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本赏析]白鹿原---芦苇版

唐庄主

来自:唐庄主 组长
2013-06-26 01:1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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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唐庄主

    唐庄主 组长 楼主 2013-06-26 01:20:00

    38、郭家后院 日 外 辘轳吱吱哑哑响着,井绳紧绷一圈一圈缠在辘轳上。 黑娃坦胸露腹卖力地绞动着拐把,将绞上来的桶水倒进水渠里。 黑娃一失神井绳飞落下去,田小娥端着吃食木案摆着腰肢款款前来。 田小娥:“黑娃,吃饭咧。” 黑娃:“对对,绞毕这桶水就吃。” 田小娥放下木案,捋着头发说:“姨给你寻下这活路好不好?” 黑娃:(矜持)“好,好。” 田小娥:“日头儿不晒麦芒儿不扎,树荫底下你慢慢儿浇,没人算计你。” 黑娃说:“我知道,我知道,”他蹲下来喝米汤吃馍。 田小娥把菜碟子推过去,说“这是刚刚掐下来的蒜苔,浇了一勺香油,你尝尝。黑娃吔,该挣下媳妇的一条整腿了吧?” 黑娃尴尬地笑着,说:“……你不敢拿我寻开心……” 田小娥:“这是给你操心哩,看你大你妈给你操过这细的心没有?姨是看你人实诚,出了门可怜。好好吃,吃饱了再绞桶水,姨给你把这身汗衫摆摆干净。 黑娃:“……这咋敢呢,我是扛工的。” 田小娥戳了黑娃一脑门子,说:“你不识好歹,我咋说你咋听,吃毕了把水提到我厢房院里去。”

    39、郭家厢房 庭院 日 内 外 田小娥往脸上抹花露水,对镜端详。 院里传来黑娃的声音:“小娥姨吔,水提来咧。” 田小娥拿起槎板,用铜盆顶开竹帘出去。 田小娥下台阶的当儿脚下一拐,斜仆着身子倒在地上,铜盆“咣当”摔落。 黑娃急跑过来本欲搀扶,却莫名其妙地拾起了铜盆,说:“这铜盆——还好,没有摔坏!” 田小娥皱紧眉头责骂着:“你不操心人先操心盆,瞎了眼咧?!” 黑娃扔掉盆蹴在田小娥身边,问:“小娥姨,你,你崴了脚腕子得是?” 田小娥瞑目呻吟:“哎哟哟……怕是岔了气,疼死了!” 黑娃:(焦急)“咋办呀?……我到前院叫人来呀……” 田小娥:(嗔怒)“你不是人?你没长手?赶紧搀我回屋去!” 黑娃把小娥搀扶起来,刚进厢房门槛,她唉呀哟叫着又欲跌闪,黑娃赶忙搭手搅住她的腰,田小娥借势搂住他的脖子,黑娃把她抱进厢房去。 黑娃把田小娥抱到炕上,她紧闭双眼贴着黑娃不松手。 黑娃脱出身来,惶惑不安地抹一把汗,说“小娥姨……你,你先歇着,我,我走咧。” 田小娥:(呻吟)“唉哟,我把气岔腰里了。” 黑娃又抹了一把汗,说“那,那,我叫老掌柜的请大夫去。” 田小娥:“不用了不用了,你拿拳头捶几下就行了。” 黑娃攥起拳头在她手指的地方敲打着。 田小娥:“哎唉!手太重了,你打铁呀?” 黑娃放轻了手。 田小娥:“太轻了,你这人咋连个轻重都拿不住。算了,算了,你给揉揉对了。” 黑娃给田小娥揉腰,她的眼光迷离起来。 田小娥:“黑娃,你叫我啥?” 黑娃:“小娥姨。” 田小娥:“日后甭叫我姨了,叫姨把人都叫老了。” 黑娃:“那……那我咋个称呼呀?” 田小娥:“叫姐,就叫我小娥姐。” 黑娃:“……那乱咧辈份儿?我见老掌柜的叫伯,咋敢叫你姐哩?” 田小娥:“瓜蛋儿!有旁人在场时,你就叫姨,只剩咱俩个时,你就叫我姐,得成?” 黑娃呼吸急促说不出话,点点头。 田小娥:(细声)“你这会儿叫我啥?” 黑娃张开口却发不了声。 田小娥:(柔媚)“叫我啥?说一声。” 黑娃:(颤着声不自在地)“……姐……姐吔……” 田小娥翻坐起来双臂箍住黑娃的脖子,醉迷地呢喃:“叫我小娥姐!” 黑娃一脸茫然,田小娥贴上脸说:“叫吔!”随即一口咬住了他的嘴唇,向后倒去。 黑娃僵挺着不动,突然一把搂起田小娥,目光灼热而复杂地盯着她。 田小娥将嘴唇迎上去。黑娃气性迸发将她猛地挪抱起来,不料劲力使过头将一只细瓷彩罐推翻迸裂,罐里的红枣洒落到炕上地下。 黑娃在惊吓中清醒,手忙脚乱地收掇碎瓷,小娥收揽着红枣,柔声埋怨着:“你真是个生生,手下真就没有个轻重?” 黑娃愧笑着从地上拾起红枣捧给小娥,悄着声儿好奇地问:“这得是你给老东家的泡枣儿?” 小娥霍然变色,一个脸巴子抽到他的脸上,黑娃愕然间脸上又重重地挨了一个耳光。 小娥冰冷着脸把碎瓷片红枣拨拉到地上。 黑娃忿然生火,顿着脚说:“……我,我不绞你的水咧!……我,我还割麦去呀!” 小娥恶狠狠地骂:“你死了去才好!” 黑娃拧身就走,忿急中将门口竹帘撞掉哗然落地。

