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满族坟场小记
来自:考拉(微木能生火)
昨天下午,约好几个同学一起去麓景路那边去看汪宗猷先生。汪先生是中央民族大学满族研究所研究员、广州市满族历史文化研究会会长,有数本关于广东满族历史、文化的著作,比如《广东满族志》、《广东满族史》等。这些同学想要探究广州满族的文化风俗,不知怎样竟然联系到九十多岁的汪先生,约好下午三点钟可以去拜访他。我听说了,也想跟着去见识一下这位老人家。 我们到了麓景路狮带岗一带,想着老人家要午睡,就一直等到差十分钟三点,给老人家打电话。没想到,老人家又变卦了,说不能见我们,因为他请示过广州民族委员会,说必须经过批准才可以见面。虽然同学在电话里说并无什么特别用意,只是想问问一些与满族民俗相关的几个疑问,或者见见面也好,老人家还是没有答应。对于九十多岁的老人家,我们自然只能如此。真可谓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但是,见不见我们是老人家的权利,再说,我们已经跟周围的街坊了解过,知道老人家曾经患过中风,就更不能在电话里打扰他了。我们无法要求这样的老人家要说话算数的。 老人家的理由在我看来有些难以理解,和几个想了解满族文化的学生简单聊聊天,似乎和政策完全扯不上边的。但是,反过来想想,也可以理解。他们一生中经历了太多的磨难,特别是政治上的种种磨难,有些大概不是我们能够想象的。他们那样敏感的政治觉悟,实则是一种已经成为惯性的自我保护。 好在预先和那些街坊们聊天的时候,有同学听到附近就有广州满族坟场,我们还是决定去看看,也算不虚此行。于是,一路北行,走了大概一公里左右,在白云山脚下、麓湖公园西边找到了这座满族坟场。坟场开放是有时间限制的,好在我们运气不错,是在规定时间之内。 广州满族的祖先是1756年来到这里驻扎的1500人左右的八旗兵。按照汪宗猷先生主编的《广东满族史》(中国戏剧出版社,2006年)的说法,驻粤八旗子弟,身故之后,原本是三年之后把骨殖护送回北京。后来可能太复杂,因为全国各地八旗兵很多,还是规定葬在驻扎地。广州满族最早规定的坟场在番禺蟠松岭一带,因为太远,渐渐就集中在今天广州闹市区那时的大小北郊一带。1955年以后,随着城市建设的发展,需要征用小北郊狮带岗的山地,要求满族民众集体迁坟,遂迁至今天白云山的杉窿岗。只是,因为用地紧张的关系,后来的死者都一改满族土葬的风俗,采用只是在这里埋骨灰,上面建一个小型的坟。白云山虽然自古就是广州的坟场,但1962年以后,就不许再设坟墓。因为民族政策的关系,广州满族坟场却是一个特例。 坟场门前有一条山间公路,除了南面,其他三面都是山,旁边还有麓湖,可谓风景宜人。进入大门后,有一个拱形门洞,通往坟场,因为上面还有一条山路。穿过门洞,就看见不久以前建的怀祖亭、思远亭等,还有几个碑,有记载捐献者的功德碑,也有记载迁坟经过的碑,从那里就看到坟场的门,一眼望去,整整一面山岗,从下往上到岗顶,密密麻麻都是坟,粗略估计,总有两千座上下。 坟场入门正中,有一个形状方尖的不大的碑,上面写着“广州满族坟场”,后面有碑文,说明坟场来历。里面非常安静,我们在那里看这些墓和碑,从下面一直到山顶,大概有两个钟头,只见到一家人来祭拜,也很快就走的,另外就是一个为坟场工作,负责建筑、维修的工人,一直在那里工作,偶尔我们也问他一些事情。 其实,对于探究满族的风俗,尤其是丧葬、家族观念、姓名、乡土观念、民间信仰等问题,来到这个坟场,是可以了解很多的,而且也有一些在书本中我们不可能看到的问题,会在此出现。