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痴》(荣如德译)的魅力

吉祥如意

来自:吉祥如意(对真正值得爱的东西保持忠诚)
2008-10-25 12:2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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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吉祥如意

    吉祥如意 (对真正值得爱的东西保持忠诚) 楼主 2008-11-14 12:16:30

    第一部第十五章即最后一章,是我们理解娜斯塔霞这个人物的关键,所以值得单独探讨:  

    当时,客厅里讲“私人道德丑闻”的游戏已经结束,气氛尴尬而不无紧张,正好罗果仁又带着一帮人闯了进来,他就象个头脑发热、毫无教养的花花公子,丢下十万卢布,准备就此买下娜斯塔霞,这一举动极大地刺激了或者说激怒了众人,一下将情节推到高潮。    于是,在这一重要时刻,娜斯塔霞开始倾诉自己的心声,态度狂躁,情绪激动,罕见地吐露了全部想法。 她首先提及自己的愚蠢:“过去,我像端庄贞淑的闺阁千金坐在法兰西剧院的包厢里,像野生动物一般躲避五年来一直在追逐我的那些人,摆出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守身如玉的五年……”“我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傻,居然想进入一户清白人家。”    这是绝望的时刻,是努力和幻想受到挫折的时刻,社会如此冷酷势利,根本没有谁会真正尊重她、关心她,相反,人们拿她来当摆设,将她视为高级玩物,连对待她的婚姻,也是以一种偷偷摸摸、遮羞掩丑的方式进行,所以,她说:“当初他(托茨基)也曾为我找到过一个诚实的丈夫,如今又找到了加尼亚……”“其实我早就可以嫁人,不是嫁给加尼亚,但我也觉得这实在太叫人恶心。”“我就这样整整装了五年的假正经!”    在幻想破灭,各种抗争手段都尝试过之后,娜斯塔霞认清了现实,明确了自己的身份,最终做出了光明磊落、但又有些过激的选择:“不,还是到马路上去,那是我应该待的地方!”这似乎还不错,只是降低了社会地位,但是,由于罗果仁和他的十万卢布的介入,娜斯塔霞又多了一条自我毁灭的道路,她说:“要么跟罗果仁去纵情玩乐,要么明天就去给人家洗衣裳!因为我自己一无所有;我走的时候一定把什么都扔还给他,什么都不带走,而一无所有的我谁要?”——其实,这里包含着对罗果仁的误解,从第二部第三章开始,我们可以看到,罗果仁根本不是纵情玩乐之辈,恰恰相反,他过的日子非常枯燥清苦,和他父亲一样,是个不懂享乐、偏执固执、本性阴暗的人。不过,娜斯塔霞的选择似乎无可厚非,她以放弃理想和舒适为代价,来换取相对的自由与自尊,这样一切似乎都可以结束了,从此她将在另一个阶层里开始平常的生活。

