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政治哲學與形而上學的思考筆記
勋
按:在上週六的《自然權利與歷史》讀書會上,關於《導言》的末尾的幾句話:“我們所面對的這種根本性的兩難局面,是由現代自然科學所取得的勝利而引發的。這一根本問題不能解決,就談不上對自然權利問題的恰當解決。無庸諱言,我們這一系列講演並不能解決這個問題。我們將局限於那些能在社會科學範圍內加以澄清的自然權利論問題”,我和資糧齋的理解有分歧,資糧齋似乎認為這幾句話僅僅是施特勞斯的“修辭”,實際上自然科學的威脅沒有那麼大,而且施特勞斯的工作完全並不僅僅是在局限於社會科學範圍內澄清自然正當論的工作。但我覺得這句話並非完全是“修辭”,我承認施特勞斯工作的重要性,但我並不認為施特拉斯的工作已經非常完滿了。讀書會結束後,我又把我的想法較為系統完整地梳理出來,考慮到本文篇幅稍長,不便貼在《自然權利與歷史》閱讀討論主題帖,只好另開一帖。我深知自己學力有限,這篇筆記不是一種成熟觀點的展現,而更多地是一種充滿困惑的提問。望道里諸君不吝指正。 關於政治哲學與形而上學的思考筆記 虞如勛 現代自然科學當然是有問題的,而且對於施特勞斯這種層級的思想家來說,現代自然科學本身確實不值得認真對待,但是現代自然科學帶來的真正的威脅不是其本身,而是其背後的一整套形而上學世界觀,也就是海德格爾所說的技術性的世界觀,這個形而上學同樣需要解決。自然正當問題,我們可以說這個詞有兩個要素組成,一個是自然,一個是正當,自然主要地(並非完全地)是形而上學的事業,正當主要地是政治哲學的事業,前者是天學,後者是人學,當然天人兩者相貫通,也就是這兩個論題相互牽涉影響。但是我們可以承認,對自然的完全解決需要達到形而上學的高度,需要形而上學的努力(我們完全不必把形而上學想得就和人世完全無關,伯納德特不是說“在柏拉圖那裡,人第一次成了形而上學的問題,而愛欲成了一種形而上學激情”(《蘇格拉底與柏拉圖:愛欲的辯證法》)嗎?這種形而上學不離人世,但訴求自然,就如不離nomos而訴求physis),甘陽的那段話(甘陽《導言》p72)意思是現代思想已經根本不可能理解古典的自然涵義了,因此,也就不可能恢復對古典自然正當的完全理解,(同樣根植於自然中的原初哲學也被完全遮蔽了)。權宜地限定在社會科學的論題範圍內的政治哲學能做到的只是澄清現代社會科學對自然正當的種種染汙,在此基礎上對自然正當有一個指向,這個工作是必須的且重要的,甚至考慮到我們所處的政治世界,這個工作更為迫切因而佔據優先性,但是無疑地它不可能完全地達到對自然正當的完全徹底的理解。政治哲學涉及到一點形而上學性質的問題,但是不夠,必須使其更為充分,必須由人世走向存在,由nomos達到physis,真正的哲人當然要走出洞穴(儘管他還要再回來,但他必須要有在洞穴外的經歷,否則就不算哲人,只能算詩人),而這,我認為就是甘陽所說的真正哲學的恢復,而不僅僅是政治哲學,政治哲學這樣的稱呼是我們這個時代的哲學的權宜稱謂,針對過了的海德格爾形而上學(包括海德格爾的徒子徒孫們)以及不及的社會科學,政治哲學的提法是一種針對我們這個時代損益的努力,以期我們能夠向回复到原初的中庸的哲學的方向前進。原初完全的哲學,是政治哲學和形而上學的統一,既有對人世政治充分洞察的審慎的智慧,同時又具有沉思純粹哲學的幸福,它同時明瞭洞穴中的那堆火和洞穴外的太陽。達到了這個地步,自然正當才完全落實。哲學必定是根基於自然中的,無論是自然哲學(在某種程度上可以和形而上學互換)還是政治哲學,只是自然哲學只根基自然面向自然,而政治哲學則根基自然同時又面向人世問題,完整的哲學則兼攝二者不偏一隅。 所以,要想真正徹底地解決自然正當問題,必須恢復古典的自然的涵義,這需要形而上學的工作,而這就是海德格爾工作的意義所在。如果按資糧齋的看法,似乎海德格爾的工作根本上沒有意義,因為根本上已經錯了,由於他沒有涉及人世政治問題。問題最終的解決要求nomos和physis全面賅攝的解決。