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情书－－对《诗八首》的分析
来自：草鱼哥
ABC： 前两天跟你偶然谈起穆旦的《诗八首》，今天跟你详细谈一下这首诗。《诗八首》是一首与众不同的、深刻的爱情诗。它的作者是穆旦，是一个很有才华的诗人。1940年，穆旦刚从西南联大毕业，同年爱上了外语系的女生萧珊，随后写了《诗八首》这首诗。 我是在大学的诗歌选修课中认识穆旦及他的诗歌的，他诗歌里蕴含的真诚和思想性打动了我。我那时沉浸于思想和孤独，喜欢每天下午吃完饭，骑车到校园偏僻的生物园，在旷地中朗诵他的诗歌。读累了，坐下来抽支烟，看着烟雾飘散，思索一些遥远的问题，直到夜幕降临。 荒凉的生物园里有一座很破旧的房子，里面住着一个孤单的老人。他驼背，步履蹒跚，走路和动作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他在破屋子前面种了好多植物，很多我见都没见过。他也养了好多猫，起码有二三十只，所以我在朗诵诗歌时，经常有着猫叫春的声音做伴奏，使人诗情亢奋。 我觉得他是个很神秘的人物。他的人生经历怎么样？遭遇了什么幸福和苦难？为什么还养这么多珍稀植物？他的爱人和亲人呢，为什么不来看望他？ 有时想跟他聊聊，但他耳非常背，我大声喊，他都听不清，他说的话我也听不清。我们是这个园子里两个孤独且不能交流的人。 五年过去了，我已经离开那寒冷的北国，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活着？那些猫呢，如果没了主人，是否已经流浪，死亡？ 我怀念那段日子，怀念他们。正如你所说，“有一种人，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的存在感并不强，可是随着时间的筛选，多年以后总是这样的人留了下来，经常是最不重要的，又可以随时变成最重要的。无论还在的，或者离开了的，多少爱恨情仇，悲欢离合，其实并不重要了，走过了就会有印记，记忆不会轻易从心底消失。” 那段日子，在所有我朗诵过的穆旦的诗歌中，我最喜欢的就是《诗八首》。它宛如天上的上帝，用哲学的眼光看世界，观照着爱情从初恋，热恋，再经过沉思，到升华，到人的死亡这样一个过程。它的思想性、深刻性、完整性深深地吸引了我。 下面跟你谈谈我对本诗的粗浅理解。 （一） 你底眼睛看见这一场火灾， 你看不见我，虽然我为你点燃； 唉，那燃烧着的不过是成熟的年代。 你底，我底。我们相隔如重山！ 从这自然底蜕变底程序里， 我却爱了一个暂时的你。 即使我哭泣，变灰，变灰又新生， 姑娘，那只是上帝玩弄他自己。 相遇：在深夜开往阳朔的火车上，橘红色的灯光照在你美丽的脸庞，如此楚楚动人。那一刻的画面，使我心灵的底片感光，那一刻，你“点燃了我”。那时，“你看不见我，虽然我已经为你点燃”。当我向你袒露心迹，你一开始还不能接纳我的爱，因此你看到的也许不是燃烧的爱火，而可能是一场火灾。那时的你和我，还仿佛“相隔如重山”。 你触动了造物主在我身上安放的爱的“程序”，我是多么渴望能爱你到永恒。可是我们的生命都只是悠远宇宙中短暂的存在，我只能爱一个暂时的你――无论我“哭泣，变灰，变灰又新生”。我想，这是上帝捉弄他的创造物我，也是在玩弄他自己。 （二） 水流山石间沉淀下你我， 而我们成长，在死底子宫里。 在无数的可能里一个变形的生命 永远不能完成他自己。 我和你谈话，相信你，爱你， 这时候就听见我底主暗笑， 不断地他添来另外的你我 使我们丰富而且危险。 相知：随着时间的流逝（水流山石），以及交流日深，你开始逐渐明白我的爱，于是我们的感情开始孕育，开始成长，开始沉淀。但由于我们都是不断变动的存在，你我的生命不停地更新变化（不断地添来另外的你我），外界又有无数的干扰和阻隔，所以我们刚萌生的爱情是多么敏感、脆弱、危险啊。 （三） 你底年龄里的小小野兽， 它和春草一样的呼吸， 它带来你底颜色，芳香，丰满， 它要你疯狂在温暖的黑暗里。 