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个人爱我如生命》——世间再无孙嘉遇
小淘气
2014-11-06 09:30:51
曾有一个人,爱我如生命 引子 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 在我的面前出现了你, 有如昙花一现的幻影, 有如纯洁之美的精灵。 在无望的忧愁的折磨中, 在喧闹的虚幻的困扰中, 我的耳边长久地响着你温柔的声音, 我还在睡梦中见到你可爱的面容。 许多年过去了, 暴风骤雨般的激变, 驱散了往日的梦想, 于是我忘记了你温柔的声音, 还有你那精灵似的倩影。 在穷乡僻壤,在囚禁的阴暗生活中, 我的岁月就在那样静静地消逝, 没有倾心的人,没有诗的灵魂, 没有眼泪,没有生命,也没有爱情。 如今心灵已开始苏醒, 这时在我的面前又出现了你, 有如昙花一现的幻影, 有如纯洁之美的精灵。 我的心在狂喜中跳跃, 为了它,一切又重新苏醒, 有了倾心的人,有了诗的灵感, 有了生命,有了眼泪,也有了爱情。 ------------------------- 普希金 《致科恩》 PS:楼主有音频版 可留邮箱 《从你的全世界路过》——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56929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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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09:32:25
第一章
已不会再有那样的月夜,以迷离的光线,穿过幽暗的树林,将静谧的光辉倾泻,淡淡地,隐约地照出我恋人的美丽。
--------------------普希金《月亮》
“2,3,4……”我双手插在外套兜里,盯着跳动变换的楼层数,在心中下意识地默数着,手心因为莫名的恐惧,已渗出一层汗水。 陈旧的电梯发出吱吱嘎嘎的噪音,艰难地一层一层往上爬。电梯轿厢的显示面板上,只有十层亮着红灯,这是我要去的楼层,很显然,也是电梯里另一个人的目的地。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对面那个男人的身上,散发着一股危险而紧张的气息。 那人穿得很整齐,衣服却明显不合体,好像是临时借来的。他走进电梯打量我的那一眼,只能用杀气腾腾来形容,让我浑身的血液几乎降至冰点。 我偷偷看他,他仿佛有第六感应,眼珠立刻转过来落在我身上,棕黄色的瞳孔映着顶灯,冰冷得令人窒息。 我不安地低头错开视线,只盼着电梯快点停下。 这座十二层的建筑位于奥德萨“十公里”市场的旁边,其间进进出出的,除了附近的阿拉伯、罗马尼亚以及波兰人,百分之七十为市场里的中国商人。而眼前这个奇怪的男人,从五官到衣着,明显也是一个中国人。 这时七层的显示灯开始闪烁,此层有人叫梯。 门开处我看到一双男式的黑色软皮鞋,一直走到我身边。一角驼色的风衣,熨服地贴在深灰色的长裤边。 狭小的空间内多了一个人,不安的气氛却缓和下来,我没有抬头,只悄悄吐出一口长气,眼看着新上来的人,伸手按下了数字“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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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09:32:46
十层到了,我凑近电梯门等它缓缓打开,一面在心里编排理由,琢磨着该怎么和彭维维解释迟到的原因。 事情就在这一刻急转直下。 我连吓带惊,事后很多细节都记不得了。我只记得,门开处眼前黑压压一片人。 我尚未反应过来,已经被人拽住扔出了电梯,后脑重重撞在对面的墙上,眼前金星乱冒。 等我的视力恢复清明,身体早已失去了应变能力。视线里只有棍棒和菜刀上下挥舞的影子,人体在地板上挣扎翻滚,血肉模糊一片狼藉,眼前呈现的,竟是一场比黑帮电影真实百倍的残酷杀戮。 我开始狂叫,手脚并用向旁边爬动,可是却躲不开四处飞溅的血肉。我大哭,浑身哆嗦成一团,就像儿时的梦魇,除了哭叫,没有别的办法从噩梦中逃脱。 某户人家被惊动,屋门开了又关,屋主人变了调的尖叫在楼道里回荡,经久不懈。 远远的警笛声大作,从四面八方向此处汇集而来。 有人大喝一声:“警察!走!”是明明白白的中国江浙口音。 十几个黑影迅速作鸟兽散,扔下一地沾血的凶器。地板上一动不动趴着的,是一摊血乎乎的烂肉,早已辨不出人形。 我当时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线,居然立刻噤声,翻身爬起来,视线锁定在触目的鲜红上,无法挪动分毫,竟然下意识地琢磨着,这里那里究竟是原来的什么器官。 正看得津津有味,眼前忽然黑下来,刺眼的红色消失了,我闭上眼睛,闻到一股烟草混着皮革的淡淡香气。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是有人用衣襟罩在我的头顶。 一个声音附在耳边,用中文轻轻地说:“告诉警察,你什么也没有看到,明白吗?”这是我对现场最后的记忆。
等我的记忆又能接上榫的时候,人已在警察局。 乌克兰警察的制服,是一种暗昧的灰蓝色,有点象国内某版铁路制服的颜色。 对警察,在国内就没有太好的印象。到了乌克兰,除了同胞间的耳濡目染,入境时海关警察贪婪的嘴脸,更让我的第一印象,就打了个百分之五十的折扣。 我转着脑袋四处打量,发觉自己置身一间封闭的问讯室,室内只有一张长桌,两把椅子,顶灯雪亮,照得我有点头昏。 大脑皮层开始活跃,记忆渐渐恢复,方才血淋淋的一幕又重归眼前。我把头埋进臂弯,努力控制,但无法止住身体的颤抖,椅子被我抖得咯吱做响。 对面的警察却没有丝毫怜香惜玉之心,咳嗽一声,用英语开始例行公事的盘问。 “名字?” “玫。”我撑着额头勉强敷衍。 “家族姓氏?” “赵。” “国籍?” “中华人民共和国。” “身份?” “奥德萨国立音乐学院的学生。” “地址?” 我报上当前的居住住址。他皱起眉头,“为什么和签证上的地址不符?”声音虽然生硬,英语发音倒是罕见的标准,不比一般乌克兰人,说起英语嘴里象含着一大口伏特加酒。 “因为签证时没人告诉我,房客还包括蟑螂和老鼠。”我不耐烦,皱起眉头看着他,“难道阁下没住过学生公寓? 他板得紧紧的脸稍稍松动,启齿露出一丝微笑。我这才注意到,对面坐着的,是位面目端正的乌国帅哥。帽檐下一双深邃的眼睛,象阳光下的黑海,碧蓝清澈。 这点恩赐似的微笑,如同乌云背后的阳光,云缝里露露脸又很快消逝,后面的问题开始益加尖锐。 “我什么也没看到。”面对他的逼问,我来来回回只有这么一句。事实上,我的确什么也没看到,我有限的俄语修行,也只够支持我语法正确兼发音清晰地表达这一句。 而那个富有磁性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徘徊不去,“告诉警察,你什么也没有看到,明白吗?” 我极力想回忆起那个男人的其他特征,却什么也想不起来,脑子里的画面,只剩下那角棕色的风衣。 终于被送出警局的时候,已是半夜。眼前是彭维维那张画得无懈可击的俏脸。 “赵玫,你丫可真够命大的。”她迎上来笑,双眼的焦点却不在我脸上,直盯着我的背后。 我扭头,原来身后跟着那个身材高大的帅哥警察,难怪维维的神色,象小熊维尼看到蜂蜜,两只圆溜溜的杏核眼,此刻眯成了两弯月牙儿,完全当得起媚眼如丝四个字。 “小姐,你忘了护照。”这小子大概见惯了女人色迷迷的眼光,毫不在意维维的惊艳,只是声色不动地向我伸出手。 他的手心里,摊着一本棕色的护照。 我接过护照翻了翻,随即揣进衣兜,草草地点头致谢,拉起维维的手,“我们走。” 她很不高兴,努力想甩脱我的控制,“这么急干吗?” 我想不理她,心里多少有点埋怨。如果不是为了陪她买羽绒服,我也不会下了课就赶过来,然后碰上这种倒霉事。此刻我只想快快离开警察局,可是下午的血腥场面,却在眼前挥之不去,心头作呕,双腿发软几乎迈不开脚步。 维维见我脸色不善,立刻乖觉地闭上嘴,伸手扶住我。 “赵小姐,”蜂蜜在身后提醒,“你的签证马上就要到期了,需要尽快续签。” 我回头看看奥市警察局的标志建筑,有些犯迷糊,我怎么会来这儿?满天的星光在我眼前一下消失。 醒来的时候,触目所及是一片全白。 我冒出一句任何失去知觉两小时以上的人都会说的话:“我怎么会在这儿?” 彭维维捏捏我的脸蛋,“小丫挺的你撞上黑帮火并了,居然没被灭口,现在还能耳聪目明四肢健全!” 我皱起眉头,正式表示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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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09:33:21
那些沉浸在脂粉阵里的中国商人,早已是乐不思蜀,他们管自己叫作“大清炮队”。“大清”,当然指代中国,“炮队”两字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而在街道上开车横冲直撞,卡奇诺赌场一掷千金,说起话来不知天高地厚的,也是同一批人。 听到女伴的声音,那人对我笑笑,松开手走过去,搂着那小妞儿的腰,贴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她便大声地笑,一眼一眼地打量我。 我一声不响地蹲下身,一件一件收拾着满地乱滚的东西。酸痛却从心底深处直泛上来,眼前顿时模糊一片。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离开父母,放弃北京温暖舒适的家,来这个破地方到处为难,还要被这样的人渣欺负。 眼泪啪嗒啪嗒落在鞋面上,我带点赌气,用手背狠狠抹去,跟自己说:大不了回家,有什么可哭的,赵玫你可真没用! “哎,原来你叫赵玫。”一双棕色麂皮靴站我眼前。 我的心突然大力一跳,这声音如此熟悉,似早已镌刻记忆深处。我抬起头,顺着牛仔裤、麂皮夹克一路看上去,那死小子手里正捏着我的护照,津津有味地翻看着。 我一把夺过来塞进背包,站起来就走。不可能,我在心里嘀咕,不过是偶然的相像而已,那个声音多么温和,它的主人怎么会如此浅薄庸俗? “嘿,嘿,我说,”他追在后面喊,“你也不看看,有没有打残我,甩手就走,将来医药费算谁的?” “你去死吧!”我回头恶狠狠地说。 长这么大,最瞧不起的,就是这种恃靓行凶的绣花枕头。我抱着书包飞跑,这一刻觉得世界都是灰的,天地虽大却无我容身之处。眼泪再不受控制,哗哗地往下落,我就这么着一路哭进了家门。
回到和彭维维合租的公寓,我精疲力尽,一头倒在床上。 彭维维一向约会奇多,很少在家里呆着,今天却出乎意料没有出去,听到动静,她糊着一脸面膜过来看我。 “赵玫,你怎么了?” 我拉过被子蒙上头,“别烦我!” “你又犯什么牛脾气?来,跟我说说……”她爬到床上扒开被子,用力扳过我的脸。 我被她揉搓得难过,只好一五一十如实交待。 “嗨,就这么点破事儿,你愁成这样?”听完我的遭遇,她颇不以为然。 我翻个身,“你当然不在乎,我若这么着被遣返回国,我爹会打断我的腿。” “得了得了,交给我,瞅你那样儿。”她推我,“有个朋友是专门吃这行的,我找他帮忙去。” “真的?”我看到点儿希望,略微打起精神,“需要多少钱啊?” “哎哟,你可真没意思,俗!我让他按自己人收费,成了吧?别再吊着脸了。” 我坐起身,心头郁闷渐渐消散,开始关心闲事,“你那些牛鬼蛇神呢?怎么今儿一个都不见?都认清你本质开始改邪归正了?”彭维维的男友多得我眼花缭乱,平日张冠李戴是家常便饭。 “谁说的?”她拿着我的护照回自己房间,笑声透过门缝传过来,“你丫对我太没信心了。” 凭良心说,维维实在是个美丽的女孩儿,在附中时就盛名在外,经常有痴情的小男生,风雨无阻候在校门处,就为能看她一眼。可惜她遇人不淑,两年前跟着男友抛家去国来到乌克兰,没想到那男人却迷上了赌博,卡奇诺赌场欠下别人一大笔钱无力偿还,在一个寒冷的早晨,狠心扔下她就此人间蒸发。 我不知道维维曾经遭遇过什么,也不知道那段天天被人堵着门追债的日子,她是怎么熬过来的。三个月前我在基辅机场见到她时,惊讶于当年的校花,容颜依旧俏丽如初,但眼角眉梢堆积的,却是这个年龄的女孩不该有的沧桑。 她不再是昔日那个娇俏纯真的女孩儿,此刻围绕在她身边的男人,各种各样的条件和背景,却都有着共同的特征:有钱,而且舍得为她花钱。 我们住的这套公寓,位于市区最繁华的济里巴斯大街附近。原是她一个人住着,我来之后便占去一间卧室,两人合用客厅和厨房,每月象征性的,她只收我八十美金。 我觉得过意不去。因为每月的水电气暖加起来,就已经超过五十美金,更别提这个地段的公寓,通常贵得离谱。父母的收入,只够支持我每月二百五十美金的生活费。离开维维,我只能与人在中等住宅区合租公寓。而那些地方的燃气和暖气,因为总有居民拖延缴费,时不时会停止供应。在冬天的乌克兰,这样的问题会带来致命的麻烦。 为了补偿,我自觉担任起公寓的清洁工作,每天下课后再赶回来做顿晚饭。但很多时候都是我一个人寂寞地吃完饭,朦胧睡过一觉,才能听到她稀里哗啦的洗浴声。
“嗨,觉得好看吗?”出门前彭维维一朵花似的站我跟前。灰绿色的大衣,搭肩扣袢,一顶俏皮的船形帽斜扣在头顶,颇有二战时期苏联女兵的风味。 “好看。”我放下手中的俄语书,心不在焉地敷衍。 她笑着问:“像不像当地人?” “一点儿都不像。你长得就是标准中国娃娃范儿,充什么当地人?”我撇嘴,突然心里一动,想起一个人,“维维,你是不是勾搭上那只小蜜蜂了?” 小蜜蜂就是我在警局遇到的那个帅哥警察。我们在背后提起他,说着说着叫岔了,小熊维尼的蜂蜜,就变成了小蜜蜂。 “怎么着,你也看上他了?”彭维维促狭地笑,“是我让给你还是咱姐俩一块儿上了他?” “去你的!”我啐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维维大笑,把香喷喷的脸蛋凑上来,在我脸上响亮地啧了一下,“放心亲爱的,你先看见他,他就是你的,我才不做挖人墙脚的事儿。” 我追上去踹她,她已经一阵风似飘出门。 窗外传来几声汽车喇叭响,我好奇地探出头,看到路边停着辆醒目的宝马六系列。那两个著名的鲨鱼眼车灯,让我感觉眼熟,正要再仔细看个究竟,却发现一个穿黑色皮大衣的男人,靠在车门处吸烟。一点暗红半明半灭间,他忽然仰起脸,吓得我立刻缩了回去。 楼下的引擎声咆哮着逐渐远去,我收拾好第二天上课的杂物,洗完澡上床睡觉。 半夜被惊醒,似有细细的絮语声从另一个卧室传过来,夹杂着维维银铃一般的轻笑,侧耳细听却消失了,我翻个身再次睡熟。第二天起床,只有维维一个人坐在厨房喝咖啡,神色不见任何异样。 “昨晚玩得好吗?”我一边动手做早餐,一边随口问她。 “啊?”维维抬起头,脸上有点可疑的红晕,显然方才是在神游天外,根本没有听见我说什么。 “我说,你昨晚玩得好吗?” “就那样,有什么好不好的?”她伸个懒腰,颇有点意兴阑珊的味道。 我狐疑地看看她,不再说什么,怀疑昨晚听到的动静,也许是自己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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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09:33:55
六天后,彭维维把护照扔还给我。 我扑过去,看到新的签证,犹如劫后余生,简直是感激涕零,“费用多少?” “一百刀。”(刀:黑话,指美金) 我愣了一下,这个价钱相对于这种案例,便宜得有些过分。 “这样不太合适吧?”我犹豫着问。 “朋友说,原打算免费,但不能开这个先例,所以只收一点儿,算个意思。” 我立刻明白了,伸手刮着她的脸取笑。“这朋友挺够意思,也是你的红粉军团吧?” “赵玫,”她不接我的话茬,只是细细凝视着我,“原来你真长得挺好看的。” “你想干吗?” “没事。”维维捅捅我的腰,“起来,收拾收拾,跟我去见见人家。” “什么?”我跳起来叫,“彭维维,你居然卖友求荣你!” “小样儿!”她把靠垫砸过来骂我,“能卖我早卖了,留你到今天?别人替你办事,你总要说声谢谢吧?” 我明天要交的功课还没有完成,但实在禁不住她的撺掇,只好磨磨蹭蹭换了衣服,跟着她出门。 我们去的地方,是海港附近著名的奥德萨饭店。餐厅内帷幔低垂,温度清凉,到处弥漫着一种华丽奢靡的气息,大提琴幽怨的声音在四壁流淌,让人浮躁的心情立刻沉寂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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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09:34:12
身穿燕尾服的侍者,带着彭维维和我绕过几张餐桌,走近廊柱后的落地长窗,向我们做了个“请”的手势。长窗外就是碧波万顷的海面,窗下坐着个前额略微秃顶的中年男人,见到我俩立刻站了起来。 彭维维楞住了,从我的臂弯中抽回手,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惊讶,“老钱?就你一个人?嘉遇呢?” 那被称作老钱的中年男人,白白胖胖一张圆脸,五官异常紧凑,给人的第一眼印象,简直就象个发面包子。 他笑着上前,亲自替维维拉开椅子,待她落座,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摩挲着说:“维维,你不能一入洞房就把媒人丢过墙吧!” 维维一把打掉他的手,几乎是怒目相向:“你特妈少趁乱占我便宜!” 老钱笑笑,似乎并不以为忤,讪讪地坐下,眼光转到我脸上,“这是……?” “我同学。”彭维维硬梆梆地回答,看上去并不愿和他多说。 我只好冲他笑一笑自我介绍:“我叫赵玫,这回签证的事儿,太谢谢您了。” 一旁维维挑起眉毛斜眼看着我,表情十分古怪。我没有反应过来她什么意思,依然顺着说下去:“以后还请您多照应。” 老钱笑容可掬地回答:“哦,好说,好说,维维的同学嘛……” “行了老钱,甭看见个长得漂亮的就巴巴地往前凑。”维维打断他,不屑地扁扁嘴,“签证靠的还不是孙嘉遇的面子,你有那本事吗?” 我这才意识到错把冯京当作马凉,闹了个乌龙,虽然有点不好意思,还是忍不住笑起来。老钱的脸上闪过两团很淡的红色,他到底挂不住了,连连摇头,“维维你这张嘴啊……” 我也替他尴尬,觉得维维有点儿过分,于是向她频频使眼色。维维却根本不看我,一直扭头望着窗外,脸色很不好看,像在跟什么人赌气。过一会儿她开口问老钱:“孙嘉遇这小子跑哪儿去了?他竟敢放我鸽子!” “清关出了问题,小孙还在港口耗着,今儿个晚上是回不来了。” “哎哟,奥德萨还有他孙嘉遇摆不平的场子?当我傻子呢,骗我也找个像样的理由,别又是被哪个小姑娘给缠上了吧?” “你瞧你,说实话吧你从来不肯相信。”老钱慢腾腾地回答,“我不骗你,这会儿小孙真在港口。” “他怎么回事儿?得罪人了?” “不干小孙的事儿,是海关内部自己摆不平,分赃不均引起内讧,如今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第一次进这种档次的餐馆,我异常局促,手脚几乎不知如何摆放才算得体。方才落坐前,习惯性地自己动手去脱大衣,侍者早已在我身后伸出两臂等着,一声轻柔的“女士”,他没什么,我的脸却刷地红了,自觉这样的情形落在别人的眼里,一定笨拙得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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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09:34:23
彭维维和老钱的谈话,我似懂非懂,心里莫名其妙有点喘不过气的郁闷,想起家里桌子上空白的作业本,非常后悔来这一趟。 分手时老钱递给彭维维一个盒子,“这是你要的新款诺基亚,刚从国内带来的,小孙让我交给你。” 她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顺手接在手里,毫无诚意地说:“替我谢谢他。” 维维是真没当回事我知道,家里至少扔着三部旧手机,加上我手里这部摩托罗拉,都是她玩厌了换下来的。 回去的路上,彭维维阴沉着脸,一句话不说,不停地拨打着手机,扬声器里传出的,永远是那个呆板的女声。我听不懂乌克兰语,但也能猜到,一定是“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之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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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09:34:34
