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主义视角下的社会行动者 ——写于泰国BEST课程后
sophiasun
本文为《比邻泥土乡》所写。 女性主义视角下的社会行动者 ——写于泰国BEST课程后 文__韩红梅 编者按:面对社会的问题、人世间的苦难时,推动社会改变的行动者,很多时候都要大量运用自己的头脑去分析、理清问题所在;而在推动改变的过程中,同时也要注重激情、行动,有时甚至要依赖愤怒。这一次我们请来了两位一直致力于通过教育推动社会改变的年轻女性[G1] ,红梅与国嫄,分享了她们参加泰国的“佛教教育和社会转化”课程的经验,出现在她们分享的“手脑心”、“身体”乃至“灵性”等词汇好像又指向了一些平常我们很容易忽略掉的人的重要元素。 2013年7月,我因为要参加一个为期三周的“佛教教育和社会转化(BEST)”课程而来到佛教国家泰国。当第一天来到距离清迈城北面40分钟车程的IWP(International Women’s Partnership for peace and Justice国际和平正义妇女伙伴)培训中心,我还是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之前我仍停留在封闭式学习固化的印象中:酒店宾馆、会议室、免费WIFI,所有的设施都符合一个现代人培训学习的需求,然而这里打破了我所有自以为是的假设。 IWP培训中心位于距清迈40分钟车程的一处小村子里,中心的所有设施都是由志愿者利用当地的材料——泥土、稻草、木头等天然材料建造而成,包括一栋木结构的两层小楼,一个开放式的草房会议室,一个用于做正念练习的禅房和一个小型图书室,一个可供20—30人用餐的厨房和一个饭厅。而在饭厅旁边,一个圆形的土房子正待完工,据说是正是今年3月份在这里参加工作坊的妇女合力盖出来的,将来要会成为一个咖啡厅——通过女性身体劳动合作也是能力建设工作的一部分。 这个培训中心属于一个致力于国际女性伙伴和平和正义的组织,由两位女性主义活动家Ouyporn Khuankaew 和 Ginger Norwood于2002年创立,主要通过培训学习支持整个泰国、南亚和东南亚的关注和平正义的草根妇女组织。她们遵循非暴力的工作原则,建立在整全的女权主义基础上,推动社会行动者在个人、社区以及社会等不同层面的可持续发展和转化。 BEST课程正是IWP开发设计的一个以社会转化为目的的佛教教育课程。我和来自全球各地的13位从事社会发展工作的女性在IWP完成了为期20天的学习。BEST课程是泰国的社会行动者利用过去15年里与来自从草根团体到政府团体的社会改变者的工作经验而开发出来的,其理论/信念体系的根基包括非暴力社会行动、精神修行/实践和反压迫的女性主义。课程希望通过社会结构性的分析来理解个人转化与结构性转化的互为依赖的关系,在此之上去支持参加者将精神力量/实践和社会行动整合起来。而IWP培训中心的建立以及BEST课程开发是和IWP的创办人之一Ouyporn 是分不开的。 Ouyporn的故事:她和女性主义运动 IWP培训中心就设立在Ouyporn从小长大的村子里,培训中心的建设和日常管理也受惠于村子里的村民和Ouyporn的亲戚朋友。厨房的美食和茶点就出自当地妇女之手,而日常清洁也离不开她们的劳动。 Ouyporn从小生长的村子非常贫困,她和家人过着贫苦的底层生活,70%的土地控制在富人和城里人手中,即使是繁忙辛苦地工作也无法获得充足的食物。她很小就意识到生活就是食物,生活就是和土地的连结。 