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斧头》借这个地方给一个朋友看文
mini(杨琼)(MSN:minijoan@hotmail.com)
第一章小谢 (一 ) 人出生的时候大抵都是要哭,既然是才出生,自是不知道为什么要哭,那眼泪就是无因的泪水。但是如果没有哭出来,喉头就要憋着一口痰,憋的全身发紫,紫发黑。到了哭不出来,动弹不了的时候,谁都明白,那是阎罗小鬼刚把你踢出来,就要召将回去。 不过,小谢有点儿不一样。生出来的时候,小猫儿一样的她,屁股挨了两下打,便歇斯底里的叫喊着,那声音凄厉尖锐,听上去像是哭,但是没有泪。 老爷的千金没有哭,这产房里面开始像个大通道,话儿随着口传着口,传到了老爷这边。老爷的脸也开始发紫变黑,吩咐了下去,要是千金有个三长两短,谁都不要命了。 下人稳婆,急的快要疯了,铜的大脚盆,盛装着热水本来是等着血糊糊的孩子抱出来洗个澡,这下子早就给踩翻了,人也滚了好几个。最终,口中的污物还是吐了出来,小谢活了,也得了一个谢的名字,那是谢谢阎罗小鬼没把她的命取走。 她娘在她吐出了口中污物之后的一个时辰也死了,不是因为难产,而是被活活吓死的。就因为哪个无知的丫头在给小谢洗澡的时候大喊了一声,啊,小姐怎么有六只耳朵。娘是个胆小的人,没有生个儿子出来已经是胸闷了,谁知道还生了一个六只耳朵的怪胎,这能不要了她的命么? 不过下人也没有胡说,耳朵是六只,只不过是二大四小,小耳朵而已。比针尖大不了多少的小红肉,嘟嘟的在小谢耳边跳动。可是娘到底还是吓死了,没有见到亲闺女一眼。 爹是苏北乡下阮家庄的土财主,说他土不仅仅因为他靠土地为生,更主要是因为他满口的金牙。那些玩意儿并不全是因为本来的牙齿掉了而装上的,不过是为了显摆自己有钱。为了衬着金牙,爹最爱穿绫罗绸缎,尤其是大红大绿大蓝的那种。 娘是爹的第五个老婆,不过可不是小妾扶正,她也是当地财主家的小姐,说不上美貌,但也算是五官端正,死的时候,嫁给他爹才一年。那年,财主老爹整四十,之前大约是因为胖,所以播种能力不佳,一个种儿都没撒下。爹好像又有点克妻,老婆又接着死了一个又一个。于是在小谢的娘之后,再也没有立过正妻。 在旁人看来,她的财主老爹似乎有点背运。可老爹根本不在乎,得了小谢之后,吃的更多,于是整个人成了一块秤砣,脸倒也还是椭圆的,只是横着量比竖着量更宽些。随着小谢年龄的增大,爹放话出来,方圆十里地,谁想娶我闺女,要么比我有钱,要么打得过我,否则一切免谈。 小谢从小就爱缠着老爹,总觉得爹是最了不起的人。他能够让庄子里面所有的人都有饭吃,都有活干。 而对于她,爹更是悉心照顾,近乎百依百顺,除了念书。爹不让小谢上省城的女子学堂,但是请各种各样的先生来给小谢上课,包括英吉利语。他叫老师把藤条挂在墙上,不认真就挂起来打。头几次老师以为是这位阔老爷随口说说的,但没想到,他竟然监视在外,遇到调皮捣蛋的时候,就冲进来,拿起藤条就一顿好打,非打的小谢哭的呼天抢地不可。好在小谢几次之后就从书中尝到了甜蜜,学识这东西,要是尝出了味道,那可不是吃喝玩乐可以比拟的美。 头两年,小谢的学生生涯真的有点无聊,毕竟那老师可是全日的伺候着她。两年之后,爹给小谢找了两个陪读。喜娃是爹的义子,向晴是管家的儿子。这俩娃能得到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自然是大气也不敢出。喜娃刻苦,向晴聪明。老师也学着省城学堂的规矩,给三人出卷子考试,考完了还给个分数。 后来老师发现一个规律,那就是每次考试,小谢总能考最高,另外两个虽说也差不离,但是这里的奥妙,谁又能说得清楚。 小谢是个野性子,时间长了,就开始发作。这两个小崽子,算什么名堂,瞧不起我女人么?每次都手下留情,才不要。每到小谢发作时刻,喜娃就默不作声,而向晴就唠唠叨叨的开始解释这个那样,因为所以,这个那个。小谢就死命的捂住耳朵,双脚轮换着朝他们踢过去。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小谢适婚的年龄到了。 比爹有钱的人在方圆十里地面上是没有的,但是打得过爹的,怕只要是个人都行。可是不仅没有更有钱的来给小谢提亲,连跟爹较量打架的都没有。 二十岁那年,爹又去上海做生意。其实爹是每年都要在上海呆上大半年,据说是开了一间洋行,有生意要打理。庄子虽然小,但是毕竟还是有电报局。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报过来,报个平安思念。 可是这次小谢的眼皮一直在跳,她用饭粒粘了一条白纸片在上面,让它“白”跳,这是乡下的习俗,据说可以去灾免祸。终于等到了电报,竟然是爹在上海的合伙人发来的。只有一行话。 阮老爷失踪,速来上海。家中大小老婆跟着着急的着急,窃喜的窃喜,乱成一团。最终在小谢的拳头下,全家算是安稳了下来。 她才不管什么小妈大娘的,打服帖了再说。 上海,小谢眼睛闪着亮光,她裹着一包银票走了。苏管家尚算信得过,但倘若是信不过也没办法,自己要出门,这老老小小总要有人管。 要去上海,找了除了爹,还要找喜娃和向晴。这两人早在两年前就先后离开庄子,去了上海,也不知道闯荡些什么,不仅仅是没有信来,连鸽子毛都不曾摸到半根。 