    40、白家上房 日 内 白母吸吐着水烟,露着缺牙训斥孝文媳妇:“……婆叫你十天稀一回,你就敢哄婆?” 孝文媳妇:“啊呀婆呀,早就不……咧!” 白母:“孝文眼圈儿都青了走路都是飘的,我看不出来?不是你夜间勾着他闹腾,能虚淘成这样儿?” 孝文媳妇羞愧地低下头,说:“婆呀,打死我我也不敢哄你,我劝不下你孙子……” 白嘉轩夫妻在里房用铁椎子剥离玉米棒,听着外屋的动静。 白母的声音:“你跟他不要睡一头,两头睡下。” 孝文媳妇的声音:“……试过了,没用。” 白母:“你给你另暖一条被,分开睡。” 孝文媳妇:“也试过,他把被扔到脚底,就可钻进我的被筒里来了……” 白母把水烟重重地一敲,瞪眼喝斥:“说一千道一万都成了我孙子不是咧?你个碎屁就没一点错咧?你看你那俩奶,胀的像个猪尿脬,你看你那尻蛋子,肥的像发了酵面,看你样儿就是爱挨球的身胚子!” 白嘉轩夫妻停下活路,相顾无语。 孝文媳妇连羞辱带委屈哭了起来:“……我……婆呀,我总不能在被窝里打堵墙么?……” 白母:“你先把你管住,你要是再胡发浪,我就拿针把你的碎屁缝了去!还说被窝里打不成墙呀,看我打的成!” 白妻的脸红白交加,悄着声对白嘉轩说:“妈越老说话越不会拐弯了。” 白嘉轩紧绷着脸埋怨妻子:“你会拐弯你又不说!” 孝文媳妇不堪忍受捂着脸哭泣着跑出门去。

    41、麦地 日 外 黑娃抢着大筛镰狠狠地刈麦。 麦浪翻动,垄起的田埂上一柄小花伞游移而去。 黑娃认出田小娥,他呆看了半响,扔下筛镰向田埂上走去。 黑娃越追越快。

    42、田埂 土崖 麦场 日 外 黑娃跟在花伞后面,田小娥不理睬他只顾前行。 黑娃:“……小娥姨吔,我可割了整三天咧,你为啥不开我的工钱?” 田小娥:(冷言冷语)“谁是你的姨?混眼子狗认错人咧!” 黑娃急了跑上去挡住田小娥,说:“你凭啥扣我的工钱?” 田小娥:“我不认识你,走开!” 田小娥绕行而去,黑娃尾随在她后面。 黑娃:“我给你屋割罢十亩麦咧,这会儿会你不认识我咧?” 田小娥:“谁派你割麦你寻谁去,我没派你割麦。” 黑娃张口无言,只得紧随其后。 田埂断崖下是麦场,摞着大堆麦垛子。 黑娃又拦住田小娥,她狠狠地说“走开!我回呀。” 黑娃目露凶光,说“不给工钱,看你回得去!” 田小娥抡起花伞连打带戳地骂着“我还怕你个混眼子狗咧,还要咋?你还要吃人呀!” 伞尖划破了黑娃的脸渗出血来,他怒火中烧,一把将田小娥捉挟起来,站在断崖边上,恶狠狠地说“把你吃了也就吃了,给不给钱?” 田小娥:(绝决)“不给!” 黑娃双臂一扬,将田小娥扔到土崖底下去。 一声尖叫,田小娥飞落进麦垛子里。 黑娃扭头就走,他突然站定,返回崖边朝下张望。 田小娥从麦垛子里钻出来,浑身狼籍沾满麦秸。 黑娃:“(吼叫)给不给工钱,说!” 田小娥啐吐着口中麦秸杆儿,高声还骂“给你个死婆娘!千刀杀的,让你绝了后人!” 黑娃一咬牙,纵身跳下土崖。 黑娃重重地砸在田小娥身上,撞的她呲牙咧嘴失声惨叫。 黑娃火躁火燎地扳过田小娥,咬牙切齿地说:“我先把你整成个死婆娘,工钱我不要咧!” 田小娥撕抓着,狠狠地咬了一口黑娃的手。 黑娃一把扯开了田小娥的衣衫襟扣,又一把扯开了她的绣花裹兜。 一霎时阳光刺目,黑娃眼光晕眩起来。 田小娥双手挡住了阳光。 黑娃兀地挟起田小娥,又兀地倒进麦堆,两个人滚落到底下麦垛上去。 两个人忽然停止了动作,互不相识地凝视着,田小娥用手指轻柔地拭去了黑娃脸上的血迹,黑娃一掌打开了她的手。 在金色麦穗的旋涡中,俩人疯狂地撕扭着挣扎着,田小娥突地发出一声刺破青天的呻叫! 惊动了土崖上一群野鸽子,它们震动翅膀扑簌簌地飞上青天,倏忽又盘旋落下。 麦地里收割的农人纷纷起身,不安地张望着。 两个人狼狈不堪地喘息着。一脸若痛的田小娥推开黑娃,从麦垛上出溜下去坐倚着,她爬起来,拍打着一身屑末步履不稳的离去。 黑娃胸膛起伏呼哧着支起身子,惊魂不定地盯着田小娥的身影。 田小娥捂着腰腹蹲下去痛苦的喘息着。 黑娃跃身跳下麦垛,捉提着腰带愣愣地望着她。 田小娥站起来踉跄了几步,叉着腰腹又蹲下去。黑娃跑了过去,慌惑不安地围着她打转,俯身伸臂欲搀她起来。 田小娥打开黑娃的手,悄着声切齿而语:“赶紧走一边去!……你还怕旁人看不见,不知道你是个畜生……” 田小娥挣扎着起身独自离去。

