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喜欢冷冰冰——论对静默对象之迷恋
来自:phie
(上次是《眼球的味道》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38157051/ ,这回写恋尸癖什么的。欢迎光临。) 一. 静默,显示了低活跃度,较少的反应,顺从,暗示了精神或肉体的方便进入。我们发现,痴于静默对象的人,他的精神与肉体至少有一个过于活跃。他或是身体的欲望无处释放,于是寻得一个静默的对象,让自己可以方便地进入对象身体——无需询问能否进入,他们能够直接进入;他或是将自己的精神幻想填充到静默对象的躯体中,让自身的意识披着对象的形象跳舞,他的幻想强大到能够一人分饰N角,自己将一个故事演完。 静默的对象是一个允许填充的容器,对象最终承载的,其实是选中这个对象的人,自己的欲望与激情。 二. 在访谈恋尸者的研究中发现,恋尸行为的含意颇为多样: 1. 自己有欲望占有一个全然不抗拒的对象: 68% 2. 希望与已死的爱人结合: 21% 3. 对尸体感觉性吸引: 15% 4. 希望透过与尸体结合来克服孤立的感觉: 15% 5. 透过全然控制死者来寻求个人的自尊: 12% 1、4、5有共通之处,关键词落在“不抗拒”、“全然控制”;3 对尸体感觉吸引力仅占15%; 2 太具感情色彩,恋尸并不是主体,成为是对个体激情的一项注解。因此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在恋尸癖中真正对死亡元素(腐烂,尸臭,尸斑,僵硬身体等)的迷恋其实并不多。1、4、5都显示恋尸癖不过是要得到一具能够任意摆布的肉体,来满足自己的性欲、控制欲,或者通过与其结合来治愈由正常交际失败导致的心理创伤。 与其说恋尸癖喜爱死物,不如说他们喜爱一具不会/无法回应的鲜活躯体。最好这躯体的思想是停滞的,而身体则是鲜活的,静默的肉体催发了他们的欲望,同时也保证了他们绝对的主导权。“这实际上是许多男性的性欲本质,即恋物的、自慰性的。除了死尸,少女也是无法表现自我意识的存在,因此对男性而言亦有一种无法抵抗的官能诱惑。”(《世界情死大全》桐生操) 针对男性的这种性欲特征,历史上出现了一些提供特殊服务的例子。在18世纪法国的妓院,提供妓女躺在棺材中扮死尸的服务,嫖客则穿扮成牧师与之性交。而中国亦有此类妓院。1935年12月号杂志《AMATORIA》刊载了一位日本男性的手记,写着他到上海法国租界探访这类青楼的记录。据说妓院的墙上镶满了无数会发出青光的夜光珠,或许是为遮盖尸臭,使用了大量的芳香剂。房间中央有一张用蕾丝布幔罩起来的床,床上横躺着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女。不知是用了什么方法,少女的尸体并没有僵硬。店员说只要客人不破坏尸体,要做什么都可以。这位日本客人看着少女的尸体,随即兴奋了起来,他把少女的尸体横放、仰放、卧放,激情地恣意玩弄着。手记的最后写着:“没想到一声不吭的女人,居然能让自己如此兴奋。”(《世界情死大全》桐生操)对特定某种人而言(或许是杂志的主要受众),手记几乎可以称其为浪漫的了,因此其真实性或值得商榷。 享用仍然保持着鲜活肉体的尸体,也是在享用一段偷来的(捡来的)时间。尸体被剥离了社会身份,也不再具有意识。原本难以企及的年轻女子,如今容易得到了,她不再有大门禁闭的家(如今置身于无人看管的坟地),不再有维护她权利的家属或情人,她本身也再不能说“不”——恋尸癖们轻易地掰开她的双腿,赫然见到她的腿间写着“请随便入内”五个大字。恋尸癖们从中寻到了一种捡垃圾捡到宝的快乐,对别人而言已然废弃的尸体,他们却发现了其中的妙处——赶在腐烂之前,还能用一用呢。(无数案例显示,遭到侵犯的基本都是年轻女子的尸体,当然如果有人迷恋乃莉塔,那么某位老爷爷就会发现他老妻的尸首失踪了……) 既然追求的是静默却鲜活的肉体,那么大部分恋尸者必须与时间赛跑,与细菌、蛆虫为敌。正如江户川乱步的《虫》,为了拯救所爱之人于腐烂败坏,正木爱造对木下芙蓉的尸体进行了多次绝望的防腐尝试,可“虫”依然占了上风,木下芙蓉的形象被死之变容毁坏殆尽,最终他选择深埋在她的剖开的腹部中死去——以一种回到母体的姿势。 在现实生活中,人们则聪明地让腐烂作为尸体自己的盾牌,防范恋尸癖的侵犯。作为一个文化现象,恋尸在古埃及社会颇为普遍,为了防止年轻女性死者在做防腐处理时被恋尸者接触,多半都会让尸体放置三五天,等到开始腐烂才送去防腐处理师那里制作木乃伊。 三. 睡眠时,意识沉入混沌之海。睡眠,即以无意识的状态在时间中前行,对现实作出的回应是有限的。一个沉睡中的对象,是静默的。 现在我们来检视“睡美人”这个词:简洁绝对的“美人”,文字的狡猾与便利在于你可为抽象的文字赋予适宜于自身的幻想,尽可能去想象她的美吧。“睡”交待了对方意识活跃度有限,反过来也即是说,她对外界的容忍指数升高了,暗示了一种可能性:可以对她做很多在清醒状态时无法对她做的事。