第二天一整天的时间,彭维维的脾气喜怒不定,我小心翼翼地躲着她,竭力避免成为擦枪走火的导火索。直到下午,她接了一个电话,开始还声色俱厉,那边不知说些什么,她“噗嗤”笑出声,脸色终于多云转晴,声音顿时也明快起来。 晚饭我做了鸡蛋炒米和火腿圆白菜汤,维维仿佛忘掉了她的减肥大计,吃了很多,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吃完她良心发现,捧着我的手指一脸惋惜,“未来钢琴家的手,糟蹋在厨房里,实在是暴殄天物,罪过罪过……” 我托着腮帮看着她笑,对那个叫孙嘉遇的人,充满了好奇。彭维维此刻仍维持着挂名学生的身份,是学院内的名人,裙下之臣要以打计算,我也有幸目睹过几场痴情郎君薄情女的闹剧。如果能让以凉薄著名的彭维维牵心扯肺惦记着,这人得有多高的段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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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09:34:56
饭后有电话不停地进来找她,我只好暂时充作接线生。她在一边挤眉弄眼地比划,我哼哼哈哈地应付着电话那头,“维维啊,她不在……去哪儿了?不知道……” 直到九点以后,电话铃声才渐渐消停。我回房去复习功课,维维跟进来,倒了杯伏特加坐我身边,半天没有说话。她刚从浴室出来,一头濡湿的黑亮长发,直披到腰际,铅华未施的脸上,有股罕见的稚气。 我等了半天不见她开口,不禁诧异,“维维,你想说什么?” “亲爱的,”她终于说,“哪天我玩得掉了底,记得替我把骨灰带回中国。” “维维!”我震惊过度,看着她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吓着你了?“她把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腮边两个酒窝若隐若现,又恢复了一脸灿烂的笑靥,“赵玫,你丫真特妈的纯洁,纯洁得让人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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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09:35:18
活这么大感情依然白纸一张,这点一直被她拿来嘲笑,老说我白活了二十二年。 我有点颓丧,低下头嘀咕:“这能怪我吗?我喜欢的人一直没有出现。” “小白花儿,”维维放下酒杯,“你的心上人是什么样的,说出来听听,我也帮你留意着。” 我扔开书本,侧头想了想说:“首先,他要英俊……嗯,然后,他要优秀,智商怎么也得超过一百二。” “小白花儿,”维维放下酒杯,“你的心上人是什么样的,说出来听听,我也帮你留意着。” 我扔开书本,侧头想了想说:“首先,他要英俊……嗯,然后,他要优秀,智商怎么也得超过一百二。” “嗯,还有呢?”维维咬着嘴唇忍笑。 “哦,他要痴情专一,弱水三千他只爱我这一瓢,整个世界放他眼前,都没有我重要……” “哎呀……”维维立刻爆笑。 “还有还有,”我一本正经再加一条,“他还要有充满磁性的性感声音,会用十五种不同语言说‘我爱你’。” 维维捶着桌子,笑得几乎说不出话,“真寒……真恶心……” 我不干了,扯着她衣袖问:“彭维维,我都交心了,你呢?你想找个什么样的人?” “我?”她渐渐收起笑意,低头拨弄中指上一枚戒指,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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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09:35:48
那是一枚三色素戒,从我来乌克兰,就看她一直形影不离地戴在手上。维维说,是卡地亚今年春季的最新款。我对这些没有研究,只觉得光秃秃的没什么特别之处,想不通为什么会卖那么高的价钱。 “这个……”我指着她的戒指,小心翼翼地问,“会是你的真命天子吗?” “他?谁知道呢?”维维把手指伸到眼前,打量着灯光下玫瑰金和铂金交织出的柔和光芒,嘴角微微挑起,笑意有点嘲讽,“我对他没什么要求,只要他对我真心,什么时候都不要骗我。” 我想起她的前男友,不觉恻然,言不由衷地胡乱安慰她:“你长这么漂亮,谁舍得骗你?” “哼!”她冷笑,“你不懂,这和长得漂亮不漂亮没关系,只和运气有关。男人没什么好东西,每天就会惦记着一件事。” “什么事?” 她拉长声音:“做——爱——。” 我登时石化。 维维推门出去,留下我一个人对着满桌的俄文课本,再也看不进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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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09:36:24
我由衷地称赞:“真美!” 她却抓住我问,“你为什么不化妆?” 我摊开手无奈地回答,“你看看我的衣服,除了牛仔裤还是牛仔裤,甭出去丢人了。” 维维从床上掀起白床单披我身上,吃吃笑道:“那就扮贞子得了。” 我吓得倒退两步,“别别,我对贞子有心理障碍。”当年看完《午夜凶铃》,我一个多月不敢看电视,总怕看着看着电视机里爬出一什么东西来。 最后我还是换上维维的蕾丝衬衣和丝绒长裤,素着一张脸跟她出门,临时在路边买了一张面具充数。 万圣节的派对在一所海边别墅里举行。今晚这里汇集了当地华商中的大部分精英,还有无数不同种族却同样身份暧昧的淘金女人。 舞会现场至少有一打黑披风吸血鬼,十个八个白衣贞子,维维很沮丧,因为吸引眼球的创意完全失败。 到了后半夜,人们完全玩疯了,四处弥漫着一种末日狂欢的气氛。维维索性褪去披风,一件鲜红的丝绒短裙出尽风头。她正跳得兴奋,身边舞伴换了一个又一个,香汗淋漓脂粉退却,肌肤却愈见晶莹,那颗蓝色的泪滴似乎摇摇欲坠。 也许是红酒喝多了,或者是面具戴久了,我觉得头晕胸闷,悄悄溜出客厅,沿着走廊一路走过去,发现尽头有间书房,门半开着,里面黑漆漆的,只亮着一盏幽暗的壁灯。 我伸头看看,好像没有人,于是蹑手蹑脚进去,想坐椅子上喘口气,一扭头,却意外地看到一架钢琴,琴身上“Blüthner”的标志引人注目。这就是“布吕特纳”,被众多钢琴家交口称颂的钢琴牌子,我见过无数次,但从来没有亲手触摸过它的琴键。 这个诱惑对我实在太大了,我犹豫半天,终于上前掀起琴盖,试试音,缓缓奏出熟悉的旋律,“Tonight I celebrate my love for you,It seems the natural thing to do,Tonight no one's gonna find us ,We'll leave the world behind us…” 一直喜欢这首歌,我跟着哼出声,“Tonight our spirits will be climbing,To a sky filled up with diamonds,When I make love to you, tonight I celebrate my love for you…” 黑暗中有声音轻笑着问:“When I make love to you,谁是那个幸运的人?” 我浑身一震,心脏仿佛跳漏半拍,琴声曳然而止。我认得这个声音。就是这个声音,在梦中一次次出现,把我带离鲜血淋漓的噩梦。 “你究竟是谁?”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发抖。 暗影里打火机嚓地一亮,有人从沙发上坐起来,“告诉你名字,你又能记多久?”他深深吸口烟,“这歌真老,多少年没听过了。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是十年前,感动得一塌糊涂……” 我看不清他的脸,傻坐着听他说话,心底有种奇异的感觉,如被催眠。 他走过来向我俯下身,彼此的气息咫尺可闻,那是一种鞣制的皮革与烟草的混合味道,令人魅惑。他的手指滑过琴键,一片杂乱的叮咚声。 “宝贝儿,再来一遍吧。”他说。 我坐着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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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09:38:18
“你是谁?”他亦低声问我,手心轻轻覆盖在我的手背上,温热的呼吸扑在我耳后最敏感的地方,混杂着淡淡的酒精味道,一阵颤栗涟漪一样扩散,我全身都软了下来。 耳边突然轻不可辨的啪嗒一响,顶灯大亮,瞬间的目眩之后,我愣住了。两张脸距离只有三十公分,对面那张脸上分明是一种白日见鬼的神情,我相信自己的表情也好看不到哪儿去。 这样近距离的对视,十几天前曾在海滨林荫道上演过一次。眼前这人,就是那个跑车上载着艳女的中国男人。 我转过眼光,彭维维正站在门口,手指仍旧按在开关上,嘴巴张成一个O型。 那人直起身,吊儿郎当地对我笑笑,“原来是你。” 我看着维维,她拦在门口,大眼睛眯起来,冷笑连连,“孙嘉遇,你胃口是不是忒好了?荤素不忌,也不怕吃多了撑死。” 嘿,孙,嘉,遇!所有的记忆碎片拼在一处,我低下头,心里象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混在一处。 世界真是小,无巧不成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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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09:38:47
万圣节当晚,维维没有再和我说一句话,径自喝得烂醉,几乎人事不省。我们返家的时候,已是凌晨四点。 孙嘉遇帮我把维维抱进卧室,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出来,坐在客厅沙发上。 我取湿毛巾给维维抹净手脸,又去厨房做了咖啡提神,也递给他一杯,不满地问:“你们到底怎么一回事儿呀?怎么闹成这样?” 孙嘉遇捧着脸不出声,过半晌抬起头,眼神充满困惑,“她闹着要和我分手,我说那就分吧,谁知道今晚她唱的,又是哪一出啊?” 我楞了楞,想起刚才替维维擦手,手指光溜溜的,的确没有看见那枚三色戒指。克罗迪娅,我这才明白维维说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不由叹口气,心说这都不理解,她就是冲着你孙嘉遇也在那里才去参加舞会的。 孙嘉遇跟着叹口气,“维维喝醉了会胡闹,你要辛苦了。” “她喝成这样你不心疼?” “我比较心疼你。”他翘起一边嘴角看着我笑,调笑的意味极浓。 他笑起来真是好看,牙齿雪白,五官标致,眉眼的轮廓象极了高加索人,却有着当地人比不了的细腻。所以明知道他在占我便宜,一边面孔还是不争气地热辣辣发麻。 “那什么,上回在七公里市场……那件事儿,谢谢你。”我强作镇静。 “承蒙不弃您还记得我,真让人感动。”他利索地干掉一杯咖啡,“我把你交给警察的时候,你可是一句话都不会说,死死抱着我不肯撒手,只会流眼泪。” 我完全没有思想准备,脸迅速地红了,简直不敢看他。那段时间的记忆,对我来说一直是个残片,就像人喝醉了酒,事后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自己曾做过些什么。 我嗫嚅着岔开话题,“还有签证,你帮我一个大忙,也没机会当面说谢。” “这话我爱听。”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打算怎么谢我?” 我接不上话。这人顺竿爬的水平倒不坏,想起维维说她只要他对她真心,想起那个细腰长腿极尽妖艳的当地女孩儿,我沉下脸。 “记着啊,你欠我一顿饭,我保留随时追债的权利。” 他很识相,抓起大衣开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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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09:39:02
天快亮的时候,彭维维醒了,在床上反复辗转,痛苦不堪地呕吐呻吟,我跑进跑出地服侍着,为她擦脸抹手,换床单拖地板,累得腰酸背痛。 她睁开眼睛,仿佛不认识我,沙哑着声音说:“你去睡,我没事儿。” “维维,我不认得他,昨晚是个误会,真的。”我急急地解释。 “算了,不关你的事儿,是我自己犯贱,对不起。”她疲倦地微笑,化妆完全糊掉,一大半眼影洇在下眼睑上,另一半全抹在雪白的枕套上。 那张脸依然漂亮,美丽的眼睛里却带着煞气。我不敢胡乱说话,只能顾左右而言它,“起来洗个澡,吃点儿东西再睡吧。” 她躺着没动,眼圈乌青,象大病过一场。“你知道吗?”她笑得似乎很欢畅, “我以为他是路易斯,没想到他是莱斯塔特。” 我一下笑出声,“你个白痴,真以为自己是克罗迪娅?” “赵玫,你可千万别碰他,那不是人,是个混蛋,简直人尽可妻。” 我唯唯诺诺着答应,她打了个呵欠,终于又沉沉睡去。 上午有两节语言课,我不想错过。窗外曙光初露,补觉是不可能了。此刻倒下,不到中午十二点甭想起床,我索性换上跑鞋出去晨练。 一路穿过半圆广场和著名的“波将金”台阶,沿着海滨大道一路跑下去, 对面有跑步的人经过,目光在我脸上长时间地驻留。我没有在意,冲他笑了笑,两人擦肩而过。 落叶在脚下刷刷作响,早晨的空气寒冷却清冽而纯净,弥散着海洋的气息。身后有脚步声追了上来,我回头,清冷的空气里看到一脸和煦的笑容,犹如春日午后的阳光。 “早安。”他用英语说,“我是安德烈. 弗拉迪米诺维奇,还记得我吗?” 我仔细辨认片刻,差点失声叫出来:“小蜜蜂……” 真的是他,不过今日完全便装,笑容温柔,完全没有警察局里故作冷酷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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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09:39:19
安德烈,奥德萨市警察局刑事犯罪科的警员,今年二十五岁,毕业于奥德萨国立大学。这是他的自我介绍。 此次邂逅之后,他像是对我发生了浓厚兴趣,每天清晨都会在“波将金”石阶的尽头等我一起锻炼,逼得我天天按时起床和他会合。混得熟了,有时候下了课,也会和他一起去快餐店吃顿饭。 我大概是有严重的“制服诱惑”情结,曾经因为对德国军服的崇拜,被人在网上狂砸过板儿砖。而安德烈平时干净得象个学生,穿起警服就帅得难以形容,深邃的蓝眼睛在帽檐下带点冷冷的神情,是我见过的最英俊的警察。 不过比起中国人的伶俐,安德烈和大部分东欧的同龄人一样,有点没心没肺的纯朴,思维总是直来直去,好象脑子里缺根弦。 他开着一辆二手“拉达”,前苏联的著名国产品牌车,四四方方一个壳,乌里八涂的颜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虽然他并不承认这是辆破车,可北京街头曾经一块二一公里的破夏利,都比他的车整齐。 他为此严重抗议:“拉达也曾是世界十大汽车品牌之一。” 我不跟他争辩,只是问他,“听说你们做警察的,黑钱收得很厉害,黑社会都黑不过你们,你怎么窘成这样?” 安德烈的脸慢慢涨红了,无意中提高了声音,“玫,我希望你向我道歉,我不知道你从哪儿听来的消息,但我从没有起过任何渎职的念头,我很骄傲我是个警察。” “对不起,”我没想到他这么敏感,连忙认错,“我言重了。” “你应该道歉,玫,你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我喜欢你,可是你不能误解我。”他说得很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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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09:39:30
安德烈真是个英俊的男孩儿,连生气的时候都让人心折,我把手插在裤兜里,看着他笑,“安德烈,你真象个孩子。中国有句老话,叫做近墨者黑,总有一天,你会觉得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他叹一口气,无可奈何地望着我,“也许你说得对,警局已经三个月没有发薪了,人总要活下去。” 他说的是实情。一个警察的起薪,通常只有四百格里夫纳(乌克兰货币),不到八十美金。 二零零二年的乌克兰,经济已经开始复苏,但平均收入仍低于国内,物价却比国内高出一倍有余。进入天寒地冻的冬季,蔬菜瓜果更是贵得让人乍舌,西红柿每公斤接近八个美金,黄瓜则超过十二个美金。我每月有二百多美金的生活费,也只能偶尔打打牙祭,而当地人的餐桌上,仅有土豆、洋葱和胡萝卜,吃到人反胃。 我耸耸肩,学着瓦西里的口气说:“算了,安德烈同志,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跟我走,我请你喝酒。” “真的?”他喜出望外,看得出是真正高兴。我走过去接受他的拥抱,然后把手臂穿进他的臂弯。 来乌克兰四个月,对斯拉夫民族表示亲热的方式,我从最初的惶恐已经逐渐适应,但和男性实施起来还是不大自然。不过在安德烈面前,我总是控制不住地言行轻佻,也许是他太实在,很容易就让人消除戒心。 酒馆里人声嘈杂,挤满了口沫飞溅的当地居民。安德烈护着我穿过柜台前的人群,在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里坐下。 那天他喝了很多,也说了很多,他的父母,他的兄弟姐妹,他的工作前途,英文中夹着俄文单词,我默默听着。 其实社会的变革,也就两种方式,要么像钝刀子拉肉似的和平演变,要么是手起刀落的政治剧变。反正承受家国劫难的,永远是底层的普通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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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09:39:50
和大多数前苏联人一样,他们无限怀念苏维埃解体前的生活水平,那时的卢布,曾是世界上最值钱的货币之一,而如今的俄罗斯黑市,一美金可以兑换到四百卢布。 安德烈的家庭背景,和我很象。父母都是乌克兰最大造船厂的工程师,五十年代在中国工作过,所以安德烈也能说几句蹩脚的中文。他们家在苏联解体前,曾属于生活优裕的中上阶层,九一年之后则物事全非。 安德烈自己在大学修的是西方文学史,毕业后却设法加入了警局,因为警察至少职业稳定,又比一般的公务员多些保障。 “安德烈,”我终于瞅了个空子插进话,问出心中埋藏许久的疑问,“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我什么样子?” 我一直想弄明白,我记忆空白的那段时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非常狼狈。”他看着我,眼底有一丝柔软的笑意,“一直在哭,脸上身上全是血,我以为你受了伤,让女警替你洗过脸,才发现什么事都没有,就把你带进问讯室,后来的事,你应该都记得。” 安德烈描述的,好像和孙嘉遇说的差不多。我红着脸问:“就这些?” 他眨眨眼,“就这些。” “现场不是还有一个中国人嘛,他说了些什么?” “你说的,是那个姓孙的中国人?” 他看着我,似乎有些困惑,最终摇摇头,“和你一样,什么也没说。你认识他?” “不,只是好奇。”望着安德烈的眼睛,我忽然觉得心虚,“你干嘛这种表情?” “幸好你不认识他。”他慢吞吞地说,“否则我们两个就不能坐在这里喝酒了。” “为什么?”我睁大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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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09:40:09