20世纪60年代,泰国爆发了学生运动,参与运动的青年大学生进入了十岁的Ouyporn居住的村子。那个时候女孩子也可以进入政府在寺院里开设的学校读书,Ouyporn在那里阅读了大量的关于美国黑人运动和奴隶运动的书籍,她说自己因此而觉醒了。多亏了在中东打工的哥哥的帮助,Ouyporn顺利读完了大学和研究生,几乎成为这个村子第一个大学生。 “我先是个女性主义者,然后才成为佛教徒的。”Ouyporn解释说,“我是在西方知识体系下完成了我的女性主义课程”。她见证了泰国女性主义运动的整个脉络历程。 Ouyporn的硕士论文关注泰国的妇女地位,研究国家推出的鼓励妇女发展的政策是否为妇女带来改变,研究的结果显示这些政策更强化了把女性塑造成一个好妻子和好母亲的角色,鼓励女性赚钱和教育都是为了更好地承担家庭的责任——政策不但没有解决妇女的权利问题,反而加深了这种父权文化的统治,而越在社会底层的妇女越受到这种文化体制的影响。 Ouyporn决定要寻找一种新的女性主义发展的路径,而泰国的女性主义运动必须要看到泰国宗教文化对于泰国女性——尤其是普通的女性——的影响。而当时在泰国主流的女性主义者都出身上流阶层,并不会像底层女性那样受到宗教因果文化的控制,因此她们所推崇的妇女运动主要是停留在政策上倡导性别平等和反对家庭暴力。而Ouyporn敏锐地意识到大众妇女所受到的压迫是要回到泰国的文化中,必须要把宗教和女性议题结合起来看,而这样的事情从未有人做过。 在泰国,95%的泰国人信奉佛教,而传统佛教文化中带有很强的性别歧视,这和佛教产生和发展所处的社会文化(比如当时的印度社会)是有紧密关系的。在泰国,在寺庙接受灵性教育依然多数情况下是男性的专利,男孩子可以短期出家,如果要读佛学院也会得到政府的资助,而这些机会对于女孩子来说是没有的。 Ouyporn反对把女性受苦归咎于简单的因果报应,而是极力强调这是社会结构性暴力对妇女造成的困难。她用了七年时间进入到寺院,和比丘与比丘尼在一起工作,进行性别平等意识的教育,希望改变寺庙中的性别不公。但是她发现她在寺庙中的工作并没有带来多大的成效。于是她决定将工作重心转向支持草根团体的社会行动者,推动她们在个人、社区、社会层面的可持续发展来慢慢促成社会转化。因为这些社会行动者本身已经具备社会关怀意识,通过Ouyporn的性别平等意识教育,她们更容易为这个社会做出行动和改变。 社会行动者的支持:头脑、心灵和身体的整全学习 Ouyporn看到社会行动者在从事社会行动的过程中,常常忙碌得把自己都要烧干了,直到完全没有力量。她意识到没有精神力量支持和内在动力的社会行动者可能会进入一种陷阱,她们自己不懂得觉察,会变得贪婪和妄想,甚至会消耗枯竭。因此她认为这种灵性的/精神的发展对社会行动者尤为重要。 2002年,她和伙伴联合创办了IWP培训中心,把女性主义和精神的修为整合起来,开发体验式的学习模式、探索不仅仅基于头脑的智慧,而且发展心灵的、身体的智慧。成为泰国第一个整全的女性主义和灵性发展结合的课程培训体系。 BEST课程为期一年,要完成两次合计30天的课程学习,要成立网络学习小组,定期阅读和整理反思笔记,并且完成最终的学习报告。通过系统学习和网络结盟培养参与个人和社会转化的领导者,支持倡导正念和非暴力原则的亚洲社会改变运动,建立亚洲乃至全球社会行动者、领导者的相互联结,以影响从草根组织到全球不同层面的改变,并且创建一个互相尊重、理解和支持学习的空间,在寻求精神探索的行动者中间建立一个行动社区。 第一届BEST课程的第一阶段是在2013年7月9日-28日,课程分为六大内容:权力、主导文化和合作文化;佛教理解下的社会苦难分析;结构性暴力;佛教中的妇女和妇女运动;佛教中的曼陀罗[1];女性主义写作和培力模式等。