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本赏析]白鹿原---芦苇版
来自:唐庄主
白 鹿 原—电影剧本 黑幕 鞭响声、农民吆喝牲口的声音从深处隐约传来。 鹿三的声音:“……得儿驾,走走,嗯——我把你个挨下鞭的东西哟,你吃也吃足咧喝也喝美咧,这儿就该轮到你出力咧,知道不?走走,敢慢下来?——” 出现字幕:公元1904年 陕西关中 白鹿原 1、白鹿原 日 外 土塬浑然屹立,沐浴在金秋的阳光中。 鹿三抖动着缰绳驾骡耙地,白嘉轩扬臂播撒麦种,俩人话路干的畅快得劲纠 纠有势。 鹿三:“……慢下来咧看我拿鞭子抽死你!走走!吁吁——” 碾耙过后的土地平坦顺展肌理均细,麦粒儿铺天扬洒盖地飞落下来。 这是农人在抚育着生命的永恒图景。 2、白家牲口圈房 日 内 牲畜打着喷鼻嚼咽草料,母牛鸣叫起来,一只小牛犊惊慌不安地窜来窜去。 鹿三婆娘担水进来,挺着大肚子身孕吃力地拎桶倒水入缸,她擦试着汗水喘息着,拎起第二桶水已力竭不着缸沿。她咬牙强挣,腰身一闪跌倒,水桶砰然坠地! 鹿三婆娘浑身透湿的蜷伏在地,从裤腰里掏出手,上面沾满血水,她哆哆嗦嗦地从裤腰里抱出一团蠕动着的血肉圪塔。 小牛犊靠偎过来,亲热地舔噌着新生婴儿。 鹿三婆娘顺手捞过一把镰刀,割断了脐带,晕厥过去。 母牛移动着身躯,哗哗地撒下一泡热尿。 婴儿接受着生灵热尿的洗礼,“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3、白鹿原 日 外 塬顶上出现了一辆载满包谷杆儿的牛车,一个老汉挥动着鞭杆儿,对塬下嘶哑不清地叫唤着。 白嘉轩撒种的手停在半空中,回应着:“大呀,你说啥呢?我听不清!” 老人顿着脚,传来的仍是含义不明的呼唤。 白嘉轩从旁人传递过来的话明白了意思,脸色变了。 白嘉轩:“鹿三!快回去你媳妇要生娃咧!” 鹿三吆停牲口,翻着眼珠愣怔住了。 白嘉轩:“你快回去吓!” 鹿三茫然地拾穿衫褡,脱下鞋倒土拍打。 白嘉轩:(催促)“啥时候咧还耍这体面,你媳妇身上两条人命哩,麻利跑!” 鹿三如得指令般跑起来,一个趔趄栽倒爬地。 白嘉轩:“赶紧!我随后就到!” 鹿三一跤栽清醒了,爬起来越跑越快。 鹿三的罗圈腿点不着地急急如飞,他的喘息声与心跳声在古老的土塬上声声可闻。 4、白家牲口圈房 日 内 “哐当”一声半掩着的门被撞开,鹿三跌撞着进来,惊的小牛犊飞逃,大牲 口挪蹄移身差点踩着鹿三婆娘。 白母(白嘉轩之母)手忙脚乱地拾掇着婴儿,鹿三婆娘昏卧在血水污混的地上。 鹿三惊魂未定地喘息着。 白母气鼓鼓地责训道:“鹿三你胆大!啥时候咧,还敢叫你媳妇搅轱辘担 水?!你不想要娃了得是,得是?!” 鹿三口唇嚅动嘟囔不清地说:“我,我……我掐算着哩么——这儿才,还有 一个整月呢么……才八个月么,……掐算着哩……” 白母:“才你妈的八个月,七保八不保你知道不?赶紧搭手,把人往炕上 抬!” 鹿三扶起媳妇,却身不由己地挟抱过婴儿细细端详,压抑着热望悄声问:“男 娃女娃?” 白母:(没好气) “女娃。” 鹿三泄了心气,把婴儿还给白母,起身到缸边拿起马勺舀水咕嘟咕嘟地喝 着,喘着气说:“那……那……那还弄的这么紧火,干啥呢,邪乎把我腿跑断了去。” 白母:“把你命跑断了都应该。给你实说,是男娃,你鹿三有后人咧!” 鹿三呛了口气扔掉马勺,蹲下来不敢相信地问:“好我的姨呢,你甭耍弄我!” 白母:“娃带着把把,跟你一样,身上一件子不少,谁耍弄你哩。” 鹿三感动得不知所措,抱着脑袋痴眯眯地笑着蹲在地上。白母恨恨戳着他的脑门子说:“你看你个熊式子,得上娃就不管媳妇了?给你说,你媳妇要受了寒断了奶水,你这娃也不得活,听见了没?!” 鹿三赶紧抱媳妇往炕上挪。 白母边拾掇边数落着:“你这娃是狰熊,人家声也不吭一声,从他妈裆底下自己个儿就爬出来了……你赶紧烧热炕,再烧煎水去!” 鹿三慌忙抱来麦秸往炕火眼里塞,点火吹烟。 白母继续唠叨着:“这熊是挨了一泡牛尿激活过来的,将来是个牛脾气,九条牛都拽不回来的犟种,不信你看着!” 