    可是,这时偏偏梅诗金公爵出现了,他如此富有同情心,如此富有牺牲精神,居然一下子为娜斯塔霞奉献上了爱情,结果使局面没有往化解矛盾的方向发展,反而将女主人公拉回到矛盾斗争中来。 “公爵以悲切、严峻和洞察幽微的目光正视着还在继续端详他的娜斯塔霞·菲立波夫娜。” 他说:“我娶的不是罗果仁的女人,你是清白的,娜斯塔霞·菲立波夫娜。”“……而您受过许多苦,能出这样的地狱而不染,这是了不起的。……娜斯塔霞·菲立波夫娜,我爱您。我愿为您去死,娜斯塔霞·菲立波夫娜。我不允许任何人说您一句闲话,娜斯塔霞·菲立波夫娜……” 这些痴情的话,加上公爵无比虔诚的态度,完全投合女主人公的心理,彻底震憾了她,使她重新意识到,自己有可能从受侮辱和受损害的扭曲状态中挣脱出来,堂堂正正地做个女人。梦想居然一下就在眼前,更重要的是,这世上确实有人尊重她、理解她,把她视为品格高尚、心灵纯洁,只因命运多舛才沦落困境的女人。    可是,幸福并没有这样来临,因为生活本身是复杂而丑恶的!娜斯塔霞不会再随便相信别人了,她在这个社会里已经看过了太多肮脏的东西,所以深知这种美好的、超乎常理的纯洁爱情是靠不住的,它不容于现实。于是,她继续试探公爵,并提出种种可能会有的难堪局面,公爵以绝对的真诚和深情一一作答,最后还表白说:“……我立刻觉得,您似乎曾经召唤过我……。我将终生对您尊敬,娜斯塔霞·菲立波夫娜。” 应该注意的是,公爵在这大段表白里,有一些涉及对娜斯塔霞的评价,从故事后面的内容来看,公爵此刻对她的认识,正如她此刻对罗果仁的认识一样,都是存在误解的。公爵太浪漫太天真了,他说:“刚才你是想毁了您自己,不可挽回地毁掉,因为将来您永远不能原谅自己,如果真的这样做了的话。而您是完全无辜的。您的一生不可能已经彻底被毁。……您宁可明天就去给人洗衣服,也不会跟罗果仁待在一起。您的自尊心很强,娜斯塔霞·菲立波夫娜,但是,您也许太不幸了,以致真的认为是自己的过错。……” 事实证明,女主人公宁愿和罗果仁待在一起,也不愿给人洗衣服去,而且她还很疯狂,以自己的方式爱上了公爵,居然要帮他与将军的小女儿阿格拉雅撮合亲事!她的自尊心很强,但却不怕堕落与毁灭,因为她的处境连同灵魂都是扭曲的,这一点公爵完全不懂。    娜斯塔霞·菲立波夫娜明确地拒绝了公爵,心情沉痛而悲怆,但态度很坚决,她的理由无比哀怨动人,由此也可看出,她的痛苦与艰难远远超出了公爵此刻的认识:“公爵,你现在该娶的是阿格拉雅·叶班契娜,……”(“你[指公爵]哭什么?心里痛苦,是不是?你学我的样子笑,”娜斯塔霞·菲立波夫娜继续说,而她自己有两颗很大的泪珠在腮帮上炫然闪光。)“还是这样比较好,公爵,确实比较好,否则将来你会鄙视我的,你我都不会幸福!你不要起誓,我不信!再说,这该有多么可笑!……不,咱们还是好离好散,否则没有好处;要知道,我自己也是个幻想家!我自己又何尝没有想过你?……你曾经一千次想投入池塘,可是没有勇气,真可鄙!……”    公爵为她而心碎,在娜斯塔霞说话时,一直保持着沉默。作者通过娜斯塔霞的话语描述,间接向我们表现了公爵无言的怜悯与爱意,感情极其深笃。    随后,娜斯塔霞把十万卢布扔进燃烧着的壁炉,无情地考验加尼亚的灵魂,这种举动也透露出她对虚伪、市侩与奸诈的憎恶之情,反映出她内心受到严重伤害后的悲怨激愤。事实上,她想拷问每个正人君子的灵魂,拷问全社会的道德。    最后,在一种热病般的激动中,她抛弃了托茨基给她的一切,也拒绝了善良的公爵,跟着罗果仁走了,临别时还喊道:“公爵,我第一次见到了人!”   