    43、白家 白孝文房 夜 内 孝文钻进媳妇被窝,不由分说动作起来。 被窝蠕动着,白孝文不由自主地呻唤起来。 隔壁传来了扫帚把敲墙声,白母又僵又冷的声音也传过来:“孝文吔,甭忘了明日还得早起! 被窝不动了。 白孝文抹了一把冷汗,悄悄地又行动起来。孝文媳妇忍住泣声,抵挡着他,白孝文怨恼之下越发肆无忌惮。 扫帚敲墙声又响起来,白母的声音变了腔:“孝文屋里的,你捡点些!还想一回把一辈子的事弄完呀?!真个我拿针给你缝呀!” 白孝文不屈不挠地不住手,孝文媳妇猛地起身把他推落到炕底下,捂住脸失声哭起来。 扫帚把声敲得咚咚作响,白母的声音变得堂正而威严:“孝文,甭忘了你是读过书的人,是知道听训的人。” 白孝文爬起来,从壶里倒了一碗水,咕嘟咕嘟地喝下肚去。 白母的声音:“孝文,婆说的都是为了你好的话,俺娃早早睡,早早起,细水长流。” 白孝文将一肚子窝火撒到媳妇身上,把她猛地从炕上拉扯下来推搡出门,将被子枕头扔出去,恶声恶气地骂着:“去!你跟婆睡去!”他提高嗓门喊着:“婆呀,叫她跟你睡去,叫她跟着你细水长流去!” 孝文媳妇的哭泣声声揪心不忍听闻。

    44、郭家后院 日 外 黑娃绞着轱辘摇把,目不转眼地注视着庭院里的动静。 管家背着手四处巡看着,站在支架上摊晒着的一堆红枣旁,大声吩咐:“黑娃,你把玉兰树浇毕了,把这晒好的枣拾缀了去!”

    45、郭家庭院 日 外 黑娃放下水桶,从晒架上抓起一把红枣,神情复杂地端详着,狠着劲把掌中的红枣捏挤得稀碎,摔臂扔了出去。 黑娃自觉失态,将晒干的红枣拨揽进口袋里。

    46、郭家厢房 日 内 黑娃提着枣袋进来,惶惶不安地站立住。 小娥躺在睡椅上养神,摇着绣纱团扇不理睬他。 黑娃干咳一声,尴尬地开了口:“……小……小娥姨吔——” 小娥冷着脸哼了一声:“你真还有脸敢叫我声姨?” 黑娃霎时脸红结舌无语。 小娥闭着眼用团扇指点着说:“你脸皮比墙厚,倒瓷罐里去。” 黑娃在置放着一长排瓷罐的条几桌上装枣。 小娥:“看见了吧,桌上的纸包里是你的工钱,回家娶你的媳妇吧,我再不欠你啥了。” 黑娃打开条几桌上的一只纸包,里面放着两个晶莹碧透的玉镯。他拿着玉镯来到小娥身旁,低头解脱腰带。 小娥顿生警慌,低着声训止:“你可疯咧?没看这是啥地方?!” 黑娃从腰带上解取下荷包连同玉镯捧到小娥脸前,笨口拙舌地说:“……我……我……你就让我叫你一声小娥姐!……我,我对你不住……” 小娥用团扇搁挡着黑娃的手,吃惊地瞪着他。 黑娃一脸愧赧地说:“我怕是……怕是伤着你了,你这份心跟工钱,我都没脸受了。” 小娥的团扇遮盖住脸,屋内寂然无声。 小娥如置梦境,问:“你刚说啥来?” 黑娃:“我做下亏心事了,对不住你……” 小娥的眼睛从团扇后面露出来:“你一直不走,就为了这一句话?” 黑娃:“就为说这一句话。” 小娥的脸隐入到团扇后面,屋里复旧寂静。 小娥放下扇子,眼圈发红笑着感叹:“活了半辈子,这才头一回听人说对不住我……亏了我……”她潸然泪下泣不成声地说:“……我十二岁走进郭家的门,就把我当泡枣用的一条母狗,……你提这事就是拿椎子扎我呢!……十年了,有谁说过一句对不住我?……” 小娥哭的黑娃心里泛酸,顿着脚劝慰她:“甭哭甭哭……你一哭,我这心也跟锥子扎一样……” 小娥哭的越发悲切,黑娃起身抱起枣袋把枣子倒进痰盂里,解下裤子对着里面哗哗地撒了一泡尿。 黑娃端过痰盂朝小娥面前一放,咬牙切齿地说:“甭哭了小娥姐,他姓郭的再要吃泡枣,就给他吃这!吃死他个老东西。”

  • 唐庄主

    唐庄主 组长 楼主 2013-06-26 01:20:28

    47、白家上房 夜 内 白家长辈坐于桌子上位,白孝文干站着低着头。 白嘉轩吐出一口浓烟,将烟壶敲放在桌面上,一脸冷肃地说:“刚成了家,你就敢犯上顶你婆的嘴了?给你婆跪下。” 白孝文扑嗵跪了下来。 白嘉轩:“你婆指教你,苦心巴力为你身体着想,你听不下?” 白孝文倏然脸红低垂下头。 白嘉轩:(语重心长)“孝文,你在这院子里,是白家的长子,将来你在祠堂里,是白鹿两姓的族长,是白鹿原上顶门柱立大梁的人,这话你给我记下。” 白孝文生硬地点点头。 白嘉轩:“你呀,你要连炕上那一点豪狠都使不出来,我就敢断定,你一辈子出息不了,是个败家子,这话你也给我记下。” 白孝文腾地站起来,板着脸赌气说:“我记下了!我这就卷铺盖卷儿,我睡牲口圈去呀!” 白孝文转身而去,被白嘉轩一声喝令止步:“立下!谁让你走了?跪下!” 白孝文咬牙切齿地又跪了下来。 白嘉轩:“你再给我记下,我没叫你起身就跪着甭动!”

    48、郭家麦场 日 外 麦垛上的麦穗秸杆成为爱欲的海洋,黑娃与田小娥在金色的旋涡中如饥似渴的拥抱翻滚着,欢快忘情地呻吟着。 湛蓝的天空上野鸽子翻腾而上,忽悠而下,消失在浓密的大槐树下。 天地停止了旋转,两个人汗水淋漓地喘息着,不觉身上被麦芒划拉得伤痕累累。 黑娃满怀痴迷地悄声儿问:“……这回,咋没伤着你?” 小娥沉醉的笑着说:“你当畜生的那回……我还是姑娘身子呢——” 黑娃茫然若失地躺下去。 小娥:“以后,你叫我咋个活人呀?” 黑娃:“……” 小娥把脸埋进黑娃怀里,说:“我的脸面让你丢尽了,这世上活不成咧!” 黑娃闭着眼睛实诚地说:“你活不成了,我也就活不成了。” 小娥:“你再说一遍。” 黑娃抱紧小娥,说:“不管死活,我都要你。” 小娥:“你咋个要我呀?” 黑娃:“咋个都要。” 小娥掐了一把黑娃,说:“你就会拿虚套话哄我骗我,你得了便宜,尻子一拧还不就走了。” 黑娃:“……我,我就在郭家拉长活,赶都把我赶不走了。” 小娥畅舒地长吁一气,勾紧黑娃的脖子欲飘欲仙地喃喃着:“黑娃,我明日或后日死了,也不惦记个啥啥了!”

