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勒泰的美与“丑”

有趣的是，知道中国的“鸡”背版图上有阿勒泰这样一个地方，是通过一个叫做李娟的女人，而不是我的地理老师。那时候刚毕业，经朋友介绍，在一家少儿图书公司做图书编辑。初入行，一哥们正好在做李娟老师的书，便给我校对，因此，就有幸读到了冬天的牛马转场、流动商店、铺天盖地的大雪……但最后，记住的，却不是阿勒泰这个地方，而是那如同从雪窝子里冒出来的文字。来到阿勒泰，是因为另一个女人。十一刚过，天安门前的阅兵队伍刚刚退下，香山的叶子也刚刚红起来，我便丢下了正打得火热的几个还算知名的作者，辞掉了另一份图书编辑工作。有犹豫、有遗憾，但自以为值得。人生的过程，也就是不断的舍取的过程，很简单的例子，你选择了明天，自然就要告别今天！ 前一夜，在机场附近的7天连锁酒店里，我居然有了一丝小期待，谁知道，我奔赴的一个未知的明天，就不是美好的明天呢？毕竟，身边的人已经信誓旦旦地告诉我：“你去了那里，人生地不熟，我一定不会再欺负你！” “旅客朋友们，请系好安全带，再有半小时，飞机就要降落了”当空姐细软的声音传来，我从机窗看过去，正好看到一座座馒头一样的雪山，彼此连缀着，络绎不绝地与眼睛擦肩而过，心里顿时感到一阵凉爽（刚进入秋天，由于害怕天气太冷，我穿的是棉衣）。 在乌鲁木齐，女朋友的亲戚Z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她是个漂亮而贤惠的女人，我们在客厅坐了不到半小时，她就张罗了一顿丰盛的午餐，我们刚离开餐桌，她又端出新疆的黑加仑葡萄、哈密瓜、各式干果…… 我们一边吃着瓜果，一边聊着几年前让人遗憾而恐惧的某天，我们内地人谈论这一天，是轻松而夸张的，而本地人，谈论起这一天，却有一丝写在脸上的恐惧和释然。是那种经历过生死，却更懂得活着的珍贵的释然。 第二天，我们驱车去了大巴扎，那几天正好是古尔邦节，很多店铺都关门了，在几家开着的店里，我看到了油光闪闪的皮毛、各式各样的刀、稀奇古怪的饰物。女朋友不厌其烦地介绍着，这时的她收敛起了平常惯有的锐气，嘻笑着绘声绘色的描述着，像专业导游那样。在皮毛店里，一个少数民族的孩子拿着一把刀，调皮地向我亮亮，于是，我便吓得夺门而出了。 对于这个标志性的地方，作为一个外来者，却终因为道听途说的一些小道消息而犯怯。但，却不知有什么好怕的，这里来往的人，都和内地的那些擦肩而过的人一样，并不多看你几眼，也并没有恶意。 但，要说乌鲁木齐和别的地方有什么不一样的话，那就是人们还生活在某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紧张中。在回去的路上，我们目睹了一场小型的车祸处理现场，在两辆肇事车周围，围上了十多个全副武装的武警，他们都背靠着背，将处理事件的交警和车主围在中心，他们每个人的手上，都拿着微型冲锋枪，警惕地看着路过的行人和车辆。第一次看到这场面，居然有一种拍电影的感觉。当然忘不了吃，早在北京，女朋友就嚷嚷着要吃炒米粉，她告诉我说：“新疆人，无论去哪儿了，回到家的第一件事一定是吃炒米粉。” 晚上，她终于如愿以偿，在排了半小时的队后，我们终于坐在了米粉前，我吃的是拌米粉，她一边吃，一边说：“最好的东西，自然要和爱的人分享，你要吃完。”我真的吃完了，那米粉确实好吃，很多人吃过桂林米粉，以我个人口味来说，新疆的炒米粉和拌米粉要比桂林米粉好吃。我开玩笑说：“如果回到帝都，我们不当白领，而是租一间小店面，开一家自己的米粉店，也很好。” 女友笑了笑：“那你得在这家米粉店里“卧底”，因为，新疆的米粉店的米粉，每一家有每一家独特的配方，所以每一家的味道都不相同。” 连续吃了两晚上的米粉后，我们终于要去阿勒泰了，为了节省时间，我们乘坐的私家大众车。当车驶出城市，驶入漫无边际的戈壁滩，我终于开始幻想阿勒泰的样子，它是怎样的一座城市，怎样的一个地方呢？能让人花大量的笔墨去书写它，能让远在千万里之外的人，如此向往，如此眷恋。然后，羊和骆驼就跑进了我的视线，然后我终于看到了从前只在电视中见过的马……天蓝的不像话，所以，将远处的雪山和湖泊都映照成了蓝色，和戈壁滩的荒凉相映之下，更是美得离谱。司机一路沉默不语，不知道是由于是因为在修路，路况不好，他要专心开车，还是生性如此，车内的气氛略显尴尬，但还好，有络绎不绝的羊群马群牛群在戈壁滩上等着我，所以并不觉得时间漫长。司机终于还是开口说话了，这是因为他在扔烟头的时候，女朋友开着窗，烟头就闯进了窗户，我忙不迭把烟头拿开。司机在后视镜中看到了，连声说对不起。