靠谱放文,A-Z
来自:陈楸帆(As Above, So Below)
阿巴拉契亚高地Appalachian Highland 亚当·克南博格站在自己的电脑桌前,双手停留在半空,左边是滴着千岛酱的三明治,右边是杯口倾斜的热可可。 噢,这糟透了。简直像巴西利亚的下水道。 他指的是三秒前不幸遭到双重打击的键盘。先是响起的电话让他忘记了右边茶杯座上的热可可,在试图擦拭渗入键盘缝隙的液体时,他又忘记了左手拿着的并非是抹布。 当然,你知道,天才总是如此健忘,而且不讲卫生。问题的关键在于他们总能很快地从一个问题溜到另一个问题,从而使人们忘记他们作为造物的微小瑕疵。瓦特捞出了他的怀表,爱因斯坦捏出了小椅子,不是吗? 三分钟后,亚当决心改变这一切,他受够了。他坐到电脑前(当然,这已经是另一台电脑了),开始为一些原本用于清除心脑血管栓塞的纳米机器人输入全新的程序。这回小纳米机器人们面对的可是更为棘手(尺度上也巨大许多)的对手,键盘里的灰尘、皮屑、毛发……或许还有热可可和千岛酱。 两个小时后,亚当满脸得意地拿着一颗胶囊,里面便有足够在十五分钟内清洁完键盘的纳米机器人,污垢中的有机成分将被分解成能量,无机成分被作为自我修复的材料。他十分欣慰地重新拿起那个咬了一半的三明治,噢,当然还有那杯洒掉大半的热可可。在这座为特殊人才专门设计的高地实验室里,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加令人惬意的呢。 这时,电话铃又响了。 巴西利亚平原Brasilia Plain 布莱德·德·皮尔洛永远相信一条真理:天才之所以能够成为天才,完全是因为他们身边拥有一名极富商业头脑的朋友,否则在成名之前,天才们早就见上帝去了。 因此他漫不经心地听着电话那头的好友兴奋不已地谈论着机器人清洁工或者诸如此类的东西,作为一名极富商业头脑的技术掮客,他清楚什么样的东西能够变成钞票,什么只能打水漂。于是他打了个呵欠。 “听着,这个主意不错,我是说……听起来不错,可你不认为第三世界劳力成本很低廉吗,又或者,你可以为这玩意儿成立一个教派,我是说……一个组织。” 布莱德朝身边经过的火辣拉丁美女抛出一个媚眼。 “不不不,不要让它变成万能清洁工,键盘挺好,没错就是键盘。把生意做大的秘密就在于,永远不要做大而无当的完美主义者,永远给消费者的期望留有余地,我们要升级换代,我们要扩充产品线……是的,你不会明白的,晚安我的天才。” 他朝上帝翻了个白眼。也许他该把这条信息发布到网上,看还有哪些脑袋冒白烟的家伙需要雇佣清洁电脑键盘的机器人。 极富商业头脑的布莱德·德·皮尔洛万万没想到,加那利群岛真有这么一群脑袋冒白烟的家伙。 加那利群岛Canary Islands 卡萨·杜多夫近日来十分苦恼,罪魁祸首是一种产自中非的啮齿类动物,有一个长得吓死人还带爆破音的拉丁文学名,但人们一般叫它“扎扎”。 扎扎原产地的部落有一种奇特的风俗,女人以肥胖为美,或许这与大量食用高蛋白高脂肪食物的传统有关,甚至以油沐身。但当妇女怀孕期间,进食过高脂肪含量的食物会对胎儿发育不利,因此,在基因技术昌盛的时代,当地人神奇地驯化了扎扎,一种可以部分替代怀孕恶阻机制的小动物。 饲养扎扎的风气很快蔓延到卡萨所在的福尔特文图拉岛(Fuerteventura),而他是这座岛屿上的一名电脑维修工。因此他面前堆满了如山般的键盘,他一边用西班牙语骂着娘,一边小心翼翼地拆开每一个键盘,用清洁液轻柔地擦拭着导电塑胶和线路板,像对待情人一样。 可那肮脏的情人还在源源不绝地送来。 扎扎的过人本领在于,它的胃液能分解食物中过多的不饱和脂肪酸,并进行反刍,反刍后的产物,尽管卖相不好,但保留了大部分原有的营养成分,而它只收取微不足道的过路费。这些作为宠物被引进的扎扎明显遗传了这一行为,它们最喜欢干的事情便是在键盘上边蹦跳边反刍,或许这种可爱的举动是它们如此风靡的唯一解释。 安达卢西亚的同一个黄昏,疲惫不堪的卡萨·杜多夫抱着并不太善良的想法,在网络上搜索类似禽流感的只在扎扎群体间传染的疾病,却不料闯入一个雅加达的网站,因为上面写着“出售键盘清洁工”。 雅加达Djakarta 达班贡第一次接到来自北非的订单,特别是这个岛屿名叫“金丝雀”(canary),他狂笑了一把,狠狠咬了床上的女人一口。那花掉他8万卢比(卢比Rupiah,印尼货币单位,1美元约等于10000卢比)的老女人松松垮垮地唤了一声,又睡着了。 