    49、土崖 日 外 天色见暮晚霞瑰丽。 管家随着七八个背着麦捆的农人沿着小径过来。 农人们与管家纷纷止步呆立,愕然失语的瞪着土崖下边的麦场。 麦垛子上,黑娃与田小娥相依相偎沉沉睡熟。 农人们面面相觑惊然无措。 管家顿着脚气急败坏地发作:“看啥哩!赶紧捉奸拿双,甭叫跑了,赶紧!”

    50、白鹿村麦场 晨 外 白家将晒好的麦子灌袋装车。 白孝文伸撑着口袋,白嘉轩举着菠箕倒装麦子,说:“今黑不准你睡牲口房了,你有妻室,回你屋里睡去。” 白孝文没吭声不置可否。 白嘉轩郑重其事地说:“你再记下我一句话,你是给白家传宗接代的人!” 白孝文一咬牙扛起麦桩,步履不稳地向木轮车走去,他突然站定呆立,不觉间将口桩袋里的麦子哗哗撒淌出来。 白嘉轩怒喝:“咋咧?魂失了?麦撒了来了!” 白孝文将桩袋卸到木轮车上,指着土崖说:“俺黑娃哥回来了!” 黑娃背着大竹篓柱着架杖踉踉跄跄地过来,他坦胸露腹身上满佈青伤紫痕,远望如同一尊凶鬼。 白孝文跑到黑娃跟前,拿过架杖帮支着大竹篓,黑娃马步蹲裆稳住竹篓,嘶哑着说:“快,孝文,先给弄碗汤水来!” 麦场上农人们纷纷停下活路,惊讶不已地望着黑娃。 白孝文飞身拎来装汤瓦罐,俩人合力把竹篓抬下来,白孝文不禁瞠目结舌惊然失魂,里面是一个昏厥过去的年青女人! 黑娃捧着瓦罐给小娥灌喂汤水,白嘉轩拾揽着撒落的麦子,声色不动地看着他们。 农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黑娃背起竹篓里的年青女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村里走去。 白孝文拿着架杖身不由己地跟行着黑娃,忽听得白嘉轩响雷似地一声喝令:“回来!装麦!”

    51、白家牲口圈房 日 内 白嘉轩给牲口添料,鹿三用铁铣起圈土,两个人神情肃严地交谈着。 白嘉轩:“……黑娃是咋个破的相?” 鹿三:“说是赶夜路人从土崖上失了脚,栽伤的。 白嘉轩:“这女人究竟是个啥来历?” 鹿三:“……黑娃说,主家掌柜是个七老八十的人,娶了三房,他碰巧对上掌柜的发了暴病死了,正房跟二房谋着不叫三房分家产,就势拿她顶了工钱咧。” 白嘉轩:“割麦么,就是挣个揽工的钱,他还挣金子呀、银子呀?这工钱顶的怕是太大了。” 鹿三:“我这话也问了,我跟审贼似地啥都问了。黑娃说他再不领走,怕是正房合着二房能把这女人下药毒死。” 白嘉轩:“咱黑娃心善不假,怪的是这女人这么听话,说不叫分家产就不分了?说拿她顶工钱她就认命跟着走咧?……” 鹿三沉默地干着活。 白嘉轩:“黑娃他妈咋说的?” 鹿三:“她妈高兴得很,说拾到篮篮就是菜。我也想了,咱穷人么,也订不起黄花闺女,对付着叫他成个家,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 白嘉轩:“拾到篮篮的,也有药死人的毒草呢!鹿三吔,你人穷品不穷,事关家规门风接继香火,大事情,起码得讲个知根知底来路正经,还有个三媒六证天地拜合的规矩。不然,这祠堂咋个进呀,给老人咋个交待呀?” 鹿三:“……实说,我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搭眼一照,这人身上有妖气,不像是咱庄户院能养下的人……嘉轩,这事情大,得你给我拿秤!” 白嘉轩:“是这,你先到郭家塬跑一趟,看黑娃说的话实在不实在,这女人清白不清白,回来咱再商量。” 白孝文担水进来,俩人啜口不语。

    52、白家院场 日 外 白家父子拉扯着大锯分解园木板料,黑娃过来换接锯把,说:“孝文,你歇口气去,我有事求问你大呢。” 白嘉轩居高临下黑娃站地仰上一上一下锯扯着木料。 黑娃:“嘉轩叔吔,我领回来的人你都瞅见了,我不想亏空借债拉面场,只想求你做个主,择个吉日领俺们进祠堂,拜罢天敬过祖,把俺夫妻名儿上到族谱上就对了。有族长你主了婚,我这门户也就算立起来了。” 白嘉轩放下活路,伸手示意要水喝,黑娃赶紧倒水捧碗递上。 白嘉轩喝了几口茶水,说:“这事,你大悦意不悦意?” 黑娃:“我成亲,他咋能不悦意呢?(央求):“我一辈子也就这一回事,全得凭你成全我两个的事了。” 白嘉轩:“(语重心长)黑娃吔,你是读书明理的人,这事都得你大出面操办才合礼义章程,你大他是一家之主么。” 黑娃:“……” 白嘉轩:“你说叔讲的在不在理?” 黑娃:“俺大出门办货去了,说是得个几天工夫。我不愿意他里外破费,想简简单单一办,实实在在过日子要紧。就是敬你吃一碗臊子面,也算是我两个人的一片心么。” 白嘉轩仰首喝完水,抖着碗说:“你大只要点一下头,甭说吃你一碗捎子面,就是喝你这一碗凉水叔都高兴,你思量着去。” 俩人重新拉锯,黑娃不卑不吭地说:“嘉轩叔,我是求你来的,我求你,是给我娶媳妇呢,不是求你给我大娶媳妇呢,你也思量思量。” 白嘉轩:“对哩,你是给你娶媳妇呢,可是,你敢说你娶的不是你大门下的儿媳妇?!” 黑娃使劲过猛,将锯条砰然拉断。