小谢是坐船离开的。 “小姐,我们这种船在上海被叫做江北船,那些人口气里面就是看不起我们乡下人的哦。”船家的女儿吴引娣穿着一身打满了补丁的兰花小褂,肩膀上最大的一块足足有一个巴掌那么大,就像是一块狗皮膏药。小姑娘很瘦,尖尖的下巴拐进去,一副刻薄样子,那身材更加是瘦的畸形,前平后平,就是一树麻杆。 “引娣!”这名字让小谢听得想吐,他爹生了好几个闺女,最后一个叫做引娣,结果到了十几岁上也没引出来,老婆就死了。 看着引娣平平的胸部,小谢邪恶的想着,要是你那两个点也补两块补丁,那就更好看了。 “引娣在昏暗的油灯下看着小谢面露邪光,有点胆怯,又叫了一声,“小姐!” “哦!”小谢朝着她摆了一个僵硬的笑脸,引娣害怕的往后退了一步。 “没什么事情,我心情不好,逗你玩!”小谢最后一句逗你玩,用了常在无线电里面听到的天津相声,特意又将玩字转了个圈音,引娣这才放松了下来,不声不响的走掉了。 南方的冷,是一种阴冷。附着在你的皮肤上,然后钻到牙齿、骨髓里面。尤其是清晨,湿气很重,在风中吹上一会儿,就能在脸上结上一层冷。小谢看到了甲板上的水珠,就像是刚抹了地,但是分明是从木头里面钻出来。但是无法,一脚踩到船肚子的板上,因为水滑,便打了一个旋子。小谢定了神,披着外套,搭着梯子,上了船舷。梯子嘎吱作响,抵着木板。引娣的爹还在划船,天水一色黑,无月无星,只有哗哗的水流声,和小谢的呼吸声。 (二) 那天,也是只有流水声和呼吸声罢。 江边芦苇荡在风中摇摆,天色似暗非暗,夕阳照着虚晃的影子,在芦苇荡中穿梭,游刃的像蛇。 水是暗青色的,木船压着盈盈起伏。女人枕着男人的手臂,身体也随着呼吸起伏。 “小谢,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比你爹更有钱。”喜娃虽然是爹的义子,但是见了小谢的爹不叫爹,叫老爷,人前见了小谢叫小姐,人后才能叫她小谢。 “等你娶了我,爹把家产都给你了,你就比我爹有钱了。”小谢笑起来嘴角上扬,弯弯的就像是月亮。 喜娃点点头,又摇摇头,他知道自己又给这死姑娘骗了。先有鸡,还是先有鸡蛋。 小谢转过头,瞧见喜娃眼睛里的悲伤,满含着两道泪,忍不住伸出两个指尖,轻轻的将眼泪从下往上揉。自己从来不流泪,所以见不得别人流泪。 “我去跟爹说,什么都会解决的。”小谢有点迟疑,但是她什么都不怕,因为在这个庄子里面,最有钱的人是爹,而爹是最疼自己的。没有理由,他会因为一句所谓的玩笑话而反对这桩婚姻。 喜娃咬咬牙,将小谢紧紧的抱在怀里。 “为什么选我。” “到了现在你还问这个有意思么?”小谢看了一眼芦苇荡,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选择他。只觉得这是必然的,就像是一个人走路到了一个分叉,自然会奔向平坦而又宽敞的那条。于是她抱着这条路,紧紧的贴着。 “如你爹知道我们擅自主张。”喜娃开始后怕。“会不会杀了我。” “他敢,明天我就去跟爹说,我们成亲了。”小谢有点不开心,他终究还是怕了,哎男人怎么会这样。 芦苇荡被风吹得更加摇曳生姿,哗啦啦的声响。 “你说那里面会不会藏了一个人在看我们。”喜娃有点疑神疑鬼,那黑丛丛的远处使人不寒而栗。 小谢一巴掌打过去,清脆脆。 喜娃摸摸嘴角,竟然出了血,便不再言语。 “你真是有贼心没贼胆。”小谢觉得很闹心,不知为何,庄子里面所有人爹面前都会胆怯,喜娃也毫不例外。 喜娃翻了个身,将小谢压在身下。小谢觉得觉得喜娃的力量变得强大起来,自己是丝毫动弹不得,便不再挣扎,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船儿摇荡起伏的更厉害了。 那天回去的时候,喜娃光着脚,任凭路上的石子触痛着脚底。小谢则满怀欣喜的告诉他,叫他明天来提亲。 第二天,喜娃就失踪了,留下一封信说是闯荡上海去了。 小谢吩咐下面的人将喜娃的东西全部都打包烧了,屋子也封了起来。 第三天,向晴留下一封信,说是要去上海考大学,管家哭肿了眼睛。小谢没法要求管家将向晴的东西打包烧了,但是心里想着那么做很久了,最终还是忍住了。 (三) “小姐,你这样要冷的,最多还有四个时辰,我们就能到上海市中心了。”引娣的爹才40出头,但是头发已经一半花白了,在天际微白的早晨,显得格外憔悴。 吹了许久的凉风,听到这句话便白了他一眼,“我都吹了一个晚上了,你才提醒我不要着凉,早死哪里去了。” 引娣的爹“哦”了一下,也说不出什么话,手中的船桨有点捕拿不稳,船也跟着晃了起来。 小谢感到有点晕,看着老吴满脸皱纹的脸,有点歉疚,口气微微下降,“吴叔,我耍小孩子脾气,你别介意,都是着急我爹把我弄的脾气暴躁的不得了!” “小姐!”吴叔也不知应该如何相劝,只是闷头继续划着船。 终于到了上海,江边已经是点点灯火,暮色也渐渐昏沉。 但这里的灯火和乡下的灯火完全不一样。 这些是霓虹灯么?真漂亮,不过好像除了漂亮也没什么用处? 小谢还不能明白,这个世界上有些灯本就不是用来照明的。 身上穿的是乡下最时髦的旗袍上衣,翠绿金丝的。裤子的料子也很沉着,掂起来很有分量。头发,小谢摸着自己的两条辫子,又看着街上那些女子,心就沉了下来。以前爹也带自己来过上海,但是从没觉得自己土气,但是今次,竟然总觉得不对劲。 