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剧
来自:吕致
哑剧 小和尚是我在微博上认识的,他在一个小城里唯一一所高中读高二。微博名三俗和尚不吃斋,所以我叫他小和尚。我曾问过他的姓名,他回复我,即使我告诉你,你也只不过用来忘记。我们都明白,萍水相逢只一季。我闯不进你的生活,只想找个人听我说。 小和尚的高中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文学社,隶属学生会,一年只在象征性的征稿时会被提起一次。小和尚负责写稿征稿选稿,在这个只有六个人的社团里,主编从没有出现过,副主编负责与团委老师搞关系,四个组员之间甚至互相叫不上名字。但小和尚依然愿意在四千个学生交上来的四十份稿件中挑挑捡捡。直到高二时,征稿活动也取消了,在学生会里,小和尚开始被其他部长指使,有的甚至已经忘记了他是校文学社的,事实上或许是从不记得。 “这就是为什么我决定自己创办一个文学社。”他说,“我没有野心去影响别人,但我也不想让别人影响我”。 小和尚开始写申请书,他们学校从没有人这么做过,他不知道怎么写,最终挑了一份用词官僚,他说是读起来都恶心的去找校长。校长不在,找副校长,副校长说找书记,书记说你去找团委书记,我是党委书记。 申请书九月交上去,十月得到回复。“你办可以,但像你这种情况学校是没有资金支持的。”团委书记对小和尚说的时候正在指挥着在新办公室安装新电脑。 “我上网查到像一本《青年文摘》这样的杂志成本大概是一块二。我打算每期做六百本,加上其他费用,大概需要八百元。对像你这样的白领来说,八百元不过是一两件衣服的价钱,但我真的拿不出。我第一次认识到钱的重要性,也第一次认识到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小和尚的死党陈和李开始和他一起外出拉赞助。这是他们分析了两天之后认为唯一可行的路。他们才十六七岁,还不明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像圆,看着简单,画起来难。 中午的两个小时休息时间是他们在校外停留的极限。当然对于一个实行封闭教学两周只有一天假期的学校来说,他们外出本就是偷偷摸摸的。小和尚需要带着校服别人才相信他们是学生。幸运的是,第一天就拿到尖嘴猴腮的眼镜店老板的一百元。前提是扉页上登上眼镜店花里胡哨的广告。 他们三个人都不是那种朋友众多,善于社交的人。青春期的少年从不相信世界是善良的,但他们终于看到了做成这件事的希望。我不知道有希望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我们磕磕绊绊的地给店长讲解清楚混沌的想法后,就开始认识到自己的不足。上课时偷偷在网上找些专业资料,甚至还煞有介事地打印了几份合同和一些宣传资料。那时的我们幼稚的认真着,但终究还是幼稚。我看到了普通杂志上万份起印时成本才会低至两元左右”。我没有回复,等着他继续说,“我看看那一百块,甚至感觉到了绝望。但像我们这么大的少年,总会有莫名其妙的冲动。我想我要为这一百块负责,但反复核算成本后,这种冲动就瞬间消失了,像个逃兵。” 但是他们第二天还是出去了。没有去拉赞助,而是到各个图文打印店了解更详细的成本。“网络误人。”小和尚说。小城只有这么大,他们无一例外地因为年龄和身无分文被忽视。人会在你有钱有势时投以偏见,在一无所有时理所应当地鄙视你。他们最终在打印合同的店里了解到了纸的分类、价格以及后期装订价格。排除店长黑心的情况下,成本估计要2500。 听他讲到这里时,如果二十八岁已懂得权衡利弊的我随便找个理由就果断放弃了。 “我们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勇气和毅力,已经有了解情况的同学劝我放弃。他们说,何必呢,你以为你做出来有人看啊!但我就是想处处比别人强一点,除了成绩。别人要我怎样,我就偏不!当时我甚至还抱有开创学校历史的野心,当然这个是坚决不能说的。” 我想起年少时也曾与朋友为了一个问题争执一天一夜,两败俱伤后发现没有什么意义。但我早已过了心中随时肆虐着一座火山的年纪,劝他:“你圆滑一些,也许结果会更好。” “幼稚或成熟,人无非用这两个词划清界限,在自己的世界指指点点。