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谷实的遁走青春

古谷实的遁走青春 作者：cmj 　　一直认为“幽默”和“搞笑”是一对反义词：幽默的本质是智力上的优越感，需要的是居高临下的刻薄劲儿；而搞笑则是自轻自贱，先把自个儿当口痰啐地上，以破罐破摔为武器，从而达到一种揭开伪装直面本质、谁也别装逼的喜剧效果。古谷实是后者。 　　看古谷实漫画也快十年了。在充斥着型男靓女的主流市场里，古谷实另辟蹊径，以各种蹉跎不堪的人生为切入点，用反讽的笔法把矮矬穷毫无希望的悲情生活诠释到极致。早期《稻中桌球社》等作品流于表面，志趣多而情感少，看完笑过难免让人得出“丑人多作怪”、“张牙舞爪”的评价。奠定其青漫大咖地位的话题之作《庸才》，有着转型时期急于证明自己的“用力过猛”——其艺术造诣水涨船高的代价是作品的话题过于沉重，通篇气氛灰暗压抑，普通读者往往是敬佩多过喜爱。至于前段时间的《深海鱼男》和《白昼之雨》，说实话我经常把这两部作品弄混，因为根本看不出差别也留不下印象。不知是成名后被过度消费还是江郎才尽，古谷实显得越来没耐心：对角色内心的刻画非常敷衍，只是死咬着都市边缘小人物这么个符号不撒手，坚定不移地重复自己卖丑卖穷卖扭曲的三板斧；情节上以大跌眼镜为己任，语不惊人死休，“大美妞倒贴”和“黑社会乱入”已然成为他故事里体现“性和暴力”的标志性套路…… 　　任何一个创作者，其创作生涯必定是一条曲线（直线那叫走活儿）。个人认为，在目前古谷实所有已完结的作品里，艺术成就最高的无疑是《庸才》。不过状态上最为从容、综合表现最均衡、可读性最强也最被读者喜爱的，也就是说处于曲线顶端的另一部作品，当属《17青春遁走》。（以下简称17） 　　《17》说的是17岁少年荻野优介一段有惊无险的青春时光：天性软弱的荻野一直饱受校园暴力的困扰，和他一同受欺负的还有肥仔高井同学，这对难兄难弟共同的爱好就是机动摩托。那辆象征着激情与自由的红色杜卡迪成为他枯燥压抑生活里唯一的精神寄托。为了买车，荻野不得不拼命打工攒钱。同时，他去驾校训练准备考取驾照的事，既要瞒着家人，也要避开一直欺负他的流氓谷胁。在夹缝中的荻野并没有消沉下去，相反，他的内心深处充满了对生活的热情以及对未来的憧憬。 　　南云由美的出现是荻野生活中的第二道光亮。这个同样喜欢机车、在驾校遇见的姑娘成为他另一个朝思暮想的对象。很快的，荻野做梦也想不到，在田岛学姐的撮合下，南云居然成为了他的女朋友！南云美丽高挑、温柔善良、性格随和，偶尔有点小脱线但是十分真诚。她对荻野的爱尽管有点没来由，不过确实发自肺腑并且非常专一。面对这个几乎完美的姑娘，自卑的荻野优介经历了一开始“不能相信、不敢面对”、到“害怕进一步了解自己之后对方会嫌弃自己”以及“患得患失、自我怀疑”、最后“下定决心，好好守护”的心理变化……夹杂着对性的好奇和尝试，作者把内向少年的情感成长之路描写得细腻而真实。 　　青春是什么？青春就是在钢丝上跳舞。 　　 　　对于这段感情，荻野和南云都有努力维护。为了长久地在一起，双方都做出了很多努力。不过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人意料：比如故事中段，谷胁被人绑架，荻野出于对谷胁的女友明子的同情，答应陪她一同前往千叶县找人。为了省钱所以两人住在情侣酒店里，本来一直井水不犯河水，结果最后一晚情绪失控的明子主动和荻野发生了性关系……而南云为了能在外租房，去快餐店做兼职赚钱，不料遇到一个叫新林的侏儒大叔。他以“自己是弃婴”、“长年性无能”为由，请求南云和他做爱以重新建立自信。天真善良的南云同样是出于同情，半推半就地几乎和他做到了本垒。事后警察介入，她才知道有关新林的一切都是谎言，他其实是个长期性骚扰女店员并有偷窥癖的色情狂……荻野与南云真心相爱毋庸置疑，但是他们彼此之间互有隐瞒也是事实，某种程度上说，他们都做了对不起对方的事（虽然不是出于自愿）。再有后来的南云考上大学，而荻野落榜复读等等，现实问题接踵而至。这段看似平稳顺利的恋情，不说岌岌可危，至少也是波澜暗涌。 　　还有风雨飘摇的友情。 　　友情对于荻野来说是奢侈的。本来同在“谷胁阴影”之下，与荻野同仇敌忾的高井，在经历家庭破产的变故之后变得离群索居，甚至和他反目成仇。