直接冲到百货公司,小谢选了一身无袖,高腰开叉旗袍,素色米黄,衬着她白皙的皮肤。照着洋镜,心里无比的满足。售货员小姐不时的夸小谢像个公主,又无不可惜的说她应该去买双皮鞋,再卷个头发。 从理发店出来,头发已经弄了一个个小卷。是向外飞滚的那种小卷,就像是绑了一头的刨花。以前在乡下的时候木匠来刨柱子,她喜欢拿着刨花捏碎了玩。没想到今天竟然花了大钱找人在头上做这个玩意儿,不过合着那身旗袍倒也般配。 小谢后来还买了一双蝴蝶结装饰表面,一脚的高跟鞋。可惜这双鞋子到最后是被拎着到了旅馆的。后跟早起了水泡,手揉着,竟然穿了,于是晶莹透亮的水流了出来,揭去了软皮,剩下红红的肉,疼的撕心裂肺。 妈的,小谢爆了粗口,换上自己的绣花鞋。摸着蝴蝶双飞花样,照着镜子,觉得不难看啊!于是蝴蝶结被恶狠狠的从皮鞋表面撕开,新鞋就此扔出了窗口。 哐当,小谢住在旅馆的二楼,但是皮鞋的声音,真的是很响。牛皮的皮鞋么?质量好,款式新!小谢想起了售货员小姐的介绍,眯起了眼睛,下回再去百货公司看到她,一定补一句,声音脆。 (四) 爹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富顺洋行? 爹到底在上海做什么生意?小谢不是很清楚,也不必清楚,爹就算是杀人放火,贩毒贩军火。爹还是爹,永远都不会改变的一个事实。 那天夜里,她做梦有一群男人在身边跳舞,他们拿着斧头,左边扭扭,右边扭扭。于是冲过去,夺下一个人的斧子朝着他身上砍去,那人左面肩膀被击中,阿的一声叫了出来,直挺挺的倒下。小谢想看到血,可是那人的伤口没有一滴血。 啊,小谢忍不住喊了出来。这个梦一直在她脑海中反复回想,跟随她到了富顺央行的经理室。 “阮小姐!”富顺洋行的老板唐涤非有50多岁,眉心有一颗黑痣,看上去富态又像弥勒佛。“你爹生前和我们合作,因为他的仓库过小,来不及盖建,但是生意总还是要做的,所以将有些货物暂时放在富顺。可那天交易的时候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连人带货全部失踪,过了半个月还是没有消息,我就忍不住给你们家发了电报。” “叔叔,谢谢你,现在我既然已经出来了,不找到我爹把事情弄明白,是不会回去的。所以我要全盘接手爹的生意,你有什么意见么?”小谢是个很直接的人,不管这个老板是个什么角色,她想要做的,谁都拦不住。 “可是我和你爹只是一个合作关系,我们并没有生意上的往来。”唐涤非脸色微变,这姑娘似乎在告诉自己,以后阮氏洋行她说了算。 “那也行,不过叔叔,还是要问你,你知道和我爹一起失踪的那笔货,究竟是什么,我想这很重要。”小谢开始步步紧逼,盯着唐涤非的眼睛,射出两道锐利的寒光。 “鸦片!我答应你爹,是因为他给我利润20%的存放费”。唐涤非直接说说了实话,他知道有时候与其支支吾吾的隐瞒,不如开门见山来的稳妥,何况又是对这么聪明的一个姑娘。 小谢“哦”了一下,眼睛中闪着狡黠的光芒,小谢缓缓的走到了办公桌前面,脚下一滑,竟然扑到了唐涤非身上,然后闭着眼睛,用胸部靠着他的胸。 “你干么!”唐涤非闻到小谢头上有一股桂花香油的味道,很好闻,但是又顷刻惊醒,推开小谢。小谢像踩了高跷一样,站立不稳,几乎要摔倒,最终还是扶着椅子坐下了。 “你是老阮的女儿,我虽然不是正人君子,但是大家合作了那么久。”唐涤非感到自己没法用语言来组织现在要表达的东西,便转过身,背对着小谢。 “叔叔,你别介意,因为我这次是一个人出来的,对所有人,我都不知道可信程度是多少,所以用这个方式来试探你,如果有冒犯,请海涵了。”小谢笑了,冷冰冰的回了这句话。 唐涤非感到一阵眩晕,这姑娘一点都不像老阮。她走路的样子像一只老板鸭,一摇一扭,鞋跟足足有三四寸那么高,乡下姑娘到底是乡下姑娘。但是她倒是没有那些千金小姐的浓重的花露水味道,那桂花油,真的很纯净。唐涤非看着小谢的腿,细长匀称而又健康,全然不是自己在书寓包的姑娘那种瘦骨伶仃圆规似的。 小谢看出了唐涤非的暧昧,用舌头舔了一下嘴唇,眼角弯弯的笑一下,然后起身告别。 唐涤非似乎还没从刚才缓过神来,只是嗯嗯的应答着。 小谢 到了楼下就把高跟鞋脱了,她发誓以后就用家乡的那套打扮,这衣服和鞋子是用来折腾人的,脚后跟又发泡了。 (五) 当小谢第一次出现在阮氏洋行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呆了。 没有人会怀疑她不是阮老板的女儿,因为他喜欢在办公室挂上闺女的照片。 很顺利的接手,小谢会查账,那是管家教的,小谢会洋文,那是老师教的。洋行表面上的那些正当生意,一样儿都没有落下。小谢把家里拿出来的钱,填了一部分在洋行,因为老板失踪半个月,势必有人趁机浑水摸鱼,外加账目的东西,都在管账的算盘底下,谁都不知道这钱的进进出出究竟是怎么回事情。 就这样忙活了一个月,爹还是没有消息。 鸦片,小谢想起这样东西就心痛。爹,你怎么可以这么没人性! 是你找人教我念书的,老师说鸦片误国的时候,我正在睡觉,被你看到,不由分说打了一顿,可你现在竟然在做这种事情。 在上海的日子里面,小谢只想三个人,爹,喜娃和向晴。想爹的成分有五成,剩下的五成喜娃和向晴两人对半分。 向晴,笑,这是个混蛋。 “你个小混蛋干么要叫做向晴,我看你应该叫做向阴。”小谢在一次砸了向晴的脑袋之后这样骂他。