“孙一直是税警和警察的目标。几进几出警局,没有足够的证据,每次只能不了了之。” 我有点明白安德烈的意思了。他身在犯罪科,如果我和孙嘉遇相熟,作为涉案警察,他自然需要避嫌。 “可是……”我迟疑地问,“每次都要花钱才能放人是吧?” 安德烈紧闭双唇不肯回答,但是他的表情分明已经默认。 我冷笑一声:“刚才还说不黑呢,中国人在你们乌克兰警察眼里,就是花旗银行。” “他是真的有犯罪嫌疑。”安德烈拼命摇头,“你听说过‘灰色清关’吗?” 我点点头。 “孙就有一家这样的清关公司,他帮助进口商偷税漏税和走私!” “那又怎么样?”我瞪着他。 对我的是非不分,安德烈表示出极大的震惊。他凑近我,将近一厘米的棕色长睫下是碧蓝冷峻的眼睛,“玫,你太幼稚,我知道他是你的国人,可这里是乌克兰的土地,如果他违法就要接受惩罚。” 我不快地闭上嘴,表示和他无话可说。说我幼稚,其实他才是真正的纯情。 灰色清关是独联体国家的一道独特风景,出关的进口商品,不论贵贱,拢堆儿按货柜算钱,没有任何清关单据,货主从此祸福自担。 即使我不清楚其中的真正内幕,但也知道这种清关公司,基本上都有当权的大人物做后台。简单说,就是典型的官商勾结,如果没有乌克兰当地政府的默许,灰色清关不可能如此猖獗。 在乌克兰的华商,提起灰色清关恨得牙痒,却又无可奈何。因为按照正常的清关程序,进口商品均以奢侈品300%征税。以廉价为卖点的中国商品,不走点歪门邪道,难道让那些批发商喝西北风? 不过我确实没想到,孙嘉遇做的竟是这一行,一直以为他是进口批发商。 察觉到我的不悦,安德烈也不再说话,气氛有些尴尬。 酒馆古老的留声机里放着怀旧的歌曲,一曲《山楂树》,让我想起爸妈,一时间有点难过。爸年轻的时候,拉一手漂亮的手风琴,就是靠几首苏联的靡靡之音,才把我妈追到手,这首歌我自小就耳熟能详。 我摇晃着身体,跟着旋律轻轻哼唱:“那茂密的山楂树白花开满枝头, 哦,你可爱的山楂树为何要发愁……” 安德烈看我自得其乐的样子,明显松口气,过一会儿问我,“玫,你的名字在中文里是什么意思?” 我举起啤酒杯子笑笑,“你猜。” “m-e-i, 很象May的发音,”他低头想了想,试探着问,“五月?夏日?” “错了。给你个提示,你想想,五月里乌克兰有什么花开放?” “铃兰?鸢尾?矢车菊?”他仰头望着天花板,猜着猜着就开始胡说八道,“向日葵?” 酒精在身体里渐渐发散,我感觉到飘飘然的愉快,不禁大笑,“不对,再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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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09:40:26
“难道是玫瑰?”见我点头,他伸出手抚摸我的面颊,带着一点醉意,“美丽的名字,非常适合你。” 我有点儿不安,略略侧身避开他的手,“安德烈,你醉了。” 他依然固执地抚着我的脸,“玫,能否允许我说爱你?” 我站起身,“我累了,对不起,我想回家。” 安德烈一怔,随即明白我的意思,脸上分明有受伤的表情,放下手臂看我很久,才召来侍者结账,我抢着付了钱。 喝了酒不能再开车,我们在酒馆门口分手,他没有说送我,也没有说再见,一个人默默走开,我想他是真的醉了。 我明白这样对安德烈不公平,失去他的友谊我也很遗憾,可我心中渴望的那个人,并不是他。 那晚之后,我喜欢窝在他坐过的地方,细细回忆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和每一个细节。虽然知道他是令维维伤心的人,可是我管不住自己的心。 马路上人烟稀少,我皱着眉头拉紧大衣,慢慢往回走。脸上不时感觉到冰凉,原来又下雪了,硕大的雪花从天空缓缓飘落,柔软得令人难以置信。我抬起头,鼻子不禁隐隐发酸,想家,也想北京。 奥德萨地处乌克兰南部,因为喀尔巴阡山脉的阻挡,不会经受西伯利亚寒流的侵袭,没有北京街头凛冽的寒风,但有整整三个月的冰雪覆盖期,一场大雪接一场大雪,直到来年三月,方可冰消雪融。 这里的冬天,触目皆白,是让人倍觉寂寞的冬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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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09:42:35
进入十二月,西方圣诞的气氛一日浓似一日。说它是西方圣诞,因为乌克兰以东正教徒居多,而东正教的圣诞日是元月七日。 就像中国的春节一样,离放假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学校的气氛已经逐渐松弛。平常人满为患的琴房,一下子冷清了好多。我抓紧机会练琴,每天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 自从万圣节过后,彭维维很是消沉了一段日子,独自在家里孵了许久。很多次我从学校回去,都能看到她蜷缩在客厅的沙发里,对着电视机发呆。电视里有时候播着新闻,有时候播着综艺节目,没有声音,只有屏幕上忽明忽灭的蓝光,映着她表情呆滞的脸庞。 直到最近两个星期,她才象缓过神来,恢复了常态,又重新开始她花枝招展的生涯,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赴不同的约会。候在楼下等着接她的座驾,从奔驰到保时捷,几乎没有哪天重过样,简直象世界名车秀。但是我再也没有看到过那辆黑色宝马。 找个机会我小心地问维维:“后来孙嘉遇找过你吗?” 她本来还笑吟吟的,一下翻了脸:“以后少在我跟前儿提这个人。” 我十分难堪,但也知道自个儿多管闲事,有点儿过分,即刻噤声,并提醒自己,以后不要和她提起任何与孙嘉遇有关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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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09:42:47
这天在学校,正和同学兴致勃勃商议假期的去处,有女孩儿跑来告诉我,“亲爱的,有位英俊绅士在门外等你。” 我以为是安德烈,从上次酒馆分手,他有将近一个月没和我联系了,于是披上大衣高高兴兴走出去。 在琴房的门口,背风处站着一个穿黑色长皮大衣的男人,门前路灯的光晕透过灯罩射下来,如同舞台上的聚光灯一般笼罩着他,贴身剪裁的大衣款式,明明白白勾勒出宽肩细腰的V型身段。 我迟疑地放慢脚步,这不是安德烈。安德烈是个纯朴的男孩,穿着举止仍象大学男生。而这位,只看背影,都知道是个风流人物。 我站住,可是方才的脚步声还是惊到了他,他转过脸,侧面线条如同完美的雕刻,眼睛更是黑得象寒冬的夜色。 这人竟是孙嘉遇。我的心开始怦怦乱跳,是意外,也有点小小的窃喜。 “你好!”他笑咪咪地招呼我,“我来讨债的,你没忘记欠我什么吧?” 在他面前,我轻而易举就变得笨嘴拙舌,一向的伶俐消失得无影无踪。维维的警告言犹在耳,但吃顿饭应该没什么吧?何况我确实欠着他的人情。抗拒再抗拒,最后我还是乖乖地跟着他上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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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09:43:07
他带我去的地方,是一家私人俱乐部。叶卡琳娜二世时的古老建筑,温暖的帷幔和恰到好处的灯光,却是源自洛可可风格的瑰丽细腻,陌生但让人神往的布景。 我顿时退缩,磨蹭着不肯进去。 孙嘉遇奇怪:“你怎么了?” “这种地方我请不起你。”我如实回答。 “你请我?”他大笑,“你成心想寒碜我是吧?” “没有,我真的想谢谢你。” 他不由分说,一把拉住我的手,直接拽进了大门。侍者笑容满面迎上来,这回我学了乖,解开大衣纽扣,由着侍者帮忙褪下衣袖,取了大衣和帽子收进衣帽间。 旁边桌的人走过来招呼,象是孙嘉遇的熟人。“马克,好久不见。”那人的眼睛向我溜了溜,笑道,“哟,傍尖儿又换了?你丫的怎么越玩越回去了?” “你特妈的,就是故意的,成心毁我是不是?”他有些挂不住,一脸窘态。 我只能转过头,假装欣赏墙上的装饰画。 菜上来了,大概是为了掩饰尴尬,孙嘉遇自己不怎么动,却不停地劝我,“尝尝这个,乌克兰的特色菜,味道怎么样?” “嗯,挺好,不过原料是什么?”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俄文叫做‘庐卜提斯’。”他卷起舌头发出一个奇怪的音节。 我忍不住笑:“你是俄语专业出身吧?” “不是,咱自学成才成吗?在这鬼地方呆了七年,都快赶上八年抗战了。” 我停下刀叉,吃惊地看着他,“你在这儿呆了七年?这个地方?” “啊,怎么了?”他点起一根烟,人在烟雾后笑,“别只顾发呆,吃菜吃菜,再来点鱼子酱?” 我连连摇头,“不不不不……”简直象生吃鱼肝油,那股子腥臭味道,我永生难忘。别的不说,能忍受食物方面的不适和贫乏,在这里坚持七年,我就非常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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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09:43:19
等到甜食上来的时候,孙嘉遇递给我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于是我看到了时尚杂志中见过无数遍的标志,那两个著名的大写字母:CD。掀开盒盖,里面是六个形态各异的小香水瓶。 “不知道哪种适合你,都试试得了。”他说。 “我从来不用香水。”摸索着那些晶莹剔透的玻璃瓶,明知不妥,想还回去又舍不得,心里矛盾万分。 “女孩儿哪儿能不用香水?”他隔着桌子伸出手,在我手背上拍了拍,“宝贝儿,你得学会让某种香氛成为你的特征。” 这句话让我动了心,维维似乎也说过同样的话。伊人已去,余香犹在,若有若无间沁人心脾,会让男人印象深刻。 “我不要。”犹豫半天我还是把盒子推回去。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顿晚餐的代价,我还不知道是什么呢。 “你这人,怎么这么事儿啊?”他不耐烦,抓过我的背包,直接把香水盒塞进去。 这时候再拿腔作态就显得过了,我只好朝他笑一笑,“那就谢了。” 出门他就势拉起我的手,我任他握着,脸上有点发烫。他的手心温暖而干燥,指腹和虎口处却有一层薄薄的硬茧。 我用手指挠挠他手心的茧子,“这什么?劳动人民的手,嗳?” 他看着我做了个惊异的表情,两条眉毛一上一下倒悬着成了八点二十,“我爸是时传祥,你不知道?” “时……时什么?”我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难免一脸迷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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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09:43:45
他跺跺脚长叹一声:“代沟啊,我怎么就给忘了?来,帮你扫扫盲,时传祥,一九七五年全国劳动模范,对了,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呢,他的职业是掏粪工人,哎,你不会连什么是掏粪工人都不知道吧?我打小就跟着他走千家串万户……” “去你的!”听明白他在消遣我,我撂开他的手,自顾自往前走。 “哎,别生气啊!” 他追上来,嬉皮笑脸地揽住我的肩膀,“我说实话, 被健身器械磨的,行了吧?”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两个七八岁的洋童跑过来,拽住他的衣襟不放,“先生先生……”稚嫩的童音,“买后视镜吗?五十美金一个。” 一个孩子扬起小手,举着一只后视镜给他看。 “不要不要。”他一边摆手一边取出钥匙为我开了车门。 “买吧,先生,便宜,不买你会后悔的。” 两个孩子依旧缠着他。 “走开!”他板起脸,做出一副凶恶的模样,“不然我叫警察抓你去警局了啊。” 提到警察,那洋童似乎瑟缩了一下,松开手向周围看看。他趁机推开两个孩子坐进来,关门点火松手刹,犹自恨恨地说,“你不知道,这些小孩儿特别讨厌……”他的声音忽然高了八度,“嘿,我说,这特妈的叫什么事儿啊?”
我凑过去看一眼,噗哧一声笑出来,原来车两旁的后视镜已经一个不剩,全都消失了。 他推开车门,换了俄语大叫:“你们两个,给我回来!” -
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09:44:00
那俩孩子看他脸色不虞,吓得撒腿就跑。可是人小腿短,很快就跑不动了,被他拎着领子揪了回来。 一番讨价还价,孙嘉遇最终掏出三十美金赎回了他的后视镜。他提着它们走回车子的时候,气得脸都是绿的。 我远远地看着,靠在座椅背上笑得喘不上气,断断续续地说,“这买卖……太值了,真换个新的,BMW……还不得敲你一百美金?” 他的脸色缓和下来,伸手拧我的面颊,“三十美金能换你一笑,还挺划算。” 我指着窗外,依旧笑得说不成话。两个洋童拿了钱屁颠颠地跑了,不远处还站着几个十五六岁的当地少年,显然这几个才是始作俑者。 孙嘉遇啼笑皆非,“这帮兔崽子,被他们算计好几回了!刚才我还一个劲儿琢磨,怎么这玩意儿瞧着这么眼熟呢?” 他送我回家,车穿过市区的街道,街边的煤气灯在车窗外掠过,一颗颗象流星划过。 望着他英俊的侧脸,我渐渐笑不出来, 只要他看着我,我的心就紧张得噼啪乱跳,第一次尝试到这种自虐一样的感情。为什么会这样,我无法解释,但我希望我能知道。或许这就是爱情的感觉。真正爱上一个人,不需要理由,更不需要逻辑。 他侧过脸看我一眼,“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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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09:44:16
“不知道说什么。” 他扶着方向盘笑起来,问我:“你是北京人?” “嗯。” “音乐附中毕业的?” “嗯。” “除了嗯你还会说点儿别的吗?” 我白他一眼,“我的护照你看过,我和彭维维是同学你也知道,你问的可不都是废话吗?” 他咬着下唇,似是忍俊不禁,“这不是帮你找话题嘛,好吧,换你问我。” 于是我问:“别人叫你马克,是你英文名吗?” “嗯。”他原样还给我。 “为什么叫M-a-r-k?有什么典故?” “典故?”他仰头想了想,微笑,“还真有,不过挺俗的。上学的时候,外教给我起个英文名叫Jay,我不要,坚持叫Mark,老太太一个劲儿追问,why? why?” “到底为什么?”我也好奇。 “因为啊,”他慢条斯理地回答,“那个时候,英镑、美元都在疲软状态,只有德国马克最坚挺。” “可怜的外教,”我勉强忍着笑,“有没有被你气着?” 他一本正经地摇头,“没有,老太太早被我气成习惯了。你是不知道,从小学到大学,就很少有老师喜欢我,每次家长会,我们家也没人愿意去。因为每次我都是带枷示众的反面典型。” “要是老师要求一定参加呢?” “那大家就撺掇我姥爷去。反正老爷子耳背,老师说什么他都听不明白。” “哎呀,谁上辈子没烧高香,摊上你这种学生?” 我得用力握紧拳头才能忍住大笑。 “嘁,没有我,他们的教学生涯该有多寂寞!S中的语文老师,至今还记得我。有次期末考试,给古文填空,上句是穷则独善其身,哎,你知道下句是什么吗?” “不就是那什么富则什么什么天下吗?” “什么跟什么呀,我直接就在下句填上了,富则妻妾成群,把老头儿气得直哆嗦,说这辈子遇到我,总算开了眼!” 我则笑得浑身哆嗦,“你爸妈也不管你?” “我妈?”他耸耸肩,“我妈比我还神。那时候为逃晚自习看《射雕》,天天找我妈磨唧。她嫌烦,干脆写了一本请假条给我,随用随填日期,各种各样的理由,一个学期我就高烧了七八回,把班主任吓得不轻,以为我得了白血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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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09:44:31
我捶着仪表面板几乎笑背过气去,这什么人啊这是! “就你这样的,还能考上大学?真没天理了!” 他得意洋洋地笑,“别说,我居然上了B大的分数线,当年可是全校轰动啊!” 眼看着公寓在望,他的笑声却突然停顿,猛踩一脚刹车,我没有防备,向前猛冲一下,脑门差点磕在玻璃上。 我有点恼怒,“怎么回事儿?” 他一声不响,盯着前方的某个地方,神色惊疑不定,似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诧异,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我住的公寓楼下,停着一辆黑色的奔驰,映着车灯雪白的光柱,车牌上“TTT”三个打头字母异常醒目。 一对沉浸在激情中的男女,正吻得难舍难分。女人的腰肢后仰,几乎贴在发动机盖上,及腰长发委顿于上,如一朵盛开的黑色大丽花,这不是维维还能是谁? 她被跑车的引擎声惊动,挣扎着朝这边转过脸。远远看过去,她的五官模糊不清,却仿佛带着讥讽的笑意,接着她扭头,索性把整个身体都紧紧贴近那个男人,两人吻得愈发如火如荼。 我偷眼看孙嘉遇,他脸色铁青,难看得吓人。我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好沉默。 过一会儿他突然打转方向盘调头,竟朝着来时的路驶过去。 “哎哎哎……你干嘛?”我有些着急,连声叫着,“已经到了,你先放下我再说啊……” 他象是没听见我说话,一直把车驶离公寓区,才停在路边熄了火,摸黑点起一支烟。 路上不时有车经过,车头大灯的光亮扫过,照着他没有任何表情的脸。 我觉得无趣而尴尬。这最后的香艳场面,维维是为了做给他看,显然他对维维还有旧情,那我杵在这儿又算什么呢? 我推开车门同他道别:“我走了。” 他“嗯”了一声别过脸,神色有点茫然。也许是我多心,类似的表情,在维维脸上似乎也出现过。这么时髦悦目的一对男女,他们在一起才算旗鼓相当,我没法儿跟维维比,可也犯不着做别人闲暇时的点心。 走出十几米,他追上来拽住我的手臂,“你干嘛?上车,我送你回去。”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谢谢你的晚饭。我自己能走回去。” 他用力扳着我的肩膀,把我的脸转到路灯下,“好好的,突然这么别扭,我得罪你了吗?” “没有。是我自己心情不好。” “国内的女孩儿怎么都这样?”他非常不耐烦,“一个比一个难伺候。” 我笑笑,“再见。” 这次他没有再追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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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09:45:32
在沙发上胡乱滚着睡了一夜,第二天起来天已大亮。维维的房门依然关着,没有回来过夜的痕迹。我匆忙洗把脸,换好衣服赶到学校。因为宿酒未消,整个上午头痛如裂,镜子里的脸色有点发青,两个大黑眼圈,吓得我暗自发誓,下回再也不喝酒了。 课上到一半,包里的手机开始振动。我出去接电话,电话那头是彭维维,她居然在警察局。 “赵玫,带点儿钱赎我出去。”她的声音沙哑疲惫,不复平日的圆润。 我吃了一惊,手机几乎脱手落地。“维维,出什么事儿了?” 她垂头丧气地回答:“你来了再说。” “好,你等我。” 我挂了电话,顾不上收拾书包,只取了钱包和护照就冲出校门。 奥德萨街头的出租车极少,我拦辆私家车讲好价钱,先到银行取了现金,再直奔警察局。百忙当中不忘打个电话给安德烈。“安德烈,麻烦你帮我问问,到底为了什么?” 到了警局,一身警服的安德烈站在大门口等我。我跳下车朝他跑过去,他快步迎上来,一边带我往里走,一边把事情经过尽量简捷地告诉我:“两人半夜喧扰,女方试图纵火,邻居报了警。” “维维纵火?”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人是谁?” 他不出声,朝一边的走廊努努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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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09:45:45
