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日上海书评推荐之二——谐趣篇:床上展开的“秘密图纸”
Lisa
床上展开的“秘密图纸” 2008-11-2 6:35:26 保护视力色: 沈宏非 来源: 编辑: 核心提示:宫画在中国古代又称“嫁妆画”(亦叫作“女儿图”或“枕边书”),随着新娘的“压箱底”被带到洞房里去,临阵磨枪,照葫芦画瓢,不需要家长陪同观看。 说春宫之前,得先重温一下老舍先生小说《骆驼祥子》里的一个片段: “小福子愚傻的露出白牙,告诉好多虎妞所没听过的事。随着军官,她并没享福,可是军官高了兴,也带她吃回饭馆,看看戏,所以她很有些事情说,说出来教虎妞羡慕。她还有许多说不出口的事:她看过春宫,虎妞就没看见过。诸如此类的事,虎妞听了一遍,还爱听第二遍。她把小福子看成个最可爱,最可羡慕,也值得嫉妒的人。听完那些,再看自己的模样,年岁,与丈夫,她觉得这一辈子太委屈。她没有过青春,而将来也没有什么希望,现在呢,祥子又是那么死砖头似的一块东西!” 小福子跟了个军官,虽然身份是二奶,与当大婆的虎妞相比,见识长了不少。除了上馆子、看戏之外,最令虎妞羡慕不已的一种见识,便是看春宫。 “她看过春宫,虎妞就没看见过”——不管搁哪个年代,这种差别都是很厉害的,绝对比“我看过斯琴高娃演的《骆驼祥子》,你丫没看过”牛逼,因为春宫从来就是属于一种小众的“见识”,一种不足与外人道的“秘密图纸”。 春宫,是“春宫画”的简称。这种艺术品的内容及表现形式,实在大同小异,你把齐白石先生画里的鱼啊虾啊都换成男的女的就成。先说人物,通常为一男,一女,有时是一男和两女或三女(一男一女之外多出来的那一女或两女,身份都是那男人的妾或者丫环,角色均为助理);有时会是两男或两女;有时就剩男或女各一Solo的干活,大面积留白。 再说场景,锁定在室内(卧室)或户外(庭院),床上,凳子上(那种凳子叫“春凳”,明式家具啊),太湖石上,池塘边,秋千上,或者是池塘边的秋千上,等等; 服装——当然是古装,有时候穿着,有时候没穿,有时候半穿着; 动作——当然是做爱,有时正做着,有时正打算做,有时刚做完; 表情——除了看不出表情的,看得出的,都很爽,很和谐。 说到这儿,插播一个《聊斋》里的段子,叫《书痴》:男主角郎玉柱,除了读书啥都不会,忽一晚,有一位绝色的“颜如玉”被他感动,就从书里蹦出来,陪他读书,陪他上床。“枕席间亲爱倍至,而不知为人”。就这么睡了些日子,郎玉柱觉得不太对头,就问颜小姐:“凡人男女同居则生子;今与卿居久,何不然也?”女笑曰:“君日读书,妾固谓无益。今即夫妇一章,尚未了悟,枕席二字有工夫。”郎惊问:“何工夫?”女笑不言。少间,潜迎就之。郎乐极曰:“我不意夫妇之乐,有不可言传者。”于是“逢人辄道,无有不掩口者”。“过八九月,女果举一男。” 这个段子,无一字涉及“春宫”,却完整地阐明了春宫画的作用: 第一,郎玉柱家“积书盈屋”的藏书里,不包括春宫画; 第二,藏书里有春宫画,但郎玉柱还没来得及阅读; 第三,如果藏书里有春宫,“夫妇一章”郎玉柱也已精读了,就不用劳烦颜如玉小姐亲自示范授业了。当然,虎妞和祥子两口子要是都读过,祥子就未必会冷落虎妞,而虎妞可能也就不会嫌他“是那么死砖头似的一块东西”了。 诚所谓“枕席二字有工夫”。春宫画的第一个、也是最冠冕堂皇的目的,就是以图解的方式传授做爱以及传宗接代的技巧。“凡人男女同居则生子”是知其然,“枕席二字有工夫”是不知其所以然。既是先天的本能,又是后天之技能。然而“夫妇之乐,有不可言传者”,既然不可言传,就用读图来传达。明、清两代的春宫图,常被制成画册。典型的春宫画册通常取二十四或三十六幅之数,每幅各表现一种性交姿势或场景,每幅都配有一首香艳的诗、词或小令作为题辞,形式上,接近时尚杂志里必有的那几页“大片”,但更像是常见的太极拳、广播体操以及眼保健操的挂图或海报,都是肢体的完整动作或分解动作之图解。横向比较,算是中国人自己的《爱经》(Kama Sutra)。 因此春宫画在中国古代又称“嫁妆画”(亦叫作“女儿图”或“枕边书”),随着新娘的“压箱底”被带到洞房里去,临阵磨枪,照葫芦画瓢,不需要家长陪同观看。此事有汉代张衡《同声歌》为证:“得充君后房,高下华灯光,衣解金粉御,列图陈枕帐,素女为我师,仪态盈万方,众夫所稀见,天老教轩皇。”所谓“列图”者,在床上展开的就是这张“秘密图纸”。始自汉代的这种把春宫画和首饰、梳妆台等一并打包进新娘嫁妆的习俗,在日本一直流传到十九世纪。功能上,跟现在准新郎准新娘到医院做体前体检时被组织集体观看“科教片”一模一样(医院里放映的那种“科教片”,在中国古代性爱术语中被称为“活春宫”)。别忘了,张衡也是一位著名天文学家,紫金山天文台发现的一颗小行星(国际编号1802),即以他的名字命名。当然,张衡生前在科技上最伟大的贡献,是发明了“地动仪”。此物人间蒸发虽已一千七百多年,但自上世纪五十年代以来,中国科学家根据《后汉书》里一百九十六个字的记载,到今年8月,硬是一步步复原了“地动仪”。它的样子看上去虽然很像八十年代粤菜馆里用来盛载“冬瓜盅”的豪华铜制容器(也是“老凤翔”当年接到最多的订单),却仍不失为表现“天地交欢”的实体春宫图。忘了在哪本书上读到,1976年唐山地震,波及京津。徐燕谋(复旦外文系教授,唐山地震十年后投井自尽)贻书钱锺书慰问,并问及地动之况。钱回信告之曰:“此盖天地交欢,阴阳相搏,《西厢记》叙张生莺莺之合,金圣叹评之曰:‘初动之,更复连动之,遂大动之,毕之。’此四语足以尽之矣。”(春宫画考四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