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和大人说话（三）

我的妈妈是个小学老师，她工作起来尽职尽责，我记得她当班主任的时候从来没有按时回过家。她顺理成章地认为所有的老师都和她一样，结果偏偏她自己的闺女就遇人不淑，我从小到大经历的老师，可以写一本书叫故事大王了。 我记得小学的时候，班里有几个淘气鬼，我已经记不清这几位天天都在干什么捣乱的事儿了，只记得他们经常被老师拉到讲台上罚站，他们摆着扭曲的表情面对着全班同学，很难说清楚是悔恨的表情还是脚酸的抽搐或是对老师惩罚的不满，这个时候老师会指着他们的脸对我们说：你们看看他们这表情，像不像杀人犯。放学铃声响起，我们的一天就在这样的哄堂大笑中结束。小学毕业后，大家分散到各个不同的初中，高中的时候偶遇一个小学同学，他告诉我两个男生中的一个在我们初一的时候因为抢劫入狱了，今年刚从监狱出来。虽然这个捣蛋鬼最后抢劫入狱和老师曾经说的那话未必有什么直接关系，但是我总能同时想起这两件事。 同样还是这位小学老师，在我上学前班的时候其实就见过她。当时我刚从农村的爷爷奶奶家被父母带回县城里，简直就是个无法无天的野丫头。妈妈让我在她学校的学前班先适应一下学校生活，而在农村跑惯了的我简直完全没有学习，学校，规矩的概念。有一次全校已经放学了，我在教室里等还在帮学生改作业的妈妈，实在无聊就到走廊里和另外一个小朋友玩，玩着玩着就闹起来。正巧被后来我的小学班主任遇到，她告诉我们不要在走廊里大声喧哗。这句话惹到我这个野丫头了，我回敬了她几句，而且貌似里面还夹了句荤的。其实这件事我早就不记得了，是很久以后，我都上大学了，妈妈告诉我，那个老师在我小学已经毕业很久之后还对我妈妈说，她一直记得这件事，一看见我就烦我，恨我。那个时候的我，才恍然大悟小学时候我那么多时候努力表现自己，这个老师并不是没有看见，而是故意视而不见。 初中，我有幸在父母的努力下，进了一个很有名的老师的班级。这老师果然名不虚传，她的匪夷所思的教育方式，我的初中同学们至今记忆犹新。 每周一的升旗仪式，学校要求全体学生穿校服。但是总有人各种原因忘记穿，有的同学只穿上半身以为能逃过我们老师的法眼。结果，每次在升旗仪式结束后，我们的班主任用全校都能听见的嗓门在操场上大喝一声：没穿衣服的给我出来！没穿裤子的也给我出来！ 说起初中的这位老师，故事实在太多。 大概每隔三个月吧，她会在放学的时候让全体男生先走，把女生留下开会。会议的内容是，女生要遵从三从四德，要坐不露膝，笑不露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能跟男生随便打交道，最好做到不跟男生说话。经常也会告诉男生不要跟女生说话。对这种说法，我向来觉得无聊。结果还真的有人照做不误，有一次我发现自己橡皮没带，跟旁边的一个男生借橡皮，问了他三遍，他也不给我橡皮也不说不借，就是不理我。好一个遵从三从四德的家伙。 老师经常对全班谆谆教导，你们要是不好好学习，以后就是狗屎，草包，大粪！有一次，她又说到激动处：你们再不努力，你们就是狗屎，草包！等了五秒，看她没下文了，全班同学齐说：大粪！ 初三的时候，班里男女生之间来往很少了，我每天下课都和我的好闺蜜一起去操场放松一下。我们总是手拉手进进出出，结果这位老师看到之后瞪着眼睛对我们说：女生也不要走得太亲近，现在社会上还有同性恋呢。 还有一些事情，比如初一跟我们收八块钱要给全班订做一套新桌布，现在我们还没看到新桌布。后来还收过买收音机的钱，结果买了的收音机总是坏，坏了又要再买。初中毕业的时候，她打电话让我通知同学们每人带五块钱去她那儿取初中毕业证，我乖乖滴去了，后来才知道初中毕业证根本不用花钱。 比如我们班有一个小个子女生，不管怎么调座位她都坐第一排，这个没啥可说的。但是初二初三开始，突然给这个小姑娘调到教室倒数第三排，我们都很不理解。后来才听说，这姑娘的爸爸原来是校办工厂的干部，初中入学前给班主任的新房按了一套窗户护栏，初二以后这姑娘的爸爸到外地工作了。我们班的班长总是莫名其妙的选一个人出来，既不是学习好的，也不是组织能力强的，当时不能理解，现在倒是明白了。 初二下学期，班主任开始给班里学习不好家境又不太好的同学做思想工作，劝他们不要再读下去了，就算考上高中也考不上大学，还不如趁早下去学一门手艺。