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痴》(荣如德译)的魅力
来自:吉祥如意(对真正值得爱的东西保持忠诚)
这样一部经典中的经典,根据自己的阅读程度,尝试着评论一下: 《白痴》共分为四部和一个附言性的结尾,结构庞大,内容丰富,成就斐然,在世界小说史上堪称杰作,后世再难逾越。 第一部共十六章,故事内容极其紧凑,叙述顺序明晰自然,时间跨度是早上九点左右到次日凌晨左右,地点除了开头部分是在列车的三等车厢里外,其他分别是在叶班钦将军家、加尼亚家和娜斯塔霞家,人物相当之多,各具特点,令人印象至深,他们以上述三个地方为中心,分出不同阶层,但都围绕主人公梅诗金公爵而活动,构成了一幅幅群相,有力地推动着故事的发展,同时也展示着自己的灵魂,从侧面阐述并丰富着作者的创作主旨。 在表现技巧上,作者通过早期作品的“练手”,对于小说这种文学体裁已经透彻掌握,因而在这部作品中开始表现出非凡的创造性,达到了自己艺术创作上的巅峰。 他的叙述稳健、曲折、生动,从最简约的概括到最细腻的解释,都能处理得近乎完美,读来流畅自如,仿佛这些语句和自然段是自动生成的一般,与意义贴合无间,无需读者另加揣摩猜测(最先碰到的例证便是第一部的第四章)。在对故事结构的把握上,《白痴》表现得比其他几部代表作都强,整个作品的第一部,情节步步推进,在主导方向明确、既定框架清晰的前提下,通过人物的讲述,补充了过去的经历和背景,勾勒了各自的精神特质,然后段落分明地向前发展,内容处理得跌宕起伏,还加入了一个又一个详加叙述的小故事,制造出“层累”和“变奏”的效果,使故事更加丰富多彩,引人深思。 而作者的独创性与伟大,尤其表现在他对场面的驾驭上。这些场面包括在叶班钦家的谈话,在加尼亚家的活动和冲突,以及最后在娜斯塔霞家上演的惊人戏剧。——事实上,戏剧手法的引入,或者说对戏剧舞台效果的借鉴,是《白痴》创作上的一大特点,也是陀氏对小说创作进行重大发展的贡献之一。 具体地讲,可分为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是人物出场非常讲究,都经过精心设计,往往先声夺人。最明显也最早碰到的精彩例子,便是第一部的第八章,梅诗金公爵租住加尼亚家,其家人与房客的亮相,被作者处理得生动别致又浑然天成。 其次是人物对话口语性强,注重穿插交织,有来有往,戏剧化效果强烈。这点处处可见,开卷第一章,两位主人公在车厢里交谈,再加上配角列别杰夫不停插话,就已经展示了这一点,而在后面,那些人物众多的场合(特别是最后在娜斯塔霞家),作者对话语的处理则尤为精彩,谁该说话、该怎么说、说些什么,都安排得巧妙精当,令人叹为观止。 再次是人物说话与倾听时的情态动作描写,异常细腻贴切,富有感染力,叫人仿佛目睹耳聆,如在现场(尤其是对罗果仁、列别杰夫这两位举止神情的刻画)。在那些繁杂热闹的场面里,作者在写对话的时候,往往会停下来补充一下环境氛围,或者是集体的某种反应,把人物的心理间接地表现出来。这一点在创作上非常重要,显示了作者对文学想象与文学手段的双重把握,同时也让读者有种全景的感觉。譬如:“大伙又都笑了起来。”“众人再次张口结舌。”“周围响起一片惊呼声;许多人甚至连连在胸前画十字。”这些都是单独成一个自然段的,效果十分明显。 最后是众多人物的对话与活动,总被集中到一个封闭的空间里,如同是在舞台上,有时是一批人聚到一起,有时则是几批人聚到一起,然后开始上演一幕幕令人瞠目结舌的活剧,过激的行为、不道德的故事、热烈的独白,还有不可遏制的冲突等等,非常热闹而集中,仿佛火山爆发一般。这在其他作者那儿极其罕见,因为他们功力不够,即便在陀氏自己的其他作品中,也不多见,由此可见其创作难度之大。 从内容上看,各个主要人物的精神世界都相当复杂,同时其形象又极具说服力,刺激着我们去关心并思考。 在第一部里,罗果仁没有表现出其深度,只是在第三章的末尾处,公爵在看了娜斯塔霞的照片后,突然说罗果仁会在娶她后过一个星期就杀死她,让我们隐约知道罗果仁身上有某种不一样的东西,其他时候(在这第一部里),他更象是个头脑发热、耽于情俗的暴发户,而娜斯塔霞一开始也是这样看他的(第二部的第三章有介绍)。 他一出场,就讲述了自己受狂热激情的支配而做出的傻事。