“美人”是高不可攀的,“睡”又能让你很简便地进入,“睡美人”三字,是一场能够轻易享用的盛宴。 《白雪公主》和《睡美人》赋予这种概念以简单直白的显示。故事中总不乏对两位公主美貌的描述,于是在她们深度沉睡之际,我们会脑补的场景是香艳的,两位处于昏迷状态的美人,其姿态顺从、不拒绝任何事物对其进行侵犯——躯体鲜活,灵魂静默,对恋尸癖而言绝佳的对象。然后,王子以恰到好处的色情方式启动了她们的苏醒程序(接吻是进行后续色情动作的前奏,同时也是一种克制的表达,两个物体以面对面,然而全部的力量仅仅于嘴部的点倾注,此时的灵魂是从口中进入对方的身体——而不是其它入口)。如果两位王子碰巧有恋尸倾向,我们或许对他们进行善意的提醒,对她做任何事情,但是千万别亲她——如果你不想启动苏醒程序。好好享受这静默温存的躯体吧。 试想《杀死比尔》里乌玛·瑟曼受到的不是粗鲁的情欲发泄而是一个吻,那么她是不是会苏醒得更加早一点呢?不过我们从不在昆汀的电影里寻找童话(虽说纯真甜美的元素倒也很多),我们喜欢他让我们发笑,一具静默不动任劳任怨的雌性植物人更能让雄性的机械抽动以及最后的战栗具有滑稽的动物性。 在《睡美人》中,川端康成创造了“秘密之家”,为已然去性别化的(或许再不能称其为男人的)老人提供沉睡的处女,与之同眠。姑娘们服了药,彻底地昏睡过去了。只能这样了,对于老人而言,还有什么办法能与一个静默乖巧的美人共眠呢?妓女会让人享用她的身体,但未必会理解老人隔着一段距离仅仅汲取她的芳香,或者仔细端详她的眉毛与睫毛。对睡美人的端详,是一种对物的观察与评价、私人的品尝,对象只要展示即可,负责让老人再一次亲近青春。同时,对于老人而言,能让往事重现即是最大的幸运,这舒展静默的的躯体是勾起他回忆的引子,老人陷入无边无尽的思绪。面对睡美人,“什么都做不了”的尴尬被化解了,却不能消解事实本身蕴含的悲哀。这一个个甜美诱人、任人摆布的睡美人,每天陪伴不同的老人入眠,却仍然保持着处女之躯,这绝对的纯洁不正将老人们的悲哀处境彻底曝光? 本质上,无论是面对睡眠中还是死亡状态的对象,都是偷来的时光,企图汲取本不可能的芳香。其中蕴含着自卑心理,或是恐惧于与活跃事物进行交流,或是没有资格,这是退而求其次、小心翼翼的得偿所愿。恋尸癖们是这样,《睡美人》是这样,《与安娜的四个夜晚》也是。奥卡拉萨潜入安娜的房间,像对待情人一样对待她,送她生日礼物,为她缝补纽扣,与她共眠于一室。他自然是深情的,但这深情对安娜而言毫无用处。因为爱情真正有意义的部分在去爱去付出的过程,而不是得到的那方啊。沉睡的安娜是一个承载他自身激情的容器——他能够抒发他的爱情了,他已经得到意义。 四. 孤僻,爱幻想的施爱者总倾向于他的对象是静默冷漠的。静默是零,静默是退,对象所呈现的东西越少,幻想者所能幻想创造的成分就越多。永远没有反应的对象是中空的,等待施爱者为其注入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他将享受到完全的幻想自由,由他自己来定义自己的爱情,这是完整的沉溺,不会被对方的反应所打断。拥有一个静默冷漠的对象,是衷于幻想者的天堂。 江户川乱步的《非人之恋》,妻子最终发现丈夫的出轨对象是一个人偶,丈夫甚至模仿女性的嗓音,编排了自己与人偶的对话。他、人偶以及他的幻想创造了一个自得其乐的小世界,充满私人的欲望与迷梦,这未尝不是一种有创造性的爱情。除了创造性之外,这爱情同时是孤僻的自恋的,内向封闭到只能与自己玩耍,他并不是在爱一个对象,只是在爱自己的幻想而已,施爱者与受爱者,全由他自己扮演。 在《反讽的爱情笔记》中,小白写道,爱情基于保存能量的根本动机,总是选择那些差异较大、距离较远的对象,它以为其中隐含的‘不可能性’可以帮助它逃脱不断消耗身体能量的人类命运。爱情一旦开始,必然指向消耗,而一个冷冰冰的静默对象,仿佛有一个透明的罩子,施爱者的爱情对其而言毫无作用,对象不作出应答,因此施爱者与对象之间便不会有有效的进展。施爱者的爱情能量被透明的罩子反弹到空气之中,与宇宙混同。一个静默的、隐含了不可能的对象,确保了一种不会开始因此也不会到达终点的爱情,一个优美的省略号,可以永远永远地持续下去……于是我们想起,对已然逝去的人——这一静默不可能对象的爱情,是自由与宽广的。“我知道我对她不合情理的爱慕有时使她难以容忍;如今她死了,我可以专心致志地怀念她,不抱希望,但也没有屈辱感。”(《阿莱夫》博尔赫斯)无需考虑尊严问题,施爱者可以毫无顾忌地去爱了,爱情的横向变得无边无际。没有希望,没有进展,也即没有消耗,爱情的纵向将永远走不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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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少女小圆脸 转发了这篇讨论 2014-02-10 12:28: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