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荫浏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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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春节,人家来拜年,有一个教我书法的亲戚来了。父亲告诉他,我的儿子没有出息,跟阿炳去学。这个人说,学音乐好啊,我们亲戚中有一个赫赫有名的音乐界的权威,是他表弟,叫吴畹卿,也是全国昆曲的权威。他就介绍并请我们吃饭。吴畹卿说,到我家里来试试看。要考察我的音乐能力。我那时候很骄傲,乐器样样都会,就一样一样拿出来奏给他听。吴畹卿说了一句话,可以学得出来,可以学的。就收了我这个学生。我那时候小,听了不过瘾啊。可是吴畹卿收学生是很不容易的,不是他的学生“天韵社”就进不去。“天韵社”是明朝就有的一个昆曲社团,我进去时有四五十个社友。吴畹卿是全国第一个昆曲名家。那时候俞振飞还不出名。吴畹卿的琵琶在全国也是有名的,他就教我昆曲和琵琶。三弦呢,他认为我不及格,要从《老六板》一个一个音重新弹,每个指头的音都要清楚,这个最难。我在家里弹得还马马虎虎,到他那里一弹声音弹不准,有的曲子在他那里老通不过。我从十二岁起跟吴畹卿学习,一直到二十七八岁吴畹卿去世,教了我十几年。我学会了九十多套昆曲,今天还背得出来。三弦呢,终于被他承认了。平常时学三弦他不教,只好他弹的时候在旁边听。昆曲的三弦严格得很,不许多弹一个音,不许少弹一个音,要和鼓板呼应起来的。后来我跟打鼓板的人学鼓板节奏,再凑上三弦的节奏自己弹。我在那里弹,吴畹卿是听见的喽。有一天,我们同其他人一起开音乐会,唱到《思凡》时,他点名要我出来弹三弦。本来他自己是可以弹的,其实就是承认我了。后来打鼓板的人也特别喜欢叫我弹。能弹三弦的人很多,但弹得好的人少。三弦、鼓板、笛子三件乐器是昆曲中的权威。鼓佬喜欢我,老要我弹,特别是难的曲子,合得好鼓板也打得舒服。给吴畹卿伴奏乐器中间是以三弦为主,所以三弦就是跟吴畹卿学起来的。 ……“天韵社”的角色比现在的音乐家厉害,每一个人都会唱昆曲,昆曲之外,还会唱小调。这种小调一般人是不会唱的,我是唱过的。今天中国能唱这种小调的,恐怕只有我一个人了。这是指大套小调,一大套,复杂得很,要自己弹琵琶自己唱,自弹自唱,叫牌子小曲,有《四季满江红》、《山门六喜》等,是一套一套的。当然,这种东西在音乐史里边要拿出来。因为年轻人不会唱,要训练他们唱。这种调子和昆曲毫无关系,这一套和那一套也不一样,我学了三四十套。原来工尺谱写得很简单,唱起来比写的谱子复杂。抗战前我曾经写下来十几个详细的调子,抗战时我到四川去了,曲谱没有带走。日本人失败后,回到家里,找不着了。好多年后,找到了十几套,我就订了一本《燹余烬小曲稿》,这本书给人家借去了,没有还我。至少有几套我还能写得出来,每套少的有四五个,多的有十几个调子。我们的琵琶比现在的人学得多,开头学小曲,百把套小曲都能弹,之后再教大套。而且学大套严格得很,第一套是武套《将军令》,基本功扎实后再弹旁的调子,《将军令》弹不好不往下教。第二套弹亦文亦武的《夕阳箫鼓》,再弹文套。琵琶弹不好文套是不行的,顶难弹的是文套,比较深刻。有人问我,音乐史是怎么写的?我说,第一个问题就是音乐实践。 节录自杨荫浏1980年10月28日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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