    从故事的本身逻辑出发,这三个人之间的感情纠葛,是完全可以接受的,我们会觉得,具有如此性格与品质的人,就会拥有这样的感情,做出这样的举动。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有足够的手段和魅力,让我们在他的情节设计与叙述描写中相信一切。    但是,跳出故事逻辑,以我们自己的生活经验为背景,来检验梅诗金公爵、罗果仁和娜斯塔霞之间的纠结爱情,我们似乎会觉得,有许多地方难以理解,有待进一步探究。    譬如根据罗果仁自己的描述,他头一眼见到娜斯塔霞,就“一下子好像全身着了火”,此后这种狂热的迷恋之情就一直没有减弱过,哪怕他根本就不了解对方,他也要死缠着她,为之抛弃一切都在所不惜。这种动机不明的激情,可以视为无可救药的浪漫(这肯定不是陀氏想要表现的),也可视为灵魂深处盲目欲望的体现,但是,我们不太明白,一个人怎么能如此激动、偏执、疯狂,同时又安于日常生活?当时的社会,难道不会消磨他的种种妄想与冲动吗?他的激情是自发的,还是作者强加的?他真的会是当时俄罗斯某类人物或某类精神的典型吗?罗果仁可能成为一个生活化的人物吗? 即便这种想把小说人物放在现实生活中加以检验的方式不太恰当,那么,就故事本身而言,在这样长的时间跨度里,罗果仁一直没有成长起来,反而在任何时候都是一副阴沉、痛苦、与人同归于尽的面目,以一个彻底的虚无主义者、无信仰者的姿态贯穿故事始终,也让人感到某种困惑,特别是越到后面(第三部、第四部),就越觉得罗果仁脸谱化,仿佛作者想一再借这个人物指出,当人们失去信仰后,精神生活在激情的鼓动下会变得多么可怕! 再譬如梅诗金公爵,头一眼见到娜斯塔霞的照片,在承认其漂亮之余,就认定了她的命运不寻常,经历痛苦得可怕,自尊心很强,强得可怕,并且立刻就毫无来由地这样说:“要说娶她,我认为罗果仁明天就可以这样做;然而,过一个星期恐怕就会杀死她。” 这简直太离奇了,谁也不能仅凭在列车上与陌生人的一席谈话,就猜到对方会在娶了别人后又杀人!梅诗金公爵的这番话,几乎只有在作者刻意制造紧张效果的前提下,才能得到合理的解释,否则,他的直觉也未免太神奇了。    通常在其他人的作品里(可以想想托尔斯泰的作品),人物之间的相识相知,往往要经历一个过程,或发生一些事情,与现实颇为相近,但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这儿,人物往往在相见的第一秒,就有了一个非常深入的直觉印象,仿佛顷刻之间灵魂纠葛就开始了,一切都充满狂野气息!——这是我们接受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的前提之一。

  • 吉祥如意

    吉祥如意 (对真正值得爱的东西保持忠诚) 楼主 2008-12-06 18:13:06

    时代背景是《白痴》的关键,陀思妥耶夫斯基从不空洞地讨论宗教与道德,恰恰相反,他着重的是生活与人物,关注着正在时代中挣扎求索的芸芸众生。

    以下提供一些例子与线索,随手找的,还未细加整理: 第一部: 第11章里,加尼亚说:“请注意,亲爱的公爵,对于我们这个时代和我们这一种类的人来说,最气人的莫过于告诉他:他并没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性格软弱,缺乏特殊才干,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然后是长篇大论,彰显了时代风气下部分青年的欲望追求。

    第二部: 第7章里,资助公爵去瑞士治病的那位帕甫里谢夫的儿子,布尔多夫斯基,带了三个人来,列别杰夫激动地评论他们道:“不,也不能说他们是虚无主义者,他们是另一种特殊的类型……这班人走得更远,因为他们首先讲究实惠……他们不在报刊上发表文章宣扬自己的主张,而是直接表现在行动上……如果一心想要得到什么,那就决不在任何障碍面前却步,即使在这同时要弄死八条人命也在所不惜。……” 他们带来了一篇登在周报上的充满诽谤意味的文章,开篇第一句便是:“在我们被称为神圣的俄罗斯,在我们这个改革和合作的时代,……”而这篇文章涉及的事情与观点,都与时代紧密相关。 第8~9章,列别杰夫家的客厅里争论非常激烈,叶班钦将军夫人即叶丽扎薇塔,与她的女儿们,再加上公爵、列别杰夫等人,属于传统阵营,而伊波利特、拳击手凯勒尔等闹事者,属于新潮阵营,他们围绕着所谓的“受惠与补偿”的问题一直争论下去,关于金钱,关于社会等级与礼仪,关于道德和良心等,都属于争论之列。 其中有一次,列别杰夫的外甥这样说:“如果从法律角度来分析,我们连要您拿出一个卢布的合法权利也没有。但是……即使没有法律上的权利,却有合乎人情、顺乎自然的权利;这是属于常识和良心范围的权利。……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到这里来,不怕人家把我们从台阶上扔下去……”具体例子很多,当时的读者在阅读中肯定会受到强烈冲击,仿佛这些人物在向他挑衅。作者也正是要通过这些观点来揭示时代与道德问题的复杂性。 第10章里,叶甫盖尼·巴甫洛维奇总结道:“您(指伊波利特)以明白无疑的才华所阐述的一切,据我看来可以归结为权利至上论,首先是权利,不及其余甚至排斥其余,也许还先于研究权利是怎么一回事……从这样的角度看问题可以直接跳到强权论上去,也就是凭借个人的拳头确立为所欲为的权利……从强权论到老虎与鳄鱼即公理是很近的,甚至距离达尼洛夫与戈尔斯基(那两位哄动一时的凶手)也不远了。”