    53、鹿三家 日 内 鹿三妻端着饭碗对躺在炕上背着身的小娥柔声细语地说:“俺娃吃饭,妈给你做了鸡蛋拌汤,你尝尝。” 小娥眼含清泪神色僵冷,在呆楞中无知无觉。 黑娃忙着摆小桌端菜端饭,鹿三妻呶嘴示意他劝哄小娥。 黑娃:“小娥吔,妈叫你吃饭哩。” 小娥如梦方醒,抹了一把眼泪,带着哽音说:“我不饿。” 鹿三妻:“不了,给你舀碗包谷糁子的米油油,说是粗茶淡饭可养人哩。” 黑娃:“吃毕了再哭,不伤人。” 小娥摇摇头,抹干眼泪,说:“谁哭了,你们先吃。” 鹿三风尘仆仆地进了门,铁青着脸把褡裢扔到地上。 鹿三妻赶紧把饭碗端递过去,说:“他大,回来了,先吃饭!” 鹿三一巴掌把面碗打落在地,说:“吃饭?我嫌饭脏!”他随即转身一抬手把小木桌揭翻。 黑娃跳下炕来,说:“爸,你咋咧?!” 鹿三扬手抽了黑娃一个耳光,骂到:“你做下的事情,还问我咋咧!” 鹿三双眼一黑斜栽倒地,昏厥过去。 屋里大乱。 黑娃跟小娥手忙脚乱地把鹿三扶抱到炕上,又是掐仁中又是喷冷水。半晌,鹿三缓缓地睁开眼皮,抬起手指着小娥。 黑娃:“爸,好些了?” 鹿三:“……你……你先给我把这个烂货撵走!” 鹿三妻:“他大,你咋个说话呢?” 黑娃:“爸吔——” 鹿三:“先甭叫我爸,你先把她撵走!” 黑娃:“爸,你有话好好说么——” 鹿三:“你做下瞎事了就好说不成!你还敢造怪造慌哄我骗我,你两个在郭家塬造下的孽,全滋水川都摇了铃咧,走到那都叫人家把我的脸当勾子指戳呢!” 黑娃:“爸吔——” 鹿三:“你先甭叫爸,你要是不把这个祸害撵走,就不是我生下的儿,你立马从这门里给我滚出去!” 鹿三怒不可遏,起身操起小桌子朝黑娃砸过去。 小娥失声尖叫!

    54、破窑 日 外 内 破旧的朽门开启时轴木断裂垮下来半扇,鹿子霖拿着铜锁站在门外,让黑娃小娥进窑察看。 几只野猫嘶叫着夺窗而逃,吓的小娥退出与鹿子霖撞个满怀。 窑里尘网密布残颓不堪,柴草半掩着一口半朽的破棺材。 鹿子霖爽然地说:“没钱不要紧,你两个先住下,安住身再说。” 黑娃感激地说:“子霖叔,不是你伸手拉这一把手,俺两个真是走投无路了。” 鹿子霖:(弦外有音)你是硬硬让人逼到这一步的么!咋,当叔的能眼着看你小俩口睡露天野地里去呀?这就不是人做下的事么 ! 黑娃:“人心不能比。小娥你也给子霖叔谢个恩。” 小娥一脸漠然竟无反应。 鹿子霖摸出印盒字契,慷慨大度地说:“这窑是顶了我十个银元的债落下的,叔只当五个银元让给你,利息免了四六只算三七,啥时有了啥时还,你落了难,流落到这一步,叔不催你。” 黑娃按了指印,鹿子霖关切备至地说:“赶紧收拾,那寿材旧了还能凑合当一幅床板哩!” 鹿子霖匆匆离去。 黑娃把铺盖捆垫到小娥身下,一屁股坐到地上长长地舒口气,说:“好歹总算是有个窝,你坐下来歇歇。” 小娥僵立不动,狠狠地甩开黑娃伸过来的手,冷冷地说:“狗窝……连狗窝都不如。” 黑娃:(宽慰)“总比当没遮没掩的游魂野鬼强些。” 小娥突地一屁股坐下来,咬牙切齿地说:“我前辈子不知作了啥孽了,才一落千丈到这鬼地方来了!” 黑娃:“郭家好,郭家你穿金戴银吃香喝辣,你可又嫌你活的没个人样……” 小娥:“落到你手里就有人样了?连给个泥腿子当老婆的名份都落不下。” 黑娃:“是族长不准咱进祠堂,是俺大不答应咱住家里,咋能都怨我头上?” 小娥:“克星,你非要把我克死不结!” 黑娃:“是这,你看那家财东还要你泡枣去,我还拿背篓背着你去。” 小娥容颜遽变忽地站起来:“说啥?重说一遍!” 黑娃:(生气)“我不想克死你!” 小娥如似母兽发作劈头盖脸的撕打黑娃,扯着哭腔数骂着:“不是你,克死我……是谁?谁叫你,谁叫你跪到、跑到郭家割麦去呢?!……谁叫你,把我,把我撂到麦垛里去呢?!……谁叫你,得了便宜,得了便宜……还不快滚?!谁叫你,谁叫你,在麦垛子上……睡的,睡的跟死猪一样?!……谁叫你……?!” 黑娃吼叫起来:“谁叫你也睡的跟死猪一样呢?!” 小娥鬓发散乱痛不欲生地嚎啕大哭起来。 白孝文不知何时站在窑洞外,他惶惑不安地说:“黑娃哥吔!……我大说,请你到屋里去呢!”