“你怎么这么拎不清!” “我什么时候能打得过你爹!”向晴终于开口,平时他话很多,唯恐这个世界少了一份清净,但是一单独对着小谢,他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下辈子吧,我看你这副德行!”小谢生气的说着,背对着他心里似乎有一腔的火。 “人是没有下辈子的,只能这一世去争取。”向晴有时候说话没人能听懂,“我挺想去上海念大学的,那个圣约翰大学的法律系听说挺不错的。”向晴靠着爹的关系,去城里通过考试拿了一张中学毕业文凭。爹没有给喜娃和小谢弄这张薄纸,他觉得他们根本不需要这张薄薄的纸片。不就是个文凭么?能在乡下当饭吃啊。爹把纸片交给向晴的时候,还狠狠嘲弄了一番。 “去吧去吧你,真不知道你上了大学是能做律师哪,还是做官。”小谢伸出手,紧紧的握拳,他是抓不住的,鼻子有点酸,但是还是留不出眼泪来。 “圣约翰大学。”小谢忽然间想了起来,应该去找找他,也许他能帮上自己的忙。 小谢打了个电话给唐涤非,却被一句话弄的心思恍惚,她可以想象他在电话那头似笑非笑的脸。 “你说你们家管家的小孩在念圣约翰大学,这别不是开玩笑吧,且不说考上很难,就算是考上了,一个管家的孩子能有那么多钱上学么?” “哦!”小谢搅着自己的卷发,觉得有点烦躁,要是没有把头发剪掉,就可以将手指穿进麻花辫子用力的拉着,使自己头脑清醒冷静下来。现在,只有卷卷的发圈,一掳就到底了,真是扫兴。 (六) 圣约翰大学,小谢只知道是洋和尚办的大学,当年教她英文的老师给她描绘过一副全盛的西洋画卷,那儿似乎什么都比中国要先进上很多年。 小谢面无人色,老师,外国要是好,你怎么回来了啊,就算是不出国,你怎么着也得留在上海,北平啥的。 老师支支吾吾,大叫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之类云云。 小谢哈哈大笑,原来你是革命党,可是现在不是清朝了,你还隐什么啊,出仕吧。 老师被小谢嘲讽了几句,已经是满头大汗,但是却也不忙着解释什么,只是继续喃喃的说着英语。 小谢说,那老师,我们现在应该是TALK ABOUT FIGHTING IN THE PAPER. 啥?老师有点犯迷糊。 纸上谈兵啊。 小谢扑哧一下笑了出来,这老师还真的很傻帽。 哐啷当,老师一怒之下将桌上所有的东西全部都摔光了。 一瓶墨水被打翻在地,碎裂开来,尖锐的口汩汩得留着蓝黑的汁。 小谢拍拍手,这样的老师她喜欢,于是马上叫爹又加了两块钱薪水给他。 向晴上的是法律系,小谢想,什么法律,在庄子里面,爹的话就是法律,真不知道这玩意儿学了干么。 圣约翰大学是上海最早的高等学府,也曾经是唯一的高等学府。斑驳的红砖,灰色的瓦片,四五层楼高,怎么看怎么好看。不仅仅是屋子好看,这边的学生也是怎么穿怎么好看,哪怕是布衣校服。小谢开始后悔,也许应该和向晴一块出来喝点洋墨水,见见世面。 一路上遇到不少鬼子老师,小谢微笑着跟他们开英语,这才晓得,原来乡下那小隐于野的土老师,不仅用词精准,连口音都挺完美的。难怪是个愤怒的老师,原来是怀才不遇。 摸索着到了教务处,推开门。 小谢说明来意的时候有点语无伦次,又说不清楚和向晴之间有什么关系。最终只得说是向晴的表妹,且赔了不少笑脸,才被同意翻查资料。 教务处的男老师顶着圆形的酒瓶底状的眼镜,抬头看了一下小谢,露出了一个笑脸,“小姐,你说的这个向晴,是法律系注册过的,但是早在半年前就休学了,这是他的休学申请书。” 老师抖抖霍霍的拿出一张休学申请书和一张医院的病史卡。 小谢皱了一下眉头,“为什么休学啊!” 老师还是继续微笑,“考上圣约翰不容易啊,我们这边也不允许学生随便休学,哎!” “大爷,我求求你了,为什么休学啊!”小谢开始拔着嗓子大喊,一手握紧了拳头在办公桌上使劲的敲着。 “肺痨!”老师将病史卡递给小谢,还不识时务的说着,“学校的休学期限是一年,现在一年还没到,说不定是回不来了,你也知道这病,就目前的医疗状况来说,难啊!” “这个死病鬼!”小谢心里骂了一两句,回想起他从不在夜里挑灯苦读,偶尔约他去河边钓鱼捉虾也必定是拒绝的,怎么会得肺痨。 “这个病要增加营养,又不能劳累,这孩子听说念书是顶用功的,不过大约是用功过头了吧。” “用功?”小谢大吃一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教务处办公室的。向晴怎么都不是那种用功的学生,莫非是来了大学转了性子。满满转转,在校园里面转了好几圈,最终还是走出了校门。 临走看了一下那块招牌,圣约翰,该死的洋和尚。小谢飞速的踹了一脚,门牌在外力的震荡下,摇摇晃晃发出了嗡嗡的声响,幸亏小谢早就发誓再也不穿高跟,不然这尖尖的鞋跟定然已经被小谢嵌入了进去。周围的人看着这个土里吧唧的女孩子,纷纷躲远,招牌上的油漆扑扑了落了下来,白色的,粘在小谢红色的绣花鞋上,像是血中白梅。 (七) 小谢看了一眼天空,月明星稀,月光清冷地照着江边。 竟然走到了码头。 黄浦江其实也就那么大,看不到什么雄伟,只有波光粼粼。如果不是因为上面停泊着各种各样的船只,或许她会以为那是家门前的那条河。 有些码头还在开工,工人们背着货物,手里拿着一只签,那是用来计算工量的。队伍就像是蜿蜒的毒蛇,毒蛇的头上是几个穿着红绸的工头,就像是蛇信子,飘来飘去。 