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日——2008版《当我们死者醒来》演出构想
Camellia
刘恩平 艾琳 在我遇见你之前,我并不爱你的艺术。后来,我也不爱。 ——【挪威】亨利•易卜生 《当我们死者醒来》 课虚无以责有,叩寂寞而求音。 ——【中国•晋】陆机 《文赋》 一、题记VS立意 我们想走,可还在原地; 我们相爱,但最终不爱; 我们努力攀寻,然而…… 尽管如此,我们在那原初的早先, 不仍是一捧混煣的泥土么? 尽管如此,我们一旦遭逢, ——仍别无选择。 以上,是个“题记”。也可以视作我对08版《当我们死者醒来》(以下简称《醒来》)一剧的演出立意。 二、收场白VS复活日 易卜生的这部绝世“自传”之作,原是有一个名为《一段戏剧收场白》的副标题的。可能许多人并不知晓,该剧的主标题,易卜生曾经用作《复活日》。 “复活日”,当然,它的确是剧中雕塑家鲁贝克的一个旷世杰作之名。 你也知道,基督,是因死而后复活。 三、译名VS更名 为了便于叙述和我所以为的必要,我要将潘家洵先生所译的剧本——这是一个杰出的译本——中的几个主要人物的名字作一点“更改”: 阿诺尔得•鲁贝克——剧中就叫“鲁贝克”; 爱吕尼——剧中改作“艾琳”; 梅遏——剧中改作“梅雅”; 乌尔费姆——剧中改作“乌姆”。 四、艾琳VS梅雅 2001年,我们802戏剧工作室曾在华语区首演《当我们死者醒来》,以大师的收场白作为802的开锣戏,一气连演了20场(这个演出记录今时来想简直有些“不可思议”了)。那时,我把演出立意确定为“走自己的路”,它的烛源却来自剧中梅雅这个今天看来很“小女人”的独立与可爱,于是,她作为一个导火索,引发了全剧人物的不同走向,也促使我“改观”了易卜生原作的结局——艾琳没能与鲁贝克最终共同上山,她留在了原地,只有鲁贝克孤怆地死在了高山之巅的雪崩之中——这在当年,无异是一场“颠覆”。具体处理我就不必赘述了,大家有的看过01版演出,或者至少看过我当年的导演阐述。 七年长路走下来。 ——走下来,今天,我们复排该剧,虽然,其实难“复”。戏里戏外的“规定情境”发生了诸多的变化。 我们知道,艺术家必须要对作品说真话。无论对于编剧,还是导演,《醒来》的象征主义色彩,其实是作家极为个人色彩的一种心襟表露,因为它真实、深刻,所以动人。因此,08版的排演,我无法不因了自己心境和认识的改变而改变当年的“初衷”。有谁知道,这种“改变”究竟是不是一种所谓的“进步”或者“倒退”? 恐怕,艺术上很难作这样的度量。 请大家再思忖我在前面“题记”中的感受。 明白点说吧,08版的导演原动力,不再是梅雅,而是艾琳。 而艾琳,就是鲁贝克,也就是“复活日”。 为什么这么说? 五、音乐VS主题 我要说到该剧的音乐。可巧,01版我也是一开始就被卷入了“音乐印象”。 但是,这一次区别很大。 象征主义作品的最大特点就是多义性。这决定了该剧音乐上的复调主题。 我所说的复调主题是不仅与音乐,更与音乐形象有关的。而音乐主题亦即投射了音乐形象。这是与01版在“配乐”上的最大区别。 这就同时直接关联到对人物形象的解释基调了。好,我先说明音乐主题,08版我的设想有三个音乐主题: 第一主题——我命名为“复活日主题”,它是艺术主题、宗教主题——在剧中我建议,以一种“圣祷歌”的女声出现,有独唱、合唱形式——该主题是属于鲁贝克和艾琳两人共同拥有的; 第二主题——我命名为“时光主题”,它是生命主题、生活主题——在剧中我建议采用周璇唱的《四季歌》,要原汁原味的老上海气息——该主题是属于梅雅的; 第三主题——我命名为“自然主题”,是神秘主题、力量主题——在剧中我建议采用“劳工号子”,那种原始、粗犷、单调又和谐、充满野力的男声——该主题是属于乌姆的。 这种音乐色彩的设想,并非要做什么“中国化的改造”,而是意图实现一种审美上的跨界。 这三个音乐主题是平行交错而互为表里的。——虽然,第一主题是最为重要的。