这个网站干的都是二道贩子的把戏,赚取中间差价,这便是电子商务时代的秘诀,信息的不对称带来财富的不对称。达班贡望着窗外拥挤湿热的城市,霓虹灯暧昧地闪烁着,照得这间简陋的屋子似乎也有点声色犬马的意味,每当此时,他便会想起贫民窟里的童年。 二手电脑部件、充气娃娃、台湾槟榔、萨尔瓦多苍蝇水……只要有人想买,他就卖,只可惜网上买卖不了军火和毒品。尽管利润不厚,可偶尔也能撞上几个冤大头,狠狠宰它一笔。眼前这笔生意明显不属于这种,他是从一个并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这条消息的,似乎信息发布人对此也是一幅信心不足,谁爱买谁买的样子。 因此他懒懒散散地填好订单,却被突然弹出的色情网站窗口吸引了眼球,尽管见多不怪,可他还是每次都会被这种小把戏给耗掉时间。他滑着鼠标,开始在那个裸体女人身上乱点,点到之处都会出现一种道具以供使用,皮鞭、小刀、针筒、蜡烛……应有尽有。 他经常会玩着玩着就趴在电脑上睡着了,口水流了一键盘。 可这次他的女人被按键声吵醒了,睡眼惺忪地问他干吗呢,达班贡慌乱地关掉窗口,回到订单页面,假装认真地看着,答道,干活呢。毕竟他刚满十七岁。 先干我这边的活吧。老女人伸出手臂一把把他扯入怀中。 临别电脑前,达班贡慌乱地敲下了键盘,那意味着“订单发送”。 萨尔瓦多EI Salvador 厄休斯·鲁本斯有点紧张了,他觉得自己不该跟老机师唐卡开那个玩笑。 他说:“咱们斐济再见。” 两个小时前,唐卡开着他那架名叫“El Dorado” (传说中的黄金国)的小型高翼机飞往西班牙,机上载着巴西利亚一家电子商务公司的货品,准备在马德里的物流中心进行配送。在横跨大西洋时飞机遇到名为“艾米莉”的风暴,这意味着她是今年的第五个不速之客。在狂风与雷雨中,视野能见度极差,无线电导航系统似乎由于雷击而有点失灵,唐卡只有根据经验判断,他正飞行于传说中百慕大三角的边缘地带。 一切都变得莫名其妙。 厄休斯自责地在胸口划着十字架,他早就知道今天大西洋上空有红色警报,阵风时速可能高达180节(1节=1海里=1.852公里),可他还是跟唐卡打了那个赌。或许他是怕付货物滞留的违约金,或许因为他俩的犟脾气,可毕竟唐卡跟了他十年了。 无线电里传来静噪,隐约可以听见唐卡那口音浓重的葡萄牙语,似乎是在咒骂着什么。 “爬升!爬升!”厄休斯朝对讲机怒吼着,他知道对于那架小破飞机来说有点吃力,可只有爬升到15000英尺以上才能避免被雷电击中。为什么不换架好点的飞机?为什么不更换引擎?为什么不让唐卡退休?他的怒吼象是对着自己的良心。 一声巨响。唐卡的声音消失了,只剩下嗞嗞作响的静噪。 雷达上的亮点黯淡了,厄休斯无力地瘫倒在座椅上,他控制着自己不去想象那个画面,可却不能。 斐济Fiji 弗雷怀疑自己昨天喝多了阳高那(Yaqona)(卡瓦(Kava)是当地一种胡椒树树根,所作成的饮料则称为阳高那(Yaqona)),在欢迎来自加尔维斯顿贵客的卡瓦仪式(卡瓦仪式(Kava Ceremony)在斐济部落中相当重要且深具意义,勇士出征前、部落决定大事、欢迎远来贵宾、甚至族人欢庆节日时都少不了它)上,他击掌三下,接过村长递来的椰子壳,高高地举过头顶,一饮而尽。如是再三,在跃动的篝火旁,连他都忘记了自己是什么时候昏昏睡去的。 他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梦里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大海像狂怒的野兽般翻滚着,一架白色的飞机如同迷失的海鸟在波涛间穿行,摇摇欲坠。突然,一道银白色的闪电从云层里钻出,劈穿了飞机那薄薄的垂直尾翼,机身开始摇晃,头朝下旋转着坠落。弗雷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在即将撞击到水面的瞬间,飞机又顽强地拉升起来,勉力维持着稳定,在昏暗咆哮的天地间摇摆着前进。 刷。一道更加猛烈的闪电,紫白色的荆棘般贯穿于海天之间,它似乎生灵那样生长着,扭动着,飞机仿佛被它吸引住了,飞蛾扑火般撞了上去。 劈啪!那声惊雷现在才炸响,而闪电已经钻进了飞机的整流罩,又从尾部钻了出来,瞬间整个机身都闪烁着空气被电离而发出的蓝白弧光。 