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12 《光华杂志》华语电影最红的摄影——杜可风
游牧人·芳汀(夢的不正常延伸)
华语电影最红的摄影——杜可风 The Hottest Lens in the East--Cinematographer Christopher Doyle 文.滕淑芬 图.林盟山 光华杂志1995.12 这张外国面孔,是目前两岸三地华语电影最抢手的摄影。澳洲籍的杜可风,拍了二十多部中国电影,他说自己是「有皮肤病的中国人」。 去年金马奖颁奖典礼,同一个最佳摄影奖项,杜可风以《红玫瑰白玫瑰》、《重庆森林》、《东邪西毒》三部港片风光入围,创下金马奖提名的空前纪录。自己与自己竞赛的结果,杜可风最后以《东邪西毒》拿下他的第一座金马奖。 褐发碧眼的他上台领奖时以流利的国语致词,「我要谢谢我的中文老师,教我中文,让我能接触优秀的中华文化。我曾经说过,虽然我的脸孔是这个样子,我是一个有皮肤病的中国人。」 今年他再度以《堕落天使》入围。 金马奖为他开例 一九九一年,杜可风以《阿飞正传》被报名角逐金马奖最佳摄影。但是按照当时金马奖规定,不具华裔身分的「老外」,并没有提名或得奖的资格。 在这之前,杜可风已经拍了七部中国片,而且也先后在亚太影展、香港电影金像奖中获奖,甚至连意大利的威尼斯影展也颁给他掌镜的《东邪西毒》一座代表摄影与美术成就的奥赛拉奖,他却总是为了台湾的金马奖排斥外国人而忿忿不平。 年年被拒于「金马」门外的杜可风,在那一年举行记者会,发表了「我爱台湾,台湾不爱我」的声明。 他建议金马奖参考香港电影协会的方式,外籍人士凡是参与过三部以上电影制作,经由同行或协会的主动提名,就有参加影展竞赛的资格。金马奖执行委员会接受了他的建议,修改游戏规则。 经常来往于港台的杜可风,也考虑过加入中华民国国籍,但因澳洲政府严格实施单一国籍,加上父母的反对,只好作罢。 天生好动儿 初识杜可风的人,即使对他认识不深,也能感受到他过人的精力和俏皮的个性。 拍过两岸三地顶尖导演和大小演员合作的电影,杜可风不忘随时在片场用傻瓜相机猎取镜头,记录演员和导演的表情。几年下来,累积了无数幕后的故事和照片。为了十一月的摄影展,他从香港飞来台北三天,从早到晚,接受媒体轮番上阵的访问。 坐在诚品书店敦南店临时卖场的咖啡屋里,啤酒一罐接着一罐,不用吃饭、不爱睡觉。第一天晚上还到Pub混到早上五点,十点又出现在咖啡屋,嘻嘻哈哈、滔滔不绝地谈他拍摄的大明星和「水手变摄影」故事。 「我爸妈那一代老是在怀念英国,根本觉得澳洲是欧洲的一部分,对亚洲这么重要、这么复杂的空间一点认识都没有,对我来说,这是很大的一个『洞』。」 十八岁的杜可风在澳洲上大学,学的是文学,受到漂泊个性牵动,才念了一年,就辍学去跑船。 一九七○年代后期,好动的年轻水手飘洋过海,首次登上台湾的基隆港。爱玩的他,一上岸,就向人打听何处有好听的音乐? 他走进当时台北忠孝东路上最时髦的「艾迪亚」餐厅,认识了在那驻唱还没开始做舞台剧、拍电影的赖声川,和一头长发的丁乃竺,他的第一对中国朋友。 我的一票中国朋友 跑了几年船,到过欧洲、以色列,来到迷人的印度。但是他发现宗教气息浓厚的印度,「一天就可以听到十四种不同方言」,他想即使自己留下来,可能也无法全然了解这个地方。 他决定到香港从学中文开始。 后来为什么会来到台湾呢?「因为恋爱嘛!」一言以蔽之。 「现在回头看看自己的际遇,要不然是离开一个人,要不然是接近一个人」,杜可风说,生命中的几个转折,都是因人而动。 他和法籍华裔女友在香港新亚书院学中文,上了两学期,因为学费太贵,两人就一起到台湾来。 「我为什么这么强调我是这里的人?」他神情骄傲地说:「我认识侯孝贤时他还是副导,认识赖声川时他在餐厅弹琴,认识林怀民时云门还在没有人拿薪水的辛苦阶段,我的青春期等于在这过的。」 「我们一起走了一段路,做出一点东西,一样有成就感。」七十年代是台湾剧场、音乐、新电影的萌芽期,杜可风也是这个重要阶段的一份子,他是「兰陵剧坊」的创始人之一,一起和早期团员共同演出。 摄影师手记 能演戏、爱跳舞的他,第一次接触摄影机却是一次灾难。