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李布衣:《学其短》
sardine@广州过后有艇搭(Anti-Doubrain Disfunction)
《学其短》2008-05-07 10:10 钟叔河先生是久负盛名的出版家,他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策划主编的“走向世界丛书”、周作人作品系列、曾国藩作品系列图书在读书界影响深远。余生也晚,至今只买过和读过钟先生所编的《曾国藩教子书》、《曾国藩与弟书》和几本周作人文集。去冬与艺峰兄网上闲聊,他向我推荐钟叔河编写的两本书:《念楼学短》和《学其短》,说“均是短短的古文,很有滋味”。我于是上网查看,见两书装祯朴素淡雅,品相颇佳,封面书名题字不知是否出自钟先生之手,漂亮得很,我看着竟觉得很有知堂老人的韵味。惜乎网上已告缺货,而我又所处僻远,一时难以罗致,为之怅然。 今春入城访友,照例与文华兄到书店闲逛,在中大附近的学而优书店二楼发现了这本《学其短》,大喜过望,连忙抽出来翻看,果然是端庄雅致,随即购下。 关于此书,钟叔河先生在《自序》中说,“这本书和两年前出版的《念楼学短》里的文章,本来都是为我自己外孙女儿而写的”。他从古典精籍中找来几百篇百字以内的短文,说 “谁若是想读点古文,拿了这几百篇去读,相信不会太失望。还在学语文的同学,将其作为课外读物,对于提高读文言文的兴趣和独立思考的能力,大胆地说一句,也多少会有一些帮助”,钟先生说他的主要兴趣不在今译,“而是读之有感,想做点自己的文章。这几百篇,与其说是我译述的原文,不如说是我作文的由头。虽说不敢‘借题发挥’,但借古人的酒杯,浇胸中的垒块,大概也还属‘夫人情所不能止者,圣人弗禁’的范围吧”。书的格式是每目之下是选文———古人的百字短文;然后是“念楼读”,即相当于古文今译;然后是“念楼曰”,即钟先生之短论随感。 昨夜睡前,拿出此书,读它几页,甚觉有味。钟先生之短文有思想,有内容,文笔冲淡平和,尤其是“念楼曰”部分,闲闲着墨,神气自足,绵里藏针而又一针见血,简直妙不可言,写得最是精到。现摘录几篇,略去相当于古文今译的“念楼读”部分,与诸君分享: 《白氏女奴》,选自宋代洪迈《容斋随笔》中《乐天侍儿》,“世言白乐天侍儿唯小蛮、樊素二人。予读集中《小庭亦有月》一篇云:菱角执笙簧,谷儿抹琵琶;红绡信手舞,紫绡随意歌。自注曰:菱、谷、紫、红,皆小臧获名。若然,则经紫二绡皆女奴也。” 钟先生在“念楼曰”写道,“白居易还有更多的女人,请看他《失婢》诗:笼鸟无常主,风花不恋枝;今宵在何处,唯有月明知。这也不是同服务员、机要秘书那样的关系啊。毛泽东喜读《容斋随笔》,据说作了不少批注。不知他对这一条批过没有?又是怎么批的呢?” 《不油里面》,选自宋张端义《贵耳录》,“嘉泰末年,平原公恃有扶日之功,凡事自作威福,政事皆不由内出。会内宴,伶人王公瑾曰:今日正如客人卖伞,不油里面。” 钟先生的“念楼曰”说,戏子做戏时,以滑稽谐谑的方式,对朝政或时事进行讽刺嘲笑,无论其用意是讽谏君王,还是取悦观众,都是很有意思,很有价值的事情,也是尽心演艺的一种表现。若太史公所说之优孟、优旃,即称伟大的戏子亦无不可,当然两千多年来也只有那么几位。后来做戏的全成了艺术家,却都只会歌颂‘舜日尧天’了。” 《中秋有感》,选自清龚炜《巢林笔谈》,“今夕是中秋节矣。病侵强岁,闲过清明,功名之士,所为短气。不佞缘以藏拙,亦自不恶。但檐漏泠泠,月光隐翳,绝无佳景。一生不知几度此节,似此便可扣除”。“念楼曰”云,“人生苦短,一年中有数的几个有点情趣差堪玩味的日子,如果又因为甚么缘故白白糟践掉了,例如中秋无月,重阳遇雨,的确是憾事。但也得对文化生活有理解有追求的人才会有此感觉,专门等通知开会的老同志殆未足以语此,当然这也是他们的幸福。” 《空想山林》,选自清龚炜《巢林笔谈续编》,“常思遍游名山水,而阻于无事之忙,限于不足之力。今老矣,虚愿难酬矣。披览名人图画,恍然置身其中,亦可少补游屐未至”。“念楼曰”云,“老来作此语,是潇洒,亦是可怜。