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学林点将录·正榜头领之七 顾颉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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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胡文辉 天猛星霹雳火秦明 顾颉刚 顾颉刚(1893-1980),原名诵坤;江苏吴县人。 在现代史学界,论人员齐整、阵容盛大,自以傅斯年领导的历史语言研究所最有势力;但若论宗旨鲜明、风气激荡,倒要以顾颉刚为首的古史辨派(疑古派)最有影响。 古史辨派的揭竿而起,自然要以顾氏1923年的《与钱玄同先生论古史书》为标志。顾氏在这篇仅四千余字的非正式论文中,提出“层累地造成的中国古史”说,其主旨为“时代愈后,传说的古史期愈长”,“周代人心目中最古的人是禹,到孔子时有尧舜,到战国时有黄帝神农,到秦有三皇,到汉以后有盘古等”;也就是说,由文献的年代观察,旧古史系统中的帝王,愈是号称古老者,其产生的时代反而愈晚近,故古史系统的形成是“譬如积薪,后来居上”的结果。此论一出,如拨浮云而见青天,“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的旧古史观遂轰然崩解。顾氏虽遭遇信古派的反击,但他愈辨愈勇,因风借力,更网罗当时学人相关的古史讨论及古文献考辨,主持编纂为《古史辨》;由此,“古史辨派”遂迅速冒起,成为民国学术江湖的一大字头。顾氏后来自称《论古史书》为“轰炸中国古史的一个原子弹”,他对旧史学的破坏之功,并世无人可及,故拟为现代学林的霹雳火。 按:顾氏疑古思想的发生,或以为暗袭日本白鸟库吉的先见之明,或以为继承清代崔述、康有为的本土经学传统。这两种思路都略嫌拘泥。综观其时的知识语境,疑古思想的发生既有内部因素,亦有外部背景。论内缘,论最直接的刺激,当源于胡适对古史的理性批判态度;胡氏讲中国哲学史,截断众流,“用《诗经》作时代的说明,丢开唐虞夏商,径从周宣王以后讲起”,对于顾氏原来“充满着三皇五帝的脑筋骤然作一个重大的打击,骇得一堂中舌挢而不能下”。胡氏的《井田辨》、《水浒传考证》皆运用“历史的方法”,着重辨析不同文本的时代演变,更是顾氏疑古方法的滥觞。论外缘,论广义的思想背景,则出于西方古代史的参照,与西方近代史学观念的引入;白鸟库吉之于日本,顾颉刚之于中国,其实都属于西方史学实证主义与批判精神浸淫下的产物。 顾氏曾有撰写“古史四考”的庞大计划,对旧古史的帝系、王制、道统、经学四方面,拟分别作一总清算;可惜他暴得大名,任事太多,结果无一完成,仅得《中国上古史研究讲义》一种,亦不过“帝系考”计划中的一部分。不过,他一生虽未完成系统的巨着,却留下数量浩瀚的读书笔记;精华部分四十年代已辑为《浪口村随笔》,以后重加删订,易名《史林杂识初编》。此着在体裁上为中国古典学术笔记之续,虽简短而精粹;而且能借边疆民俗证史,在方法上固已“走出疑古时代”。除《论古史书》之外,为顾氏最可传世之作。《论古史书》为破坏性的史学,而《史林杂识》则为建设性的史学。 顾氏的辨伪工作,不免有疑古过勇之病,如《五德终始说下的政治和历史》信从晚清今文学说,前提已误,煌煌十四万言,终属劳而少功;《从〈吕氏春秋〉推测〈老子〉成书年代》断《老子》成书于《吕氏春秋》之后,更可谓满盘皆输。但古史辨学派的真精神,在于对史事真伪和文献年代的存疑态度,“宁可疑而过,不可信而过”,疑而后辨,辨而后信,实切合现代史学的实证要求,故其个别结论纵有过当,而基本原则终不可抹杀。“疑古”固非史学的目的,然而必有“疑古”的前提,才可能有进一步的“释古”境界可言;否则,所谓“走出疑古”,终不过沦为“信古”的借尸还魂而已。 顾氏成名之后,不仅提携人才,不遗余力;且能求同存异,尤见胸襟。钱穆回忆在苏州省立中学时,“……读康有为《新学伪经考》,而心疑,又因颉刚方主讲康有为,乃特草《刘向歆父子年谱》一文与之。然此文不啻特与颉刚争议,颉刚不介意,既刊余文,又特推荐余至燕京任教。”又如顾氏在燕京大学讲授“尚书研究”,涉及汉武帝时的十三州问题,研究生谭其骧对顾说表示异议,顾氏不仅鼓励他将见解写出,跟他作平等讨论,更将彼此的讨论印发成讲义公之于众。 诗曰:夏都殷邑辨参商,尧舜遗踪更渺茫。疑古精神莫轻弃,君看今又祭羲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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