我的视线追随过去,呵,我竟然看到了孙嘉遇。他一动不动靠墙站着,嘴里叼着一只烟,已经结了长长一条烟灰。眉骨上方贴着一块纱布,衬衣上血迹斑斑,揉得一团糟,脸上分明有几处指甲刮过的血痕。 我望着他,心头划过一阵异样的疼痛,一时间呆住,竟然忘了来这里的目的。 直到安德烈提醒我:“玫,你怎么了?” 我回过神,强压下心里的痛楚,“彭维维呢?” “还在接受警方的询问。” 安德烈指点着我办理复杂的保释手续。我忍不住质问:“为什么男方无需做这些?” “赵小姐,是你的朋友伤人在先,又试图放火与对方同归于尽,几乎造成燃气爆炸。”那美丽的女警笑着回答,“你说该控告谁?” 我顿时哑然,闭上嘴不再说话,默默地交钱签字。值得吗维维?我在心里叹息,非要闹得两败俱伤,倒让不相干的人看了笑话去? 手续办完,一名女警带着维维出来。一夜未眠,她憔悴了很多,下巴愈发尖俏,大眼睛里一片空洞。我原想教育她两句,见此情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看到我,维维脸上仿佛有羞愧之色一闪而过,但不过片刻便消失了,她依然倔强地仰起脸,绷紧了唇角。 我向安德烈致谢道别,他吻我的脸颊,依依不舍地说再见。 我笑他婆婆妈妈象个女人,可是心里非常感动。因为还记得上次的事,所以颇有点不好意思。他们当地孩子,就是有这点好处,什么事情都摆在明处,开心是开心,生气就是生气,即使不负责任,但至少磊落大方。 我扶着维维离开,没想到孙嘉遇还在大门口等着。 “我送你们回去。”他走过来。 “你滚开!”维维声音尖利,一点儿都不客气。 “彭维维!”他也动了气,眼瞅着额头的青筋一根根暴起,几乎是咬着牙说,“你愿意自暴自弃没人拦着你,这件事儿我会替你摆平,以后再没人为你收拾后事,你好自为之!” “谢了!”维维冷冷地看着他,黑眼睛里似有火花迸溅,“孙嘉遇,我也告诉你,出来混的,总有一天要还的,你还是惦记着给自己收拾后事吧!” 她拉着我从孙嘉遇跟前走过,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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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09:46:18
“没有以后,这个人对我来说已经死了!”维维睁开眼睛,又恢复了之前冷冷的神情。 她再也没说什么,站起身离开我的卧室。我听到她的房门轻轻关上,吧嗒一声落了锁。 夜里我翻来覆去睡得极不安稳。以前我不曾见识过,原来爱情不全是风花雪月,它的份量也会如此沉重,让人黯然,让人流泪,伤人,然后自伤。 这件事过后彭维维变了很多,衣着逐渐往暴露上走,原来那点艺术系学生的雅皮气息渐渐消失,夜不归宿变做家常便饭。 我很担心,却又无从劝起。既然帮不到她,只能装作看不见。 安德烈又和我恢复了邦交,每天清晨还是在老地方等我。 他对彭维维印象深刻,一直追问:“玫,你那美丽的朋友还好吗?” 我叹口气不说话。 他看看我的脸色,又问:“那天你是怎么回事?脸色真难看。” “别担心,”我拍拍他的臂膀,“以后再也不会那样了。” 这一次安德烈隔了很久,才说:“你爱上那个男人了?” “哪个男人?你在说什么?”我明知故问,脸却不由自主,一下子就红了。 他也叹口气,“我们有句谚语,只有爱情和咳嗽是瞒不过的。你看他时的眼神,和平日不一样。” “安德烈,见你的鬼!”我大叫,假装被得罪,紧跑两步,其实双颊已经热得发烫。 “我不会怪你,”他追上来说,“他长得那么漂亮,没有女孩子抵挡得住。我见过的中国男人,很少有这样整齐的。” 的确,奥德萨街头经常能看到灰头土脸的中国人,说是民工不会有人异议,但真正的身家亮出来,往往吓人一跟头。象孙嘉遇这样有点儿钱就如此招摇的,确实不多见。 我使劲白他一眼,用中文说:“那你去追求他吧,我可以为你拉皮条。Gay如今正流行。” 安德烈笑着拍拍我的后脑勺。这语速极快的一串中文,他虽然听不太懂,可是察言观色,大概也知道我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我感到胸口似憋着一口气,非常想做点什么发泄,于是超过他一直冲到前面去。 “玫,你别怕!”安德烈再次追上来,在我身后说,“如果他不爱你,还有我爱你呢!” 我被他逗得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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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09:46:30
我喜欢安德烈这点天真和坦率。他的心里藏不住任何事,从来不装模作样,也很少愁眉苦脸,但他并不傻,什么都知道。象孙嘉遇那样的人,谁喜欢上他都是一个劫数,维维就是个现成的例子。 “算了吧,安德烈。”我夸张地皱起眉头,“你们乌克兰的女人,简直象苦力。生七八个孩子,每天上班贴补家用,下了班牛一样忙家务。我听说有更离谱的,丈夫回来还要跪着给脱靴子……” 他大笑,伸手要捏我的鼻子,“胡说!至少我不会这样对待我的妻子。” 我嘻嘻笑,在林荫道上左右穿梭着躲避他,正玩闹着,前方有辆加长卡迪拉克经过,车牌号是666888,我觉得好玩,一路追着看,顺便告诉他中国人对吉祥数字的崇拜。 安德烈点点头,“乌克兰也有,你知道吗?车牌前三位是000的,肯定是政府的车。” 我心里一动,趁机问他:“那前三位是TTT,又代表什么意思?” 他的脸色顿时凝重,“你们中国的黑社会首领。” “什么?” “他们都叫‘大哥’。” 我眼前恍惚一黑,被鹅卵石一跤绊倒,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安德烈吓得扑过来扶我,“玫,你还好吗?” 我捂着膝盖坐在地上,嘴里大抽冷气,双手也被擦伤,火辣辣作痛,一时半会儿站不起来。 安德烈蹲在我身边,连连问:“没事吧?你没事吧?”他紧张得声音都变了调。 我顾不得膝盖处传来的刺痛,一把抓住他的手问:“安德烈,你刚才说的,是真的?你没骗我?” “我从来不骗你。”他神情严肃,象在教堂发誓,“这几年乌克兰的中国黑帮越来越庞大,地位比较高的几个人,他们的车牌号上,都有TTT三个字母。” 臀部下面的寒气一丝丝侵染上来,我象被冻僵了一样,半天动弹不得。 我想不明白,维维虽然脾气火爆,可是一向做事还有分寸,她怎么就会招惹上黑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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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09:47:47
自从安德烈揭晓车牌的奥秘,我一连几天心神不定,做事丢三落四,恍惚得象走了真魂。 以前我对黑社会的了解,只停留在对九十年代港产片的印象里,天黑了就拎着刀当街乱砍那种。但是上次在七公里市场亲历的一幕,让我亲眼见识到其中的血腥残酷,我为维维感到不安。 心不在焉地坐在钢琴前,简简单单一部练习曲,辅导教师纠正无数次,但每次到了同一小节,我依然会犯同样的错误。 辅导教师几乎被我气得背过气去:“玫,你根本不在状态,这是在浪费我们两个人的时间。” 我索性提前结束练习,收拾东西回家。家里还是没有人,维维已经三天不见人影,她的手机也一直处在关机状态。 冬日的傍晚黑得极早,我一个人坐在黑乎乎的客厅里,翻来覆去地瞎琢磨,记起那天在警局孙嘉遇说过的话,心里更是忐忑。想找他问个究竟,可是怎么才能联系上他呢?我并不知道。 踟蹰良久,忽然想到一件事。孙嘉遇曾送给彭维维一个最新型的诺基亚手机,她用了一段时间,不知什么时候,又换回原来的三星手机。想来那段时间,正是两人开始龃龉的时候。 我决定碰碰运气,拉开维维的梳妆台抽屉,果然,那个红色的诺基亚,正孤零零躺在抽屉的角落里。然后同样幸运地,从名片夹里找到孙嘉遇的手机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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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09:52:07
我用固定电话一个个按着号码,心脏却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喂?”电话通了,背景一片嘈杂,很多人在说话,还有隐隐约约的音乐声。 “你……你好。”我莫名其妙地结巴起来,“我……我是……赵玫。” “你你你你好,是是是想我了吗?”他的声音懒洋洋的,明显带着促狭的笑意。 我装没听见,努力让舌头恢复柔软:“有点儿事儿,我想问问你。” “我就知道,没事儿你不会找我。说吧,什么事?”他那边的声音一下清楚很多,像是换了个安静的地方。 我定定神,口齿顿时伶俐起来:“我一直找不到维维,只好找你。” “就这事啊。”他轻佻地笑,“你以为我能把她怎么地?她本事大着呢,哪儿用得着别人操心?” “你一早就知道,维维沾上了黑社会的人,对吧?”我不想和他绕圈子逗贫,索性直接挑明了。 电话里一下没了声音,过半晌他才问:“你怎么知道的?” “甭管我怎么知道的,你就说是,还是不是?” 他总算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腔调:“也不是很早,那天晚上看到车牌才明白。” “你就眼睁睁看着她搅进去撒手不管?” “啧啧,这才是六月飞雪,我比窦娥还冤哪。你在警局也看到了,鄙人不过规劝几句,结果多年的旧账被翻出来清算,差点儿就和她同归于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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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09:54:29
“不被逼到绝境,女孩儿才不会钻牛角尖儿。”我忍不住为维维辩护。她虽然脾气很坏,是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主儿,却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他沉默片刻,再次笑出声:“绝境?这就上纲上线了嘿?我说小姑奶奶,您就是想打抱不平,也得先弄弄明白,到底是谁逼谁呀?我一句话没说完,一个大花瓶连汤带水儿砸过来,要不是我躲得快,那得当场出人命啊!” 想起他眉骨处那块醒目的纱布,我被堵得无话可说,但还妄图解释一下:“可是……” “好了好了。”他放柔了声音,“甭管闲事了,她的事儿你管不了。千万也别去问她,彭维维的脾气,是属山东驴子的,赶着不走打着倒退,越说越来劲。她要胡来你就让她胡来,你使劲晾着她,晾够了她自己就找台阶下了,听见没有?” 我闭紧嘴唇不肯接他的茬。 于是他换了话题:“你吃饭了没有?” “没有。” “出来吃,我请你。” “不想出去,谢谢你了,再见!”,不等他回答,我就匆匆放下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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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09:55:50
在黑暗又闷坐了很久,心口象压着一块磨盘,按一按就隐隐作痛,却找不到这块心病照应在什么地方。 草草洗完澡,正裹着头发收拾浴室,便听到有人敲门。我以为又是查验身份的警察,特意检查了一下防盗链,才小心错开一条门缝。门一开,我不禁大吃一惊,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视。 门外站着的,居然是孙嘉遇。 我隔着门缝说:“维维不在。” “我知道。”他抬脚撑住门板,将手里拎着的纸袋,对着门缝晃了晃:“我是来找你的,送外卖。” 孙嘉遇带来的,竟是牛肉圆白菜馅的饺子。 没有在国外呆过的人,大概很难想象常年旅居者对中国食物的刻骨思念。我才出来半年,就已经熬不住了。经常会在梦里走进北京的餐馆,奢侈地点上一桌炒菜,不过很多次,都是菜未进口,人就流着口水醒了。 奥德萨有中餐馆,但价格昂贵暂且不说,颜色香气固然无法奢望,可连味道也是怪怪的,完全徒具其表。 有这些背景,也就不难想象,我见到那一饭盒圆胖饱满的雪白饺子,是如何垂涎欲滴。我没能忍住嘴馋,几十个饺子把我给卖了。 我放他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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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09:56:39
“有点凉了,你们有煎锅吧?热一热再吃。”他熟门熟路地摸进厨房。 我赶紧跟进去,从他手里抢过锅铲,“我来我来,你吃了吗?” “你打电话的时候,刚刚吃完。”他退到厨房门口,“有个乌克兰朋友,最近忽然迷上了中国食文化,我们就都成了她家的食物处理机。” “哦,那多好。”我顾不上多说,只胡乱应着。煎锅里滋滋作响的饺子,在鼻子尖底下散发着诱惑的香气,已经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 锅铲上的水珠不小心落进热油中,嘭一声炸开了,其中一两滴落在手背上,不是很痛,却吓人一跳,我尖叫一声退后两步。 “真笨!”他抢着盖上锅盖,“还是我来吧。” “不用不用……”我跳脚,“快快,围裙帮我拿过来。” 他取过围裙征询:“系上?” “嗯。”我边翻饺子边点头。 他略微低下头,将围裙绕到前面,拦腰打了个结。但他的手在我腰间停留的时间,实在太长了点,我才觉得不妥,正要开口抗议,他的人已凑近,声音就在耳边:“你的腰真细。” 或许是呼吸,或许是他的嘴唇,轻轻擦过我的耳廓。我浑身一哆嗦,锅铲差点儿失手落地。 他轻笑,放开手,居然施施然出了厨房,隔着房门撂过来一句话:“别傻站着了,再不出锅就糊了。” 饺子味道还真不错,就是圆白菜有点软,大概是焯水焯得火候过了,口感不那么清爽干脆。 “慢点儿,小心别烫着,好吃吗?” “好吃。”我一边往嘴里填着饺子一边意犹未尽地叹气,“什么时候再吃一顿猪肉白菜馅的?我快要想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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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09:58:04
都说人离乡则贱,物却以稀为贵。国内几毛一斤的大白菜,到了这儿就变成稀罕物,平日难得一见。 他坐在对面含笑看着我,眼神却有些奇怪,像是想起了什么久远的往事,有点柔软,也有点恍惚。听到我的奢想,方回过神,伸手在我脑门上弹个爆栗,“你这小妞儿,怎么这么事儿啊?” 我扭头躲开了,只是闷头吃,心里颇有些瞧不起自己。如果我够义气,明白了自己想知道的,应该立刻站起来与他划清界限。可是维维黯然的神色还在眼前,我却没事人似的,竟和这个男人同在一个屋檐下,娓娓而谈闲话家常,是不是有点无耻? “圣诞节准备去哪儿玩儿?”他问我。 我嘴里塞着饺子,半天说不出话,好容易咽下去,才回答:“哪儿也不去。节后我要考试,在家复习功课。” 奥德萨音乐学院预科生入系的淘汰率,一向高得惊人,我一点儿都不敢懈怠。 “嚯嚯嚯……”他显然不相信,“那些学生我见得多了,哪一个不是拿着家里的钱胡造?有几个真正用功的?” “我跟他们不一样。”我闷闷地说。 当年高考失利,对我是个沉重的打击。从小到大生活在赞誉中,走路一直都是抬着下巴的,一心以为自己是哈斯姬尔在世。没想到一跤栽在高考上,接到成绩那一刻,想死的心都有了。(注:哈斯姬尔,罗马尼亚著名女钢琴家) 我用功,大半是为了重拾过去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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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09:59:38
孙嘉遇笑笑,没再说什么,起身在屋里四处转悠,什么都拿起来看一看,特别地不见外。 等我洗了碗从厨房出来,就见他拎着块硬纸板,正翻过来掉过去地摆弄。 那快长条形硬纸板的背面,贴着一张标准的钢琴键位,平时不去学校的日子,我就用它练练指法,虽然简陋,但聊胜于无。 “你就拿这个练琴?”他抬起头,一脸困惑。 “嗯,怎么啦?” “为什么不在实物上练?” 我瘪嘴:“琴房太贵了,我基本上都是周末去,周末半价。” 半价一小时还要十五美金呢,简直是在抢钱,而且要提前一周预约。象我这样的预科生,想得到辅导教师的指点,更得另行付费。 他心不在焉地“哦”一声,轻轻放下纸板,见我按着胃部一脸不爽,忍笑问:“撑着了?” 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方才吃得太急没感觉,这会儿才感觉到实在吃多了,胃部象个铅球沉甸甸地往下坠。 他乎撸我的头发,哈哈大笑:“真是,又没人和你抢,吃不了你留下顿啊!” 我拨开他的手,翻个白眼给他,勉强维持着色厉内荏的表象,其实觉得自己特别没出息。 “我陪你出去散步消消食儿?” 我没得选择,只能点头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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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10:01:15
离公寓不远就有个小公园,我们沿湖边慢慢溜达着,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白雪覆盖着脚下的草地,草还是绿的,上面结着冰碴,踩上去咔嚓作响。 湖面上结了薄冰,映着路灯闪着微弱的光芒。湖边生长着成片的野玫瑰和山楂树,据说暮春的时候会开满丰润的花,浓烈的香气让人蛊惑,铁石心肠也会为之软化,但此刻看过去只有一片荒凉。 我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裹得像个粽子,可还是冷,手指几乎僵硬。我脱下手套放在嘴边呵气。 他握住我的手,放进他的大衣口袋里。隔着厚厚的手套,我依然能感受到他的体温。那种感觉难以形容,仿佛极致的性感。 后来的情景我有点迷糊,事后回忆起来,影影绰绰地总不象真的,象梦中的碎片。 他转身轻轻抱住我,我忍不住开始发抖,想挣脱,以为他会吻我,但他没有,只是用嘴唇轻触着我的耳根。耳后颈部的皮肤象通了电一样阵阵发麻,如有一根细丝连着心脏,连带着心脏都频频抽紧。 “Diorissimo,”他低声说,“你果然喜欢这一款。” 是,CD其他款的香水,都太甜蜜或者太风情,并不适合我。只有Diorissimo纤细清冷,香味没有任何侵略性。我悄悄睁开眼睛,他的侧影轮廓分明,嘴角的线条却是说不出的孩子气。 忽然想起他孤零零站在警察局走廊时的样子,心里竟是一疼。 他的嘴唇终于不由分说压了下来。我在昏乱中笨拙地配合着,并没有欲仙欲死的感觉,只是有点眩晕,可能因为缺氧。 天色晦暗,路边的煤气灯一盏盏点燃,照得周围一片雪白。眼前是落得光秃秃的树杈,纵横交错着伸向灰暗的天空,脸上有湿润的凉意,原来又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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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10:02:06