    第三部: 第1章里,同样是这位叶甫盖尼·巴甫洛维奇,大谈俄国自由派与自由主义的本质,剖析时代形势,引发一些争论, 第5章直贯第7章,伊波利特那长篇“说明”,几乎是“戏中戏”,强烈地表现了时代困境中的道德难题与人生焦虑。

    第四部: 第7章里,公爵在上流社会聚会时发表狂热演讲(随后就发病了),他说:“我需要亲眼看一看,自己得出结论:俄罗斯人的整个这一上层是否真的不中用了,真的过完了他们的时代,耗竭了源远流长的生命,只能死去,但出于妒忌还在跟未来的人们作渺小得可怜的争斗,妨碍着人家而并不意识到自己正在消亡?……”

    另外,列别杰夫这个小丑式的悲剧人物,在第二部的第2章,曾指出“我们正处在……黑马的时代,骑在马上的手里拿着天平;因为当今一切都要称分量,都要按合同办事,人人一心谋自己的权利……随后到来的将是一匹灰色马,骑在马上的名字叫作死,再后面便是地狱……。”到了第三部第4章,他又指出:“最近几世纪以来的思想倾向,……就其科学和实际方面而言,也许确实应该诅咒。”同时,他还大发议论,将物质发展与道德生活对立起来,激起很大反应。

    可以说,陀氏从来没有脱离那个风云激荡的时代,他深入探索,用高超的艺术手法,表现着各种人物和观点,为我们构造出丰富而狂热的文学世界,在留住那个时代的同时,也远远地超越了它……

  • 吉祥如意

    吉祥如意 (对真正值得爱的东西保持忠诚) 楼主 2008-12-13 12:26:28

    第二部共十二章,按叙述的内容可划分为三个部分,1~5章为第一部分,6~10章为第二部分,11~12章为第三部分。

    就整体叙述结构而言,第二部(与第一部相比)明晰性不够,感染力稍弱,尤其在11、12章,时间跨度拉开、情节张力松弛后,故事节奏便有所改变,一连串的情节转折,以稍显简略的方式加以展现,这导致了阅读难度的提高,从第6章到第10章再到第12章,读者必须时时调整自己的阅读速度,时而需要非常贴近故事,让自己尽量沉浸其中,玩味那些冗长篇幅的内涵,时而又要刻意放慢速度,留意作者的各种提示,跳出情节,掩卷而思。可以说,由于作者的安排设计不再那么尽善尽美,所以第二部对读者的要求也就有所提高了。如果不认真对待那些难点,读到后面时,很可能会囫囵吞枣,草率翻过。

    从叙述内容上看,在第二部里,作者通过对人物心理、社会浪潮与时代精神等各方面内容的深入表现,来拓展故事的广度与深度。 首先是加强了对心理状态与精神世界的表现。这在某种程度上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专长,他早期正是通过对人物偏执狂热的精神活动进行深入挖掘与细腻刻划而确立自己的风格的。在本部的第3~4章中,公爵到罗果仁家与他的长谈,两人心理复杂,情绪起伏,作者处理得缜密扎实,丝丝入扣,而整个第5章,差不多全是梅诗金公爵下意识的行动和跳跃式的不稳定思维,直接将读者带进了公爵的精神世界(整部作品仅此一次!),表现手法与《罪与罚》类似,但却更加成熟。——之所以说更成熟了,是因为我们看到,与《罪与罚》相比,本章表现意识活动内容的篇幅得到了严格控制,评述性的文字明显增多,叙述的条理更加明晰集中,客观描写的份量也加大了,这一切都有助于读者的顺畅阅读与理解(但第5章依然非常复杂,值得专门分析)。 其次是加强了对影响人物道德行为的社会浪潮的刻划。这也是第二部的主要内容,篇幅很大,配角集中登场,其中好几位还将在后面变得更为重要。人们在别墅廊台上激烈争论,差点发生冲突,两种主张被摆了出来,一边是传统的社会准则与道德规范,一边是新潮的社会风气与道德主张。事实上,这儿“戏剧性效果”的设计与第一部是相同的,都是通过人物的不断聚集(也是新客人的赶到!)、关键信息的披露(也是一封信!)和几帮人物的争执较量(第一部里是该嫁给谁,这一部里是该不该赔)来制造情节高潮。——但是,重复使用一种方法,效果当然递减,而且那篇报刊引文过长,争论内容太杂,再加上读者与作者之间的时代隔阂,都导致了冲击力的下降。