大兴码头仓库。小谢看到这几个字。 会不会也是鸦片,小谢心里面一阵厌恶,真想把胃部的东西全部都吐出来,可是一天没有吃过东西,泛出的全部都是一些黄胆汁。 胆汁被小谢吐进了江中,连声音都没有听到就融化在了泡沫中。 货物装卸完毕,工人们也都排队离开。那一串串的小龙,夹杂着汗臭,和污言秽语。 “你小子,拿了钱不会又去送给楼下的婊子吧!” “你才送婊子,我有钱不会存起来娶老婆啊!” “老婆和婊子有啥区别?” “婊子能跟你生孩子么?” “你!” 等工人走完了,小谢,从封着的窗口钻了进去,虽然个子高,好在还算瘦,很顺利。 扑腾进去的时候,腰际衣服被刮破了一个口子,皮肤被木条搓了一下,渗出了丝丝血丝。 哪里还管得着那么多,用手扒开麻袋,借着月光往里面看,竟然是黑乎乎的一些铁条,笑了,看来真的是多管闲事了,怎么竟然是这些。手指触着铁条,冰凉凉的,这股冰凉从指尖可以传递到脑门。既然不是鸦片,那就可以走了。 小谢抬起了脚,却被铁门打开的声音给震了一跳。 一群人,鱼贯而入,不,是两群人。 门口是开了个漏斗状的,细长条的两撮人放进来之后,站在了两边。 衣服穿得差不多,只是其中一伙的肩膀上帮着黑布条。 几杆电筒被拿进来扔在了地上,不算强,但是对他们来说有了足够的光线。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两批人开始厮打。除了啊啊的惨叫,小谢想起了自家杀猪时候的那种刀子剁肉的声音,闷闷的。加点葱花,撒点盐做几个肉丸子。向晴挺会做菜的,清蒸肉丸,是他的拿手好菜。 小谢开始分神,一脚踏空,幸亏一个激灵,又踩到另外一个箱子上面,谁知道这箱子因为天气潮湿,也是在打滑。小谢啊的惨叫一声,跌了出去。 那群人浑身都是鲜血,忽然间看到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跳了出来,顿时停了下来。个别傻的,手中的刀具也有点拿不稳。 小谢头很疼,这些人杀人就当是早上喝稀饭,现在自己要是一个不小心肯定就一命归西了。想起乡下那些长不大夭折的小孩,哪个不是父母含辛茹苦拉扯长大的。要是没夭折长大进了黑道,就这么三劈两下命就没了,这些人是吃人的吧。 小谢闭着眼睛,咬咬牙,没有办法了,便开始装无辜,“我不是故意在这里偷看的,现在就走。”众人就像是定了格,原来朗朗乾坤真的会有女鬼存在。 小谢开始爬着向前,趁着众人没有回神,一定得先走。 果然,顺利的离开了,小谢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这扇门的,临站起身,看了门一眼,顺着月光,被刀斩开的铁锁的磨口蹭蹭亮。 小谢听到里面又开始了肉搏厮杀,心都要跳出来了。 走,快点走。 江边有个黑影,黑得和夜色一模一样,但依稀还能分辨出这人穿着扎褂上衣和扎脚长裤,戴了黑色的鸭舌帽。但是那人手里明晃晃得拿着一把刀,反射着光。 “跟我走!”那人的声音冷酷而又感性。 “我要是不跟哪?”小谢咽下了口水,一天没吃过东西,胃部疼的难受,要在平时早就一脚踢过去了。 那人将右手中的刀缩了回去,顷刻又伸出双手。双手的腕部缠了一条黑钢的腕带,他把手翻转过来,每只手对应着五根尖细的铁片。 小谢一脚往他的胸部踢上去,那人躲闪着,霍霍的挥动双手的铁片,竟然将她的绣花鞋削了个干干净净,但是脚上的皮肉又毫发无伤。小谢,不甘心,往下一蹲,手上有铁片是不是,那我就攻你下盘。小谢抬起手,就朝那人腿部打去。然而那人显然是有备而来,未及得手,他已经将左手五指并拢搁在小谢的脖子下面了。 “天!”小谢觉得腰部冰凉的,那人右手已经叉着自己的腰,像扛着货物一样把自己扛到了一辆马车上面。 “ 你是谁?”小谢都要哭出来了。 “张一!”那人说。 “我不管你是张一张二张三张四你干么抓我?” “我不是张二张三张四,我是张一。” “啊”小谢凄厉的叫了出来。 第二章 张一 (一) 歇斯底里的喊叫,只会消耗体力,要沉着冷静,小的时候爹就教过万一遇上绑票的,应该怎么做。房间的灯很亮,刚才是被套了麻袋了。出来的时候,是脚直接撞下的,还是崴了。 屋子收拾的很干净,一张床,一张椅子,一张桌子,别无他物。 小谢这才看清楚张一的脸,很圆,像一只馒头,蒸熟了的馒头。 “你的脸真像馒头!”小谢很妩媚的笑了一下,但是又显得很假。蹲在地上还没起来,看着他的角度是仰着的。此刻这只馒头正拿着一杆烟枪,吞云吐雾。 “我的绰号叫做包子,不是馒头。”张一吐出了一个烟圈,渐渐的散去了。 “包子不就是馒头么?”小谢白了这人一眼,什么意思。 “不,包子是有肉馅的,馒头没有!” 还有这区别,小谢回想了一下,在庄子里面,似乎没有这么大的区别,就连吃小笼,也是叫做小笼馒头,偶尔才叫做小笼包子。 胃部一阵阵抽搐,妈的,这个时候说吃的。腰际的伤口似乎在隐隐作痛,但是这样的环境下面,似乎也无法包扎。 “为什么抓我?”还是问了,问题可能会没有结果,但是不问肯定会没有结果。 “受人所托!” “谁?”小谢搜肠刮肚,是喜娃,向晴还是爹。 “我也不知道!刚才没想到你能够跑出来,如果他们动手,就冲进去救你。”包子继续吞云吐雾,这架势就像是刚出了蒸笼。 小谢越看越饿,想起小时候自己处罚那些下人,不给他们吃饭,难道这就是报应。觉得自己的胃已经慢慢被融化,于是干脆闭着眼睛。