一个朋友要拍摄客家民谣纪录片,正好他有时间,两人全省跑了二十多天,结果拍得一蹋胡涂,声音和画面时有时无。这次经验引起他对影像媒体的兴趣,开始钻研第八艺术。后来他当过导演李行《小城故事》的摄影助理;也拍过实验电影,挂着别人的名字得了好几次金穗奖。 约在十四年前他跨入电视界。影像工作者张照堂拉他到中国电视公司新闻部拍摄电视杂志「六十分钟」;摄影家阮义忠又拉他去拍「映象之旅」。 「风之旅、海之旅、庙之旅,我们都拍过,我们在写诗嘛!」杜可风说。 「映像之旅」当时是在三台联播的节目,但是它摒弃社教节目喋喋不休的说教方式,而由工作人员上山下海,以旅游报导手法,呈现台湾乡间的风土人情。纪录片用「诗」呈现的风格,引起了电影圈的注意。 杨德昌当时请未拍过剧情片的杜可风拍《海滩的一天》,曾经引起中央电影公司编制内的摄影师全体反弹,但杨德昌仍然不顾压力坚持用他。 《海滩的一天》描述一位年轻妻子寻找突然失踪丈夫的过程,片中对话不多,透过镜头传达女主角无奈、哀愁的心境,为杜可风赢得一九八三年亚太影展最佳摄影奖。 天涯足迹 在台湾一待六年,他很怀疑,那么快就有所谓的成功?才第一部电影,就有人说多好多好,他想,成功应该没有这么容易吧? 血液中的浪漫特质又让他「跟着爱情走」,和法籍华裔女友回到巴黎结婚,从新人做起。 在法国赋闲无业,他尝试摄影拼贴游戏,这样一个好动的人竟然会安安静静坐下来,剪剪贴贴,还开展览,让他的一群台湾朋友吓了一跳。 不过这个白种人不太喜欢巴黎,他觉得巴黎人「很自负,那个地方的文化不大方。和我自己国家一样官僚、一样无聊」,他说。 当香港导演舒琪拍《老娘够骚》邀他到香港掌镜,他立刻飞回香港。到了周末,他会飞十几个小时回法国看老婆。不过分隔万里,两人却也渐行渐远。 《老娘够骚》是一部用侦探片包装女性意识的电影,叙述一位妻子在先生被黑社会兄弟杀死后,独自带着孩子一路躲藏的故事。片中摄影画面做动态移动并大胆使用灰黯、阴冷的偏绿色调,为杜可风赢得一九八七年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摄影。他也从此打入香港电影界,尔后具有艺术企图的导演多属意他掌镜。 一九九○年杜可风和香港导演王家卫合作拍摄《阿飞正传》,王家卫、杜可风加上美术指导张叔平,三人的组合又相继拍了《东邪西毒》、《重庆森林》和《堕落天使》。开创了王家卫电影「擅长用破碎、不完整的叙事手法对照人生无常」的风格。 给我一片天 《阿飞正传》也是杜可风创作上的一个转折点。在香港商业电影的工业体制下,导演王家卫却选择回到六○年代的香港,沈淀在幼时记忆、青少年反叛的梦想。 晕黄的灯光呈现男主角颓废的心态;镜头的运用变化多端,高角度、低角度、深焦、浅焦或特写,杜可风说:「《阿飞正传》是第一部让我真正清楚自己在干什么的电影,它让我明白,如果没有这样的灯光和摄影,整个电影将会呈现出另一种风格。」 长期和法国国宝级导演楚浮合作、拍过脍炙人口的《巫山云》、《最后地下铁》的摄影大师阿曼卓斯(Nestor Almendros)曾经这么说过,摄影「只是导演的帮手。虽然一个电影摄影师可以自豪地拥有独特的风格,可是他不该强行烙印在影片中。应该尽可能地去了解导演的风格。然后将自己溶入他的风格中。」 杜可风认为,已进入视觉为主的MTV时代、后现代社会的一个特质是,创作者只要觉得那一种形式适合,都可以借用,一个人也可能有多种风格。 「电影这种艺术,只要气氛对了,谁都会相信。导演也需要给摄影讲话的空间、资格」,杜可风说。 影像有如万花筒 杜可风说自己的个性属于「表现主义」,爱现又敢做。连续一段广角镜头,突然来个大特写,「有人会认为是破坏风格,但是我敢。」 去年「中时晚报」电影奖就因杜可风的影像风格很有节奏感,长期以来并为「台港电影视觉艺术注入心血」,而颁给他一座「摄影贡献奖」。 以去年的作品《重庆森林》为例,影展评审蒋勋认为,「《重庆森林》以完全新颖的视觉映像,扑朔迷离地结构出现代人孤独的真实本质,影像画面彷佛万花筒,使观者目不暇给,万花筒的华丽迷人却又只是一堆彩色碎纸,把视觉的极度感官享受推到虚无的极限。」 