它们不仅是音乐的主题,完全也是戏剧的主题。 所以我想啊,这个戏就是做成一部歌剧,亦会相当棒的。 六、人物VS象征 那么,这四个人物的基调(其他人物,如01版中一样我们删却了),今天,我们当如何解释? 与01版最大的认知不同点在于,在08版里,我们将不再凸显鲁贝克与艾琳这一对人物形象在雕刻者与被塑造者、作者与作品对象、罪人与指控者这个位阶上的对比与对峙;恰恰相反,这七年来我愈发体认到一点:“鲁贝克”与“艾琳”(请注意,在行文时,我将他们标上了引号,他们也就指向符号和象征了),他们其实是一体的,完全地,形二而神一。 在鲁贝克和艾琳,“复活日”的荣耀是他们俩共同缔造的;他俩一旦分离,那种神采焕发便不复存在。如果有罪,那么,如同“复活日”的暖光,这罪孽的冷光,亦是一月照双子的。的确,他们是对双子座。他们生同生,死同死;不在一起,便皆生之如死,行尸走肉罢了。从形而上层面上来讲,巅峰的神光过后,不但是艺术家,任何一个个体和他的作品或理想,都将是离魂散魄的。而真正的复活——精神上的复活,续燃灵魂的烛源——则需要肉体的死亡,躯壳的蜕却。 再说一遍,鲁贝克与艾琳是精魂同构、殊途同归的。不过在分离的光阴里,各自暂时借尸还魂罢了。我们知道,上帝创造出纯洁的亚当与夏娃之前,他们不过是同一堆泥土罢了。因此,他们俩的音乐主题都是“复活日”。这也是我为什么要把08版《醒来》的演出构想命名为《复活日》的原因了。 关于梅雅——这位鲁贝克年轻貌美的“娇妻”和乌姆——这位粗壮蛮野的“地主”,我不同意有些专家把梅雅视作一个浅薄幼稚的浪女,把乌姆看成一个无耻下流的色狼;尽管原文“梅遏”和“乌尔费姆”在西方文化原型中确有此意;然而,这只是一个顺带的浅喻罢了。而浅喻是小于象征的,如果用个数学的表达来说的话。我对剧中人物中文译名的更改就是为了去掉这些“歧义”。 这两个人物,我基本仍然坚持01版中的解释,但是在内涵上,我要在08版里,对梅雅做些“加法”,对“乌姆”做些“减法”。 梅雅与鲁、艾二人“重逢”——我们可以称之为“离魂”后的“合魂”——之后,对鲁离开的选择,不能单单理解为她是选择了乌姆。乌姆是一个外在的因子,内因则来自于这个看似小女人的独立和智慧。是的,梅雅形象的精神价值在于,正是由于她的存在和选择,表现了热情鲜活的“生活的幸福”胜过了“死的粘土”。这是一个证明。所以,梅雅的音乐主题我用的是过去被贬斥为“靡靡之音”的周璇演唱的《四季歌》。——今天,她的歌生命力依然柔软而顽强。梅雅的生是对艾琳之“死”的价值的一个证明。 至于乌姆,在我对剧本删节中(基本上,我只做删节,除了作个别字句的调整,这是对剧作家的基本尊重),我就更加放大了乌姆的直截和直率,也就更彰显了这个人物“野人”般“自然之子”的神秘力量。——但绝对不能理解为一个“猎熊”、“猎色”的“猎人”。我建议用中国民间劳工号子的旋律来作为他本人形象的一个主导动机和全剧中一个很亮实且很渺远的空间符号。 于是,我们可以看到,01版《醒来》的结尾,我是让鲁贝克独自一人献身给了巅峰的风暴雪崩之中,而艾琳则留在了“原地”,谁也不知道她是否上了山顶,还是下了山;08版中,艾琳用随身潜藏良久的那把小刀——这也是鲁贝克所用雕刻刀的一个象征,舞台上并不以实体形象出现——“自杀”了。请注意,艾琳在自杀时,鲁贝克的身体亦同时感受到了这种“戕动”!通过这一举动,两人同时完成了对自己的重新雕刻,也就是以生命完成并回归了对艺术、对信仰的重塑和复活! 七、结构VS节奏 从以上我们对音乐形象和人物形象的分析和探讨,我们大抵可以领会到08版的“复排”,亦是一次“复活”,由此对其新的立意有所明确的领悟。 然而,这份“明确”仍是针对艺术而言,那么生活呢?现实中的生活,是否能在时间流驶、人生流沛和情感流浪后,上天恩赐给我们一个“明确”的选择呢? 有答案么? 你们大约——会无语,沉默。 是啊,我们曾经……我们努力……然而…… “题记”中我已说过。 