结果，初三上学期，我们班里最后一排都没人了。我看到我的一个初中同学在我家附近一个摩托车店里学修车，我读了三年的高中，看到他修了三年的车。高三的时候我们组织过一次初中同学聚会，聊起初三时候看到班主任家的玻璃窗碎了，每次大家放学路过时都在琢磨是不是被人砸了。那个辍学去修车的同学说，是我砸的。现在这位同学经过十几年的努力，自己开了一家摩托车店，卖车修车，过得也不错了。其他被她劝退学我早已经失去了联系，不知道现在怎么样。 这位老师，曾经做了一件我至今不能理解她的事。有时候我们放学之后，她会突然把一个女生留下，我和我的闺蜜都被留过。问我们：你回了家看电视么？我们说看。她问：用哪个手开电视机啊？我们对这个问题表示很不解，就随便说一个手：右手。她让我们把这只手伸出来。我们乖乖照做。她拉住我们的手，从抽屉里拿出一支油笔，告诉我们：我要给你点教训，以后不要看电视，回家就学习。于是她用油笔的鼻尖在我们手背上狠狠地扎下去，让鼻尖扎进表皮里，在皮肤里留下笔油。一般会扎五六下，正好摆出一个梅花的形状。这件事情最后由于一个女生的家长说要去教育局告她，最后才结束。而我们其他女生回家后，父母看到了会说，老师为了我们好，让我们好好学习。 我在初中那几年，确实学习成绩是非常不错的。但是当时非常讨厌这个老师。现在当然不再讨厌老师，几次在路上遇到，还觉得蛮亲的。只是想起初中的那些事，总觉得不是愉快的回忆。初中的几个同学都说自己到了高中，用了很久的时间去适应跟同学打交道的方式，经常还是想避免跟异性同学接触。 我非常幸运地是，高中又遇到了一个名师。我们学年两个重点班，我们是其中一个。我严重怀疑班主任是搞特务出身的。班里所有的事儿他都了如指掌。高三的时候，几个初中同学要组织同学聚会，刚定下来下个周末在某个地方吃个饭。晚上我就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说可以去参加同学聚会，但是要注意安全，不要耽误太长时间。吓得我目瞪口呆。 高中班主任为了对早恋现象严防死守，在我们班的座位调整上一直实行横向一体化。就是前四个横排都是女生，后四个横排都是男生。后来同学们强烈要求调整一下座位。在我们的集体数次提议之下，他微笑着答应了。结果，调整完的座位图公布出来，全班同学都傻眼了。靠教室两边墙的四个纵排都是男生，中间的三个纵排都是女生。横向一体化变成纵向一体化，我们除了五体投地，啥也没得说了。毕业五年后的同学聚会，大家还是习惯男生坐一桌女生坐一桌。 其实这些都不成为对这个老师有意见的原因。严格管理也许没什么不对，即使不对我觉得也是为了出成绩。在高考面前，这些都无不足道了。让我真正对这个老师颇有微词的事，是在高考之后发生的一件事。 当时我们班最有希望考到清华或北大的一个男生，在估分之后觉得自己的成绩不是很理想，报清华很冒险。于是他选择了复旦大学的一个他很喜欢的专业，对他来说，十拿九稳。班主任当场表示反对，用了一下午的时间劝他冲刺清华，说了好几个他以前的学生在这种情况下选择冒险结果成功上清华的例子。最后，男生动心了。结果，差了几分与清华失之交臂，去了一个非常普通的大学，一个他不喜欢的专业。 说到这儿，我自己遇到的老师已经说得差不多了。还有一些故事就不细说了。还有两个从同学听来的故事。 我闺蜜的小学老师，最经常训斥他们的一句话是，你们以后要是能够比上我就行了。他是我们那个县城里一个非常一般的小学里的班主任。我们上高中的时候整个高中里都没有一个本科师范院校毕业的老师，更别提我们上小学那会儿的小学老师了。我闺蜜的班主任业余还在当地电台兼职做节目，可能就此觉得自己非常了不起了。说实话，一直不理解他哪里来的优越感。 最后讲个真实的笑话吧。有个同学的叔叔自己开店做生意，卖家居装潢用的灯具。叔叔的女儿上小学二年级，元旦之前，女儿回家说我们班要办联欢会，老师说你是卖灯的，让你弄点装饰教室的灯。同学的叔叔卖的是家里用的吊灯，哪里有装饰用的彩灯，没办法，想着第二天去买吧。正好这天晚上约了几个哥们儿吃饭，席间聊起这个事儿，有一个哥们儿说，这事儿交给我了，你不用买了。同学的叔叔很奇怪，说，你更不是干这个的啊，你去哪儿弄。这哥们嘿嘿一笑说：我老婆是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