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作业-表哥端木-王鑫
青萍剑侠(剑与花)
表哥端木 作者:王鑫 端木政一是我众多表哥中的一个,大我五岁,听到他的名字,人们通常会有两种反映。外地人的反映是一个疑问句:“你是日本人吗?”而本地人的反映则是一个陈述句:“你是个回人。” 而在我的眼中,端木不仅拥有回人独特的姓氏,还是一个外形是帅气的回人:接近一米八的个头,身材挺拔,四肢和腰节都十分地匀称修长——这样的身材在南方的家乡看上去非常突兀。端木的皮肤白得有些晃眼,脸颊上泛着健康的红晕,让人有一种光芒笼罩的错觉。端木的眸子大而明亮,显得一双眼睛都神采飞扬。他一年四季都带着那顶象征着回族人身份的白色小帽,看不出发型,而浓密的鬓发却从帽子的边缘延伸出来。端木曾经练过散打,总是穿着那套收拾得一尘不染的对襟盘扣黑色短打,而且袖子一定要卷到手肘处,露出一截白色的里子和雪白精壮的小臂,脚上永远穿着一双旧旧的灰色运动鞋,有一种微妙的违和感。幼年时听说书的讲《洪杨起义》,只觉得里面所说的那位“天庭饱满,鼻梁挺直”的英雄杨秀清,对应到现实当中就应该是端木的样子。 端木家住在我家附近,中间有一片葡萄架相连。听家中的长辈说,端木从小就没了父亲,而端木却没有一般单亲家庭孩子的固执与极端,反而十分和善与正直。小时候,我和端木的感情很深,但凡有人欺负我,端木必定会将那人收拾一顿。后来年龄稍长,英俊的端木成为了附近几条街的姑娘们暗恋的对象。初高中的时候,经常有一些各个年级的女同学托我递情书给端木。当时也不知为何,每当有人嘱咐我传信时,我的心里总有点不是滋味,仿佛家中新添了一个小孩子,就要将大人的宠爱全部分去那般。以致每回传信,我总是要附加几句托信人的坏话,生怕端木会答应她们中的一个,端木每次也只是风轻云淡地一笑,然后半调侃式地来一句霍去病的名言:“天下未定,何以为家!” 端木确实满足了怀春少女对英雄的种种幻想,但这种对端木微妙的感情让我时常觉得惶恐。我高三毕业的那年暑假,端木也刚刚大学毕业,回到老家做一名医生。收到大学通知书的那天,我和端木搬了两个小马扎在葡萄架下纳凉,那天的夜色好像是从唐诗中复制下来的那般,透过葡萄架的空隙望去,靛蓝色的夜空,明亮的繁星,弯弯的上弦月挂在头顶,散发着微弱的光晕。我和端木仰看着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从高中聊到大学,从读书聊到爱情。那晚,我怀揣着那种令我惶恐的情愫,小心翼翼地问端木有没有喜欢的人,端木微微一笑,说:“当然有啊。” 听到端木的回答时,我的心中颇为惆怅,少女的好奇却又驱使我去问他那个女孩是谁。端木看了我一眼,轮廓分明的脸在微弱的月光下看上去十分温柔,他抿嘴一笑道:“你千万不要和大人们说。”我点头,端木又犹豫了一下,说:“那个人是凌云。” 听到这个名字,我如同被蜜蜂蜇了一般从马扎上跳了起来,惊恐地看着一脸平静的端木,道:“凌云?你喜欢的人是端木凌云?难道是你的亲堂妹?”端木垂下眼帘,点了点头。我看着端木,心里各种感情参杂在了一起,一时无语。端木平静地说:“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也许在你们汉人看来这个是乱伦,可是在我们回人看来,也是可以接受的。”听到这样话,竟然有一种被命运戏弄的感觉,我凝视着端木,说:“即便回人允许,可是国家的法律也是不会同意你和亲堂妹在一起的呀。”端木笑了笑道:“那又有什么。”他的目光流转到了我的脸上,看着我说:“就好像我知道你一直很喜欢我,即便我们是兄妹,那又有什么?” 我心中一惊,万没有想到端木已经看出了这种让我觉得无比恐惧的情感,只觉得脸上在发烧,一时无措,只好将马扎往暗处挪了挪,又和端木闲聊了几句,便回家去了。 随后的几天,我一直对此事耿介于怀,也很少走出家门,避免与端木碰面。我家住在汉人和回人聚居区的过渡地带,我房间窗户正对这的就是一间清真寺,晚间清真寺绿顶上有探照灯,呈射线向外发射的灯光,很远处也能看到。后来我甚至看到端木和他的堂妹一起去清真寺礼拜,似乎也不避讳这件事情。 高三的那个暑假在吃喝玩乐的过程中过得非常快,眼看就要离开老家去北京上学了。在离我去学校还有三天的那个晚上,外面刚下了雷雨,空气十分的湿润。我正准备睡觉,突然有人拼命地在敲我房间的窗户,我一惊,赶紧拿出手电一照,原来是端木在外面。我赶紧打开了窗户,端木“蹭”地跳了进来。