弗雷分明看到了那被电击熔透的钢板,丑陋地扭曲成怪异的形状。接着,整架飞机如同被一个顽童捏碎了般,在空中解体成银光闪闪的碎片,撒向那无边无际的海面。 如同给大海洒上一撮微不足道的调味料。 太阳从东方的海平面缓缓升起,给所有东西抹上一层金黄。弗雷从来搞不清楚,那些外来人所说的“日期变更”是怎么一回事,所谓“南太平洋的十字路口”又是怎么一回事。十六份之一的波利尼西亚血统让他隐隐觉得不安,老人们说,关于海洋的梦总是隐含着一些深意。 他突然想起来,那架梦里的飞机,他见过。那是在爸爸寄来的一张照片上。 海风的味道变了。 加尔维斯顿Galveston (加尔维斯顿:美国得克萨斯州东南部的一座城市,位于休斯敦东南偏南,在加尔维斯顿岛 上的 加尔维斯顿湾 的入口处,在墨西哥湾的臂湾中。) 高德曼·韦尔奇穿着连腿的红色雨衣,艰难地与狂风搏斗着,他的目标是19号码头的一个装卸车间。可尽管如此,这位德克萨斯大学海洋生物医学研究所的专家仍然不失优雅,他不时停下来,擦拭着那副金边眼镜,因为没有它,他便寸步难行。 “艾米莉”已经减弱至风速每小时233公里的4级飓风,宽度约为644公里,可能将在今日深夜或明日凌晨袭击得州阿瑟港或路易斯安那州的查尔斯湖,长达563公里的沿岸地区。同时,它可能会在沿海掀起4.6米至6.1米高的巨浪并带来多达380毫米的降雨。 高德曼教授知道,现在已经不是1900年的加尔维斯顿,不会有8000人因为一场四级飓风而丧命,当然更不会花两个月的时间来埋葬尸体。所以他不想离开,至少现在不想。 码头工人报告从海里冲上来一只怪物,消息几经辗转来到他这里,警察们都忙着维持逃难秩序和疏通被广告牌堵塞的交通,没人关心哥斯拉。于是他来到这里。 终于他哆嗦着到达了目的地,一个温暖、明亮、有热咖啡供应的车间,蓝领工人们大笑着搬出了那个塑料箱子。高德曼摘下眼镜擦了又擦,心想:每年从加尔维斯敦湾的社区和工业区所排放的污水占得克萨斯州整个州的污水排放量的一半,在这样的水里发现什么样的怪物都不会让人感到太奇怪。 “一条雌性印太水孔蛸(Tremoctopus violaceus)。”高德曼从那个腥味十足的箱子抬起头,肯定地说。 “一条什么?”工人们发出一阵惊异的嗡嗡声。 “一条章鱼,尽管有点罕见,可还是一条章鱼。” “听说香港人喜欢生吃这玩意……”工人们发出失望的赞叹,摇摇头散开。只有一个工人留了下来。 “教授,我们的电脑好像出了点问题,您能帮忙看一下吗?” 头足类动物专家高德曼·韦尔奇再一次摘下了他的金丝眼镜。 香港Hongkong 本田宏也的笑容开始变得僵硬,他那肥胖的面孔在国际会展中心报告厅的璀璨灯光下尤其苍白。 十五分钟前,他还自信满满地坐在台下,等着看台上的韩国厂商HamSung出丑。韩国人朴永贤拿出了他们本次参展的新产品——Airscratch,看上去像是一幅带着外骨骼的昆虫蜕皮,其实却是虚拟键盘手套。 朴永贤戴上两只手套,手停在半空,做出一个指挥家的动作,台下镁光灯闪烁不止。本田的嘴角轻轻一挑,露出十分鄙夷的笑容。 大屏幕上投影出一行文字,朴永贤的手指开始动作起来,他仿佛在敲打着空气,但屏幕上却依照他的动作出现了一行相同的文字。Airscratch的原理是在每根手指上加装动作感测器,利用回转仪的技术来侦测手指在空间中的移动角度,从而推测出敲打的字母。 突然会场上爆发了一阵哄笑,原来朴永贤打出的最后一个单词把“father”打成了“fucker”。他自己也抱歉地笑了,并把最后一个单词重新打了一遍。 而现在,本田宏也的手上同样戴着一幅被称为“Karata”的软手套,开始依照屏幕上的文字在空无一物的空气中敲打。名字源于日本空手道(karate)的Karata同样是一款虚拟键盘产品,所不同的是它运用了肌肉跟踪技术,当使用者在空中伸出左小指,作出按下的动作,会被判定为是按下Q键。 本田的额头沁满了汗水,因为他所打出来的,只不过是一堆乱码而已。他不停地删除、重打,笨拙的手势更显得狼狈不堪。台下传来阵阵议论声,本田看见那位来自伊拉克的大股东已经按捺不住,离席退场。 这名日本人深深地朝台下鞠了一躬,走下台来,并不作任何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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