我无法理解一个词怎么能如此草率的概括一个人,是文化太精妙,还是人太浅薄?” 我一时竟无言以对。 三个孤独的侠客又陆续去了各种地方。找不到老板的蛋糕店,找不到老板的服饰店,找不到老板的德克士,找不到老板的商场…….他们终日游荡,锐气越来越淡,脸皮越来越厚。我可怜他们如此年轻就要低声下气,笑脸迎人。又找不到理由劝阻直起他们的小蛮腰。 听同学介绍,他们来到一个自行车专卖店。店是两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合资的,他们酷爱骑行,有固定的浪荡伙伴,振臂一呼便山南海北。所以小和尚一直以为他们是有着文艺气息的,但不懂得他们首先是商人。五个人聊了好长时间,不过大多是小和尚一脸崇拜地听他们吹捧自己的世界观。期间,一位肥大的西装男子来修车,只是换了一个小小的零件就轻松收入70元。这让小和尚又坚定了终于有戏和绝不来这里买车的想法。两人也的确表示会为了封底的广告赞助800元,但要他们有详细的计划和完全的准备工作。 当晚,小和尚就拉陈和李深夜翻墙到网吧通宵。小和尚负责学习排版,制作宣传单。陈负责听歌打游戏,李负责看视频打游戏。小和尚复印了200多份宣传单,高一高二逐班宣传,上台演讲。小和尚感觉像是自贱把脸撕下来踩给别人看。 也有主动来踩脸的。校文学社的副主编就操着一口泼辣的外地方言把小和尚骂得十恶不赦。小和尚一句话没反驳。不久,他曾经为校文学社招收的四名组员全部易旗改帜。校文学社名存实亡。至于那位副主编小和尚则再也没见过。 开始有学生认为小和尚的文学社才是正统的,已经有一些凑热闹的人来谋求职位。也有人像憋着的屁终于找到地方释放,连投四五篇稿件。小和尚还抽空在学生会办公室给社员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会,扬眉吐气,皆大欢喜。一切还没办成,就得到了想要的一切。事情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着,也越发不可收拾。 而此时自行车店的店主却突然来电,质问为什么眼镜店只赞助一百元就可以获得和他们价值相差不多的价格版面。小和尚一时哑口无言,他不善于说谎,更不擅长辩解,即使他有充足的理由。但是他们会信吗?小和尚问,你们怎么知道的,他们说本来就是兄弟,熟识得不得了,下一句话就直接回到了钱上。“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根本就素不相识。”小和尚说。他们极力解释,最终仍不得不遂了他们的愿。小和尚甚至一度想再也不见他们,他本就愤世嫉俗,但现实却不得不。他感觉意气撑起的勇气像是破的气球,一点点干瘪。他们走在路上,稍冷的时候是小风切过去,大风漫沙的时候反而不冷,可能是因为沙尘把气孔都堵住了。 “后来我们又去了小城里最大的连锁药店,张口就要1500,在宽阔的办公室内,声音轻飘飘的好像没有骨头。女老板把他的总经理儿子吴迪叫出来,告诉我们他在大学时也干过和我们一样的傻事。吴迪比我们高一头,脸也比我们长一截。在他始终把玩和他脸一样巨大的手机时,我终于明白了。我对着别人嘶吼,别人听不见,以为我在表演滑稽的哑剧。我能不能成功,别人不关心,在他们的世界我只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小丑,也许从没在他们的世界存在过。” “那你后来拉到赞助了吗?”我问他,虽然已经大概猜到答案。 “我托朋友把眼镜店的一百元还给店长,在我这存了这么久一分钱利息也没有给他,我很愧疚。现在他又开个一家分店,我躲着走。在学校,就尽量不出门。我把自己推到山顶,看到前方隐约是悬崖然后就只身逃走。” “你彻底放弃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毕竟我不可能每个月少买两件衣服给他实质性的帮助。 “你觉得我是什么人?” “勇敢、认真,敢想敢做。”我犹豫着回复。 “不,只是一个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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