莫说今人不及古人,似此等处,毕竟今人胜古人多矣。但今人中也有像我这样不会享福的。如今旅游成风,我却是很少出游的一个。说忙吧,离休后应该不忙了。说穷罢,公费旅游也可以享受。究其原因,主要是现在的名山水已非清净场,旅游更成了上歌厅赶晚会,闲散之乐已经很少。其次则是同游者全是‘老干’,原来的政治水平高,现在则喜跳舞打麻将,而我此二者都不沾边,混迹其中便成了异类,浑身不自在,于是只好‘弃权’”。 得此闲书,灯下细读,既长见识,复可遣闲,大是乐事,亦是福分。 2008年5月4日 删除 回复此帖 置顶 取消加精 收藏此帖 Sunyaobin 经历 2008-05-07 17:47 六郎读书趣味越见不凡,写字信手拈来,不开专栏有点浪费,下次帮你联系一下。咔咔 删除 回复此帖 广州过后有艇搭 经历 趣味2008-05-10 22:52 博士孙所言极是。火兄应当整个专栏来写写。 钟叔何先生未必是才华横溢的人,上面提到的他所编写的书都有掉书袋或倒卖二手材料的嫌疑,但钟先生胜在涉猎广,培养了独到的趣味,通过他的眼光选出的那些古代文字,的确让吾等不学无术的打工仔增益不少。 钟先生尤其喜欢短文,并为此写了一系列类似阅读笔记的小文章,在报刊的专栏连载,广受欢迎。这些文章后来编成了《念楼学短》、《学其短》。值得学中文的人咀嚼(学术中人如博士孙等除外)。 补充一句,钟先生还有前述两本书未收的四十三篇类似的文章收入了他今年出版的散文集《青灯集》(湖北人民出版社2008年1月出版),火兄可留意。 《青灯集》中引用的短文可举例如下: 【两般秋雨庵随笔】宋刘十功字子明,隐居不仕,赐号高尚先生。答王子常书曰:“常人以嗜欲杀身,以财货杀子孙,以政事杀民,以学术杀天下后世。”语甚奇辟。 念楼曰:(略) 【钱鏐◎与夫人书】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念楼曰:钱鏐是五代时的“吴越国王”,是私盐贩子出身的大军阀。这是他写给回娘家“归宁”(也许该叫“省亲”)的夫人的一封信,却写得旖旎有致,充满了温情。 ……后来苏轼以《陌上花》为题,有句曰:“遗民几度垂垂老,游女还歌缓缓归。”钱大王这封信化为歌诗,流传下来了,这也就是对他的奖赏吧。 与兄共享之。 编辑 删除 回复此帖 广州过后有艇搭 经历 东坡《陌上花》2008-05-10 23:00 翻开手边的《苏轼诗选注》,果然找到上面“念楼曰”提及的东坡《陌上花》。 网上还找到下面这段文字: 苏东坡任杭州通判的时候写有《陌上花》绝句三首,序曰:“游九仙山,闻里中儿歌陌上花,父老云:吴越王妃每岁春必归临安,王以书遗妃日:‘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吴人用其语为歌,含思宛转,听之凄然。而其词鄙野,为易之云。”诗曰: 陌上花开蝴蝶飞,江山犹是昔人非。 遗民几度垂垂老,游女长歌缓缓归。 陌上山花无数开,路人争看翠骈来。 若为留得堂堂去,且更从教缓缓回。 生前富贵草头露,身后风流陌上花。 已作迟迟君去鲁,犹歌缓缓妾回家。 编辑 删除 回复此帖 广州过后有艇搭 经历 关于五杂组2008-05-11 16:45 昨天回应火兄的贴时,在下曾提到《五杂组》。 艇仔佬日前见钟叔何先生新书中有引用《五杂组》,因查《辞海》“谢肇淛”条,明示其代表作之一为笔记《五杂俎》,故想当然认为“组”为“俎”之讹。幸而为孙博士所提醒,原来弄错了。 博士孙说:尽信书,不如不学无术。 对呀,做学问不怕无知,因为无知还会谨慎小心,最怕知少少扮代表,还要自以为是给人挑错。那就糗大了。 下面这段文字是在网上找到的,算增加一个常识。 