此时的他十分狼狈,短打和鞋上全部是水和泥,头上的回族小白帽也不知掉到什么地方去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端木没带帽子的样子,大概有一寸长的头发凌乱不堪。我被端木的样子吓了一跳,赶紧问他:“你怎么了。”端木抓住我的胳膊说道:“别出声。”然后将我按到了桌子底下,随后他也躲了进来。 很快,窗外嘈杂的追赶声、叫骂声还有女人的哭喊声传进了我的耳朵。我侧耳一听,最明显的声音是端木凌云父亲的声音,而那哭喊的声音显然是端木的母亲,我心中暗想不好,便问端木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端木叹了口气,平静地说:“今天我去凌云家,结果下了暴雨,我们的事情被发现了,叔叔要捉我去清真寺。” 端木的话一说出来,我立刻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因为在我们当地回民聚居的地方,私刑往往是被放任的,“捉去清真寺”意味着会受到恐怖的刑罚。我心中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我抓着端木的胳膊,咬着下嘴唇,死死地闭上了眼睛,不敢往外看。清真寺的灯光如同闪电一般,时而照进我的房间,暗黑的夜色和惨白的灯光,让房间显得无比阴森。灯光掠过端木的脸,他的脸上早已没有了血色,泛着憔悴的青灰色,嘴唇抿得紧紧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眼眶中竟含着泪水。 我和端木两人在桌下汗水涔涔,外面的嘈杂声渐行渐远。端木从桌子下爬起来,看了看窗外,对我说:“出来吧,好像没事了。”我连忙从桌子底下出来,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了家门口粗暴的砸门声,我的心仿佛就要从嘴里吐出来一般,连忙抓住端木的手,靠在他身边。端木盯着门的方向看着,缓慢地对我说:“真是对不起。”我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这时我母亲将门打开,喧嚣立马从家门的方向传了过来,只听见端木凌云的父亲大叫什么“汉人不要管回人的事”,什么“就是进来看一看”。端木死死地盯着地板,突然抬头对我说:“我出去了,我要是在待在这里,对你们家也不好。”语间一顿,“那些回人早就看你们汉人不顺眼了。”我惊恐的看着他,心里虽然恐惧,手却抓着端木不想让他离去,心中只觉得端木并没有太多的错误,亦不想让他受到伤害。端木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轻叹了一声,说:“你知道我的父亲去哪了吗?”“不是死掉了吗?”“不,在我妈怀着我的时候,我父亲和他的堂妹私奔了,到现在没有回来。”我大惊,端木低下了头:“都是可怜人。” 凌云的父亲已经进到我的家中,端木拍了拍我的头,挣脱了我死死抓着他的手,从窗子跳到了外面。随后,客厅里嘈杂声起,然后又是一片喊打的声音,最后全部归于寂静。 我站在窗边,呆呆地看着窗外,那天晚上刚下了大雨,外面的夜色漆黑如墨,清真寺顶上的探照灯时而在这漆黑的夜色中划开一道整齐的裂纹。我听到了端木的母亲依旧在嘶声哭喊,端木好像被五花大绑拖到了清真寺里,我不知道迎接端木的将是什么命运,但无论怎么样,我觉得我都能够理解,就好像我能理解端木离经叛道的父亲那样。 后来直到我离开家乡,我都再没见到端木一面,当我向母亲问起的时候,母亲总是说,回人的手段都是野蛮的,身为汉人的我们还是要明哲保身,少参与这样的事情。 端木就这样在我的生命中缺席了四年,再见到他的时候,是在今年二月凌云的婚礼上。端木不再带着那个回族的小白帽,也不再穿短打,浓密的头发也不不见了,剃成了一个劳改犯式的光头,身上的夹克也不知多少时日没洗了。皮肤依旧很白,但是再没有照人的光彩,似乎蒙上灰尘那般呈现出青灰色。原本挺拔的身材已经有些佝偻,整个人瘦到了皮包骨头的程度,眼睛也总是盯着脚下,灰蒙蒙的眸子目光闪烁。 我默默地坐到了端木身边,端木也没有理我,只是一直转着手中的一串佛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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