我把脸埋在他的胸前,耳边是清晰的心跳。原来他还有心,而且好好地呆在他的胸腔里,我暗暗叹口气。 他解开我的衣领,从颈部一路吻下去,嘴唇摩擦着我的锁骨,如羽毛般轻轻掠过。灵魂渐渐出窍,飘向不知名的去处。万籁俱寂的地方,适合吸血伯爵的黑披风出没,柔弱的猎物心甘情愿成为他的受害者,在意乱情迷中幸福地沉沦,从此万劫不复。 维维的影子忽然在眼前闪过,我打了个寒颤,如梦初醒,用力推开他。 这个人,浑身上下如有魔障,一旦接近,意志力会被完全摧毁。 “你怕什么?怕我吃了你?嗯?”他很意外。 我看着他不肯说话,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滴溜溜打转。我的初吻,就这么没了!给了一个中国商人圈里有名的花心萝卜! 他伸手抱我,“宝贝儿……” 我再次推开他,撒腿跑了,全然不顾他在身后大声叫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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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11:01:53
家里出乎意料地有灯光。我用钥匙开了门,多日未见的维维坐在灯下,正弯腰给十根脚趾涂趾甲油,一种诡异的蓝紫色,看久了会眼睛痛。 “赵玫,家里有人来过?”她抬起头问。 我心虚得厉害,简直不敢看她:“没……是,同学来借琴谱。” 维维并没有留意我的脸色,点点头,又去服侍她的趾甲。 我松口气,也没敢问她这些日子去了哪里,蹑手蹑脚回自己房间,躺在床上抚着嘴唇惆怅了很久。 维维这次回家,原来只为了收拾换洗衣服。第二天一早,我默默地看着她把衣服扔进箱子,想起孙嘉遇的叮嘱,存了一肚子话却无论如何开不了口。 最后她合上箱子盖,坐在我身边,熟练点起一支烟。 我实在看不下去:“又抽烟又喝酒,你的声带会彻底完蛋。” 她是学声乐的,声带一旦受伤,则是不可逆转的伤害,对一个声乐系的学生来说,就意味着一切结束。 沉默片刻,维维冷冷地说:“谁在乎?” “你要去哪儿?” “利沃夫,滑雪。” “你自己?” “嘿,利沃夫那种地方,当然要和男友一起去。” “维维,你觉得自个儿真的高兴吗?” 她碾灭香烟,一脚一脚踢着脚下的皮箱,“高兴!我为什么要不高兴?我不会为个不爱我的人糟践自个儿。我得活得好好的,气死他!” 我只好沉默,既然她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作为朋友也只能适可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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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11:03:18
维维走了,十几天后才回奥德萨。圣诞节我一个人无处可去,平安夜是在安德烈家度过的。 安德烈的父母热情而好客,他还有一对十八九岁的孪生妹妹,活泼漂亮。听说我在学钢琴,便硬拉着我一起合奏,又逼着安德烈在一边伴唱。 我才发现安德烈还有一个好嗓子,唱起歌来低沉悦耳,有几分保罗麦肯特尼的味道。 这个夜晚过得十分热闹,钟声敲十二点,大家乱糟糟地许愿,然后分拆礼物。我带来的礼物,是一套中国的刺绣桌旗,恰好被安德烈的妈妈拿到,她很高兴,过来吻我的额头,连声说着谢谢。 象安德烈兄妹一样,我也得到一份圣诞礼物,一双彩色的毛线手套。大家皆大欢喜。 平安夜结束,在我的坚持下,安德烈送我回去。车一驶入黑暗的街道,曲终人散的孤寂令我沉默下来,感觉两颊的肌肉笑得酸痛,方才的欢声笑语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玫,你是不是累了?”安德烈的声音也象来自遥远的地方。 “没有,就是有点困。”我强打起精神。 他看我一眼:“你想好了?真不和我们去滑雪,一个人过圣诞节?” “是啊,我要复习,不是跟你说了吗?” 他回过头专心开车,“我总觉得你有心事,不知什么时候,就一下沉到自己的世界里去了,所以放不下心。” 我拍着他肩膀:“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你担心什么?” 他哼一声:“我知道你为什么。” 我忍不住笑:“你知道什么?安德烈,不要总是扮演先知,你会很累的。” 他不出声,一直把我送到公寓楼下,然后吻我的脸道别:“圣诞快乐,我亲爱的女孩!” 我站在大门口,眼看着他的小拉达摇摇晃晃上了大路,才转身进电梯。 房间里黑漆漆的,只有室外的灯光映在家具上,反射着微弱的光泽,隔壁人家彻夜狂欢的笑声、音乐声,透过未关严的窗扇漏进来,愈发衬出一室岑寂,扑面而来。 平日无数细微的不如意处,身在异乡的孤独无助,在这个万众同欢的夜晚, 都被无限放大,催生出一股酸楚的热流,生生逼出我的眼泪。 这种时候,我通常不敢给爸妈打电话,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惹得他们无谓担心。 我只能捂在被子下面,断断续续哭了一场,等我朦胧睡去,窗外的天色已经透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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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11:05:31
圣诞节的下午,我是被手机铃声叫醒的。 我翻个身,极不情愿地伸出手臂,闭着眼睛摸到手机,含含糊糊地问:“谁呀?” “孙嘉遇。” 我一下惊醒,霍地坐起来:“你干嘛?” “怎么这声儿啊?还没睡醒呢吧?快起来,我给你看样好东西。” 我真是怕了见他,于是随口扯了个谎:“我不在奥德萨,我出来滑雪了。” “扯淡!”他在那头笑,“你说谎也打个底稿,我就在门外,电话声我都听见了。” 我屏住声息,果然听到有人在嘭嘭嘭敲门,我顿时哑口无言,脸有些发热。 “给你二十分钟,我在楼下等你,快点啊!”不待我再找理由搪塞,他已经不由分说挂了电话。 在他面前我好像总是处在被动地位,玩不得半分猫腻。于是飞快跳下床,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刷牙洗脸梳头,然后穿衣戴帽。 外面天气很冷,又有点下雪的意思,露在外面的皮肤不一会儿就被冻得颜色发紫,我不由自主裹紧大衣。 孙嘉遇正靠在车门边抽烟,见我走近才扔下烟头,露出一口白牙笑道:“还行,挺麻利的。” 我依然为糊里糊涂失去的初吻耿耿于怀,努力板紧脸,冷冷地问他:“你要给我看什么?” 我冷淡的态度,他仿佛置若罔闻,极其戏剧化拉开车后门,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亲爱的公主殿下,请看……” 两颗白生生绿莹莹的大白菜,静悄悄地躺在后座上,散发出诱惑的光泽。 “天哪……”我故作矜持的姿态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惊喜地问:“你……你怎么搞到的?” 他的唇贴近了,在我脸颊轻轻碰了碰,愉快地回答:“昨天使馆分大白菜,我正好路过,连夜番强进去,偷了不少。” “又胡说!” 他看着我笑:“你管它怎么来的呢?先想想怎么吃了它。” “哎哟,那就多了,醋溜,干煸,凉拌,白菜肉丝炒年糕……”我掰着指头数,数得口水都要掉下来了,最后我俩几乎同时说,“猪肉白菜饺子!” 他大笑,把我推进司机副座,“走吧,到我那儿去,全套的家伙什儿,就看你的水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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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11:07:05
孙嘉遇住在市区最好的地段,一座灰色的旧式小楼,分左右两户,上下两层。南面整幅长窗正对着波涛粼粼的黑海。上回和彭维维一起见过的那个老钱,还有另外一个姓邱的中国商人与他同住。 我感觉怪异,无论怎么看,他也不象能和不相干之人和睦而临的人。 对我的疑问,他解释得云淡风轻:“哪天死在房子里,总算有人知道。” “就是就是。”我再次想起失去的初吻,充满恶意地附和他,“省得肉烂了都没人知道。” 他回头瞪我:“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说话这么歹毒啊?” 我故作委屈地撇撇嘴:“我说的是实话嘛,你别不爱听。” 我还真没有说谎,安德烈曾讲过一个故事,成功地恶心了我一个星期,看见肉就躲得远远的。 那个案子里,有一个福建商人,被同乡在室内杀死,尸体剁碎煮熟后冲入马桶,堵塞了楼下邻居的管道。邻居请来修理工,打开下水道后,发现里面充斥着碎骨和烂肉。 邻居还以为是被虐杀的猫狗尸体,气愤之下当即报警。警察在管子里掏啊掏啊,粉碎的内脏和筋骨取之不绝,最后看到一截人类的手指头,所有人都唬在当场。 此案曾在奥德萨轰动一时,并引起房屋租金暴涨,因为当地人宁死不肯再租房给中国人。 “你说说,好好在国内呆着不好吗?非要出来,结果把命赔在异乡,图什么呢?”我十分不解。 对这个故事,孙嘉遇眉毛都没有抬一下,自顾自熄了火拔下钥匙,然后才说:“你还记得七公里市场那档子事儿吧?” 我点点头。之前一直避而不谈,如今他终于提到这件事。 “那小子身中一百多刀,几乎没了人样,你知道为了什么?” 虽然亲眼目睹了那个命案,我还是狠狠打了个哆嗦,忙不迭地摇头。 一百多刀,那得需要多大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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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11:09:12
孙嘉遇冷冷地笑一笑:“他是青田帮的人,常年在‘七公里市场’收保护费,作恶太多,场内的商人都恨透了他,实在忍不下去,凑了钱,想请乌克兰当地黑帮做掉他。可惜那小子命大,提前得到消息,跑了。过了半年,他突然在附近出现,被人发现。一个电话,七公里市场提前关市,满场商户几乎倾巢出动。终于找到他,结果就是你看到的。” 我的腿开始发软,简直拉不开步子,想起当日遭遇,依然手脚冰冷。 “动手砍人的,大部分是他的同乡,从没有案底的清白商人。浙江人平常说话软了吧唧的,砍起他来却一点儿都不手软,你就知道这家伙民愤有多大。” 我打着摆子问:“最终结案了吗?” “三十多号人,警察找谁去?法不责众。同乡会出面,塞些钱这事就完了。中国人内部的事,警察才懒得管。” 我说不出话来,原来真相是这样的。难怪他当时叮嘱我,不要对警察说一个字。 安德烈也说过,自打中国人来到奥德萨,犯罪率就开始直线上升。有浙江和福建两地黑帮迅速崛起的缘故,也因为喜欢身揣巨额现金的中国商人,很容易成为本地盗匪眼中的肥羊。 孙嘉遇还没提到海关的盘剥、警察的勒索和同胞间的倾轧。就这么着,都拦不住乌泱乌泱前仆后继涌来的人群。 利字当头,命可以排在第二位。商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奇怪的人。 “可不。”孙嘉遇回头嘲笑我,“也幸亏你碰上的是这些商人,不然你这个倒霉蛋儿,早被人咔嚓灭口了。” 我忍着冷战跟在他身后四处参观,努力消化这些变态的故事。 这是一座俄式的传统建筑,原属于前苏联的一位退休政府官员。房间内线条流畅的橱柜和壁炉,处处记录着岁月的痕迹,已经陈旧的地毯和窗帘,仍然华美绚烂,依稀能感觉到往日的气象。 厨房是典型的地中海风格,刚刚整修过,有几处还能看到火烧过的黑色残迹。操作台上则作料齐全,灶台上放着一口纯正的中国炒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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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11:14:09
这几乎是我梦想中的厨房,我欢呼一声,上前跃跃欲试,“酸辣白菜?” “你真会做饭?我以为艺术家都不食人间烟火。”他倚在门框上讪笑。 “你才艺术家,你们全家都艺术家。”我就地啐他一口。 不从事艺术的人,总以为艺术是浪漫的代名词,其实艺术和其他职业一样,也会遭遇生计问题。吃不上饭的时候,艺术什么也不是,所以“民以食为天”才能一直是颠扑不灭的真理。 干辣椒和白菜一进烧热的油锅,厨房里顿时浓烟滚滚,欧式烟机形同虚设。我被呛得连打喷嚏,眼泪汪汪地推开窗扇换气。 菜才出锅,就听到大门被人打得一片山响。 我起初没做理会,等了一会儿门外还是一片嘈杂,屋内却无人回应,只好自己提着锅铲出去开门。 刚把门上的铁链取下,大门从外面“哐”地一声被人踹开,两个头戴消毒面具的的人冲进来,一把推开我直奔厨房。 我踉踉跄跄退后几步,尖叫一声:“孙嘉遇!” 孙嘉遇闻声从浴室窜出来。我惊魂未定地指着厨房,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二话不说,拎起一把椅子就冲了进去。 我急叫:“喂喂,不是……” 话音未落,就见他臊眉耷眼地出来,一路陪着小心,把那两人一直送出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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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11:16:17
我好奇地探头出去,看到门口停着两辆消防车。 孙嘉遇回来,一屁股坐沙发上抱头哀叹,“谁特妈的这么多事儿啊?一个月两次火警,房东会把我扫地出门。” 上一次自然是因为彭维维,可怜的邻居已经被吓得草木皆兵了。我知道闯了祸,躲在一边吃吃笑。 他被我笑得恼羞成怒:“还笑?再笑我就把浴衣脱下来。” 他只披着一件浴衣,浑身上下还在滴水,屁股下面一片水印。浴衣带子马马虎虎系着,看得出来,里面什么也没有。 突然间我面红耳赤,连忙把脸转到一边,真的不敢再笑。这人说得出做得出,我相信。 厨房里一片狼藉,到处覆盖着厚厚一层白沫。那盘酸辣白菜是不能吃了,另外一锅清炖牛肉也受了连累,只好倒掉。 我白流了半天口水,失望至极,不停地埋怨:“你说这些人是不是缺心眼啊?明明没火他救的什么火?” 看我一副沮丧的模样,孙嘉遇反而笑了:“好了,你现在有事做了,打扫厨房吧。” 他也换过衣服,和我一块儿跪在地上清理现场,两人奋战两个多小时,才把厨房收拾清爽。 我一天没吃东西,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肚子里不停地咕噜作响,最后的动静实在太大,连孙嘉遇都听到了。 他背过脸闷笑一阵,夺过我手中的抹布:“甭管了,回头再说,我们出去吃饭。” 看看表已经晚上七点,我犹豫:“明天还有课,我该回家了。” 他不容分说,拖起我就往外走:“刚想起一地方,你肯定喜欢。快走,我也要饿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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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11:17:23
车轮碾在冰冻的雪地上沙沙作响,车一直往奥德萨郊外驶去。窗外漆黑一片,只有前车灯的光柱里,看得到大片飞舞的雪花。 不知为什么,我有点害怕,老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忍不住问:“咱们去哪儿?” “拐你去卖。”他面无表情,同时伸出一只手,冰凉的手指在我脖子上摸索着。 明知他在开玩笑,还是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车子停在一座乡间别墅前。他上前按铃,大门先开了一条小缝,接着才左右洞开,应门的是一位当地装束的老妇人。 孙嘉遇拥抱她,老太太则亲热地吻他脸颊,两人说话语速极快,我一句也没听明白。 孙嘉遇回头招呼我:“赵玫,过来。” 我慢慢走过去,他握住我的手,给老太太介绍:“妮娜,这是我的朋友。” 老太太对我点头笑笑,带着我们往屋内走。我注意到她的半边身体是歪的,一条腿仿佛不听使唤,走起路来异常艰难,却努力保持着脊背挺直的姿势。 我用力捏一捏孙嘉遇的手指。 “切尔诺贝利核泄露。”他用中文轻声说。 我张大嘴看着他。他摇摇头,示意我放松表情。 曾在网上看到过当年的照片,印象深刻。没想到事隔十几年,还能看到那场劫难的受害者。 进了别墅,只听得木地板在我们脚下咯吱作响,客厅内空荡荡的,仅有几间简单的家具。天花板上似乎有风掠过,屋里屋外几乎一个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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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11:18:45
老太太站住,和孙嘉遇说了几句话,我只听得懂晚餐、厨房几个单词。 “我们去厨房,那儿比客厅暖和。”他简短地翻译。 晚餐很简单,只有一锅浓汤,一点土豆泥,还有孙嘉遇带来的列巴和中国双汇肉肠。 我已经饿过了劲,对着餐桌上的食物直发呆,不明白这家伙带我来这儿,到底什么意思。 他把一片白白的东西夹我盘子里。 我打量着,满腹狐疑,“这什么?豆腐?” “尝尝,尝尝就知道了,乌克兰名菜。”他特起劲地劝,我却觉得他的笑容不怀好意。 咬一口,味道还行,就是口感有点怪,我犹豫着再咬下一小块。 “还好?”他笑嘻嘻地问。 我点点头:“到底什么东西?” “猪肥膘。” “什么?” “盐腌的猪肥膘。”他奸计得逞,乐得前仰后合。 我捂着嘴冲进卫生间,兜底吐了个干净。打小不挑食,就一个毛病,除了绞得粉碎的饺子馅,一点儿肥油都不能沾。 “你特妈的不是东西。”我吐得上气不接下气,恨不得刨个坑埋了他才解恨。 “啧啧,又说粗话,”他捶着我的背,还在贫,“这不你要求的嘛,猪肉白菜,咱一个都不能少。” “滚开!”我气得什么似的。 “她没事吧?”镜子里出现老太太微笑的脸,“如果没事,请来书房喝杯咖啡。” 她的俄语缓慢清晰,我总算听懂了这句。 通往书房的门一打开,我立刻傻了,如入梦境。原来这里另藏着一个乾坤。 酸枝木装饰的天花板,四壁通天到地的书架,所有的书籍分门别类放置得整整齐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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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11:19:56
我一路看过去,各种版本的钢琴曲集、歌剧乐谱和古老的胶木唱片应有尽有,整个房间如同一座包罗万象的音乐图书馆。靠墙放着一座老式钢琴,琴盖开着,白色的琴键已经泛黄。钢琴上方的整面墙壁上,挂满了不同质地的相框。 那些照片中的主角,都是同一个人,同一个年轻美丽的俄罗斯少女,背景是舞台、剧院、钢琴、鲜花…… 有一张放得最大的照片,搂着少女肩膀的中年男子,看上去似曾相识。 我偷偷瞟一眼老太太,她脸上的皱纹如沟壑纵横,实在看不出和照片上的少女有什么相似之处。 她示意我坐下,声音温和却苍老,“玫,你叫玫对吧?为什么要来奥德萨?” 为什么?因为这儿生活费便宜,签证也好拿。 可我不能说得这么露骨,丢咱泱泱大国的人。官方的标准回答一般是这样的:“我热爱奥德萨,因为这里是世界著名钢琴大师吉列尔斯和里赫特尔的故乡。” 我自己再多发挥一句,“还有Vitas,英俊的Vitas,也出生在这里。” 孙嘉遇正在一边坐着翻书,闻声抬头看我一眼,笑得极其暧昧。 我明白他想什么,无非是笑我花痴,索性再接再励,“好象《绝代艳姬》里的阉伶歌手,神秘美丽,令人神往。” 老太太忍不住笑了,笑得满脸皱纹象盛开的菊花,转身对他说:“青春啊,我也这样过,崇拜喜欢一个人……” 慢着,我脑中突然灵光一闪,那照片中的中年男子,可不就是前苏联的人民艺术家、毕业于奥德萨音乐学院的埃米尔·吉列尔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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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11:21:52