又想起了爹那张发面一样的脸,还有向晴的肺痨,咳嗽,不停的咳嗽。 一下子什么又都想不起来了,身边被包裹了一团棉花,好软,好香。有时候又好像是在游泳,小谢在家乡从来没下过水,毕竟还是女孩子,再凶也还是女孩子,但是喜娃喜欢下水。喜娃说,下水的感觉软绵绵的很舒服,就好像是腾云驾雾,仙界一样。有时候他会摸一些鱼儿,于是向晴和她清理干净鱼儿的肚肠,穿上铁条,在芦苇荡边烤着,鱼皮的焦香可飘到好几里之外。 向晴说,可别飘出方圆十里。小谢说为什么?向晴笑而不答。 有时候鱼抓多了,就拿回家里的大灶上烧。那种长方形用砖块搭建的,有两个大锅一个小锅的连体灶,小的那个叫做汤管(音)。两个大灶底下空空,通着灶膛。灶膛上面是一根烟囱,这个是要通到屋子外面去的。灶膛里面必定是要有一根火钳的,火钳的样子参照剪刀,只是当两个剪子并起来的时候不用于剪开纸张,而是用于夹住柴火,往里面相送。火钳还有一个用处,就是当灶膛的柴火烧到了一半,火钳就可以用来帮助柴火翻身,这样就可以烧的更完全一些。 向晴是烧鱼的好手,无论是煎炸蒸煮,都能伺候出美味来。 鱼,美味的鱼。 小谢闻到了一股香味,一阵反呕,饿过头了,反而看到食物恶心了。 睁开眼睛,已经躺在床上了,身体微微的前倾,忽然间感觉身上轻了很多,竟然穿了一件真丝的睡衣,蕾丝绣花,这在乡下从来没见过。小谢全身颤了一下,抹胸也不见了,全身赤裸穿了一件睡衣,躺在一个陌生人的床上。 小谢感到自己真的要掉出眼泪来了,硬生生的,摸摸眼角,还好,不哭,绝对不能哭。 床边有一碗奶白色的鱼汤,还有一双筷子。于是拿起鱼汤和筷子,虽然吃着有些反胃,但是她必须得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吃下东西才有力气。汤很鲜美,味道很熟悉。 ”小谢从床上滚了下来,连被子一起拖了下来。慌乱的想要站起来,却又被纠缠不清的被子弄的颠三倒四。 张一早就不在屋子里面了,小谢死命的敲着门,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着,“向晴,向晴,向晴,你出来我知道是你。” 没有人搭理她,她再一次歇斯底里的喊着,“再没人出来开门,我就撕开被子,挂在梁上自杀。” “门又没有关,你开门就是了!”张一的声音,沉着而又冷静,似乎里面的人死一百次都和他没有关联。 小谢看着门钩,自己都笑了,是啊,人家没关门,是自己愚蠢。 向晴会不会在门外,也许开完门,他就在门口对自己微笑。 打开门,闭着眼睛,想象出无数次相会的场景。 “你醒了吧!” 还是张一那张没有笑容的僵尸面孔,小谢想死的心都有。 “向晴在哪里?”小谢已经没有耐心跟他纠缠下去了。 “这里没有向晴,你去把鱼汤喝了吧,不然身体垮了,怎么找你爹!”张一的口气缓和了一些,似乎向晴二字比较有用。 小谢看着面前的这只包子,眼睛是故意往上翻转的,似乎是不想看到自己的脸。或许,可以用美人计。 小谢自小喜欢看传奇,什么色诱之类,也不是看得一篇两篇的。深深吸了一口气,向张一抛了一个眉眼,故作眩晕状,就往他身上靠着。小谢倾斜着身体,往下,竟然没有靠到任何地方,落空到了地上。脚昨天就崴了,这一掉落就更加伤的严重。 小谢用手锤着地面,歇斯底里的干嚎着。 (二) 小谢穿着张一买的裙子回了洋行,那是一条鹅黄色公主裙,上身很简单,就跟普通衬衣没多大区别,只是袖口做成了小泡泡。脖子这边有两根丝带,她没有打成蝴蝶结,只是随意的扭着,下摆的裙子几乎盖住了整个脚面,配了一双平底圆头白色牛皮鞋,这双走起来还好,小谢心里挺满意的。 刚回到办公室,电话又响了起来,是唐涤非 “阮小姐,你前几天是不是去了大兴码头仓库?”唐涤非的口气竟然不是责问而是关心,这让她觉得有点不太习惯。 “是的,这怎么了?”小谢抽了一口气,难道是那群人要找自己麻烦。 “这几天黑道都在传大兴码头出了女鬼,那天斧头帮和大圈帮在大兴抢一笔军火,结果愣生生差点给女鬼搅局。思前想后,这个女鬼只能是你阮大小姐。”唐涤非笑了出来,“丫头你可真行啊!不过你去码头其实没多大意思,我有种预感,你爹的失踪和这两家都没关系。” “怎么说?”小谢前面的话都听不进去,这最后一句才是关键。 唐涤非在电话中也还是压低了声音,“斧头和大圈只会当面杀人,绑架这种事情他们根本不会去做,何况你爹也是厉害角色。” “我爹怎么?”小谢隐隐感到有点不太对劲,他在暗示一些什么? “多,我也不能说了,你爹日后要是回来,一定会责怪我多管闲事。”唐涤非欲言又止。 “那谢谢唐叔叔了,看来我来上海第一个找你算是找对人了。” 小谢知道拍马屁是不用打草稿的,何况嘴上的人情,不送白不送。 “哪里,哪里,对了,过几天是我儿子二十二岁生日,阮小姐高兴来出席么?”唐涤非忽然间决定邀请这个女孩子来家里做客,说不定还能有点进展,如果儿子娶了她,这笔买卖绝对划算。 “好。”小谢很爽快的答应了。唐涤非的儿子过生日,猪头的儿子一定长的也像猪头,小谢想起乡下的俗语,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也不对,爹是个面团,自己这么苗条,变种了。 小谢又想起了向顺管家,唯唯诺诺,对爹忠心耿耿,偏偏介生了一个话很多的向晴,天生就像是要做状师的。可是如今状师没做成,人也失踪了。