我越过你大理石的理智殿堂， 而为它埋藏的生命珍惜； 你我底手底接触是一片草场， 那里有它底固执，我底惊喜。 牵手：虽然初始的爱情如同嫩芽般脆弱，但你的“美丽、芳香、丰满”，让我执着，让我沉迷，沉迷于爱的狂醉中。我不断轻轻的敲门，你为我开门。我怀着悸动不安的心走进你洁净的内心殿堂，我走得很轻，很慢，生怕自己的灰土脚印弄脏你的高贵。终于有一天，当你轻轻地握起我的手，我惊喜得颤栗，我忍不住啜泣，这是多年来可望而不可及的期盼啊！我要握紧你的手走向漫漫的人生长途，只要一牵手，就不会轻易放开。 （四） 静静地，我们拥抱在 用言语所能照明的世界里， 而那未成形的黑暗是可怕的， 那可能和不可能的使我们沉迷。 那窒息着我们的 是甜蜜的未生即死的言语， 它底幽灵笼罩，使我们游离， 游进混乱的爱底自由和美丽。 （五） 夕阳西下，一阵微风吹拂着田野， 是多么久的原因在这里积累。 那移动了的景物移动我底心 从最古老的开端流向你，安睡。 那形成了树木和屹立的岩石的， 将使我此时的渴望永存， 一切在它底过程中流露的美 教我爱你的方法，教我变更。 结合：我们静静地拥抱着，我们渴望灵与肉的真正结合。也许我们结合后，面对的未来是未知的、可怕的(那未成形的黑暗是可怕的)，但只要和你在一起，有什么痛苦不敢承受？我们携手共进吧，沉迷于在未来无限的可能性中。在甜蜜的绵绵情语中，我们窒息般地hotkiss，我们坠入爱的深渊，在如梦如幻中“游进混乱底爱底自由和美丽”，完成爱情的高峰体验。 我们终于得以结合。你甜甜地在我怀里安睡。我爱抚着你的香发，就如一阵微风吹拂着田野，如此深情，如此悠长。爱情这最古老的情感，在天地初开时就已经流传，历经了无数代的积累。它如今在我这里重新开始、爆发，流向你，在你这里找到了憩息的港湾（从最古老的开端流向你，安睡）。那形成树木和屹立的岩石造物主，将会继续把我这老尔弥新的爱情永存下去。我将在上帝的真善美中，去不断变更自己，去更好地爱你。 （六） 相同和相同溶为怠倦， 在差别间又凝固着陌生； 是一条多么危险的窄路里， 我驱使自己在那上面旅行。 他存在，听从我底指使， 他保护，而把我留在孤独里， 他底痛苦是不断的寻求 你底秩序，求得了又必须背离。 （七） 风暴，远路，寂寞的夜晚， 丢失，记忆，永续的时间， 所有科学不能祛除的恐惧 让我在你底怀里得到安憩—— 呵，在你底不能自主的心上， 你底随有随无的美丽的形象， 那里，我看见你孤独的爱情 笔立着，和我底平行着生长！ 相守：我们开始携手共创生活。但两个人排除万难走到一起后，面对的还是万难，因为现实的爱情充满矛盾的，是一条危险的窄路：“相同和相同溶为怠倦，在差别间又凝固着陌生”，我们必须相依相伴，又必须保持独立；我们必须耐心自制，又必须保持开放心态。在这样一条爱的危险窄路上，我们因为真诚的爱而无悔地走着。我们由陌生到熟悉，又由熟悉到新的陌生，爱情在这矛盾发展中，获得螺旋式的升华！ 风暴，遥远艰难的跋涉，别离时寂寞的夜晚，迷失，无限的虚空――人生道路中所有种种可能遇到的恐惧，你我互相安慰，我们在彼此那里获得心灵的安憩。我们就如橡树和木棉，根紧握在地下，“平行着生长”，度过朝霞落日，春花秋月…… （八） 再没有更近的接近， 所有的偶然在我们间定型； 只有阳光透过缤纷的枝叶 分在两片情愿的心上，相同。 等季候一到就要各自飘落， 而赐生我们的巨树永青， 它对我们的不仁的嘲弄 （和哭泣）在合一的老根里化为平静。 永恒： 当我们老了，人生路上碰到的所有偶然，都已经“在我们间定型”。我们相爱终生，历经了无数次的螺旋式升华，再没有比你我更亲近的距离了（再没有更近的接近）。 我们的爱情，领略了生命缤纷的阳光、自然的恩赐，在相爱中分享着幸福，一直到死亡。 我们的爱情，生如夏花般灿烂，死若秋叶般静美。 ABC， 这就是我所理解的《诗八首》， 这就是我钟爱的爱情， 这就是我的爱情宣言， 我要和你演绎诗中每一节的美： 从相遇、相知、牵手、结合、相守、直到永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