除此之外,课程还有其它体验活动:每天早上7点就会有瑜伽老师带领做瑜伽练习,中午会有正念午餐,晚饭后会有正念练习(行禅或坐禅)。课程内容多元,议题设置丰富,理论学习与体验式互动游戏兼顾,鼓励小组或者团体之间的协作讨论,更注重发展集体的智慧来贡献学习知识体系,关照每个个体经验在团体中的分享和共情。 BEST课程也引入佛教心理学,培养清明的佛心。根据佛教心理学,我们的苦来自感受,而这些感受的产生,让我们失去清明的佛心。这些感受主要或来自于对过去的回忆,或来自于对未来的预计,或来自妄想,或来自思考。因此,当每每出现一些感受的时候,我们要去学会“命名”它是什么性质:是因回忆,还是因计划未来,还是妄想还是思考过多。命名是觉察的第一步,觉察到自己的感受,尝试去回到呼吸,才有机会获得清明的佛心。 课程将女性主义视角和佛教思想结合,以入世佛教[2]提供框架去分析个人层面的苦难和结构性暴力深层根源的关系,学习处理个人行动者如何面对失望、沮丧、苦闷等情绪。比如佛教的四圣谛[3]被用来理解集体性的苦难:“苦谛”的受苦,从集体性来讲就是一种集体的苦,比如女性作为一个群体所受的性别不平等,比如穷人的贫穷,再比如环境恶化所带来的生态危机。“集谛”所谈的贪嗔痴三毒[4],在集体上而言,就是一种集体的贪痴嗔,比如资本主义所带来的贪婪、消费主义,比如教育中鼓励竞争等等。“灭谛”的解放和内在和平与喜悦,在集体层面上就是一种伙伴文化,在这样的文化中,权力是分享的,性别是平等,社会是和谐的。最后一个道谛是指八正道[5]——正见、正思维、正语、正业、正行、正精进、正定和正念。在集体上而言,八正道是一种集体性的行动和运动,建立伙伴文化。这样的分析,让我们更加深刻地去理解不公平是一种社会结构性的现象,而非仅仅是个人的不幸,不公平背后的社会结构性原因以及如何通过集体的力量创造社会的涅磐[6]。 课程设置包括心、脑、身体三方面的整全学习。在我们既有学习框架中,多强调头脑的学习,Ouyporn说,“头脑学习很重要,它让我们能够更好地去分析我们所处的环境、关系和问题”。但这种头脑的学习是一种主流、资本主义的学习方式,因为它更注重效率和逻辑。我们不能忽略来自心灵和身体的学习,因为在这两部分是隐藏着很多的智慧是我们从未发觉的。而这些非理性的、基于感受的东西对一个社会行动者更重要。 身体:瑜伽和女性主义书写 女性主义视角下的社会行动者&唤醒身体力量,点亮灵性心光 BEST课程中最重要的就是女性主义视角和对身体的发展,而且这也是整个BEST课程强调整全教育的最核心的内容。 女性主义为什么强调身体?女性主义写作的老师Becky Thompson[7]告诉我们,这个世界上90%的资源控制男人手里,只有身体是完全属于女性自己的。但是即便如此,受到文化、宗教、社会经济等因素的影响,我们并不完全拥有我们的身体。思想在社会化的过程中,身体也被物化了,成为父权文化控制女性的工具。因此,我们要发现和探索身体的可能性。52岁的Becky在美国的一所大学任社会学教授,42岁才开始研习舞蹈。她的瑜伽动作非常舒展,往往突破人们对身体极限的想象。她给我们展现了“没什么不可能”的身体能力。当身体获得最大的解放和舒展,意味着内心也得到了相同的自由,女性开始重新认识自己的身体,而不是由他人定义。 她把女性主义写作和瑜伽、身体结合起来,让女性自己去发现藏在身体深处的智慧。在女性主义创作中要放松身体,放松呼吸,要投入到写作的情感中,要用潜意识或者是情感去创作,去除头脑和逻辑对我们写作的要求。更注重在女性书写的过程中的治疗和自我发现的功能。