那么,眼前这位老人…… 我霍地站了起来,激动得说话直打磕巴,“您……您是……” 她摇头制止我,笑容里有说不出的酸楚,“都过去了……” 孙嘉遇站在她身后,皱着眉向我示意,我立刻乖觉地闭上嘴。但她的情绪明显受了影响,没说几句就借故离开了。 望着她踽踽离开的背影,我有点心虚,“我说错话了?” “没有,就是有点儿傻。” “切!” “切什么切?”他拍我的后脑勺。 “你怎么会认识她?” “傻子,还没看出来?她就是我现在的房东啊。” “啊?”我睁大眼睛,“那她为什么不在城里住,一个人待这么荒凉的地方?” “她丈夫是前苏联的高官,不过很早就去世了。她自己倒是有几千卢布的退休金,解体前还象那么回事儿,能维持不错的生活水准,现在黑市换不到一百美金,不把房子租出去她靠什么活啊?” 我几乎没立正回话,以表达我高山仰止般的崇敬:“可她的名字,在钢琴界一提起,人们的景仰还是象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没错,和她同时代的几个人,都在欧洲其他音乐学院任教,她因为身体原因才留下来。” 我充满向往地在胸前合掌:“哎呀,要是她能辅导我的钢琴,给她做几年贴身女佣我都乐意。” 他看着我,一脸的不怀好意:“对啊,她一封推荐信,抵你三年的努力,那你是不是该对我态度好点儿?” 我没理他,随手拿过几本乐谱翻着,可心却在扑扑跳,为我未卜的运气而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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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11:23:29
孙嘉遇笑笑,取了几张唱片走开。 屋角有一具古老的电唱机,好像四十年代黑白片中的道具,可是胶木唱片放出来,却有一种特殊的旖旎,书房里立刻溢满了《蝴蝶夫人》中那著名哀怨的咏叹调。 他顺手关门,又倒了一杯红酒,在安乐椅上坐下,闭上眼睛假装养神。 我思想斗争了半天,到底忍不住诱惑,走过去蹲在他跟前,讨好地说:“喂,商量个事儿行吗?” 他睁开眼睛,指指自己的大腿:“坐这儿来,坐这儿我才和你商量。” 我瞪着他,不肯挪动。他又不理我了,重新闭上眼睛。 我咬牙挣扎二十秒,终于满怀屈辱地坐上去。 他的唇角动了动,向上勾起一个不怀好意的弧度,懒洋洋地开口:“你想商量什么?” “问问她,肯不肯辅导我,我出辅导费。” “嗬,好大的口气。”孙嘉遇乐了,眯起眼睛看着我,“她从不轻易收徒弟,那是要看资质的,不是天才她不收。不过你连一小时十五美金的琴房都嫌贵,怎么付得起她的费用?” 我明白说错话了,登时臊得不行,更仇恨他有如此好的记性,连我随口说过的话,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坐起身,把我拉近一点,嘴唇轻轻蹭着我的面颊,柔声说:“今晚不回去了,嗯?” 我不说话,心里剧烈挣扎着。下面会发生什么,我心知肚明,又不是十六岁无知少女。 他寻到我的嘴唇,深深吻下去。如此绵密缠绵的亲吻,似乎和第一次不太一样。我从头顶到脚趾都酥软下来,心中如生出无数密藤,只想找个东西死死缠住。 壁炉里的木炭安静地燃烧着,时不时噼啪一声,迸出一串火星。窗外大雪纷飞,室内却温暖如春。 大雪,壁炉,唱机,红酒,处心积虑的气氛和诱惑,他一直在引诱我,从开始我就知道。 他低下头,牙齿一颗一颗解开我衬衣的纽扣。 杯中的红酒从上方一线流下,胸口一阵冰凉,他的嘴唇随即贴上来,或轻或重地吸吮着,我紧张得浑身僵硬。 “放松,宝贝儿,这是很舒服很奇妙的事……“他在我耳边低声说。 在他进入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哭了。因为疼,也因为相随二十二年女孩身份的失去。 人总是害怕未知的变数。 我知道自己在玩火。 但是,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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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11:26:14
第二天孙嘉遇直接送我去学校。 一路上两个人都很沉默,车内一片静寂。我把额头抵在窗玻璃上,对昨夜的事疑幻疑真。 事后他发现我是第一次时,脸上的表情非常古怪,并不见得是惊喜。一直到临睡前,他都不怎么说话,只是闷头抽了几支烟。 彭维维总说我纯洁,其实我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毕业后在国内酒店混了两年,每天出入的地方,见识到的人,也让我明白不少男女之间的事。 我自觉长得还算过得去,所以追求者也不少,平时总刻意同他们保持着距离,偶尔出去吃顿饭已是极限。他们觉得我拘谨而傲气,我却明白,并非不解风情,而是没有遇到值得放肆的对象。 如此珍视努力留下的第一次,只想在某天亲手交给一个心甘情愿的男人,可对方好像并不领情。 这一刻我对着窗外笑出来,世上多的是这种荒唐的事。后视镜里看到的,依然是自己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他究竟瞧上了我什么? 孙嘉遇似乎看我一眼,我却懒得回头。 车子在校门口停下。那座精致美丽的石头校门,没有任何变化,我却在一夜之间,经历了女孩到女人的转变。 “到了。”孙嘉遇提醒我。 我什么也没有说,推开车门走下去。 他又叫住我:“等等。” 我停下来望着他。 “赵玫,有句话,我必须说清楚。”他没有看我,只是盯着前方的路面。 “你说。” 他迟疑片刻,像是在组织措辞,话说得很慢:“你愿意跟着我呢,我不会亏待你,可我得告诉你,我不打算结婚,这辈子都不会。你要是觉得不妥,我们就到此为止。” 我觉得自尊心被沉重打击,沉默许久后问:“为什么跟我说这个?” “我不知道你是第一次,不想你将来后悔。”他凑过来吻我的脸。 我侧头避开,忍不住冷笑的欲望。要说为什么不早说?如今搞得跟良心发现似的,不就是怕被缠上吗?传说他们出来玩的,绝对不会碰处女,担心将来甩不掉,他居然也是其中一个。 不过这种事,郎有情妾有意,本来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若以为我会象某些女人一样,事前半推半就,事后再哭哭啼啼要求男人负责任,四处哭诉上当受骗,还真是看错了我。这种受害者的姿态,打死我也做不出来。 我取出钱包翻了翻,里面只剩下二十多美金和一堆零钱。 “有句话我也要说清楚。”我把整张的钞票甩在他脸上,“孙先生,别以为你得手是因为你魅力无边,我还告诉你,那是因为我乐意,否则你门儿都没有。” 他瞪着我:“你想干嘛?” 我索性抻开钱包,头朝下把所有的零碎纸币钢蹦儿都倒在他身上, 这回轮到他愣住:“你他妈什么意思?” “辛苦钱,昨晚您辛苦了,少是少了点儿,千万甭嫌弃。”我拍上车门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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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11:27:53
进了教室坐下,我才发现自己的右手一直在抖,怎么也止不住,或许因为一起颤抖的,还有我的心。要到这个时候,神经末梢才感受到难过, 难怪我妈总说我反应迟钝,神经反射弧比别人都要长。 我趴在课桌上,双眼发涩,浑身无力,对老师的声音充耳不闻。 上完课身上一个子儿都没了,只好饿着肚子步行回去。刚走出校门没多远,便听到有车子在我身后鸣号。 我回头,还是那辆黑色宝马,孙嘉遇坐在里面。 我从鼻子里冷冷哼一声,象没看见,转身接着往前走。 他的车子滑过来,嬉皮笑脸地说:“上车吧,宝贝儿。” “谁告诉你我会上车?”我忍不住回他。 他只是笑,悠闲地一下一下按着喇叭,那声音象足了军号,声声不息,半条街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 我涨红面孔,不由地恼怒起来,拉开车门坐进去,大声质问:“你想干什么?” 他故作无辜地睁大双眼,“我想你了,行不行?” 我顿时败下阵来,扭过脸不再说话。 车子一起步,听到奇怪的哗哗声,回头寻找声源,却发现后窗被人砸了个窟窿,一大块塑料布堵在那儿挡风。 “哎呀,怎么回事?”没来由地替他心疼,暂时忘了彼此间的龃龉。 “进学校等你,把包忘车里了,结果搁那儿遭了小偷。” “活该!”我觉得特别解气。 “赵玫,你别这么狠心成吗?” 他伏在方向盘上,神色哀怨,“你看看,我都没去修车,只顾着惦记着你,怕你没钱回不了家。看它份上,甭和我较劲了,我错了行吗?” 我招架不住,自动举白旗投降。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男人发嗲。这人的确是武林高手,熟知对方的软肋,毫无疑问,这是他的杀手锏。女人都吃这一套,轻易就被破了功。 我想来想去,忽然想哭,有沦陷谷底的感觉。你说我干吗要招惹这种人?彼此根本就不在一个段位上,我怎么斗得过他? “周末出来好不好?我带你去卡奇诺玩。”他边开车边问。 我摇头:“周末要练琴。”这点自尊还有,不能呼之即来挥之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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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11:29:45
“平时你干什么去了?” “我告诉过你,周末琴房半价。” “哦。”他暂时不出声了,过一会儿又开口,语气带着轻微的嘲谑,“刚才在教室后面看你,语言课还那么认真,真是好学生。” 我不搭理他,索性闭起眼睛。 “赵玫,咱们商量个事儿成吧?” “我和你没得商量。” “别呀,你还没听见条件呢。”他把车停在路边,一五一十同我谈判,“我和妮娜说好了,每周两次,你去她那儿练琴,代价是周末陪我出去,这个交易如何?” 我几乎跳起来,妮娜就是他的房东老太太,真能被她指导,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 “怎么样?”他追着问。 “你不是说,她的课程很贵?”我担心我单薄的钱包承受不起。 “这个不用你操心,你只要告诉我,行还是不行?” 明知道我不会拒绝,还要做足姿态,我在心里呸了一声。可他仰起头笑的样子,牙齿颗颗雪白,黑眼睛里像要溅出水来,实在让人无法狠心。 算了,我叹口气,认命了:“成交。” 他似乎想凑过来亲我一下,看看我的脸色又识趣地退回去,发动车子上了大路。 车速一起来,后窗塑料布“呼啦啦”的声音极度刺激着耳膜,孙嘉遇却恍如未闻。 我回头瞄一眼,那块塑料布被气流顶出一个大包,从洞里直钻出去,象朵蘑菇云盖在车顶。我的天! 对面经过一辆车,可以清楚看到司机因为惊奇张开的大嘴。 再招摇一阵,前方终于响起了尖利的警笛声,一辆警车迎面开过来横在车前。 “靠边停下!”那胖胖的警察摇摇摆摆走过来,却是一脸好奇,“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跑车也要撑把雨伞?” 我暂时忘了自己的郁闷,差点儿笑昏过去,这位警察叔叔可真有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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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11:30:51
后来我把这件事当笑话讲给安德烈听,他也笑个不停:“你们中国人真有制造冷笑话的天份。” 安德烈说,他加入警察队伍的第一天,就遇到中国黑帮的当街火并。 当时前方一辆沃尔沃拼命逃窜,一辆奔驰在车缝中辗转狂追,冲锋枪哒哒的点射声不绝于耳。 被惊动的奥德萨市民围在路边品头论足,几辆警车也跟在沃尔沃和奔驰后面凑热闹,可是警车都是“拉达”,终究跑不过奔驰和沃尔沃,很快就被甩得无影无踪。 “我当时看傻了,以为好莱坞在拍警匪片,还拼命往前挤,子弹在身边嗖嗖地过都不觉得害怕。回到警局才明白死里逃生。”说起这段经历,即使过了这么久,安德烈还是心有余悸。 “啊,你个白痴。”我取笑他。 他不服气:“你经一回就明白了。” “我才不像你这么傻。”在他跟前我一向放肆,从不担心他生气。 安德烈并不介意:“你今天怎么出来了?你男朋友呢?” 我沉默下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和孙嘉遇交往的事,我没有瞒着安德烈,他的失望虽然溢于言表,可是并没有因此疏远我。其实我自己也想不明白,怎么就和孙嘉遇稀里糊涂走到这一步。 犹豫半天,我敷衍地说:“他有他的事,不喜欢女人缠着他。” 安德烈耸耸肩,显然不相信我的话:“你真的爱他?” 又是一个我无法回答的问题。爱是恒久忍耐,爱是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一生包容。如此复杂,我真的爱他?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总能让我笑出来;离开他身边,我就会想起不开心的事。心脏一下紧一下松,一会冷一会热,处久了会得心脏病,至少他给我的,不是轻松温馨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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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11:32:45
在街道上我就看到家里的灯光,先吃了一惊,算算日子,便定下心来。 彭维维外出旅行十几天,应该回来了。 循着敲门声跑来开门的,果然是维维。她晒黑了许多,气色却很好,一头顺直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光可鉴人,显然这一趟玩得很愉快。 “哟,回来了!”她活泼地看看我身后,“我在窗户里都看到了,是哪位男士有此荣幸,打动了你的芳心?” 我像是做了亏心事,依旧不能和她长时间对视:“你别胡说,就一朋友。” 她吃吃笑:“我又不是你妈,你紧张什么?不就是那只小蜜蜂吗?” 我躲进浴室冲热水澡,自己给自己打了半天气:她和孙嘉遇已经分手了,我这么做实在不能算撬人墙角。觉得心理建设做得差不多了,才换上睡衣出来。 维维正坐在沙发上吃苹果,拍拍身边的坐垫对我说:“过来过来,跟我汇报汇报,我不在家这几天,你都做了点儿什么?” 这些天我心里七上八下,也没有人可讨个主意,一直堵得难受。犹豫半天,我问她:“维维,如果一个男的跟你说,他不想结婚,是什么意思?” 她很敏感,看我一眼回答:“是小蜜蜂说的?那还跟他混什么?直接踹掉。” 我低下头,感觉心如刀绞:“那意思是说,他想娶的,不是我?” “差不多。”维维咬着苹果直点头,“男人坠入爱河,是三十秒之内的事,他们老把性冲动当作爱情。可是结婚啊,那是另外一回事。” “是不是男人和女人那什么了,对她的兴趣就会减淡?得一直抻着他才行?” “那也不一定。太难搞定的,几次上不了手,他可能就撤退了,又不是仙女,非在一棵树上吊死。”她忽然笑起来,拧着我的脸问,“你今儿怎么了,尽问些奇怪的问题?真和小蜜蜂那什么了?” “去你的。”我脸红,着实白了她一眼,“我和安德烈只是朋友。” 也好,宁可她这样误会。我真是怕她,我一直无法忘记她眼睛里曾有过的煞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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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11:34:04
日子在我的忐忑中过得不咸不淡,时光流逝,窗外依然是寒冷的冬季,维维继续着她花枝招展的生活,依旧会时常失踪三五天不见踪影,不过那辆车牌“TTT”打头的奔驰,似乎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段时间我和孙嘉遇的关系也相当奇特,周二和周四的下午,他送我到妮娜的别墅,傍晚再接我回来。我也只有这两天下午和周末可以见到他。其他的时间,我不知道他在哪儿,和什么人在一起,电话打过去,经常处于无人接听状态。 我异常彷徨,不明白别人的男友,是否也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 找不到答案,我只能做埋头沙堆的鸵鸟,假装这些问题都不存在。幸好还有钢琴,我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可以寄托在五十四个琴键中。 妮娜平时是很温和的人,一旦谈到钢琴,就变得异常严格。对每一首练习曲的速度、音色和风格都有近乎苛刻的要求。 我引以为傲的基本功被贬得一钱不值,头两次几乎坚持不下去,每次回城都是灰头土脸。终于有天对孙嘉遇说:“我不干了!” 孙嘉遇第一次对我发了脾气:“瞅你那点儿出息!只能捧不能踩,你以为你是伊丽莎白二世女皇陛下?” 我低头不说话,眼泪一滴滴往下落,一直止不住。 他慌了神又回头哄我:“好了好了,就算我说错话,你也用不着哭啊?” 我扭过脸接着掉泪。 这家伙居然拿把刀进来,“你剥我的皮做成你家门垫踩着出气行了吧?” 我扑嗤一声笑出来,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尼娜端着盘子上来,招呼我们喝咖啡,还有她自己烤制的点心。那些咖啡器具都是纤薄细腻的英国骨瓷,看得出当年全盛时期的旧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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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11:34:55
聊天时我经常问一些很傻的问题,按照孙嘉遇的评价,都是隶属白痴级别的,妮娜却总是耐心作答。但她从来不谈自己。 我想了许久,揣摩着也许经历过真正的沧桑巨变,尝遍世间辛酸苦辣,很多事,就变得欲说还休。 我练琴的时候,孙嘉遇通常拿本书在一边看。 有一次我忍不住好奇,伸过脑袋看一眼,结果差点被震飞到九霄之外。他这样一个神鬼不吝的人,居然在看《圣经》。 那么上帝有没有告诉他,什么是求你将我放在你心上如印记,什么是带在你臂上如戳记? 我伸手盖在书上,连声感叹:“你怎么能看《圣经》呢?” “你觉得我应该看点儿什么?”听得出我话中的嘲讽,他合上书问。 我想了半天才回答:“厚黑学或者泡妞秘籍什么的。” 他捏着我的鼻子笑笑,“这两样,我都可以著书收弟子,用得着别人教?” “嘿。”说他胖他还真喘上了,我不再理他,坐回去接着练琴。 下午的阳光从纱帘缝隙射进来,细细的灰尘漂浮在空气里,让人有时间静止的错觉。 我留恋这一刻的温馨,忘掉他所有的劣迹,觉得日子一直这样过下去,也不坏。但他的手机铃声一响,所有的遐想都被打回原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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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11:36:46
我听到他和尼娜说话,似乎是港口的货物出了事。 告别时尼娜拥抱他,满心不安溢于言表:“一切小心,我的孩子。” 他来不及送我回城,直接开到几十公里外的海港。一路上的沉默吓到了我,平时他可是开了闸门就合不拢口的人。 他去了海关,我在港口外一家小咖啡馆等他,坐立不安。 直到八点孙嘉遇才回来,脸上的气色非常难看。我点了汤和三明治,他只喝了一口便放下。 “出什么事?”我提心吊胆地问,印象里他永远是举重若轻的模样。 “没事儿,两单货被罚没了。”他摸出烟点燃,看上去情绪基本已恢复正常。 我松口气,一口喝尽杯中的水,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回城的路黑漆漆一片,不见一只路灯,只有道路中间的猫眼石,在车灯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我靠在车座上昏昏欲睡,模糊中忽然感觉车子开始走之字,我惊醒,非常诧异,因为孙嘉遇的技术一向很好,车开得相当平稳牢靠。 “你是不是困了?” 他没有回答,靠路边停车,伸手按下开关,车门咔哒一声全部落锁。 “你要干嘛?”我茫然问。 他从杂物屉中摸出一盒药,药盒上印着“Atropine”。 我呆呆地看着他吃药,扣子大的白药片,没有水,他就那么干咽下去,药物刺激到咽喉,他伏下身呕吐。除了那片药,却吐不出任何东西。 Atropine?阿托品?我忽然反应过来,去摸他的额头,被他伸手挡开,厉声道:“别碰我!” 我条件反射一般缩回手。 他弯下腰,额头抵在方向盘上,背对着我躬起身体,车厢里只能听到他大口大口的吸气声。 我手足无措地看着他,眼泪刷刷就下来了。 时间象过了一世纪,他终于缓过一口气,虚弱地对我笑笑,“你别怕,是胃痉挛,一会儿就过去了。帮我给老钱打个电话。” 我的手直哆嗦,连着拨错几次才算接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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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11:38:12