他对娜斯塔霞的爱情,乍看起来是情欲作祟,为其容貌仪态所诱惑,以致用钻石耳坠去讨好她,而在后面的情节发展中,罗果仁也始终没有机会说明自己的动机与理由,只是一味地制造狂热气氛与紧张情节,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好象真是个头脑发热、耽于情俗的暴发户似的,只有到了第二部中,作者才给他机会以表现自己的深刻性,不过那是阴暗的、缺乏宗教情怀的、固执于人性弱点的深刻性,充满了悲剧色彩, 而梅诗金公爵,一出场时便表现得谦恭温良,彬彬有礼,很快,他在作者的安排下,讲了两个故事,一个是关于死刑犯的精神体验(分两次讲述),另一个则是“可怜的玛丽”,关于爱与怜悯的感人故事。正是这两个故事,提出了这部巨著的基本内涵(这个内涵由矛盾冲突构成),并勾勒出了公爵的精神特质。 头一个故事,讲到这样的体验或观点:即无论是多可耻、多可憎的罪人,在死面前都是软弱而富有人性的,都是无辜而等待救赎的:“也许有这么个人,别人先对他宣读判决书,让他受一番折磨,然后对他说:‘走吧,你被赦免了。’这么个人也许可以谈谈体会。基督也讲到这种痛苦和这种恐怖。不,不能这样对待人。” 第二个故事,非常感人,读了往往会落泪,但其内涵却颇为复杂。公爵抱着赤子之心,真诚地尊重并关怀玛丽,孩子们受公爵的影响,也对玛丽献出了自己的爱,但社会却冷酷无情,最终的结局是爱与怜悯虽然温暖了玛丽,却没有改变她的处境,也没有令她成为一个独立的、有尊严的、幸福的人(这是后面的娜斯塔霞拼命追求的),倒是使她变得有点狂热和迷糊,最后还是悲惨地死去。“玛丽的故事”既展示了宽容、怜悯与爱的伟大,同时也说明了宗教与道德在那个时代、那个社会里的软弱无力,并不能真正指引人们走向光明。这种矛盾与冲突,在后面以别样的方式得以加强并复杂化,其曲折的展示过程,令人惊奇、困惑、痛苦、震撼、思索。 而经由这两个故事,我们也认识到公爵这个人几乎是善的化身,他虽然知道恶的存在,但却认为那只是人性不完善的一种表现,而一个真正的人,一个完整的人,必然是善的,没有私心邪念,能理解所有的人,能宽恕所有的人。公爵几乎不谈宗教教义,却掌握着基督教精神的根本,或者干脆就是它的化身。 娜斯塔霞·菲立波夫娜,是第一部的真正主角,在后面几部里,她几乎无处不在,但又总是一掠而过,或以间接地方式出现,让人有些难以捉摸。 她自幼被人包养,受过教育,却地位低下,身份卑贱,公爵一见到她的照片,便以近乎神秘的直觉判断道:“这张脸的主人自尊心很强,强得可怕,但不知她心地是否善良?但愿心地善良就好!这样一切都可以得到弥补!”这个论断便是认识娜斯塔霞精神世界的钥匙! 她要尊严,要独立,要自由,但她的人生已经被污辱了,同时社会又以势利的眼光待她。按照名分,她能接触的人只是罗果仁、凯勒尔(那位军官)、列别杰夫之流,甚至连加尼亚这样的公务员,骨子里也鄙视她,而如果要与公爵、将军接触,就得当交际花或情人,因此这种被扭曲的处境,造就了她被扭曲的灵魂。她在公爵身上,既看到了被宽恕与救赎的希望,同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肮脏和卑下,从某种角度上说,与死去的玛丽十分相似。同时,由于罗果仁的存在,这种希望与现实的分裂,加剧了她在道德或宗教上的困虑,使她的精神不断地摇摆于罗果仁与梅诗金公爵之间,选择变得格外尖锐痛苦。 在第一部的最后一章即第十五章里,娜斯塔霞有大段大段的表白,几乎解释了所有的事情,值得专门分析(见下面)。 加尼亚,普通公务员,一个势利小人,灵魂却也有其复杂性。他追求娜斯塔霞,而且居然给了公爵一耳光,是这部作品中唯一一个敢对公爵使用暴力的人,显得比罗果仁还要疯狂,没有起码的道德素质。在第一部第十三章中,作者安排他作大段的表白,揭示了这个角色如何贴近时代,是时代精神下某种人生观的体现,他抱负极大,不择手段,但灵魂深处又很软弱,因此备受折磨(与《罪与罚》中的主角有相通之处)。 至于列别杰夫、伊沃尔京将军、阿格利雅等人,都得等到后面的几部才能谈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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