高井之后，荻野主动结识的眼镜帅哥齐藤，从内心深处根本看不起荻野，他心里充满了嫉妒——嫉妒这个逆来顺受、弱不禁风的屌丝居然拥有一个漂亮温柔的女朋友。这段所谓的友谊直接导致南云被迷奸，而荻野毫无察觉。齐藤转校之后荻野的第三个朋友，是打工店结识的同事阿越。这个人和荻野极其相似：同样其貌不扬、同样在各自的学校被人欺负、同样拥有美丽可人的女朋友。不同的是，阿越比荻野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在荻野的见证下，他果断地与性格不合的女友律子分了手。荻野对此感到瞠目结舌，无法理解。之后随着打工的结束，这段友谊也告一段落。 　　看到最后，我们不得不得出一个讽刺的结论：唯一一个贯穿全篇、与荻野的交集最为密切的男性，居然是连朋友也算不上、一直欺负他的谷胁！ 谷胁这个形象十分复杂：一方面他非常残酷，是个地地道道的流氓。对于比他弱小的同学各种敲诈勒索、拳打脚踢简直无恶不作。另一方面，他会为了一只猫去冒未知的风险（约见高井找来报复他的变态“森林野狼”），之后他被“森林野狼”囚禁以至于被割去双耳，面对前来解救他又唯恐自己被怨恨的高井，他也只是用“我也敲了你不少钱，这种结果差不多了。”一句话带过。后来退学后的谷胁找不到工作，只好加入黑帮。在完全搞不清黑帮内部的势力纷争的情况下，只是听人一面之辞就准备杀人……他性格中有简单、甚至傻缺的一面，这大概也是明子喜欢他的原因。 　　故事后期，有个场景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那是谷胁和荻野一同在河里寻找被明子丢掉的枪支的时候，荻野被石头划伤了脚，他立刻让明子去车站买消毒水和胶布。然后他们坐在河堤上看星星，谷胁当时问了很多荻野的近况。荻野对此的回应是： 　　“脚已经停止流血了，我可以回去了吗？” 　　“等明子回来吧，难得她为了你跑去买药物。贴上胶布，穿着鞋子回去吧……” 　　谷胁头也不回地说: 　　“然后我们这辈子，相信不会再见面了。” 　　谷胁是寂寞的，除了明子，身边似乎没有真正关心他的人。荻野和其他人一样，对谷胁是既畏惧又厌恶，至始至终不想和他有任何瓜葛。另一方面，尽管是迫于无奈，荻野还是为谷胁做了很多事情的，甚至在他被“森林野狼”绑架期间，还把自己用来买车的积蓄拿出来陪明子去千叶县找他……谷胁到底怎么看待荻野的呢？我们无从得知。只知道他除了欺负荻野之外，还给他看过自己女友的裸照、肆无忌惮地跟他开生殖器方面的玩笑、调侃荻野和南云的进展、不希望荻野卷入他自己的是非当中等等……谷胁心底有把荻野当朋友吗？ 至少在河堤的这一刻，我觉得他是把荻野当朋友在告别。 　　 　　故事最后登场的是一个叫村冈的姑娘，她轻易放弃了荻野苦苦追求的就读高等大学的机会，选择做一个行为艺术家。对于荻野这种循规蹈矩的人来说，村冈相当有魅力。村冈主动邀请他做模特，荻野答应了，于是他倆有了一段短暂但是密切的接触……就像他们筹备的行为艺术 “裸体男女森林偷吃禁果”一样，村冈对于荻野是一次诱惑。如果任其发展的话，荻野出轨几乎是板上钉钉，但荻野战胜了这种诱惑并与村冈保持距离。此后，当南云再一次跟他表明心意时，荻野更加坚定了自己是为南云的幸福而生的男人……在后来遇到南云的前任时虽有不淡定，不过以下一段梦呓足以表明荻野当时为了守护爱情所下定的决心： “那一晚，我做梦了。被一个陌生的…不知是男是女的人…不断质问。” 问：“你真地以为一切…都会顺利地持续下去吗？别忘了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倒霉的人。” 答：“我知道。” 问：“你可能会令对方不幸。” 答：“我知道，到时候我会分手。” 问：“能做到吗？” 答：“做得到……为了她，我什么都能做到。” 问：“就连死？” 答：“可以的。虽然对不起父母。” 问：“因为在梦中，所以你就胡乱敷衍吗？” 答：“我并没有敷衍……我自己也很内疚……” “用功读书，考上大学，踏入社会，成为大人。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青春的钢丝到此结束，接下来是坚实的地面。