不对,那碗鱼汤,一定是向晴做给自己的。为什么张一会出现在码头,为什么他本来是要救自己的,张一和向晴是什么关系? 小谢拿起了电话,又拨了唐涤非的号码。 “阮小姐还有什么事情?”唐涤非皱了一下眉头,莫非是不想来参加儿子的生日宴会了,女人就是心眼多。 “唐叔叔,知道有个叫做张一的人么?” “张一?”唐涤非沉吟了一下。“好像是个拳师,在本地的武馆小有名气。阮小姐怎么打听起这个人来了?莫非你也喜欢看拳?” “没事,只是随便问问,能帮我打听一下张一平时在什么地方打拳,我想去看看热闹。” “张一是家养拳师。” (三) 这个世界有人喜欢嫖妓,有人喜欢看戏,有人就喜欢看打架,于是滋生了家养拳师这种东西。喜欢看打拳的人越来越多,但是功夫好的人毕竟极少,且有一些人就算是功夫好,也未必肯出来打拳。这些无聊的有钱人相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于是出重金圈养拳师,每个月初一十五的就在厅堂打斗,其实也是一种变相的赌博,谁家的拳师输了,就根据赌注的大小来输赢金钱。不过有时候这些大户未必是为了钱,而是一个面子。 这个月的月初,从广东佛山来的程老爷和上海本地的庄老爷家的拳师就要进行一场三局两胜的比试。 田忌赛马,就这么定了,程老爷仗着算是看过点书,竟然玩起了下等马对上等马,中等马对下等马,上等马对中等马的算盘。 张一还是一张没有笑容的脸,“老爷,你当姓庄的是白痴啊!” 程老爷呢对张一这种说话的口气向来不满意很久了,但是也没办法,狗养着有用,就必须撸顺毛,万一那天不肯出去打拳了,那可不不止钱的损失,关键是连面子夹里都一块儿没有了。 张一跟程老爷分析,田忌赛马的故事是个人都知道,谁也都会想得到,所以并没有实际的作用,所以该上等拳师打,就上等拳师打,不用调换手脚,况且中下拳师的赌金本来就少,压根就是用来调剂氛围做热身的。 程老爷想想也是,便就此作罢。 张一摇头,他其实是有自己的打算,要打就要跟旗鼓相当的对手打,跟个中等拳师打有什么意思?他只关心自己这次能赚多少钱,上次给小谢买的那身衣服花了三个大洋,把身边仅有的钱都挥霍一空,真是不值得。张一想起小谢就恨的咬牙切齿,这个女人。 比武就设在开阔武馆的主厅,中下等拳师的比试已经结束,程庄各赢了一局。 武堂前面放了许多太师椅子,小谢通过唐涤非的关系,坐在了第一排。 张一看到小谢,眼睛眯起了一条线,又白了她一眼。小谢很得意的笑着,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但是你落在我手里就别想逃脱,你的错误就在于不该给我吃那碗鱼汤。 锣鼓震天,比试开始了。 张一仍旧是褂子加扎脚长裤,鸭舌帽放在了一边,似乎是怕比试的时候累赘。他的对手,像一座山,小谢觉得他比乡下的屋檐还要高,心里很是为张一捏了一把汗。大汉先出击,一拳头往张一的脑门上扫过去,张一侧身躲闪开来,那拳头似乎还带着风,足见劲道的猛烈。拳头的攻势非常猛烈,张一始终在躲闪,而大汉似乎越打越有感觉,渐渐地罗织了一张拳网。 就在这一刹间,张一突然发出野兽般的怒吼。他的人突然豹子般跃起,双腿连环踢出。身材不够高大的人通常能用灵活的身手来弥补先天的缺憾,大汉大惊,连忙闪避。所谓攻就是守,原本还处在下风的张一,因为进攻,反而上势了。张一没有考虑那么多,在他心里只有一个怨念,那就是钱,他需要钱。他的这双手,就是他赚钱搏斗的武器。张一的拳趁着大汉退守之际,一下子击中他心脏。大汉一个踉跄,又被张一借此机会一个转身,将脚重重的击在胸口,然后就又是一串骨头碎裂的声音。大汉脸色先是变得惨白,接着口中吐出了血沫,便头一歪摔倒在了地上。 旁边的裁判走到大汉身边敲打了一下锣鼓,一点反映都没有,便走到张一身边,举起了他的手。张一很淡然,全然没有得胜的那种兴奋,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小谢。此时他的目光已和刚才完全不同,小谢感到他漆黑的眼睛里,已不再有那种冷酷之色,而是充满了一种诡异的元素。 小谢站起身,开始鼓掌,又接着大声的喊着,“我要喝鱼汤。”全然不顾周围人的用惊诧的目光看着她。 唐涤非也是瞠目结舌,这姑娘疯了吧。 (四) 张一再一次见到小谢的时候,已经被五花大绑了。程家柴房,堆满了草垛。小谢花钱买通了程老爷,在递给张一的茶水里面下了蒙汗药。 张一看小谢的眼神仍旧是翻着眼皮从下到上的,但是小谢看张一的眼神是从上到下的。 这个世界,谁有钱谁就能说话的,就不信我从你嘴巴里面撬不开向晴的下落。小谢忽然间觉得很愧疚,那天在码头,他毫无疑问就是来救自己,如今却是恩将仇报。看了那场比试,小谢觉得对于这种硬汉,真的不能用常理出牌。 小谢给张一松绑,张一迷惑不解的看着她。扑通,小谢跪了下来。张一惊呆了,他以为会是严刑拷打。皮肉之苦根本不在他眼里,打死又如何? 可是这样,可叫他如何是好。 “我是个乡下丫头,本来就没见过什么市面。爹是我唯一的亲人,如今又失踪了。亲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体,身边又没一个信得过的人帮我。我前几天才去了圣约翰大学,教务处的老师说向晴得了肺痨,就此休学。找不到他任何下落,只有你这一条线。