  • 唐庄主

    唐庄主 组长 楼主 2013-06-26 01:20:55

    55、白家上房 日 内 白嘉轩拎壶倒茶,给黑娃递上茶盅。 鹿三:(愤然)“这驴日下在郭家塬造下的孽我说不出口!嘉轩,你跟他说。” 白嘉轩语重心长地说:“黑娃,你是拾了一条命回来的,知道不?” 黑娃低着头看茶盅不应声。 白嘉轩:“这事敢搁到清朝,把你活埋了也就是蹭死个臭虫捏死个虱。郭家有话,啥朘子人都成公民了,你是沾了民国的光了,犯事要非捆官府不准私办,郭家嫌丢不起这人,才便宜你了。” 黑娃:“……实情不是这。” 白嘉轩:“实情是啥?” 黑娃:“小娥不给他口证,捆到官府也没用。” 鹿三拍案而起:“奸夫淫妇还占上理了?!唉——啥烂松民国个法,我一撅头把这货砸死了还得偿命!” 白嘉轩示意让鹿三坐下:“三哥,我不信咱黑娃真个辩不来饭是香的,屁是臭的,黑娃吔,你碰上灾星了!” 黑娃又低头看茶盅。 白嘉轩:“黑娃,我没让你跟那女人进祠堂拜祖,你恨我不恨?” 黑娃:“……祠堂里有族规,怪不得谁。” 白嘉轩:(朗然)“好!黑娃不糊涂。叔再问你一句,你丢开丢不开这个女人?” 黑娃盯了他一眼,低下头。 鹿三:“你叔问你话呢!” 白嘉轩:“你拾掇下这号女人,娃呀,你操心招祸,我搭眼一瞅就知道她不是你黑娃能养得住的人。趁早丢开免得后悔,人说前悔容易后悔难。 鹿三跟着腔说:“你嘉轩叔说的都是好话实话,搭眼一瞅那货就不是屋里养的东西!” 黑娃:“屋里不叫养了,我窑里养得成。” 鹿三被噎正要发作,白嘉轩用手止住他,说:“黑娃吔,你想想,她能跟你私通,就不能再跟傍人私通?她能跟你私奔,就不能再跟傍人私奔?这水性人就是水性人,跟狗吃屎一样,改不了!” 黑娃蹲蹴下去,双手抱住了头。 白嘉轩:“你不要操心丢开她就寻不下媳妇,叔还是老话一句,丢开她,你的婚事连订带娶叔都给你包了。” 鹿三:“嘉轩,你甭给他说那么多的话,那怕是打光棍都不能要那货,立马把这害撵走,下边事下面再说。” 黑娃:“我……丢开她,她的活路在哪搭儿?!” 鹿三大声咂着嘴,说:“这号烂女人死了倒干净,不看你死命催在尻子上,还管那货!” 白嘉轩:“黑娃,看在咱俩家三辈人交好的情份上,叔真是不忍眼睁睁看着你把一个灾星招进屋门里!你好好想一想,叔不逼你。” 黑娃点点头,立起身来,一声不吭地走了。 白嘉轩用哲人的口气说:“毕了,毕了。” 鹿三:“咋个毕了?” 白嘉轩:“黑娃丢不开那个女人了,生死由命了。” 鹿三:“嘉轩,没一点办法了?” 白嘉轩:“黑娃叫这女人迷成混眼子了!一时灵醒不了了”。