《17》的结尾突然跳到了六七年之后，古谷实用十来页的篇幅迅速收束了全篇：荻野优介并未像他担心的那样一事无成，而是顺利地踏入社会，成为了一个普通的上班族，也就是他口中常说的“无趣的人”。那时荻野优介和南云由美分手已经四年，至于个中原委，他没有解释半句。他有了新的同居女友，他们非常恩爱。那些伴随他青春期成长的朋友或者敌人，大多已不在身边，那些提心吊胆却又丰富多彩的日子恍如隔世。现在的他，做着一份谈不上多喜欢但是体面的工作，和一个谈不上多漂亮但是心爱的姑娘在一起，在平淡无奇的日常生活当中度过每一天……生活就是如此，生活还要继续。 　　笔者观察过一些论坛和贴吧，对于这个结局，网友漫迷们几乎是一面倒的批评。有的认为细节没有交代清楚，有画不下去就仓促完结的嫌疑，是败笔。有的不能接受最后荻野和南云没能在一起的设定等等……也有喜欢该结局的读者，比如网友红茶，他认为结局的平庸化处理以及标题暗示着青春的激情在所谓的成熟的压力下，只能无奈逃走，是成年之后步入社会的妥协。红茶在漫评文章中写道：“在朝九晚五紧张压力的生活下，主人公荻野已然成为一具丧失生命活力的无魂之躯。”、“在一致的口号中埋没掉自己的印记，无奈地选择‘坚强’，学会‘向前看’并最终长大成人，失去了自由的灵魂。比起《庸才》中住田的以死相拒，《17青春遁走》的结局显然要更加令人绝望。” 　　以上我都不能够同意。 　　 　　我不认为结尾仓促草率，这只是一种点到即止的留白手法：用平静、无言的成人世界与夸张、躁动的青春进行对比然后戛然而止，给读者留下巨大的想象空间与回味余地。这样开放式的处理、这种参差对照的手法，在回避掉大团圆琼瑶式狗血结局的同时对全篇的格局有着不可忽视的升华作用。在我看来，这不仅最好的完结方式，甚至是唯一的完结方式。 　　 　　其次，荻野和南云真的就很合适吗？未必。他倆性格都太被动，都喜欢想一大堆，都不懂得拒绝别人。两人从相识到拍拖，若不是南云的闺蜜田岛学姐的侧面推动，多半只会更加坎坷。 田岛这个人物设计得很有深意——有点大大咧咧，但是容易相处，荻野在田岛面前的状态是非常放松自然的。她也很好地扮演了恋爱教育家的角色，有助于荻野的人格完善。 值得一提的是，荻野步入社会后的女友优子性格上和田岛有点像，虽然不是超级大美女，但感觉和荻野蛮搭。也许作者想告诉我们：你最喜欢的未必是最适合你的，两情相悦也不一定能走到最后。是有遗憾，但这也是通往真正的幸福的必经之路。 　　至于故事结局的意象，我认为作者想要传达的不仅仅是红茶兄所说的“妥协”这么单一。是的，古谷实向来是悲观的，在他看来，美好是不存在的，只有绝望才更为真实。好事永远不会撞到自己头上，幸运的背后一定藏有阴谋。人是愚昧而卑微的，生活是毫无意义的。所拥有的必将失去，个体也终将被环境所湮灭…… 　　然而在《17》的结尾处，古谷实超越了自己。 　　荻野优介成长了，我们不能简单把这种成长全部归为负面的人格沦丧，因为人毕竟不可能永远停留在自己的舒适空间里，要不断往前走。他只是在这个过程中渐渐学会了和解。荻野成熟了，不知从何时开始，“成熟”几乎成了乏味与世故的代名词。可真正意义上的成熟，指的是一个人懂得了接受与释怀。荻野优介不再拧巴，不逃避也不死磕，不再极端地看待问题。人生并不总是那么戏剧化，生活也并不是非黑即白的二元世界。成熟既非贬义也非褒义，它只是一种中性的人生态度。对荻野来说，做一个成熟的男人，选择与世界和解，能让他的生活达成一种新的平衡。仅此而已。 　　……… ……… 　　可是那些美好和梦想呢？它们跑哪里去了？就这么消失了吗？ 　　难道荻野优介堕落了、变得面目全非了吗？ 　　当然没有，步入社会后的荻野依旧热爱生活，依旧对自己拥有的一切非常珍惜。只是偶尔有那么一刻，比如当他看着孕妇的时候，他会想起同样正怀有身孕的南云。当他辛苦工作了一整天，晚上独自在家中阳台发呆的时候，那辆曾经占据全部少年心的红色摩托，会重新浮现在他脑海里，并从远方慢慢、慢慢地朝他驶来…… 　　 　　荻野优介没有变。他突然决定第二天要去买一辆杜卡迪。 　　在故事的最后一页，荻野面对和自己同居两年的女人，像个羞涩的少年。他用力捧起她的脸，严肃又尴尬地说： 　　 　　“我爱你，我们以后要一起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