我絕非認為形而上學與政治哲學是截然分離的,但是,即使是整全,我們也必須承認,整全也是有部分的,儘管這些部分在根本上是貫通的,但是,在某種程度上,也是有各自的限度的。問題當然要從知人開始,但最後無疑要達到知天。我所強調的是自然正當問題的徹底解決。或許,正是施特勞斯認識到了這點,也認識到了他自己的局限所在,所以他一直不認為自己是哲學家,而稱海德格爾是我們這個時代最偉大的哲學家(出自《海德格爾式存在主義導言》,收《古典政治理性主義的重生》),晚年還說“我越是理解海德格爾的意圖所在,就越是覺得仍然遠遠沒能把握他。我能想像的天下最愚蠢的事就是閉上眼睛不讀海德格爾的著作”(譯文轉引自甘陽《導言》),儘管他有那麼多的問題。這樣的話純粹是一種“修辭”嗎? 事實上我認為對這個問題的理解可以轉化為對施特勞斯和海德格爾兩人工作的理解或者說施特勞斯對海德格爾工作的看法問題。我認為施特勞斯只是糾正了海德格爾對非本真性的在世存在的輕視,在施特勞斯看來這種非本真性的在世存在就是政治生活世界嘛,這個當然是值得重視的,但是,這並不代表他否定或取消了海德格爾孜孜關注的本真存在問題。當然,對非本真存在的不同理解勢必(我並不完全清楚這個“勢必”的分量有多大)會導致對本真存在的不同理解,——正如上文所說,哲學是整全的,兼攝政治與自然——,就像海德格爾的形而上學是歷史主義的,如果施特勞斯也有形而上學的話(我說“如果”不代表我認為施特勞斯沒有形而上學,事實上從他的學生伯納德特那裡我總是能嗅到很濃的形而上學氣息,我說“如果”只是我不確定,因為我的閱讀有限),肯定不會是歷史主義的。海德格爾的失誤就在於偏於形而上學,他的形而上學肯定有問題,但並非是毫無意義的或完全錯誤的。只有把政治生活和形上存在同等重要地完整地連在一起看,才能達到真正的對整全的理解,才能找回真正的完整的自然正當。 如果按照資糧齋的看法,那好像從亞里士多德開始經過康德黑格爾到海德格爾的形而上學思想傳統就要全部被否定了,因為他們全都錯了嘛,在第一步就走錯了,沒有從政治世界出發。 附錄: 即使是在宇宙論的問題上,現代自然科學也無法反駁古典宇宙論的真正根基,宇宙觀圖景的變化完全只是一個非常表層的經驗現象界的觀察視角的轉化問題,對宇宙論的內核無所作用,正如施特勞斯說的,機械論的宇宙觀與目的論的宇宙觀的分別僅僅在於它們解決諸天、天體及其運動的方式不同。現代自然科學的本質是數學物理學,是數學化了的物理學。牛頓的《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是公認的數學物理學的奠基之作。但是作為整個近現代自然科學源泉(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和量子力學推翻的同樣只是經驗現象界層次上的宇宙觀問題,至於整個根本的數學物理學範式反而是得到了加強,愛因斯坦承認自己遠沒有牛頓偉大,這不是什麼謙虛,毋寧說從更大的視域來看,愛因斯坦以及量子物理學家的工作仍是在牛頓奠定的大領域中的小修改與小增補罷了)的這本書的書名似乎反而向我們傳達了一種別樣訊息,“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自然哲學(即古典的物理學)在數學上的原理,牛頓的這本書的工作只是揭示物理運作在數學上的原理,毋寧說“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只是對整全的物理學的數學上的考察,它是有限度的,它只反映了物理學可以顯諸數學模型的一個面向,僅此而已。牛頓晚年去求索神學,難道不是對這種數學考察之局限的一種補充?那麼由此我們可以想,現代自然科學家這些牛頓的徒子徒孫們只讚揚牛頓前期為自然科學奠基所做的偉大事業,而無視甚至否棄牛頓晚年的轉向,是否根本上沒有理解牛頓的完整的思想觀念?(另外關於數學義涵的古今之變囿於筆者學力,暫告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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