    第二部的篇章格局,到最后两章时略有失控,计算(如果可以用这个词的话)上出现了小小的偏差。 按照作品内容的布置,陀思妥耶夫斯基似乎想让我们在经历了第6~10章跌宕起伏、火爆激烈的情节之后,情绪上有个调整的机会,稍稍放松一下,然后跟随新的线索进入第三部。但是,事实上的效果却非如此。第6~10章由于上述的原因,很容易被读者以快读的方式略过,内心根本没有追随着作者的意图去经历那样一次精神激荡,因此当他们平平淡淡、有些草率地读到11章时,就不会有“浮出水底喘口气”的轻松感,相反倒会觉得情节松散了,原先吊足的胃口一下没有了。我甚至猜想,很多读者(主要是忽视了作品时代性主题而只关注道德与宗教方面问题的读者)到了这儿,就会停止对这部著作的细读,选择翻看跳读……。 毫无疑问,这里头有作者设计上的原因,但是我们没理由要求一部作品完全合乎己意或者完善无缺,因为归根到底,我们阅读是为了探索作品、提高自己,而不是为了把自己放在作者的上面……

  • 吉祥如意

    吉祥如意 (对真正值得爱的东西保持忠诚) 楼主 2009-06-05 12:31:55

    读完第一部时,我们已被精巧明晰的故事情节和鲜活生动的人物所深深吸引,感到小说中有股海潮般的力量持续地冲击我们,其力度振人发聩,其深度匪夷所思,仿佛一种从未见过的景象,蓦地以梦幻般的清晰展现于眼前,发人深省,于是我们继续读下去,进入了第二部。 第二部无论在创作上还是在阅读上,难度都明显加大了。人物内涵的深化、情节结构的繁杂、思想内容的丰富,就在这十二章的篇幅里展开,而我们,被那种火辣辣的感觉吸引着,尽管困惑不断增加,但却依然拼命向前,一页又一页,一章接一章,只想看心地单纯、思想深邃的主人公与那位不可捉摸、色彩浓烈的娜斯塔霞之间将如何发展,同时也想知道,在那些远不够完美、有着诸多缺点或罪过的人们中间,满怀怜悯与宽恕之情的主人公,将如何面对现实的种种冲击。 在这里,情感烈度之强,心理层次之多,思想境界之高,都大大超出了我们的想象,而情节进展之复杂,结构设计之庞大,也似乎超出了我们的理解力,很多时候,掩卷而思显得比追看结局更为重要,因为太多的细节值得玩味,太多的内容需要思考,所以在这儿,放慢速度,一再回溯,将能使我们更好地领会故事的内涵和作者的用意。