http://bbs.guxiang.com/index.asp?action=Announce/Announce.asp&BoardID=68&ID=715213 编辑 删除 回复此帖 广州过后有艇搭 经历 回复:《学其短》2008-05-11 17:08 《青灯集》里看到的另外两则短文解读: (1)【张荩◎十爱】 月 秋日 闻远笛 不速之客 花开值佳节 四围新绿周密 烟波细雨横舟楫 灯火迷离笙歌不绝 故友谈心言语多真率 结伴离家任我山川浪迹 【念楼读】: 海上月明 九月的晴空 远处听人吹笛 意外到来的知音 风和日丽百花齐放 绿天深处人坐卧其中 小雨微风中船轻轻靠岸 灯光转暗音乐听来更轻松 老友畅谈推心置腹毫无拘束 邀二三知己随心所欲外出旅行 【念楼曰】(略) (2)【朱熙芝◎答韵仙】困人天气,无可为怀。忽报鸿来,饷我玫瑰万片,供养斋头,梦魂都醉。因沽酒一坛浸之,餘则囊之耳枕。非曰处置得宜,所以见寝食不忘也。 【念楼读】天气真让人乏味。你送来这么多玫瑰花,却使我全身心和整个书房立刻充满了色香和快乐。 花供养在书房里,花瓣却不能久驻枝头。于是我买来一坛好酒,将其浸泡其中,不时啜上一小口;又将没泡酒的花瓣装入枕囊,伴随我入梦——我和它永不分离了。 【念楼曰】韵仙是位“校书”,即通文墨的妓女,却能赠人“玫瑰万片”。朱熙芝的态度,也迥异于今之嫖客对待妓女,没现出猥亵和轻薄,简直像是在写一封情书。 古时文人没有和本阶级异性社交的自由,用情的对象只能到风月场所去。辜鸿铭说:“中国人狎妓,有如西洋人恋爱;中国人娶妻,则如西洋人宿娼。”这句话刻薄了些,但当时却不能说不对,今天也还值得深思。 编辑 删除 回复此帖 广州过后有艇搭 经历 回复:关于五杂组2008-05-13 20:32 引用:广州过后有艇搭 昨天回应火兄的贴时,在下曾提到《五杂组》。 艇仔佬日前见钟叔何先生新书中有引用《五杂组》,因查《辞海》“谢肇淛”条,明示其代表作之一为笔记《五杂俎》,故想当然认为“组”为“俎”之讹。幸而为孙博士所提醒,原来弄错了。 博士孙说:尽信书,不如不学无术。 对呀,做学问不怕无知,因为无知还会谨慎小心,最怕知少少扮代表,还要自以为是给人挑错。那就糗大了。 下面这段文字是在网上找到的,算增加一个常识。 http://bbs.guxiang.com/index.asp?action=Announce/Announce.asp&BoardID=68&ID=715213 五雜組 明謝肇淛筆記《五雜組》,常見寫作《五雜俎》,如《中國文言小説總目》、《中國文言小説總目提要》、《辭源》皆然,細考其書,則知作“五雜俎”誤矣。 《五雜組》前有李維楨所作序,言此書取名之由甚詳: 《五雜組》詩三言,蓋詩之一體耳,而水部謝在杭著書,取名之。何以稱五?其說分部,曰天、曰地、曰人、曰物、曰事,則說之類也。何以稱雜?……《爾雅》:‘組似組,產東海。’……在杭產東海,多文為富,故雜而繫之組也。 據序可知,此書取名在於《五雜組》詩與《爾雅》“組似組”語,今本所見正作組字。《藝文類聚》卷五十六:“古五雜組詩曰:五雜組,岡頭草。往復還,車馬道。不獲已,人將老。”(上海古籍出版社排印本1007葉)四庫本《古詩紀》卷二十同。(逯欽立《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343葉作“五雜俎”,所據為《御覽》、《詩紀》,與余所見不同。)《唐詩紀事》卷五十二〈雍裕之〉:“《五雜組》云:五雜組,刺繡窠。往復還,織錦梭。不得已,戍交河。”是雍裕之仿作《五雜組》詩也。《全唐詩》卷四七一收此詩,亦作“五雜組”。至於《爾雅》之文,見《釋草》:“綸似綸,組似組,東海有之。帛似帛,布似布,華山有之。” 此書之名,《明史·藝文志》小説家、《千頃堂書目》皆作“五雜組”,是知古人未嘗誤也。余所見上海書店印本、遼寧教育印本皆題“五雜組”,赫然在目。又,此書曾有中華書局上海編輯所1959年排印本,余未見,然見蔡景康《五雜俎研究》(《廈門大學學報·哲社版》1996年第2期)一文,頗引其本,盡作“五雜俎”,疑其本固題作“五雜俎”,如此則貽誤久矣!今人誤作“五雜俎”,蓋以《酉陽雜俎》之故,然二書取名之義固不相同,一為陳諸俎案,一為繫之組繩,讀者需細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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