这三位同学虽然都是女生,因为兴趣的关系,竟然也完全不害怕,而是不断地在那里看、讨论和拍照。 我因为对于满族了解很少,在坟场中所获甚微,但还是有必要把自己观察和思考的一些问题记录于此。 其一、坟的形制。因为都是迁坟或者后来火葬掩埋骨灰,所以坟大都只占很小的地方。基本的形制是:用砖砌成一个半圆形,由下至上而渐高,下面两端大概都是30-40公分高,中间最高处的弧顶约60-70公分高,也有更高的,用水泥抹面。墓壁当中是长方形墓碑,大小不一,但通常都不超过30×40公分,因为很多都是迁来的,所以有明显的镶嵌的痕迹。在墓顶则无一例外都有一个正面看是圆形红色的类似探照灯形状的东西,也是用水泥做的,侧面可以看出实际上是个圆柱形,在与弧顶连接处渐渐缩小。直径通常不超过20公分,有的仅仅是正面圆形有红色,有的则是全部表面涂上红色。据墓地工人讲,这是象征着太阳,人死也同样需要太阳。不知他说的是否对,这个东西叫什么名字,我们也不知道。但无疑这是满族独特的葬俗。他还告诉我们一个不特别引人注意,但的确有关信仰的问题,就是这个红色的圆形面,都是向下略微倾斜的。这些年看过不少汉族的墓地,似乎从无见过此类形制的墓葬附件。除了偶尔在一些地方看到汉族的墓上有镶嵌圆镜的,或许与此有类似之处。墓碑通常包括几个部分:死者的姓名,所属八旗,生卒年,立碑人,有的上面还有死者的照片。这只是大略四个要件。但实则由于从晚清开始,丧葬文化日渐衰落,有的还是很草率的,有的两个要件都没有的。墓可按大小、层级分为大中小三种,小的只有一米见方,是单人、双人的,中的约有不足两米见方,是家族埋葬,有好几代人的,最大的只有几座,约有三四米长,乃是合葬墓,具体人名都不见。地面通常都是水泥地,中间留出一个小小的长方形的空地,用来插香火的。 其二、从墓碑上可以看出一些问题,满族还是有很强的祖先和族源意识的。比如,很多墓碑都标明所属八旗,比如镶红旗、正蓝旗之类的。有的则是标明“长白”、“白山”等字样。他们的姓氏制度似乎也有些特别之处,比如,常常可以看到“唐门”的字样,似乎家族之上还有“门”的观念。因为不了解,只是作为问题提出。 其三、墓碑还有一些问题,比如,有父母给子女名字前加上“花仔”、“花女”的称呼,不知是小名,还是一种昵称?似乎看来不是很正式,这大概也反映出满族丧葬习俗不如汉族那样正式,但却受到汉族丧葬习俗影响甚深。再如,有一些兄弟给姐妹、侄儿侄女给姑姑立的坟,这大概能够反映满族人的家族观念,这在汉人似乎也不多见。 其四、坟场似乎不全都是满族人的坟,或许有一些过去就埋在这里的汉族墓地。比如,有几座坟上面有后世子孙给“廿五世”、“廿六世”、“廿八世”祖先的坟墓,这这样要按正常的世代来算,都要远远超出满洲兴起的时代,这是不可能的。因此,我怀疑有一些汉族的坟。另外,还见到高要卢家的坟,明确提出籍贯,这就不可能是满族的。 还有一些问题,因为来不及细看,就无法细说,比如,很多家族墓,其中有官位的记载,其实如果足够细致,是可以了解一些社会地位变迁的内容。 不了解满族历史文化,只能把自己看到的、思考的内容记下来,或许对这几位同学的思考会有些许助益,也算不虚此行。 最后,要说一件搞笑的事情,这几位同学预先给汪先生准备了一个很重的果篮,到了小区,汪先生不见。我们只好抬着这个果篮进了坟场,放在坟场下面水池边。出来的时候,上山的一些人看着我们从坟场出来,竟然提着一个果篮,很奇怪的表情。没准儿以为我们把祭奠的水果又拿回去,甚至是偷出来的呢。上了出租车,心里的那种尴尬,才算平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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