我在想,整个剧情中的“重逢”、“邂逅”、“合魂”、“分离”也罢,这也许都只是浪子诗人——以雕刻刀为笔来写作的诗人——鲁贝克,与梅雅在疗养院的一个清晨所作的一场冥想罢了。(呵呵,我就是个很爱冥想的人。) 原剧情开始,鲁、梅二人“刚吃完早餐,各自拿着一份报纸”在看。 看看那些“中国式生存”的生活状态吧,多少人难道不是一张报纸、一杯茶似地,过完了毫无激情、毫无创意的一生?! 我把这幅画面稍作调整,在周璇的《四季歌》的慵懒而略带忧伤的吟唱中,鲁贝克捧着一张报纸,梅雅在弄“十字绣”,亦哼着这首小调,戏从这里开始。 这幅“看报+刺绣”的画面,将在剧中出现几次,全剧亦将落幅在这个画面上。 原来,“我们”,“还在原地”。 这样的日子,才是现实主义中的现实主义——这是易卜生这部象征主义作品中原本就有现实主义底色——这哪里又有什么“悲剧”可言? 这样的日子,——不要说剧中鲁贝克与艾琳认为彼此的遭遇是对方人生中的一支“插曲”——真真不就是“插曲”么?! 是的,我将把全剧设想为一支“插曲”。便是“插曲”,我们回首时发现它也千金难买。 只是,没有了悲剧。 ——没有悲剧,这是中国这个“时代文化”中的最大悲剧。 所以,全剧演出将不以原作中的三幕来表现,而取代以电影硬切和蒙太奇的节奏。说到底,贯穿08版《醒来》全剧的基本冲突,只是一个鲁贝克与另一个“鲁贝克”(艾琳)之间的冲突罢了。 八、造型VS减法 归根到底,优秀的作品总是在击叩着生与死的终极问题。 《醒来》中的“上山”是一个贯串动作。而“上山”与“航海”(“山”与“水”)又构成了一对全剧的对峙象征情境和心理动作情境。 这是“失乐园”的人们在沉沦与超越中的选择与两难。而上帝无言。 在服装造型中,我全然摒弃了01版中多个人物具象而单色的彩色图谱象征,再作减法。设想08版,艾琳是一袭如古希腊风格的米白色曳地长袍——这让我联想起“现代舞之母”邓肯的艺术形象——并且是唯一赤脚的剧中形象;其他三个人物,鲁贝克、梅雅、乌姆全着黑色衣装。 建议鲁贝克着黑色正装;梅雅着黑色连衣裙;乌姆着黑色短打。 颜色上黑白分明,细节上则十分写实。 我们以极简的写实,来臻抵无限的象征。这是极大区别于01版的。换句话说,以“象征”来表现象征,我觉得已经不够,或者说是“多余”了的。 少就是多。 九、空间VS气氛 综上看来,08版《醒来》的演出,我们尤其要把视听层面的多个要素(舞美、灯光、人物造型和音乐等),整合成一个完整的系统来有机构建。这个戏,这个版本,尤其需要如此进行二度创作。 所以,08版演出我拟提出设定一个“视听总构成”的艺术创作人员。这是一个奇妙的挑战,很有意思。希请大家要调动并加强这方面的艺术和人文修养。 以上零零散散说了这许多,到底08版《醒来》将在一个怎样的舞台(或者说剧场空间)中演出呢? 毫无疑问,整体上我们将营造一个“空中阁楼”般的戏剧气氛,这是由它的假定性、写意性和象征性决定了的。原剧本中的写实主义的场景描绘,我们将完全不必拘泥于它。 我的初步设想: 第一,鲁贝克、梅雅“看报+刺绣”的那两张椅子是最为重要的两个标志性支点; 第二,剧场上空需要悬挂一把巨大粗朴的“雕刻刀”; 第三,我设想,观演区内将设置一个环绕着由鹅卵石围成的圆圈,来营建一个类似洗礼池的“气场”; 其他的,戏都在演员身上了。 这就是我对08版演出所作的“一刀二椅”的美学追求。 进一步设想,剧中咱们可能会深化创造两个诗化的、核心的象征场面: 第一个场面,发生于戏的前半部,鲁贝克与艾琳重逢时对她说道:“首先,我是个艺术家。那时候我一心希望完成我的生平杰作。(回忆往事,出神)我那作品应该取名‘复活日’——是一座少女雕像,正在从像死一般的睡眠中觉醒过来……” “回忆”中,我们可以设计一段舞蹈(形体表演),以表现当初鲁贝克和艾琳共同创造“复活日”这个杰作的过程和情感。这是第一场“雕塑舞”。该舞蹈,由无声的慢动作,至密节奏中肢体的纠结、挣扎与绽放,有一种痛苦的激情之美。作品诞生了,作品就是艾琳本人,在“撕碎”与自我“撕碎”之中,她身上“附着”的黑衣纷纷掉落在地,袒露出洁白的身体(穿着紧身白衣),在宁静而辉煌的圣祷歌里,她有如一尊无暇高贵的大理石雕像。 