    56、窑洞 暮 外 内 黑娃光着胸膛捶打土坯,摞起排排土坯。 窑洞换上新的粗木门窗,场院里外显出了整洁的生气。 小娥利索地切面下面,高声唤着:“黑娃!回屋吃饭。” 黑娃进门,小娥搅动着开锅,说:“瓦盆里对着热水,你好好洗净。” 黑娃洗脸擦身,小娥拿来一件新缝的肚兜给他试身,满意地说:“你出了门做活不受寒了。” 黑娃给炕下添火,说:“你把咱藏钱罐罐拿来。” 小娥抱来一只罐子,黑娃倒出一堆铜板麻钱数点着说:“就拿打土坯挣下的钱买几个猪娃子,好好喂上膘明年一卖,咱手头就不紧缺了。我就不信,咱有力气日子过不红火了。” 小娥在腾腾热气中捞起面条,调好辣子醋蒜递给黑娃,说:“偿偿甜咸,看味道可口不?” 黑娃吃的滋滋有味,笑着说:“狗窝里的饭么,那有郭家的山珍海味可口。” 小娥一把夺过碗,说:“你碰上灾星了,我碰上活鬼了,就是这饭你吃不吃?” 黑娃:“吃,吃,吃饱了,黑了炕上还得出力气呢。” 小娥戳着黑娃额头把碗给他,说:“都是溅命,一对子黑班头儿。” 黑娃:“你认命了?” 小娥:“为了我你跟你大翻了脸,跟族长也翻了脸,你有这心,再贱的命,我认了。” 黑娃:“你不想你的荣华富贵了。” 小娥:“想有个啥用?都怪我一时迷了窍了。不然,只说一句你把我强扭着糟蹋了,你娃都死在官府大牢里了,还吃我擀下的面呀。” 黑娃:“你迷啥窍了,你是舒服的迷了窍了。” 小娥:(坦白)“就是!在郭家我是白天舒服晚上遭罪,在你这窑里我是白天遭罪晚上舒服,甘庶不得两头儿甜,我就只咬你这一头——” 俩人的溶溶暖意被敲门声打断,黑娃问:“谁呀?” 门“吱”地打开,鹿兆鹏留着偏分头穿着洋布制服进来,爽朗地说:“黑娃,我一直想来给你跟嫂夫人道个喜老不得闲,礼迟失敬了,嫂夫人,你好,我是黑娃的朋友鹿兆鹏!” 鹿兆鹏将点心礼物放到小木桌上,拉住黑娃握了一下手,对小娥鞠了一躬。说:“嫂夫人你好!” 小娥惊讶,慌乱地还了一个回礼。 黑娃对小娥介绍:“兆鹏是咱鹿乡长的大公子,白鹿原小学的校长,鹿校长!” 鹿兆鹏:“知道我回来教书了,你咋不去学校看老朋友去,把咱桃园三结义的兄弟忘了?” 黑娃:“你是堂堂的国民小学校长,我是打土坯扛活的苦工,怕去了辱没你校长的身份么。” 鹿兆鹏:“你就说你重色轻友!这是我专门从西安德茂功提回来的水晶饼儿,祝贺你跟嫂子新婚大喜。” 黑娃:(感动)“兆鹏,你是白鹿村第一个来这看望我的人,你不怕沾上晦气?” 鹿兆鹏:“我是沾你跟嫂子的喜气来咧!” 白孝文在暗处,眼光中带着羞意痴痴地凝视着小娥。 鹿兆鹏:“黑娃,你领嫂夫人回来成亲,族长不让你进祠堂,你心里受活不受活?脸上光彩不光彩?” 黑娃脸色变冷,说:“你甭到这放屁,当了校长成人上人了?拿穷朋友寻开心来了?” 鹿兆鹏:(极为欣赏)“这才是黑娃的本色。敢骂敢说,敢恨敢爱,我在白鹿原只佩服一个人,就是你黑娃。” 黑娃撇撇嘴角,说:“佩服我?刚你嫂子都说我都混成黑斑头儿了!” 鹿兆鹏:“你敢自己给自己找媳妇,你比我强呀!” 黑娃:(警觉)“你可又耍笑我呀!” 鹿兆鹏从炕上跳下去,慷慨激昂地说:“你——黑娃,是咱白鹿原自古以来头一个冲破封建枷锁实行婚姻自主的人。你敢于反抗封建礼教,顶住了宗族宗法的压迫,实现了婚姻自由,太了不起,太伟大了!” 黑娃:(茫然不知所措)“兆鹏,你学问大,我辩不来你是说明话呢还是拿我耍笑呢……” 鹿兆鹏:“我说明话,你这就叫自—由—恋—爱。国民革命的目的就是要革除封建统治,实现民主自由,其中就包括婚姻自由。将来就是要废除三媒六证的包办买卖婚姻,人人都要和你一样,选择自己喜欢的女子做媳妇。你甭管族长不让你进祠堂的事,屁事!不让拜祖宗上族谱你跟小娥就活不成人了?活得才更好,才更自在!“ 黑娃惊异地瞪大眼睛:“……你,你从哪趸来这些吓人的说词?” 鹿兆鹏:“整个中国革命青年都这么说,都这么做。咱白鹿原还是很封闭,新思想的潮水还没卷过来,(真诚而悲哀)你看我夸赞你,我自个想自由恋爱却自由不了,我真是眼红你,佩服你,黑娃。” 黑娃:(恍然大悟)“兆鹏,你把媳妇撇到屋里不回家,就是想去自由恋爱?” 鹿兆鹏:“这才是目标之一。” 黑娃:“你都还有些啥目标呀?” 鹿兆鹏:“最终目标是解放全世界,全人类!” 大家激动而沉默,小娥悄声问黑娃:“你问问鹿哥,自由恋爱毕竟说的是个啥,自了由恋了爱,落得下正房的名份?进得了祠堂?”

    57、白鹿原小学 日 内 外 旧庙改修的小学教堂里读书声朗朗。 鹿兆鹏用教鞭指着黑板教念: “大哉我中华,飞扬自由魂; 民主把国建,科学求进步——” 学生娃们跟着念: “大哉我中华,飞扬自由魂; 民主把国建,科学求进步——” 鹿子霖从门口伸头进来张望,背着手跨进门槛,说:“鹿校长,请你出来一下。” 鹿兆鹏与学生们吃惊地看着他。 鹿子霖:“他是校长,我是校长他爸。” 鹿兆鹏:“爸,你稍等一下,马上就下课了。” 鹿子霖一下直挺挺跪下去,拉大嗓门说:“鹿校长,你官做大了!爸求你出来,求不动就给你跪下,你不应承爸就一直给你跪下去,跪到死!” 教室哗然大乱,鹿兆鹏只得走出教室,硬拉着鹿子霖起了身。 俩人来到校长室,鹿子霖板着冷脸问:“你昨夜黑回白鹿村了?” 鹿兆鹏:“去了,看了看黑娃。” 鹿子霖:“黑娃这号烂松人你都能去看,为啥不回屋看看你媳妇?都到了家门口了么!” 鹿兆鹏:“……我得赶回来改学生作业,还得备功课。” 鹿子霖怒不可遏一个耳光抡过去,打的鹿兆鹏趔趄了几步才站稳。 鹿子霖:(痛斥)“啥脧子你都当了个人,就拿你明媒正娶的媳妇不当个人?!” 教员校工们进来,好言相劝。 鹿子霖悲从中来,当众控诉羞辱鹿兆鹏。 鹿子霜:“你校长是个人面畜生,他不要脸了我也不要脸了!他媳妇是八岁上三媒六证订下的婚,十七岁上八抬大轿迎进俺鹿家的门,人家上孝老人下敬亲族,任劳任怨尽心尽善,他给人家尽过一次人事没有?没有!我说句不要老脸的话,他媳妇过门几年了还是个姑娘身子,你们就知道这畜生有多毒多歹! 这是拿鏊子生生烙活人呢么。这畜生,跟我回,拿刀把你媳妇劈死就准你行了善了!” 鹿兆鹏:“拿鏊子烙人的不是我,是你!谁张办下的事谁收摊子!” 鹿子霖操起板凳骂着:“我把你驴日下的砸死,我蹲监狱守法去呀!” 众人上去劝阻,混乱中突然响起了三声清脆的枪声。 众人愕然,一群身着黑色军服的人拥进来。 一个戴着军官帽对着冒着蓝烟的驳壳枪吹了几口气,操着河南话问:“那个是鹿乡长?” 被胁带来的田福贤冲鹿子霖呶呶嘴,军官一个耳光打的鹿子霖转悠了半个圈儿,鹿兆鹏急忙用身体护住父亲。 军官:“你当乡长不在乡公所办公,妈的跑到这胡闹个啥?” 鹿兆鹏:“我是这的校长,有啥话好好说,不要动手。” 军官:“你是校长就好。我是河南镇蒿军的杨排长。滋水县被本军接管了,我宣布这学校也被征用了要当粮仓。你彻底放长假,可以回家搂媳妇睡觉,给你爹生孙子去吧。”