他对着话筒说:“老钱你赶紧通知货主,这几天千万别从仓库提货,过了这个风口浪尖再说。” 老钱还在啰嗦,他已经扔下电话。下面的发作似乎更痛苦,他出了声,身不由己攥紧我的手,额头上全是汗。 “喂!喂!小孙,你怎么了?”老钱的声音透过话筒清清楚楚传出来。 到了这会儿,我反而镇定下来,拾起电话报上我们目前的位置。 “知道了,我现在带车过去。你记得锁好车门,千万不要出来。” 我想替他把座椅放平,孙嘉遇按住我的手,“别!”他朝窗外使个眼色。 我抬起头,全身血液几乎凝固。车外有可疑的人影在晃动,还有人趴在玻璃上往里看。这才明白,为什么他和老钱都强调车门落锁,这辆车实在太扎眼。 想起附近常有车主被洗劫一空的传说,我的手心开始冒汗。 他安慰我,“别怕,最多把现金都给他们。” 我反问:“他们要是劫色呢?” 孙嘉遇象是缓过劲来,又开始胡扯,:“那还用问?把你双手奉上,自己赶紧逃啊!” 我气得直笑,他从来不肯好好说一句话。 半小时后,老钱那辆白色的标致旅行轿车终于在视野中出现。 他跳下车,用力拍打着我们的车窗。看到同行的还有三名高大剽悍的乌克兰人,我的心方才落回原处。 “小孙你没事吧?出什么乱子?”看上去老钱也很紧张。 “海关的老大换了,原来的投资全废了。”孙嘉遇已经换到后座上躺着,气息微弱,听得让人心疼。 老钱恍然大悟:“我说呢,今天市场里到处都是税警和警察。” 孙嘉遇一下坐起来:“坏了! 莫非三家联手上演廉政风暴?” “不会这么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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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11:39:10
“宁可信其有,这也不是第一次。马上跟他们说,所有仓库今晚全部转移。” “行行行!”老钱不停点头,“我去好了,你赶紧回去休息。” “我跟你一块儿过去。万一这回来真的,肯定是大动作。” 我坐在旁边迷迷糊糊听着,心里直犯嘀咕:上帝啊,怎么这么象贩毒集团啊? 打完电话,孙嘉遇又用俄语和那几个当地人嘀咕一会儿,回过头安排我:“赵玫,跟车先回去。” 我惦记着他刚才的难过,死活不肯走:“我和你一起去。” 他烦躁起来:“你甭给我添乱成吗?”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瞪着他,忍不住就哭了。自从认识他,我的眼泪多得象坏掉的水龙头,止都止不住,而且说来就来。 老钱过来打圆场,塞给我一把钥匙,“别哭别哭,回我们那儿等着,小孙是心疼你,听话!” “老钱……”孙嘉遇极其不满。 “邱伟今天又不在,她去没关系。”老钱不让他说话,拉起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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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11:41:17
我回到他们的住处,先是坐在客厅里等,往家里拨电话,维维照例不在。后半夜实在顶不住,走到楼上和衣躺倒。 他们回来的时候,已是凌晨五点。孙嘉遇带着一身寒气进来,一头栽在床上,半天一动不动。 我拉过被子盖他身上,摸他的脸,冰凉,手也凉得象冰块。我有点害怕,忍不住摇晃他,“脱了衣服再睡,给你热碗粥?” 他摇头,手脚麻利地褪掉外套,打着哈欠钻进被子,搂着我梦呓一样的说:“乖,别乱动,让我抱你一会儿。” 不出五分钟,他的呼吸声变得均匀,人已睡熟。我却闭着眼躺了很久,再难入睡,于是从他怀里爬起来,蹑手蹑脚走出卧室。 老钱正一个人坐在餐桌旁狼吞虎咽,我把昨晚煮下的牛肉粥盛一碗端给他。 他笑着说,“行啊,玫玫,看不出你还这么贤惠。” 他叫得如此肉麻亲热,我非常不适应。我忘不了第一次见他时,那只停在维维肩膀上的手。 说起来老钱也曾是某大学的俄语讲师,言行举止却有一种说不上的猥琐,或许是我多心。 我往旁边挪了挪,问他:“嘉遇的病,是怎么回事?” “老毛病了,一遇精神紧张或者情绪不好,他就颓了。话说回来,做我们这行的,就没几个肠胃正常的。” “怎么会这样?”我奇怪。 “三餐不定时啊,姑娘。”老钱苦着脸说,“早餐来不及,白天在海港吹一天冷风,晚上八九点才能回城,一天的饭都攒在晚上一顿解决,又老是提心吊胆的,不落下毛病才怪。” 我听得心里揪着疼。这些事,孙嘉遇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平时只见他不把钱当回事,没想到这份钱挣起来如此艰难。 他总是跟我说:你自己的功课都管不过来,操那么多闲心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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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11:41:38
“昨晚你们干什么去了?” 老钱瞥我一眼,“小孙没跟你说?” 我摇头:“他刚睡了。” 老钱喝完粥,原来灰败的气色添了点油光,兴冲冲地说:“其实也没干什么,就换了几个仓库。知道我们把货放哪儿了?” “我哪儿猜得到?” “知道你猜不到,没人猜得到。嘿,就在市消防队的车库里,塞点儿美金他们就把消防车开出来腾地方了。”他乐得合不拢嘴,“你别说,那两次火警还挺值,居然拉上这个关系。” 我没说话,专心听他一个人炫耀,可我知道,他对我有好感,所以才会急着讨好我。 女人对不爱的男人,一向判断准确;遇到心仪的人,智商就自动归零。 不过我也很疑惑,清关公司和货主之间,采用的是包柜包税的方式,货主按货柜数量交纳费用,清关公司帮助通关,如果货物被罚没,损失的也是货主,和清关公司有什么关系?他们为什么这么紧张? 我说出我的疑问,老钱嗤一声笑出来,“你想得太简单了,天底下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一个集装箱,通常值七八万美金,说没了就没了,货主不会善罢甘休。” 他耐心对我解释,乌克兰过高的关税,已经把灰色清关逼成了进口商品的正常途径。如果认真清查,七公里市场的中国货,几乎都能找到逃税走私的证据。 为了帮助货主逃税,清关公司一般采用低报货物数量、更改货物价格和名称的方式,这是不能见光的手段,所以通关后货主拿不到任何官方的清关单据。 以前清关公司和货主的交接地点,通常在港口。因为出了海关,就不再是海关的管辖地盘,可从港口到仓库这段运输路程,却是最容易被税警和警察盯上的地方,在这里被查到,也会被没收全部货物。 货主们吃过数次大亏,后来就开始要求在市内仓库交接,因此如今的清关公司,还要负责货物的运输。 “越来越难喽,”老钱感叹,“以前的好日子再也回不来了!” 我凝神细听,努力捕捉着每一个信息。因为想了解那张玩世不恭的面孔后,是否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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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11:43:35
“要是真出了事,会怎么着?”我追问。 老钱想了想答:“斯文点的,大家好说好商量,都要做生意,谁也不愿出事对吧?可能一家一半损失……” “不斯文的呢?” “那就难说了。我们被人拿枪逼过。”他指指太阳穴的位置。 我打了个冷战,觉得腿软,慢慢坐下来。今天的咖啡苦得不能忍受,我连丢进去两块方糖。 “为什么做这行,因为钱来得快?”我无法理解。 他仰头打着哈哈:“我只能做这个,百无一用是书生,说得就是我。至于你们家小孙,那是个long long story……” 老钱蓦然住嘴,因为孙嘉遇站在厨房门口。 “你和她胡说什么?”他皱着眉头。 “你们吃,慢慢吃啊,我出去办点儿事。”老钱笑笑,站起身回避。 我奇怪地问他:“怎么不睡了?” 孙嘉遇坐下来摸着肚子,“饿得睡不着。” 我把粥重新热过,又煎了两个鸡蛋,倒上点生抽和醋,一起端给他。 他搅着粥里的牛肉粒看半天,闷头喝两口,才整整表情: “昨天的事,对不起,我说话太冲了。” 我没说什么,低头走开。。 “真的,我都说对不起了,你就开恩对我笑一笑行不行?” “我没生你的气。”我低声说。 “那你拉着脸做什么?” “就昨天……看你那样,我心里特别难受。”我断断续续地说,眼框里掉出两滴眼泪,背着他抬手抹去了。 我的喜怒哀乐,一直都是由他控制,我早已经放弃。 他走过来,从身后抱住我,下巴搁在我的头顶摩挲着,“好了好了,没事了。你看我好好的,哭什么?别哭了……” 我还是垂着头不说话,想起大门钥匙还在裤兜里,取出放在他的手心里。 他摊着手心依旧伸在我眼前:“你留着吧。” 我愣了一下:“太危险了,你怎么能随便把钥匙给人?” 在乌克兰的中国商人,因为彼此之间都是现金交易,所以个个把门户安全看得比天还大。不过话虽这么说,我心里还是受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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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11:45:21
他斜睨着我,指指自己:“这里什么都没有,除非你见色起意。” 我想笑,却没来由地一阵心酸,忙把脸转到一边。 他扳过我的脸:“怎么又哭了?” 我呜咽出声:“人家是心疼你,不想看见你受罪。你当面就给人难堪……”说完自己也觉得肉麻不堪,眼泪立刻就收住了。 “我知道我知道,乖,不哭了。”他胡乱吮着我脸上的泪珠,接着不停地抱怨,“哎,我说,你怎么是个泪弹啊?” 我用力拍打他的背,啼笑皆非。 饭后孙嘉遇送我去学校。 他的宝马就胡乱停在院门外,车门半开着,居然没锁。我乘机啰嗦他:“你什么记性?” 他自知理亏,也没说什么,但拉开门一看,我们两个登时全愣住了。 司机座椅居然没了! “靠!”三十秒错愕之后,他把手包狠狠掼在地上。 我则开始大笑,真是,这世道什么稀罕事都有。 老钱早已出门,他又急着出去办事,只好拿把椅子放在空档处。 我坐在副座上,看着他痛苦不堪地起步刹车,那把椅子跟着前仰后合,他一次次撞在车玻璃上,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嘿,该吧。”我幸灾乐祸,“谁让你那么招摇,非要开辆宝马。开宝马的能有好人吗?” 他咬牙切齿地回应我:“赵玫,你当心,看我晚上怎么收拾你!” 我哼哼着说:“我才不在乎,反正每次腰酸腿软爬不起来的都是你。” 他狠狠在我脑门上弹个爆栗,我奸笑着跳下车跑了。 回到教室,才感到睡眠不足的痛苦。一个接一个呵欠,两眼泪汪汪地几乎睁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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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11:46:46
一个多月过去,市面上一片平静,除了海关需要上上下下重新打点,孙嘉遇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他们如临大敌紧张了一段日子,见诸事太平,又开始恢复常态。 我和孙嘉遇在一起的时间也多了起来,他开始带我出入一些朋友的聚会和娱乐场合。我这才发觉,他一直玩得很疯。 他每天的睡眠非常少,经常晚上七八点才能回到市区,那些狐朋狗友一声唿哨,又结伴去卡奇诺赌场玩到半夜,第二天一早照样六点起床,然后开车去港口。 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因为语言和背景的不同,电视、报纸统统绝缘,又无法融入当地人的生活圈,平日压力既大,这些中国商人日常的娱乐,只剩下赌博一条路,还有一个减压的消遣,就是泡妞。 奥德萨最大的卡奇诺,有一半的侍应生会说中文,可见中国顾客在这里的比重。 发牌员里也有女性,穿着统一的白衬衣灰马甲,冰冷而专业,并非我想象中的艳女。真正的诱惑,是那些整日流连在赌场内,穿着暴露的女性客人,种族繁多,容色各异,是一道极其养眼的特殊风景。 孙嘉遇明显不好赌道,每次五百美金,输完了立刻就撤退,没有任何流连。除了特别场合,他这个人又几乎滴酒不沾,唯一可以被人利用的弱点,恐怕只有美色。 他在卡奇诺里人缘极好,那些洋妞儿经常无视我的存在,扑在他身上腻声叫着:“马克马克马克……”水汪汪的大眼睛瞟着他,更是恨不得当场生出两把钩子来。 孙嘉遇似乎很享受这种左搂右抱的艳福,从兜里取出一叠十美元的纸钞,一人一张,雨露均沾,招来一片尖叫,好像他是圣诞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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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11:47:58
我冷眼瞧着,勉强压抑着怒气,不想当着朋友的面给他难堪,出了门才沉下脸,一个人往前走,再不跟他说话。 他追在我后面说:“你吃什么醋呀?这不就是逢场作戏吗?我又不跟她们上床。” 我站住脚,正色道:“孙嘉遇,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尊重?当着我的面,你能不能收敛一下,哪怕做戏给我看呢?” “行行行,我知道了,一定照办。”他一叠声地答应,叹口气去开车门,“女人就是Trouble本身 ,这话说得真正确。”(注:Trouble,麻烦。) 我既留了心,平时也就听到不少关于他的风流韵事。他有一个著名的绰号,叫“队长”,全称是“大清炮队队长”。 我终于知道了“大清炮队”的原创者。 说的是今年夏季的某一天,这帮闲极无聊的家伙想找点乐子,便在报纸上登出广告,说某部中国电影摄制组,要在当地找一名女主角。结果上门的女孩子多得乌泱乌泱的,个个年轻美貌。 他们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在饭店里租了一个房间,一本正经开始挨个面试,把人家的背景和联系方式盘查得一清二楚,好留待日后勾搭上手。 有那么一两个脑子清楚的,问起电影的名字,其中充当钓饵,也就是男主角的孙嘉遇急中生智,随口说出这个名字,“大清炮队”由此变成了一个脍炙人口的称呼,应时应景。 本来挺搞笑的事,我听了却实在笑不出来。有时半夜两三点醒来,把整件事从头到尾回顾一遍,实在无法理解自己的迁就和选择。 见不到他的时候,想的是他的花心和滥情,见到他就忘记一切,一颗心飘来荡去,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安置。 毫无理由的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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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11:48:51
为这样一个人。 我另有一层担心,彭维维现在一直以为我和安德烈在拍拖,所以偶尔夜不归宿一次,她除了取笑我两句,并没有任何疑心。可我和孙嘉遇这样公开出双入对,早晚有天会撞见她,到时候我该如何面对? 我想和维维谈谈,可每次面对她,都不知如何开口。 感情的道路如此晦暗不明,看不清真正的结局,彷徨中我只能接着做鸵鸟,一天天混着日子,朝着唯一的亮处走。 那些日子最大的安慰,就是我的功课。 在妮娜的指导下,我的钢琴进步神速,惹得辅导教师啧啧称奇,叽里咕噜说了一堆赞美的话。我的俄语进境也一日千里,已经可以和当地人做简单交流,她的话我没有全部听懂,但总结归纳一下,大意就是武侠里打通任督二脉的意思。 我在洋洋得意之余,仿佛慢慢找回失去很久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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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11:50:29
这天课间,接到安德烈的电话,他问我是否愿意陪两个妹妹去“七公里”市场买点东西,因为我可以用中文讨价还价。 我说当然没问题。 七公里市场的得名,是因为它距离市区七公里。十几平方公里的面积,由一排排废旧集装箱货柜组成了一家家商店或者公司。这里以批发为主兼营零售,类似国内的小商品批发市场。 课后我带着安德烈的妹妹在市场里逛,挨着商店试衣服,女孩子们最喜欢中国的真丝衬衣和羽绒服。 她们进一家店试衬衣,店主乍见到漂亮的少女,精神大振,撂下其他客户,赶过来鞍前马后地服侍。 我帮她们还价,一口气砍落三分之二,店主怪叫:“姑娘,你不帮自己人帮鬼子!” 我哂笑:“得了吧,这件衣服在秀水,也不过三十快人民币,您见好就收,差不多就得了。” 他扶着额头叹气:“小姑奶奶,你这不是坏我生意吗?求你了,抬抬手饶哥哥这一遭儿行不行?” 我笑笑,也不好太过分,于是退到店门口等着。百无聊赖间,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一家店外。 这家伙不去海关跑这里做什么?我蹑手蹑脚走过去,想给他一个惊喜。 正在这时,一个五六岁的黑发小男孩从店内冲出来,一把抱住他的大腿。 这一刻我几乎怀疑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孩子叫的是:“爸爸!” 我如遭雷轰,半边身体麻痹,几乎不能动弹。 他抱起孩子往店里走,一个苗条的乌克兰女子迎出来,搂住他的腰身。 那真是一个美丽的女人,五官完美至无可挑剔,小巧的面孔上有一种忧郁的气质,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我钉在原地,全身因惊惧而颤抖,这到底是幻是真?还是一场噩梦? 可那又明明是孙嘉遇,阳光在他头上肩上圈出金光,远远看过去,他们两个就象一对璧人。 他低头,温柔地吻她额头。 我闭上眼睛,双目火热干涩。再睁开双眼,眼前已没有人影。 我失魂落魄地往市场外走,扔下安德烈家的两个女孩。不知道该去哪儿,只是茫然地沿着大路不停地走,渐渐汗湿重衣。 路过的司机放慢车速:“顺风车?” 我拉开车门便坐上去,管他去哪里。心中酸痛不能控制,眼泪顺着眼角不停滑落。 那好心的司机说:“你家的地址?我送你回去。” 我在恍惚中说起中文:“四元桥xxx小区。”这是我家的地址。 他看我一眼不出声,把整个纸巾盒递过来。 我把脸埋在膝盖上,忽然间笑起来。 太荒谬了,这种电视中的蹩脚桥段,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我用手紧紧捂住面孔。 司机把我放在济里巴斯大街附近,犹自安慰:“不要为打翻的牛奶哭泣。” 连陌生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我微笑着和他挥手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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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11:56:04