可是你看到我就像见了鬼一样,有时候我真的愿意自己是个鬼,那样就能跟着你找到他。他得的可是肺痨啊,如果死了你告诉我一声,那我也就作罢,可是那碗鱼汤,这叫我如何是好。”小谢本想着伤心欲绝挤出点泪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没能流泪,但是样子够悲戚,情形够凄惨。 张的眼神明显起了变化,有些手足无措。 小谢觉得自己离开成功更进了一步,“现在接管了爹的洋行,一个孤身女子,到处受人欺凌。为了能够来看你打拳,我答应唐涤非去应酬他儿子,说不好就应酬到他床上去了。” “你,应该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上海和乡下完全不一样。我虽然不懂,但是完全明白等价交换的含义,我要得到什么,就必须失去一些什么。” 张一脸上的肌肉微微的颤动,表情有了变化。 “如果你不愿意说,我再也不勉强,最多,我牺牲自己所能牺牲的所有!”小谢将右手搁置在眼角,轻轻的揉搓,这一招是她在看电影的时候学会的。男人的心有时候很软,至于怎么软,要看女人演技好不好。 柴房顷刻空气凝滞,时间停止,只剩下轻轻的哀叹之声。小谢默默的数着,一,二,三,不知数到多久。 “我带你去!” “哦!”虽然在意料之中,但是小谢还是忍不住喊了出来。 “向晴”。 第三章 向晴 (一) 小谢一点都不喜欢《茶花女》,亚芒误会了茶花女,茶花女离开了亚芒,最终在穷困潦倒中得了肺痨,死在亚芒的怀里。 但是向晴喜欢茶花女,感叹她对爱人无私的爱情,这才是爱的至高无上。 “可是死在爱人的怀中,你让他这辈子永远活在记忆中,也太残忍了吧,要躲就躲的远远的,不要让他找到。”小谢开始抬杠,在她看来,喜欢,就一定要厮守在一起,活在记忆里的爱太虚无飘渺。 “我和你没法说。”向晴有点不高兴,但是从字面上,又找不出驳斥理由。 “你真矫情!”向晴是家里唯一不是事事顺着她心意说话的人,有时候也是她心里的一根刺,征服了她,她就是女王。 向晴也得了肺痨,小谢心里有点抖,今次会不会是诀别,然后很戏剧化的死在我怀里。 张一在前面带路,小谢跟着的时候,心里已经想象出了无数个会面的场景。 这是个小巷子,地上泛滥着底层人生活的痕迹,小谢踮起脚,捂着鼻子。臭小子你这又是何苦,乡下的日子虽然简单,但是至少不用生活的这么狼狈。 小谢觉得脚下打滑了一下,仔细一看竟然是一口墨绿色的痰迹。胸口一阵恶心,生生的忍了下来。 “还有多远!” 张一仍旧是没有表情。 小谢开始沉默,她发誓,以后再也不问哑巴问题了。 到了巷子的尽头,张一带着小谢左拐,这是一套很简单的房屋,但是至少能称做房屋这种东西。和前面的滚地龙,贫民窟的景象完全不一样。 小谢不仅感叹了一下,还好,看来向晴过的没我想象的那么糟糕。 张一轻轻地推了一下门,嘎吱一下开了。阳光从外面照射进去,屋子里面顿时亮了不少。小谢跟着走了进去,却见张一停了下来,他呶呶嘴巴。 “在里面。” 小谢觉得张一的表情很酸,那种酸是从骨子里面散发出来的。小谢觉得很不爽,什么玩意儿。 里屋的和外屋是没有门的,而且采光也不错。小谢看到有个瘦弱的身影,穿着条纹棉布睡衣,背对着她,看着窗户。阳光照射在他身上,斑斓的反射到周围。 小谢轻轻的走进去,喊了一声。 “向晴。” 那人转过身,小谢什么都没看到,只看到他脸颊上的酒窝。 “你来了。” 大家都很平静,平静的犹如止水,也平静的可怕。 “你身体还好吧。” “没事,幸亏阿一一直在照顾我。”向晴看着门口的张一。 小谢跟着向晴的目光看出去,啊一倚靠在门口,一只脚屈着,抵在门框上,腰间的烟枪已经拿出来,拼命的在吸着烟,那脸是别过去的。 “你这病需要钱来养!” “阿一打拳就是为了帮我赚钱养病。”向晴一边看着小谢,一边轻轻的用余光掠啊一。 “打拳能赚钱不假,但是阿一,谁能保证他是常胜将军。前几天,和他比武的那个大个子后来死了,总有一天轮到他的。”小谢想起大个子惨死的样子,最后被庄老板无情的将尸体扔进黄浦江。这样的尸体,无论能溅起多大的水花,最终还不是淹没了,就像世界上从来没有这个人存在。 “洋行最近能赚钱了,这钱来得不算困难。”小谢的心在滴血,说是不困难,但这几笔生意,确实是唐涤非放给她的。他欣赏她,但是这种欣赏是要付出代价。 “我不是茶花女。” “我也不是亚芒。” 小谢觉得自己和向晴有点颠三倒四了,这算什么名堂。看来得下点杀手锏了,来点狠话,“如果你不出来帮我,那么我就打算嫁给唐涤非的儿子,依靠他的力量来找我爹。” “威廉有女朋友,就算你想,他未必肯。”向晴好像也被激起了点愤怒,扔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威廉?”小谢吃了一惊。“你们认识?” “我们是法律系的同学。”向晴的脸色是惨白的。 小谢再也没有说话,原来他认定唐威廉不会喜欢自己。临走的时候,吻了向晴的额头,这是西方的礼仪。 走过张一身边的时候,他的眼神出现了一丝从来没有过的狡黠,而且他在笑,张一竟然在笑,笑的就像一只包子打了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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