    58、白家棉花地 日 外 烈日炎炎,白嘉轩与孝文、鹿三锄棉花地。 鹿三将锄下来的草抱到田垄旁去喂牛,白嘉轩问话说:“孝文,你可跟媳妇吵架了?” 白孝文:“没。” 白嘉轩:“那她半夜哭的要啥呢?” 白孝文:“……” 白嘉轩:“问你话哩。” 白孝文:“甭问我,问俺婆去。” 白嘉轩:“你婆是为了你的身体,你不明白?” 白孝文闷着头锄地。 白嘉轩:“打你成亲后,庄稼也收了几茬了,连买下的小牛都怀上牛犊了,你是咋回事情,一点动响都没有?” 白孝文:(冷笑)“又让我传宗接代,又不让跟媳妇睡,不让下种还想收庄稼呀?” 白嘉轩:“咋个说话呢?只说让你房事要有个节制,怕你贪色伤了身子底气——” 白孝文:“都甭怕了,不想节制都节制了。” 白嘉轩:“你说啥?” 白孝文:(干脆)“……我想弄都弄不成了。 白嘉轩:“啥话?重说一遍!” 白孝文:“俺婆一到黑间就在隔壁喊,喊了半个月,我想闹都闹不成了。” 白嘉轩愕然,怔怔地盯着白孝文。 鹿子霖气急败坏地跑过来,说:“嘉轩,赶紧回村敲锣召集村人去!” 白嘉轩:“啥事情嘛?” 鹿子霖:“河南的镇蒿军占了白鹿原,要征军粮哩。” 白嘉轩:“啥军?啥军来了我都不敲。” 鹿子霖指着地头过来的一行镇蒿军说“嘉轩哥,我跟田福贤都是人家枪架脖子上逼来的,你不敢以硬碰硬。” 白嘉轩索性蹲下去锄地,说:“自古以来百姓只纳一份皇粮,旁的粮不纳,要敲你敲去。” 田福贤接着跑过来,压着嗓门说:“嘉轩你咋瓜咧,没看这一群饿狼,杀人连眼都不眨,没看连我都让人当狗欺着呢?!” 白嘉轩:“没道理的锣不能敲,就这话。” 杨排长领着一伙士兵过来,问:“你是白鹿村的族长白嘉轩不是?” 白嘉轩点点头,背过身蹲下去。 扬排长:“回去敲锣,召集村民到祠堂交军粮。” 白嘉轩摸出火镰烟锅,装烟打火。 杨排长一脚踢到白嘉轩脸上,火镰烟锅飞落一旁。白孝文冲过来,横起锄头护住父亲,叫着:“凭啥欺负人?!凭啥?!” 杨排长抽出驳壳枪,白嘉轩推开儿子,从腰里摸出黄铜勾圈的钥匙,转身递给扬排长,说:“村民的粮食我不管,谁要敲谁去取锣。——” 杨排长动作潇洒哗啦一声拉上枪栓,地对着黄牛“砰!砰!”开了两枪。 被打断双腿的黄牛匍然翻倒在白嘉轩身旁,痉孪着哞哞悲号起来。 杨排长::“看见了吧,不去老子就打断你的腿,让你爬着去给我敲。” 众人悚然无语,田福贤赶紧掏出烟卷给杨排长献上,堆起笑容说:“杨老总见过大世面,不能跟他一个见识,老陕都是这号倔瓜,头里头拐不了个弯——” 杨排长冷冷地说:“谁会拐弯儿,我这枪子才拐不了弯儿!”他对着黄牛头部连开数枪,飞溅的血点沾染在白嘉轩的衣裤上面。

    59、窑洞 日 外 内 小娥给鸡喂食,黑娃背着褡链回来,小娥上去把他迎进窑洞。 黑娃从褡链里亮出四只吱呀乱叫的小猪崽,喜孜孜地说:“咱屋里这下热闹了。”他又掏出一条印花洋彩布头巾给小娥系在头上,说:“娶你连个盖头巾都没戴过,算我补一下心。” 黑娃提着褡链出窑,把四只猪娃子抖落进新垒的猪圈里,忽然听到锣声阵阵传来,仰头张望。 土崖小路上,白嘉轩等一行人在刺刀逼迫下过来。白嘉轩敲着锣喊着:“交纳军粮,一亩一斗,胆敢不交,军法处置!” 小娥跑出来四处寻看,鹿子霖出现在崖顶上,他顿着脚警告说:“黑娃!镇蒿兵来了,赶紧藏女人,这伙瞎松连长得差不多的猪都要过遍手呢!麻利!” 黑娃把小娥推进窑里,抱来大捆包谷杆窝藏她。锣声逼人传来小娥一脸惊惧,黑娃掩堆着包谷杆安慰她“你悄着甭动,有我在哩!” 白嘉轩从窑洞崖顶上过去,黑娃刚锁上门,几个镇蒿军冲进来,一时院里被搅的鸡飞猪嚎。 黑娃本能地上前阻拦被一枪托砸倒,鹿子霖站在崖上提醒他说:“黑娃,老总要啥你给啥!你蹴下甭动。” 黑娃眼睁睁看着鸡猪被抢劫一空。 镇蒿军提着猪拎着鸡扬长离去。

  • 甲臭臭

    甲臭臭 (Run,little rabbit,run!) 2014-03-08 15:09:46

    m

  • 后浪

    后浪 (先读书 🌊后浪) 2014-04-04 09:34:02

    芦苇历时N年的最终版(第7稿)白鹿原已出版→《白鹿原:芦苇电影剧本+剧本创作笔记》http://book.douban.com/subject/25841158/

  • moineau

    moineau 2017-04-13 20:08:38

    非常受益,谢谢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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