不耐烦花时间架摄影机角架,也为了灵活运用,杜可风在《阿飞正传》中,首次将三十几公斤的摄影机一手扛在肩上,开始他闻名的手持摄影技法。 以二十个工作天拍摄完成《我的美丽与哀愁》的台湾导演陈国富说,「他完全符合我要快、精力旺盛的要求,本土摄影师的能量不及他的一半。」《我的美丽与哀愁》片中百分之九十的画面都是手持摄影拍出来的,「他把自己当作脚架,我要的就是画面在稳定中,又有不安定、有点恐怖的感觉」,陈国富说。 「我不是运动员,虽然我经常跳舞,也记得要慢跑,但是倒底不再身强力壮,我的年纪比我两位摄影助理加起来还大。」杜可风的顾虑是,他不确定再过五年或十年,还能不能扛得动三十公斤的摄影机? 周旋在名导之间 《阿飞正传》之后,他回台湾拍赖声川的《暗恋桃花源》,再到北京拍张元的《北京杂种》;接着是《东邪西毒》、赖声川的《飞侠阿达》,王家卫的《重庆森林》,香港导演关锦鹏的《红玫瑰白玫瑰》,台湾导演陈国富的《我的美丽与哀愁》,大陆导演陈凯歌的《风月》。 来往于两岸三地,到处受欢迎,杜可风比喻,他和导演们的合作就像「谈恋爱」。「就是信任、空间嘛,你爱我多一点,我也会给你多一点。认识我的人都会利用我这个毛病」,他说。 和杜可风合作《红玫瑰白玫瑰》的香港导演关锦鹏认为,不管广角镜头、手持摄影、或者变焦镜头等形式组合,杜可风在前几部电影都玩遍了。重要的是,他也很怕重复自己,很重视和导演的沟通,以免出现定型的「杜可风风格」。 「不管导演或摄影,风格都要以内容为依归,依故事的题材而定,而不是为了风格而风格」,关锦鹏说。 染发的台胞 然而褐发碧眼的杜可风毕竟是「外国人」,他能精确掌握华人导演的电影精神吗? 关锦鹏认为,「中国人拍的电影有中国人的精神,但电影应该『跳』出中国人可以看得懂的范围,电影应该是没有国界的。」关锦鹏强调,「何况,杜可风已经是中国人了,他的决心展现在刚到台湾就有这样的体认,不学好中文,无法在中国人的世界立足。」 杜可风因为中文太好,曾发生过一个笑话:有一天他接到一个外国朋友的电话,两人讲英文,周围的中国朋友大惑不解,「老杜,你英文讲得不错嘛!」 他那一口带着一点台湾腔的标准国语,在北京旅馆电梯门口遇见台湾建筑师登琨艳,让登琨艳的北京画家朋友直问:为什么这位「台胞」朋友要作怪到把头发染色? 导演陈国富也肯定,具备中文能力是杜可风能和中国导演合作的先决条件,因为「语言掌握了沟通、思考。」用这个角度来分析,他觉得电影当然是有国界的,但是杜可风已经突破了第一层障碍。 档期到九七 在片场混出了名堂,杜可风的哲学是,工作就是休假。「八个钟头收工,那另外十六个钟头怎么办?」他问。 在拍片量递减,连大导演都是一年一部戏的不景气时刻,杜可风的档期却已经排到一九九七年。包括香港导演关锦鹏、王家卫、大陆导演张艺谋的下一部新片都找他掌镜,澳洲的导演朋友也来邀约。 「当然急着承诺、急着签约,也是一种安全感。我们都是『妓女』,生意上门就要接,谁知道明天会不会有人要我。」不过妓女的比喻一出口,他又说是开玩笑;而且绝对保证,万一拍片时间撞期,当然是中国朋友的中国电影优先。 中国人的「缘份」,在他身上印证无疑。 「第一次看到的东方女人是徐枫」,跑船时船到香港,没看过中国电影的他进了戏院,银幕上演的是徐枫的《忠烈图》,一个脸部大特写,「好美」,他这么形容,从此迷上中国电影。 从十八岁行船,偶然驻足台湾而后停留,现在四十三岁,杜可风在中国人圈子「混」的时间比在自己国家还长。对他来说,台北、香港、上海反而是最重要的生活环境。 会不会回到自己的国家澳洲发展?「回去五天就快发疯了」,他说。当初离开家乡也是因为从书上知道,外面有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十一月在台北诚品书店开始他的「停格的三十五厘米」摄影展,英文简介上,杜可风写着:一九八四到八八年因结婚到法国;尔后「随心到我属于的地方——香港、台北、上海、北京」。时间:一九八九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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