这样的一种关照身体经验、情感层面的学习是女性主义写作的特点,之所以称之为女性主义正是对照现代的学习逻辑而言的。现代的知识学习体系是一种基于头脑和思考层面的学习,而这些均是来自父权制度发展出来的主流的学习方法。而女性主义写作更注重情感层面、身体经验等,就像Becky所言“女性主义写作是为了讲述真实”。实际上Becky这里所言的女性主义不是一个狭义的女性主义——女性解放;而是一个广义的女性主义——世界解放。因为她认为,如果小孩得不到解放,女性也得不到解放;如果男性不能从他们所承受的痛苦中解放的话,小孩也得不到解放;如果我们不能消除性别、种族、资本主义压迫的话,男性也不能得到解放。 身体和情感的经验以及女性主义是这套BEST课程的基础,而社会行动者支持不仅是头脑思考层面的联系,更重要的也要通过身体的认识和精神/心灵上的联系来建立学习、支持的社区。这种多层次的互相交汇让社会行动的培育更立体和丰富,基于这种联系建立的更广泛意义上的从草根到全球范围内的合作才更紧密。 小结:青年人发展工作的观察 在中国大陆,很少有这样和入世佛教结合的社会发展的课程学习。我之所以申请参加这次课程,一方面是我个人在过去多年的推动社会发展转变的工作中,希望获得一种内在的发展力量,同时可以获得更广泛的社会行动者社群的结盟;另外一方面想去了解入世佛教在社会发展工作上的应用。 2012年9月,我曾有机会参加了一期“自我察觉和社会发展工作坊”,期间第一次接触到入世佛教在社会发展方面应用,尤其是对于长期从事社会工作的行动者的内在支持多有帮助。但是在中国,唯物论和马克思主义哲学深刻影响着社会行动者的价值观和世界观,所以入世佛教的经验在支持社会行动者实践方面的尝试,将如何在中国情境下去整合和发展好的经验依然是一个问题。 而这也让我反观中国青年人发展工作实践中暴露出来的问题,青年人培养工作一般向两个面向发展,一部分是激进的青年行动者,他们多对社会具有批判性思考,行动力强,目标清晰,代表先进力量,但是青年人团体内部建设和联结较少。另一部分是更注重向内的青年行动者,认为推动社会改变先从个人自我成长开始,遵循非暴力沟通的原则,相信精神层面上青年人团结,但是多关注自己,和社会运动的互动不足。这也是中国社会正在发育的青年人培养工作的现状,行动派更注重效率,修行者更强调内在,而且这两个青年团体互相批判,难以彼此学习。当然有一些社会行动者已经开始意识到二者兼顾的重要,并在其青年人发展工作中有所设计。 在BEST课程结束后,我看到入世佛教在泰国的社会运动和青年人发展工作上带来的改变,在我想当然的分析中,认为其必然是和泰国的佛教文化有关,所以他们在青年人培养工作上更容易引入精神上的关联。但是在后来访问Thai Volunteer Service (TVS) (泰国志愿者组织)时,一位项目经理告诉我,在他们所提供的青年培养中是不提佛教的,因为有很多青年志愿者很抗拒宗教。但是她仍然相信基于精神/灵性上的支持在青年工作中的重要性,但是在实际工作中,需要转化一种形式来发展它。 带着这些经验,让我看到在未来的社会行动者的支持系统中,包括青年人发展工作中,不但要有头脑层面的学习和认识(它让我们更好地分析社会议题以及结构性社会原因),也要重视发展情感、精神上的内在培养和相互支持。在积极推动社会运动变革中才能有源源不断的内在动力,才能形成社会行动者在个人、社区、社会乃至更广泛的全球范围内的可持续发展和社会转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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