5、白鹿村 鹿子霖家院 日 外 鹿子霖婆娘畅开胸襟露着大奶给婴儿喂奶,鹿子霖为她摇着薄扇,拨弄着孩子的牛牛,声情并茂地用秦腔的戏文道白说:“儿呀,凭的就是这一个带着把把的宝货,就把他白家的风水压下去咧!” 鹿妻:“白嘉轩是咋咧,娶一房死一房,我都记不清他身子底下死了几个女人了?” 鹿子霖扎起了四个指头,说:“头一个是难产,二一个肺痨,第三个是羊毛丁,第四个得了癔症,栽到涝池里淹死的。” 鹿妻连连咂着声说:“世上真有命这么硬的人!” 鹿子霖诡笑着说:“塬上都说他白嘉轩那家伙长的能缠腰一匝,上面还长着一个带毒的倒钩,铁打的女人也能让他把心肺肝花捣的稀烂——” 鹿妻用手封住他的嘴:“声悄着些!” 门楼外铃声当当,白嘉轩赶着牲口扛着磨耙过去。 鹿子霖突然夺抱过婴儿,迈着急步奔向门外。 6、鹿家门楼外 日 外 鹿子霖追上挡住了白嘉轩,把襁袍伸展到他的脸前,按捺不住炫意地说:“我娃叫伯,叫伯伯,嘉轩吔,我娃明就要过百日大庆咧,敬请你大过来吃席听戏,主持场面。 白嘉轩神情复杂地瞅着婴儿,说:“唉呀,你鹿家福大,娃叫个啥?” 鹿子霖:“官名儿鹿兆鹏,吉祥大兆的兆,鹏程万里的鹏。 白嘉轩:(惊叹)“这名子还得咧了?!起的好起的好。我大嘛,这一向身体不美,我来上门纳礼就对了。” 白嘉轩起步欲走,被鹿子霖横身拦住。 鹿子霖:“嘉轩,咱白鹿两姓可是同祖同宗的一个祠堂,你大是老族长,他不出马上席的位位空着,傍人他酒杯杯都举不起来喀。” 白嘉轩咧嘴一笑,说:“子霖兄,你只管把酒杯杯往满里斟,咱两个慢慢比划,现在族长我当着哩么。” 鹿子霖换颜一笑,柔声媚气地说:“我娃虽说人碎,可是咱祠堂里继接香火的人,是我鹿家正门正宗的后人,这么大的事情老族长要不出面压阵,叫我这脸往哪达搁呀?” 白嘉轩:“有话就直说嘛!你嫌我没后人,脸碎身子轻,压不住你屋的大场面。行,只要你不嫌晦气,明儿我抬也把我大抬到你屋里去,得行?!” 鹿子霖抱挟着婴儿给白嘉轩行礼,说:“兆鹏呀,赶紧谢你伯伯,祝你伯伯将来财富东海,子孙满堂!” 白嘉轩狠狠地抽了牲口几鞭子,高声粗气地吆喝着离去。 鹿子霖连连亲咂着儿子的嫩脸蛋,悄声地对他倾吐着心里话:“我娃快快长!他绝了后才叫个好,我娃把他顶下来当族长,当人就要当他个人上人!” 7、白家牲口圈房 白 内 房里青烟缭绕。 鹿三端碗用匙子给妻子喂红糖水,她感动的眼泪簌簌落进碗里。 鹿三:“喜事么,可哭得要啥呢。” 鹿三妻:“……不是生个这货,你不得喂我水喝……” 鹿三:(由衷)“你功劳大,你功劳大的太太!” 鹿三妻:“……自进你门,……这是你给我……端的头碗水……” 白秉德抱着一捆包谷杆进来放置下来,从腰带取出一杆秤,说“鹿三呀,你 也有后人咧,你大喜呀!来,称称娃的斤两。” 鹿三把碗交给白母,抱起婴儿过去放到秤托里。 秤杆高高翘起吊砣滑坠下去。白秉德吃惊地喊着:“我冷熊!九斤砣子都压 不住,得朝十斤上剽!”他抱起婴儿来赞赏不已“噫——看沉的!这就是一截子黑 铁塔么,我冷熊,这长大了就是一个黑脸霸王么。” 鹿三:“他爷,你给娃起个名儿。” 白秉德脱口而出:“黑脸霸王么,叫黑娃!” 鹿三:“官名叫啥?” 白秉德眨巴着眼皮思索着:“这娃跟鹿子霖的娃同属兆字辈儿……叫兆谦吧, 谦谦君子么。” 鹿三:“好好好,我娃有了名,就算是个人咧。” 白秉德用小竹扒刷着牛屁股上的脏结,忽然悲从心起,说: “好好好,你有后人咧……他凄怆地说:“啥时候我能给嘉轩的娃称斤两呀,鹿三,有没这一天?” 鹿三:“有有有。不是说好一种罢麦,我就跟你老进山给吴家女子下聘礼去么。” 小牛犊依偎过来,白秉德抚啪着它不禁落下老泪,哀绝的长叹一声:“当个牲 口吧,还有舔犊之情哩。可怜呀!可怜,只可怜了嘉轩一个人咧,娶了四房死了 四房,连一个生养都没落下来……,叫我给先人咋个交待呀?交待不成!” 白秉德晃悠着朝门口走去,抹着老泪念念有词地咕哝着。 砰地一声秤砣落地!白秉德软绵绵地斜靠在牲口身上,颓然坠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