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旧书业掠影

州旧书业掠影 这世间怕是再没有一样物件，能比旧书更加直接鲜明地承载和宣扬那些源自上古的灿烂文化的了。所谓旧书，往小里说，是指多年之前出版，或者成百上千年年之前出版的书；往大里说，书籍一经正式发行便都成了旧书。自有书之日起，苏州便一直是刻印书籍的重镇，同时也是官私藏书的重镇，自然也是旧书业的重镇。历代前贤记录苏州旧书业的文字甚多，后生小辈本不该班门弄斧狗尾续貂，谨就近十年所见所闻，为前人之述做一点些微的补充。 余生也晚，未曾得见苏州旧书业早日的荣光，开始买旧书也实在是苦于新书价格日涨，荷包无力应承之故。还记得2001年上大学的时候，我用不多的一点生活费在古旧书店买下平生第一套旧书——中华书局版《资治通鉴》，价格是定价的五折，那是我头一回知道，原来书也是会打折的。后来几年，我开始去彩香旧书市场淘书，彩香因为消防问题被取缔后，我开始随着这些旧书从业者辗转于苏福路花鸟市场、文庙、工人文化宫、粤海广场等处，2006年起开始通过网络购书，五年前平生第一次参加了古籍拍卖会，最近两年开始把购书的触角伸向海外，这大概就是我这十二三年买旧书的一点轨迹。 时至今日，苏州古旧书店的大楼依旧伫立人民路乐桥旁，同在一栋楼上的还有苏州文物商店。我曾经有幸参观过古旧书店的善本库房，也曾被文物商店“库存可移动文物三十八万件”的数字所震慑，即便是在经历过八九十年代那阵子新平装比旧线装贵的“好年月”之后，这里依然是珍藏着苏州旧书业最大量珍贵古籍的所在。对于这些国营的旧书从业者而言，最大的烦恼不在于库里的书值多少钱，而在于怎样经营才能可持续发展，不至于坐吃山空。前几年也听说古旧书店曾从库里拿出一些善本来，定了一个当时看来不低的价格，谁料上架不久就被各地书贩一扫而空，随后便是古书的一轮暴涨。也有人建议，走拍卖途径如何呢？拍卖有风险，倘若行情不济，卖不出合理的价格怎么办呢？国营旧书店相对保守的经营策略很大程度上注定了书店本身“抱着金饭碗讨饭”的尴尬局面，一面守着库房里数以万计的古籍善本，一面又不得不依靠销售旧平装惨淡经营。现在，文物商店楼下早已被“打折古董”们占据了天下，前些时日听说古旧书店也要把楼下两层转租出去改作他用了，国营旧书店的明天路在何方？ 时至今日，原本繁荣一时的彩香旧货市场现已大不如前。上个世纪末，随着城市化建设的加快，频繁的搬迁与改建，苏州故家大户在搬迁中大量的藏书散出，加之一批吴中耆旧先后逝去，因为后代不重视，大量甩卖前人藏书的事也时有发生。在这期间，一批人称“铲地皮”的旧货商人们发现了商机，以仅高于废纸的低价将旧书收购回来，在当时彩香路的旧书市场内集中售卖。有那么几年，彩香旧书市场是整个苏州旧书业的中心，甚至可以跟人民路上的文庙分庭抗礼，在这个市场上曾经上演过多少造富故事，时至今日还让当时的经历者和日后的购书者津津乐道。后来受到消防整顿和市场规范等因素的影响，彩香旧书市场一度停业，很多从业者不得不另觅去处，虽然不久又恢复，但已元气大伤，从业商户从鼎盛时期的常设摊位十数家临时摊位百余个，到现在剩下区区两三家还在苦苦支撑。 彩香旧书市场算得上是近十几年来苏州旧书业的“黄埔军校”了。目前苏州城内的旧书业从业者，或多或少都曾在彩香买卖过旧书。自彩香星散之后，苏州的旧书从业者们开始重新寻找营业场所，但是相对于古玩行业的其他门类，旧书业本就是本小利薄人辛苦的行当，在辗转于苏福路花鸟市场、苏州文庙、工人文化宫、粤海广场等处的几年里，这些旧书从业者中也开始分化，很多人放弃了旧书经营，有的改行卖起了古董字画，坚持下来的一些人有些专注于古籍善本的经营，有些人开起了网店，还有些人则继续专注于实体店或者地摊的普通旧书经营。当下苏州旧书业的大半壁江山几乎已经被那些从彩香走出来的白手起家的苏北商人所垄断，苏州本地的商人或嫌其利薄，或不耐其苦，或不窥路径，这几年中已经渐渐退出了民营旧书业。目前，苏州城内的旧书交易主要集中在观前商圈的粤海广场附近，平日则在粤海广场附近的多家古玩城内零散分布，周六周日有地摊经营，尚有二三十户商贩，间或有好书流通。 