第二个重要场面,发生在临近剧终时,正是前面我所讲述过的艾琳的“自戕”。实际上,这个“自戕”也是由鲁、艾二人共同完成、彼此“成全”的一个作品,是一个“重塑”,也是一场“雕塑舞”。 艾琳的外在躯壳“倒下”了,鲁贝克的内在灵魂“挺立”着,走向“高处”的世界。雪崩发生了,无数飞扬的大小气泡涌向剧场的观演空间! 紧接尾声处理,风暴叠着周璇的《四季歌》,清晨的阳光照在鲁贝克和梅雅“看报+刺绣”的画面上,时间静止了,良久…… 光渐收,全剧终。 这两场“雕塑舞”,相互呼应,可以叫做“双生舞”,它们完成了该剧的最终“作品”呈现和立意表达! ——这些,谨供大家启发,抛砖引玉。 十、表演VS复活 俄罗斯导演大师聂米洛维奇•丹钦柯曾经这样说过:“导演的创造力,要死在演员的身上而复生,正如一粒麦子埋在土里而复生。” 这个法则对该剧依然是圭臬。表演上要强化动态的雕塑美和动静如画的静态美,要有内在的张力和外在的谐调。请演员们尤其在台词和形体上要下大功夫。愈是戏韵内敛的作品,愈要如此追求。话剧是一门气质高贵的艺术,希望你们能演出她的高华气韵来! 我们将在这支无奈的“插曲”中,“复活”出四个卓越的形象! ——愿我们演出的每一天,都是复活日! 十一、絮语VS心迹 我注定是个操心的人。没有一个看了我掌纹的人不这么说。一对“通关”,千沟万壑。我把左手心叫“中国地图”,把右手心叫“世界地图”。这样的“图谱”千万人中难寻一个。我天生了这两幅“地图”,但我总与这世界不合时宜。这些年我深深感到做一个真人,做一个艺术家,而非技工、匠人、政客、掮客有多么不易。常觉无路可走。 静夜遥思,想起重排《醒来》这个戏,不禁悲从中来。 偏偏就是《醒来》这个戏。 如果不是《醒来》这个戏。 七年。 恍若隔世。 红尘回望,物非人非事事非。 尽管802才七岁,我已从当年的二十多岁步入了三十好几。 两袖清风,一身孑然。到底改变了什么?这人间。 一直没法静下心来构思这个戏的复排。今年七月的一个凌晨,我起身去洗手间,忽然便一头撞在了墙棱上。摸索着支撑站起,扶壁开灯,眩晕之际看见了地板上的殷红。我躺在了床上,一阵天旋地转。疼。一会儿,下楼。这座城市还在睡眠之中。我在阒寂的街头,拦车。缝针。 这天正是我的生日。 许是一直日走夜奔的,太乏了吧,空心连轴转,四处作嫁衣。 于是,正好修养。这才得偷了闲,可以再来收拾、裁缝这七年的河河山山。 子夜,帘卷长风,向空怆然。 今夕何夕,我,我们到底走到了哪里?身在何方?心归何处? 我这人,怕是撞遍南墙亦难回头的吧? 额间眉角的伤会愈合的,可是多少会留疤的吧?那心坎上的痕呢?岁月如盐,总不忘了在某个不眠时分唤醒它吧?——哪怕是记忆已经风干。 说真的,说是休养,倒是比上班还累。因为这个戏。 构思08版《醒来》时,我非常怀念故乡,想念亲人。 ——生命是这样的百转千寻,孤独依旧。 过往的日子一捧灰。灰飞烟不灭,是一颗不屈的魂。风云历历。 一腔明月,寄付《醒来》。 七月生日的那一下撞击,权当,是拜临黑暗所赐的一记时光雕刻吧。 对于802来说,08版《醒来》可以说是她的一个“入学礼”——这是王成的一个比喻;对于我个人而言,它就是我的一场“青春祭”。 尽管如此,我仍对上苍抚怀,念念。 我想起了鲁迅先生的几句诗:“惯于长夜过春时,挈妇将雏鬓有丝。”“吟罢低眉无写处,月光如水照缁衣。” 我虽未为人夫父,心迹一同。 如果可以,到时08版《醒来》的演出说明书上,我想以极其个人的方式写上一句话: “谨以此剧献给‘我’,802以及所有跋涉于自由光年的旅人们,在心路、情路和艺路上共享艰难、悲欣交集的‘七年之痒’(2001——2008)!” 谢谢大家!!! 2008年7月18日•朴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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