我们就攀谈了起来，知道我是新上门的女婿，他还一个劲儿地对我说：“千万别紧张，阿勒泰人都很好的，等一会儿，你见到‘山城欢迎你’就到了。” 山城，有意思，我的出生地十堰恰好也叫山城，那里的山是高大的陡峭的，山上的树木也许在这个季节还泛着绿色，或者，有一点微黄。在武当山顶上，有道士一边眺望着即将落下的夕阳，一边练金鸡独立。阿勒泰的山与十堰的山不同，这里的山在这个季节都是灰黄色，除了荒草，绝少树木，而且山小，呈现出一种三水画中才有的时而温柔时而棱角分明的美态。我姑且这么理解这里的山吧，它不以高欺人，而以美动人，就像一个机智的姑娘。 后来，有一天早晨，女朋友酣睡时，我爬了她家背后的那座山，叫将军山，才发觉，我原来小瞧这里的山了，它们并不矮小，只不过，他们更柔和，更舒缓，你往往以为的山顶，却只是半山腰。那时候我站在半山腰上，想，人有时候不也一样么，明明是在半山腰，就以为登峰造极了。于是，又朝山顶爬去。 阿勒泰的美是不张牙舞爪的，就拿桦树公园来说，它藏身于城市的西南角，不熟悉的人，根本发现不了。和女朋友去的时候，树叶正金灿灿的可爱，天也蓝的正好，阳光洒在树叶上，把树叶照的晃眼，而河流从远处的桦树林里流出来，哗哗拉拉凑出悦耳的和声，鸟在树梢上配合着吟唱，仿佛是在合奏一首动人的自然乐章，有牧民赶着牛羊走来，让人恍惚间如同身处世外桃源。我是不自觉，就想起了朴树那首悲伤的《白桦林》：静静的村庄飘着白的雪阴霾的天空下鸽子飞翔白桦树刻着那两个名字他们发誓相爱用尽这一生有一天战火烧到了家乡小伙子拿起枪奔赴边疆心上人你不要为我担心等着我回来在那片白桦林天空依然阴霾依然有鸽子在飞翔谁来证明那些没有墓碑的爱情和生命雪依然在下那村庄依然安详年轻的人们消失在白桦林噩耗声传来在那个午后心上人战死在远方沙场她默默来到那片白桦林望眼欲穿地每天守在那里她说他只是迷失在远方他一定会来来这片白桦林天空依然阴霾依然有鸽子在飞翔谁来证明那些没有墓碑的爱情和生命雪依然在下那村庄依然安详年轻的人们消失在白桦林长长的路呀就要到尽头那姑娘已经是白发苍苍她时常听他在枕边呼唤来吧亲爱的来这片白桦林在死的时候他喃喃地说我来了等着我在那片白桦林 你知道吗？那种让人想起某首歌的地方，总是让人容易把自己给感动得稀里糊涂。而身边没心没肺的姑娘，一边和你牵着手，哗啦哗啦地踩碎着桦树的叶子，一边回忆着和她初恋的故事，让人不自觉生出妒忌。在十七八岁的年纪，在这样一个美丽的地方，一个少年，骑着自行车，身后载着的姑娘张开手臂，然后小声地附在他耳边说：“我喜欢你！”更重要的是，他们持有本市居民身份证，根本不需要像我这样的外地人一样交25块钱的费用，多动人啊！ 阿勒泰的天是美的，在晴朗的天气里，天永远瓦蓝瓦蓝，蓝得让人忍不住想到十七八岁姑娘的笑脸；阿勒泰的水也是美的，清澈见底，往往河边还生着桦树，映出天的颜色，真可谓天水一色；阿勒泰的雪，一旦下起来，就让人忍不住想起童话，当然，绝不是那个被雪冻死在街头的卖火柴的小女孩。当天黑下来，她从雪地里走出来，脸冻得通红，却抱着一条流浪猫挨家挨户问谁家可以收养，你顿时能从她身上感知到闪光的善良之光。就算回家的时候雪停下来，但两双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突然就忘了这尘世间的一切…… 任何事物，相处久了，总能看到其丑，阿勒泰也如此，阿勒泰的空气并没有想象中好，想象中，这里的空气吸上一口，口齿间会留下甜丝丝的味道，在初来的几天早晨，为了减掉渐渐隆起的小肚腩，我每天早晨会去操上跑步，却是呼吸了几口很清冽的空气，但是有一天，当我走在街上，却梦地被一股汽油味呛得差点流泪，就这么联想到了PM2.5，心想，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现代文明的残酷，就是它的触角会无所不至，你以为会很原生态，让人羡慕得流口水的神话一样的地方，也许往往被它沾染后，就变得让人相见不如闻名。 无论是美，还是“丑”，都体验了，但一旦想到要离开，终究有一丝不舍和留恋。就像一个姑娘，你看过她的美和她的粗鄙，离开时，连同美和粗鄙，你会一起流连。 在我敲下这段文字的后半部分之前，我刚查了卡，工商卡余额36，招商卡余额25，邮政卡余额56，这是我毕业以来最穷的时候。手机摔坏了，只好到网吧上网找朋友帮忙，但是身上只带了三块钱，拖着沉重的行李找了两家网吧，说开机起码四块钱，在第二家网吧，我想起箱子里有硬币，于是当众打开箱子找出五个五毛的，但老板说不收硬币，旁边一个大哥走过来说，跟你换，我女儿喜欢硬币。 感谢你们，曾经相守的，和擦肩而过的，无论如何，你们都是我路过的最美好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