当下的苏州，除了国营古旧书店和粤海等地的旧书集市之外，还有几处民营旧书店可以一说。 首屈一指的自然是钮家巷西头的文育山房。文育山房与文学山房一脉相承。文学山房初创于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先在苏州护龙街（今人民路）嘉徐坊口，后移至大井巷北首。文学山房经江杏溪、江静澜、江澄波祖孙三代经营，在吴地旧书业中颇有声誉，许多名流都曾在此访书。1956年文学山房并入国营苏州古旧书店。数十年后，江澄波先生老店新开，取名“文育”（取“文育”二字在苏州话中与“文学”读音相近之故）。现在，江老先生已年过耄耋，仍整日在店中坐镇，各地书友到苏州访书也必去此处，既慕江老之名，也是因为店中经常有些不常见的好书。 接下来要说的自然是琴川书店。琴川书店的招牌最早是由常熟人夏淡人先生所创。夏先生白手起家，从书店学徒和店员做起，后独立开店，店最早开在怡园附近。1956年公私合营，琴川书店并入苏州古旧书店，而夏淡人则进入当年的江苏师范学院（今苏州大学）做古籍管理与修补的工作。九十年代以后，琴川书店的现任店主李彪和几位朋友从夏淡人先生处接过了“琴川书店”的招牌，开始在十梓街上开起了书店，后几经波折，数易其址，现在定址于山塘街古戏台旁。店内主营文史书籍，间或有线装刻本，书店临近山塘古街，也给这条古街增添了一道独特的文化风景。 民治路上的蓝色书店，原先开在人民路上，曾一度是苏州民营书店的一面旗帜，也曾是苏州城众多爱好文学的朋友平日常去的所在。因为只卖新书，故在我买书的最初十年里竟然没有在蓝色买过一本书。这两年，受到网络电商的冲击，蓝色的经营受到很大影响，从今年起蓝色书店放弃了原先的新书经营，改卖旧书。虽然偶尔也有一些不错的书，但总体说来，从卖新书到卖旧书，蓝色书店多少有些水土不服。在我看来，蓝色书店，从它放弃新书经营那日起，它作为书店的生命几乎已经终结，何不就让它成为许多人的记忆进入历史，又何必以这样一种形式让它不温不火的“活着”？ 还有一家可以说道说道的是钮家巷东头的十方书店。店主蒋刘生，一个四十来岁的苏北汉子。他算得上是从彩香旧货市场走出来的那批旧书商人的代表。店主早年在苏州打过工吃过苦，后来在彩香摆过旧书地摊，再后来曾短暂在文庙文化市场开店，去年开始在平江路旁的钮家巷内开业。店内主营线装古籍与民国书籍，店内常有各类古旧书数以千计，这在目前的苏州旧书业也算得上是屈指可数的。另外一点，店主比较肯吃苦，每周来往于苏沪之间访求好书，价格虽算不得便宜，但也颇为各地书友认可，故而好书流通得也比较快。从前几年起，十方书店就在孔夫子旧书网上开设有网上书店，并长期在苏州众多旧书网店中排名靠前，假以时日，十方书店或可在苏州城内的旧书业中闯出一片天地。 苏州城旧书店中可以一说的还有很多，在此也就不再一一列举。 如果说当下的苏州旧书业还有什么隐忧，我想大致有二。一是旧书货源日少，新书参差不齐。目前整个图书行业不景气，新出的书不少，好书少，旧书业也受此影响，货源日渐枯竭。倘若没有好的旧书散出，怕是整个旧书业前景也是堪忧的。二是苏州城并无定期的古籍拍卖。苏州城内的拍卖行主要对字画古玩感兴趣，对古籍则兴趣索然，以至于十年中苏州城自己的古籍拍卖寥寥，不成气候。前两年文汇曾在苏州搞过一次古籍字画的拍卖，成交惨淡。究其原因，可能是前期的宣传不够，也可能是因为苏州身处上海南京杭州三地拍卖势力范围内，又或者是因为当下苏州人对古籍的认识不够，缺乏参与古籍拍卖经验的缘故。没有定期的古籍拍卖，就会让有实力的买家不得不去外地参加拍卖，同时也会造成地方珍贵古籍的流失，长此以往恶性循环，也实在让人担心。 常听人说，一座没有旧书香的城市，无论它怎么繁荣，都算不上是一个有文化的城市。因为它缺少岁月沉积的韵味，不能吸引读书人在它的身边恋栈徘徊。在即将结束这篇文字的时候，我衷心的希望苏州的旧书业能在这新的时代中，为苏州城两千五百年的风流文脉留住那一抹的余韵。 （应朋友稿约之作，版权所有，请勿转载）http://www.douban.com/note/3231406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