    就整个第二部而言,最激动人心的无疑是第3~5章,尤其是第5章,罗果仁举刀行凶,公爵疾病发作,一个暴风雨似的高潮戛然而止,令人在惊骇之余唏嘘不已。我们在别处似乎没见过如此狂暴而又沉重的场面。但是,这绝不是那种廉价的戏剧效果,与任何暴力噱头都毫无关系。在这个极度刺激人心的情景之前,作者已经通过在罗果仁家的那一系列场景,为我们展示了当时社会背景下灵魂可能会有的阴暗、分裂和狂热,同时,通过娜斯塔霞、列别杰夫以及其他几个配角的偏激荒唐的行为,我们也看到了人性所要承受的压迫、扭曲和凌辱,所以,当公爵面对罗果仁顽冥不化、咄咄逼人的恶而崩溃时,一切似乎都已顺理成章,杀人在此并非不可想象,而作品的基调也随之阴沉凝重到了极点。 表现人物内心的纠结思虑,刻画多重意识的交错进行,陀思妥耶夫斯基原本就擅长于此,在这儿更是发挥得淋漓尽致。他从不放过那些混乱多变的、自相矛盾的、自欺欺人的纷杂意识,他深入到精神领域里那些格外危险的、漆黑一团的、微妙神秘的地方,古典主义的写实手法在他手中如此灵活实用,小说表现的界限被他轻易打破并强力拓宽,我们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了人类灵魂内部的精彩戏剧!

    但是,比这更值得称道的是,作者并未沉溺于此,前期作品中那种偏于心理刻画和大量独白的缺陷,在此通过结构上的严谨设计和主题的明确扩展,得到了有力的克服。 我们看到,在第3~5章之前,是一个序幕加一个铺垫,即第1章和第2章;而在此之后,则换了个叙述主题,将情节从“私人生活”领域转移到“社会生活”领域,即第6~10章,而道德问题作为始终不变的主线,贯穿了这两个领域。至于最后的第11章和12章,是作为缓冲和补充,将上面的情节做个收束,交待了许多支线内容,然后直接引向第三部。

    其中,第6~10章作为第二部的另一个重头戏,由于人物的众多、情节的突发、引文的冗长,以及争论内容的特定时代性,而容易导致读者的不耐烦情绪,尤其是它脱离了公爵、罗果仁与娜斯塔霞这三人之间命运纠葛的主线,更让人有种被打断兴致、扰乱思路的感觉。 但是,要知道,《白痴》并不仅仅只是部情感题材的小说,道德与人性的问题从一开始就是被放在社会背景里加以强调的,它从未被局限于私人生活的领域。在第一部里,有太多的细节告诉我们,作者对社会和时代的看法相当敏锐,他的批判态度已经通过配角的设置、人物的言谈表露了出来,而在此,第二部的第6~10章中,作者显然觉得该让那些作为时代潮流的某种代表的“虚无主义者”们登台亮相了。 这群“虚无主义者”为了从公爵身上捞到好处,就道德、权利以及禁律问题,与叶班钦一家所代表的上流阶层展开激辩,情节一波三折,场面火爆激烈,充满了叫嚣、愤怒和鄙视,除了公爵之外,每个人都好象受到了严重冒犯,拼命地为己争辩、攻击对方,简直闹得不可开交。 不过,在情节结构上,其设计与第一部的第13~16章即娜斯塔霞家客厅里的那场戏如出一辙,都是通过人物的不断聚集(也是新客人的赶到)、关键信息的披露(也是一封信)和几帮人物的争执较量(第一部里是该嫁给谁,这一部里是该不该赔)来制造突然转折和情节高潮。其中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将“虚无主义者”中的一位主将,即伊波利特,处理成思想激进却阅历很少、言辞强悍却能力低下,甚至还身缠痼疾的小伙子,不仅让他在社会问题上坚持摧毁一切、否定现实的观点,而且让他在宗教和道德问题上采取无所依凭、自我作古的立场(第三部第5~8章),这就为深入探讨“救赎”、“幸福”、“终极道德”、“社会伦理”、“他人与自我”等主题,提供了另一条途径。如果说罗果仁是绝对化了的、脱离社会的、无可救药的虚无主义者的话,伊波利特则是个有时代特征的、介入现实的、摇摆不定的虚无主义者。

    最后,第二部里,阿格拉雅这一人物的重要性,在首尾两章得到了强调;娜斯塔霞一直是以间接方式出场,并被指明“有疯狂的征候”,而等她直接出场时,则如闪电般经过,制造了另一场轩然大波;列别杰夫的两面性令我们吃惊,加尼亚的小人禀性愈发确定,两个新角色III公爵和叶甫盖尼,代表上流阶层的男士,加入叶班钦一家的阵营,发表了许多精英化的观点,而退役军官凯勒尔也表现了一下“双重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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