济里巴斯大街的两侧都是五十年以上的大树,夏季的时候浓荫蔽日,鹅卵石铺成的道路上,一座座精美的酒吧,透出浓郁的欧洲风情。但现在是冬季,人烟稀少来去匆匆。 我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大脑一片空白。湿透的内衣粘糊糊地贴在身上,寒风吹过浑身冰凉。 手机在包里一遍遍振动,我懒得去看。电池耗尽,它终于呜咽一声没了声息。 街边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我依然坐着,直到警察来干涉,“小姐,是否需要帮助?” 我说:“我想回家。” “请问你的地址?” 我摇摇晃晃站起来:“我的家在北京,你帮不了我。” 他楞了片刻,大概以为我是个醉鬼,摇摇头走开了。 几乎是凭着本能走回公寓,浑身上下摸过一遍,却找不到钥匙。屋漏偏遭连日雨,我靠墙坐下去,神智逐渐模糊。 “赵玫,快醒醒,你怎么睡在这儿?”半夜回来的维维拼命晃着我。 我打开她的手,“让我睡觉!” 她几乎是把我拖进房间,放了一缸热水,和衣把我按了进去。 热水驱去寒气,我渐渐清醒过来,想起白天那一幕,胸口几乎疼得喘不过气。 “出了什么事?”维维抱臂站在浴室门口, 我不出声,紧紧闭着眼睛,想阻止眼泪流出来。 太傻了!那些女孩子拉出来,个个胸是胸,臀是臀,我有什么?我连维维的条件都比不上,居然痴心到以为能令浪子回头,金刚钻化成绕指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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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06 11:59:23
维维用力拍着我的背,“你怎么傻成这样?再怎么着也不能糟蹋自己呀,你想死啊?” 我心如刀割,却如哑巴吃黄连,有苦倒不出。人人都知道他是个花花公子,只有我傻乎乎如飞蛾扑火,枉做旁人的笑柄。 ”赵玫,说话呀!“她着急。 我终于横下心:“维维,你真想知道?” “废话!到底什么事?难道失恋了?”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变得极其陌生:“恭喜你答对了。今天我看到他的老婆孩子。” “那小警察?行啊,真看不出啊!”维维火爆地掳起袖子,“等着,明天我找人给你出气。” “不是他,那人你熟悉。” 不是不羞愧的,她警告过我,不要碰那个人。 她反应极快,明显一愣,随即微微张开嘴,象是听到世上最大的笑话: “孙嘉遇?” “是。” 我等着维维暴跳如雷,她却没有如我想象一般跳起来,反而慢慢坐在马桶盖上,哑然失笑。过一会儿不知从哪儿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支凑着火机点燃。 “真ta妈的丢人啊!” 看着青烟在空中渺渺飘散,她微笑着开口,“为了那个混球,我们两个前仆后继,到底吃错了什么药,啊?” 因为羞惭,我低着头一声不响。 “他有个外号,叫‘队长’,你知道吗?” “知道。”我的声音低得近乎耳语。 “我和他闹翻,就是因为他和当地妞儿胡来,被我撞个正着。”她依然微笑,笑容却极其僵硬,“他明知我最恨人骗我,还是和我玩尽花样。可我没有想到,他还另有埋伏,连孩子都生下了!行,算他牛逼!” 想起她第一个男友做过的事,心内不禁恻然。可眼下我自身难保,也想不出什么话安慰她。 维维转头问我:“你打算怎么办?” “吃饭睡觉,该干什么干什么。”我水淋淋地从浴缸里站起来,一路滴着水进了卧室,剥掉湿透的外衣。 还能干什么?打上门去兴师问罪?别人一句咎由自取,我就得败下阵来。何况还有孩子。成人罪不可逭,孩子总是无辜的。 我锁上门,拉过被子蒙住头。 天快亮的时候,终于迷迷糊糊睡过去,而且做了一个梦,梦中我喜滋滋地告诉维维:原来我今天下午看到的,只不过是场噩梦,原来我是在庸人自扰。 梦醒以后我睁着眼睛愣了半天,心口还残留着那种如释重负的愉快感觉。都说中国男人有处女情节,我也有。自己如珍似宝地地捧出去,到头来却是一场笑话。 我翻身,脸埋进枕头,死了算了! 闹钟恰在此刻不合时宜地狂响,我挣扎半天,还是恹恹地起床刷牙洗脸,眼睛肿得象烂桃。 “请一天假?”维维征求我的意见。 我摇摇头,掏出手机充电。一开机只听到短信滴滴滴不停往里进。 “玫,为什么无故失踪?” “玫,你还好吗?” “玫,你在哪里?” “玫请速回电话。” “求你回电话。” 玫,玫,玫…… 我只好拨回去:“安德烈,我没事,昨天有点不舒服,请替我给妹妹们道歉。” “你总算回电话了,让我担心死了。”他在那边长出一口气,“你病了?我现在去看看你好吗?” “谢谢,不用了。我很好,马上要去学校。”我一口回绝。现在我不想见任何人。 “那也好。”他犹豫一刻说,“接下来我会很忙,你可能找不到我,过几天我再联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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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13 11:21:39
几天之后我才明白安德烈在忙什么。 下了课在快餐店吃汉堡,前面的食客留下一份报纸,头版头条醒目的大标题:“海关税务警局联手,严厉打击商品走私”。 特别报道中提到,有三名严重走私嫌疑的中国商人被警方传唤,孙嘉遇的照片赫然在列。 我麻木地看着,汉堡中的酱汁淋在报纸上。我团一团,随手扔进垃圾箱。 这个人,已经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书上说,人类都有自我催眠的天性,这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谎言重复千遍,就会变成深信不疑的事实。 我尝试着忘掉他,喉咙处却似哽着一团烂棉花,五脏六腑被只无形的手拧成一团。 维维也看到了,她对此报道的评价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其后三天,各家报纸陆续有跟踪报道,最终却只有一名嫌疑人被警方正式指控,其余两名无罪释放。这两人中就包括孙嘉遇,因为奥德萨警察局找不到任何确凿的证据,证明他长期从事走私。 我觉得警察实在太笨,其实走私的货物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奥德萨市消防队的车库里。可是丈八灯台往往照不到自己,对方实施的又是敌进我退,敌退我进的游击战略,曾拖垮蒋介石四十万军队,区区一个奥德萨警局如何对付得过来? 维维失望之下,把报纸一扯两半,拍着桌子大骂:“Bull Shit!” 我看着维维,略微有点吃惊,没想到她会这么恨他。 而我连恨的力气都没有。 后来几天孙嘉遇一直在找我,每次看到那个熟悉的号码,我都直接挂掉。它执着地一次次拨进来,我终于不耐烦,干脆把手机关掉。 不能再去妮娜那里练琴,时间忽然多出来一大块,我开始在家里大扫除,床单、被罩、沙发罩,都扔进洗衣机里清洗,连平时上学背的双肩包,我也甩进洗衣机。 被认为已经丢掉的钥匙,离奇地在洗衣桶里重新现身。我举着书包对光线研究半天,才发现包里的内衬破了个小洞,钥匙就是从这里滑进了夹层。 那串钥匙中,有一把与众不同的大钥匙,是孙嘉遇住处的。 我拿着它踌躇半晌,还是决定亲自走一趟,把钥匙给他送回去。万一他的门户出点问题,我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楚。 出来开门的却是老钱,头脸缠满纱布,包裹得象个木乃伊,胳膊吊在胸前。 我被他的怪模样吓得倒退一步。 “车祸,碎玻璃划的。”他摸着自己的脸苦笑,“玫玫,你这段日子是怎么回事?电话不接,人也不见踪影。” 我没回答他的话,朝他身后张望:“我找孙嘉遇,他在吗?” 他很惊奇:“你不知道?小孙还在留院观察。” 我耳畔嗡地一声:“留院?为什么?” “车是他开的,我都这样了,他逃得过去?……” 我扭头就走。老钱追在身后喊:“哎,哎,你知道是哪家医院?巴拉堡,别搞错了。” 我跑得汗流浃背,肺几乎要爆炸。在楼梯上抓住路过的护士问:“孙嘉遇,中国人,他的病房号?” 她好奇看我一眼:“四楼,407室。” 病房的门上有一块巴掌大小的玻璃,我凑上去。室内的情景象几百根钢针同时刺入我的眼睛。 孙嘉遇和那个孩子正坐在床上,头对头抢一盘草莓。那孩子两只小手沾满了草莓汁,呵呵笑着抹了他一脸,口口声声叫着“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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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13 11:22:12
孩子妈妈就蹲在床边,他逗孩子,“伊万,给妈妈一颗好不好?” “给妈妈一颗。”孩子重复着,抓起一颗看了看,还是塞进他嘴里。 我觉得心跳站不稳,靠墙慢慢蹲下。好容易缓过一口气,才掏出钥匙,从门缝里塞进去。 房门突然打开。我抬起头,正碰上那女人惊愕的双眼。 我霍地站起来,她退后一步回头叫:“孙……” 孙嘉遇看见我,却坐着不动,冷冷地说:“大小姐,您终于舍得过来了?” 我走过去把钥匙交在他手里。 他放在手心里掂了掂,满脸讥讽地笑:“这什么意思?你厌倦了我?还是前两天的事吓到你,怕受我连累?” 我沉默着转身离开,事实都在眼前摆着,实在没什么可说的。 他下床攥住我的手臂,“你说清楚再走。” 我拼命挣扎,用力推开他。他踉跄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后背重重撞在床沿上。床边的盘子顿时滑下来,摔得粉碎。 孩子吓得搂着他脖子哇哇大哭。 那女人原想去扶他,只好又回过头哄孩子。护士进来大声斥责,场面一度混乱不堪,我趁机脱身,一路飞跑着冲下楼梯。 我谁也不恨,只恨自己,明知是这样的结果,还要自寻伤害,再来参观一次别人的天伦之乐。其实不过是想找个理由再见他一次。 汹涌的泪水流出来,胸口象有把锋利的小刀在切割,我觉得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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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13 15:48:44
天气逐渐有回暖的迹象,我不愿在室内呆着,常常在街边花园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正午的阳光很好,身边有孩子跑来跑去地玩耍,笑声银铃一样欢快,我掩着脸,却感受不到任何温暖。 忽然有人在我身边说:“冬天总算要过去了,你还没有见过春天的奥德萨吧?” 我放下手,安德烈就站在一旁,递给我一杯热咖啡。 啜一口滚烫的咖啡,我的魂灵渐渐归窍,“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刚见到你美丽的室友。”他眨眨眼说。 平时安德烈很少穿便衣,今天他却穿了一件黑色高领衫和牛仔裤,普普通通的衣服,翻开标签估计都是Made in China,可穿在他身上十分熨帖舒服。。 阳光下他碧蓝的瞳孔仿佛是透明的,一直可以看到眼睛深处。 他坐在我身边,我们俩都不说话,静静望着远处的人群。 广场上有人拉起手风琴,六七十年前的旧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喀秋莎、红莓花儿开,人人耳熟能详,一首接一首,周围人群慢慢聚拢,有人牵起手跳舞。 “安德烈,”最终还是我打破沉寂,“你忙完了?” “是,可是收获并不大。”他看我一眼,“他暂时可以安全了。” 安德烈没有说名字,可是我明白他说的是谁。他专门告诉我这个消息,是为了让我安心,但他并不知道,我才被这个人伤得体无完肤。 我咧咧嘴想笑一下,嘴角的肌肉却僵硬得象被冻住一样。 安德烈拉起我的手:“来,我们也跳一个。” 我轻轻掰开他的手指:“安德烈,我跟你说,对不起,我们只能做朋友。” 不想给他虚假的希望,如此耽误一个大好青年,是至为不道德的事。 “朋友就朋友。”他仍然拉过我的手,“只要你不避着我。” “安德烈……”我异常不安,欠下别人的巨额情债,将来让我拿什么去还? “这是我自己的事,你不爱我,可是不能阻止我爱你。玫,我想告诉你,你非常美非常好,男人轻易就会爱上你,别轻易否定自己。” 我的眼眶一下红了:“安德烈,你真傻!” 他看着我微笑,温柔的笑容象冬日的阳光,温暖着我冰凉的心口。 这天起我沮丧的心情开始渐渐复原,但我实在没想到,那个女人居然在一个下午找上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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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13 15:50:53
她是带着孩子一起来的。我一眼就认出了她。毕竟长得像她那样美的女人,实在不多见。 “我叫瓦列里娅。” 她居然说一口相当流利的中文,“那天是个误会,我想和你谈谈。” “我和你没什么可谈的。”我不想让她进门。她比我高出半头,至少一米七五,动起手来我沾不上任何便宜。 可她不肯走,满脸哀求地看着我,大眼睛里水雾濛濛,大概是个男人都会被她感动。 我是女人,可以不吃这一套,硬着心肠准备关门,转眼看到她手里牵着的孩子,雪白的小脸蛋在寒风里冻得通红,我顿时心软。 平日最见不得老人孩子吃苦,终于放她们母子进来。又从厨房角落里翻出一瓶巧克力粉,冲调完兑上小半杯凉水,试了试温度才交在孩子手里。 “有话请说。”我离她远远地坐着,态度冷淡。 其实她并没有口出恶言,我也不想太过份,整件事里她应该也是受害者。 她搂着孩子的肩膀,踌躇很久,这样开始她的故事:“我十七岁生下伊万,他父亲失业,很长时间找不到工作,喝醉了就回家找我们母子出气。” 我一愣,立刻坐直身体。这么说,那孩子并不是孙嘉遇的骨肉? 那叫做伊万的孩子正安静地坐在沙发上,捧着热巧克力一口一口小心喝着。纤秀的五官继承了母亲大部分的美貌,皮肤白得几乎透明,却有着深棕色的头发和眼珠。正是这深色的头发眼睛,让我误会他是混血儿。 “我没有办法,只好把伊万交给母亲,四年前跟着鸡头从家乡出来。” 我瞟她一眼。 她很敏感,笑笑说:“没错,就是‘鸡头’,你们中国人都这样称呼他。他把我介绍给孙,我跟了孙六个月。他对我很好,可是我很不快乐。有很多解决不了的问题,”她有些羞涩,停了停才继续,“你知道,有生理上的原因,也因为这个城市没有我的朋友,那时候孙的俄文也不好,我们每天说不了几句话,我很寂寞。” 我沉默一下,然后说:“我明白。” “我和孙说,我不想再呆在奥德萨了,我想念我的伊万。他什么也没说,给我一笔钱让我走。我回了小城,伊万的父亲依旧找不到工作。钱花完了,他变本加厉地打我,几次我差点被他打死,只能回来找孙。” 我怔住,看上去她并不象吃过苦的人。 瓦列里娅低下头,眼圈有点泛红:“孙帮我在七公里市场开了个商店,带着我找他的朋友上货。靠这个商店,我才能养活伊万和我自己。” “伊万为什么叫他爸爸?”她凄恻的神情,让我无条件相信了她,但对那几声爸爸,依然耿耿于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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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13 15:51:21
她苦笑,把伊万的身体扳过来面对着我。 我叫他:“伊万?伊万?” 那孩子仿佛没有听见,视线转到一边,并不看我。 我狐疑地看向他的母亲。 瓦列里娅笑得凄苦:“自闭症。” 如醐醍灌顶,霎那间我明白了一切,自闭症,又是一个拒绝与世界交流的孩子。 “两岁的时候发现异常。”她摸着伊万的头发,美丽的脸上有无限哀伤,“可是很奇怪,他只和孙亲近,追着他叫爸爸。” “他父亲呢?” 握着伊万的小手,我相当惋惜。 “两年前就死了,死于酒精中毒。”她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感情。 “哦,真遗憾。”我不知说什么好。 临走时瓦列里娅告诉我:“车祸时气囊虽然弹出来,孙还是受到极大的震荡,昏迷了两个小时,醒了一直在找你,可是你不肯接电话。” 我诧异地问:“车祸怎么发生的?” “前面的卡车……那个……从那条道到这条道。” 瓦列里娅的中文不够用了,她用手比划着,犹自心有余悸,“来不及刹车,整个钻进了卡车底部,车顶全部被掀掉。” 我想象一下当时的情景,竟然笑出声。这不就是说,他那辆轿跑车,彻底变成了敞篷跑车? 瓦列里娅不解地看着我:“你觉得很可笑吗?” “啊,不是,我只是想到其他不相干的事。” 她看上去不太高兴:“孙是好人,他一个人太累了,你不能帮他,也别辜负他。” 哎呦喂,我歪歪嘴,这到底算谁辜负谁呀!眼前这姑娘实在有点盲目崇拜。 孙嘉遇才不见得有悬壶济世的好心。他肯鞍前马后任劳任怨,只因为瓦列里娅是个罕见的美女。男人的骑士精神,只有面对漂亮女人的时候,才能发挥至淋漓尽致。 就算这事冤枉了他,那大清炮队的队长,难道也是假的?至于车祸,他看上去活蹦乱跳,力气大得在我手臂上掐出一圈青印,我才不担心。 送走瓦列里娅,我想起医院碰面那天他气急败坏的神色,觉得很有趣。闷头想了又想,终于嘿嘿笑起来。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能猜到一定是一脸奸相。孙嘉遇,你也有害怕的时候,原来这才是你的软肋,顺风顺水惯了,所以生怕被别人无缘无故抛弃。 原打算拨个电话过去,犹豫一会儿又放下了。瓦列里娅来找我,他不会不知道,说不定现在就气定神闲等着我上门呢。想起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的这些日子,我决定再等等。 我照常上课下课,象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这天吃过午饭,正要摊开课本补课,电话响了,屏幕上闪烁的,是孙嘉遇三个字。 “喂?”我暗自笑一下,懒洋洋地接电话,他到底绷不住了。 他的声音劈头盖脸传过来:“你究竟想玩什么?” “玩?我没时间玩,我在做功课。” “成,你牛逼!”他开始磨牙,“我算认识你了赵玫,你可甭后悔。” 我噼啪按了挂机键,威胁谁呢? 他很快又打过来,显然已经冷静,“你说,想让我做什么?” “别,瞧这话说的,我可受不起。”我若无其事地回答。 一直都是他控制我,如今我想赌一把,运气好趁机翻盘;运气不好,我也没什么损失。 “你过来,我们当面谈。”他说。 我翻翻白眼,他以为他是比尔盖茨呢,要不要我穿上正装去见老板? 最后我还是换了衣服去见他。火候也差不多了,再不收蓬,真要一拍两散了。 孙嘉遇竟然架着双拐出来见我。 我张大嘴:“你又搞什么?”他总能弄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花样来。 “真该休了你!”看样子他气得不轻,说话爆豆一样,“你在医院和我拉拉扯扯的时候,没发现我是残疾人?” 我想想,他一个大男人,被我一掌推翻,是不太合理,可也没到用拐的地步吧? 直到扶着他上楼,才知道真的严重,二十多级,爬了五六分钟,体重几乎全压在我的肩上,我累得呼吸急促,他自己也憋出一头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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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淘气 楼主 2014-11-13 15:51:35
是因为踩刹车用力过度,右大腿肌肉严重拉伤。 当时两车相距一百多米,刹车直踩到底,车轮滑出一路火星,留下两道焦黑的车辙,还是一头钻进了卡车的底盘。幸亏对方是辆卡车,车体的摩擦卸去不少撞击的力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极其可笑的是,事后三天孙嘉遇只能以流质维生,因为牙关咬的过紧,结果牙倒了,豆腐都咬不动。 我听得想笑不敢笑,看他行动艰难的样子又十分心疼,深觉自己理亏。 “养兵千日,用的时候找不到。”他犹自恨恨地说,“我要你何用?” “你自己不解释,把人家孤儿寡母支来支去。”我找着理由搪塞。 他甩开我:“我解释?我解释你信吗?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我顾左右而言他:“你想吃什么?我来做。” 想知道不是?偏不告诉你,我憋死你! 他使劲瞪着我。 “想吃什么?”我再问一遍。 “把你切碎了红烧!”他从齿缝里恶狠狠挤出几个字。 咦,象是动了真气?我微笑,“嗯?屋里有香水味儿,好像不是我用的牌子?谁来过?” 他到底大我几岁,比较懂得控制情绪。发觉自己失态,咳嗽一声,脸色立刻修整完毕,变幻的速度可以与川剧中的变脸媲美。 他摆出一副风流无限的姿势:“你管呢,想登堂入室的人多了去了,不缺你一个。” 我还是笑,扶他在书桌前坐下,并没有回嘴。明明是瓦列里娅用的Jado,当我是傻子呢。 他泄了气,彻底颓掉,老老实实要求:“我想吃红烧牛腩。” 我亲亲他的脑门表示嘉许,第一次,在他面前我完胜。 什么事都是这样,你不怕它它就怕你,人无欲则刚,我算领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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