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晓原:中国现当代科幻文学的创作与出版
来自:書衣偵探華斯比(观察、记录、收藏中国推理的一切)
载2009年5月25日《深圳商报》 中国现当代科幻文学的创作与出版 江晓原 编者按 阅读是非常私人的享受,读什么书或怎样读书,完全出于个人的喜好与需求。然而阅读又是一种分享,约三五好友,揽一杯清茶,谈一本书,一个作家,一种阅读的方式,把私人阅读的个人趣味、收获和体验与人分享,更是一种幸福。为了促进深圳爱书人、读书人的交流与共享,《深圳商报》“文化广场”特别策划了文化广场“读书汇”系列活动,并于5月17日下午3时在中心书城尚书吧举行了首次召集,请来了上海交通大学的江晓原教授。 作为读书汇的首位主讲嘉宾,江晓原教授带来的题目是《中国现当代科幻文学的创作与出版》,他从中国原创到国外经典,用通俗幽默的方式讲述了科幻小说中的创作经典,解析了科幻文学的特色与风格,还介绍了科幻作品在国内的出版情况。 “读书汇”,汇集读书人。大家以书会友,将读书、藏书、著书、译书心得相互分享,形式开放,不拘一格。日后,“文化广场”还将不定期地举办“读书汇”活动,继续邀请各路名家学者前来主讲,欢迎本城爱书人、读书人的共同参与。 一切才刚刚开始 短短的头发几乎全白了,两条眉毛却依然浓密乌黑;一笑起来,眉毛微微往上翘,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这是江晓原教授给人的第一印象。 那天他穿得非常休闲:灰黑色T恤,卡其色七分裤,黑色帆布平底鞋。他说,平时他也是这么穿的。 在尚书吧坐定不久,恰好遇到书城工作人员领着一群人来参观。江教授说,很难想象一个书城居然可以成为一处景点。 沏几杯清茶,座中的几位深圳读书人便与江教授聊开了,话题无非是布置书房的喜好,阅读的偏好,藏书的癖好,还谈到了几位不在场的同好。虽然聊的东西比较“常规”,但依然不减愉快的氛围。 待江教授正式开讲,酝酿已久的文化广场“读书汇”系列活动也拉开了帷幕。这第一期“读书汇”,讲的是科幻文学的创作与出版,江教授是此领域的行家。 现场有两个专程来听科幻文学的中学生,江教授问她们是否知道刘慈欣?摇头;知道王晋康吗?不知道;那韩松呢?还是不知道。 颇感遗憾之余,也发现这正符合本期话题的基调。对于目前国内科幻文学创作的情况,实际上很多公众都不知道。科幻界的江湖,只存在于科幻迷的小圈子里。而科幻作品在国内的出版情况也并不热闹,无论是国内最好的科幻作家的作品,还是国外科幻界翘楚的经典作品,都谈不上畅销。更有大多数作品因装帧设计、营销理念平庸,埋没于茫茫书海;或因发行工作不到位,无法被更多的人熟知。 在参加“读书汇”之前,江教授到某地演讲,对象是在读的大学生,话题与科幻电影《黑客帝国》有关。但听众中看过这部电影的人却不到一半。无论是科幻小说,还是科幻电影,其受众往往被定为年轻人,但实际上关心科幻的年轻人并不多,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江晓原不紧不慢地讲着,我们因此知道了科幻文学的现状,留意到了一些亟待填充的空白。正如江教授在讲座最后所说:“我感到科幻文学的情况很可能正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有一些观点,有一定的立场,谈不上有担当,但坦诚地希望读书、爱书的人能享受到更多的阅读乐趣,更多认真写书的人能得到应有的尊重。或许这可以归于文化广场“读书汇”的愿景之一。 当然,“读书汇’是不拘一格的,内容、形式均自由开放,只要值得相互分享即可。这一切才刚刚开始呢。 讲座实录—— 目前国内科幻文学创作的情况,实际上很多公众都是不知道的。科幻界本身有一个很小的圈子,这个圈子里的人都有自己心目中的偶像。他们要是听到刘慈欣这样的科幻作家的名字,那是要欢呼、要肃然起敬的,因为刘慈欣是他们的偶像,在他们眼里完全像神一样。 2007年在成都开国际科幻大会的时候,请了好多国际上的科幻名流,他们的小说、电影在中国的科幻迷当中是耳熟能详的。国际科幻大会是第二次在中国开,上一次在北京开,已经是10年前的事情了。这次的开幕式在一个广场进行,集中了从全国各地专程赶来的科幻迷。每一个科幻大腕儿亮相,他们的名字被宣读的时候,场上的科幻迷就欢呼。结果,得到最热烈欢呼的名家,并不是那些国外的大腕儿,而是刘慈欣。刘慈欣和王晋康、韩松,被认为是国内最好的三个科幻作家。这三个人都不是专业写科幻的,中国没有人能够靠专业写科幻把自己养活的,他们都是另外有职业的。 为什么只有儒勒·凡尔纳才被大力推荐? 我在一些学校做过关于科幻的报告,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很多人都会把科幻文学的受众假想为中学生或大学生,但实际上中学生、大学生很少看科幻。中学生在应试教育的重轭下忙着做题呢,即使要看,家长也未必同意。比如我有一次向中学生推荐阿西莫夫的经典科幻作品《基地》,这是一部史诗般的作品,一共有11部,在桌子上摞起来很高,如果哪个中学生开始看第一册,他的爸爸妈妈肯定会急死。而上了大学的人普遍功利心比较强,看科幻文学的人也非常少,看科幻电影的人稍微多一点,但实际上也不算多。 科幻的市场也很小,大部分公众对这个事情是不了解的,很多人并不知道我们中国已经有相当好的科幻作家了。在中年人当中,如果一说到科幻文学,首先想到的会是儒勒·凡尔纳,再往后一点会想到叶永烈的《小灵通漫游未来》。实际上这些都属于“偏门”,因为儒勒·凡尔纳是经过社会意识形态筛选过的作家,他对科学完全是持“歌颂”态度的,是一个科学主义的科幻作家,尽管他到晚年也开始对科学前景有点悲观了。 实际上,从儒勒·凡尔纳的晚年阶段开始,即19世纪后期,整个国际上科幻文学都换了潮流。在1895年之后,已经几乎找不到儒勒·凡尔纳这种色彩的科幻作品了。那些创作科幻文学的人像事先商量好了一样,全部都变成对科学进行反思、批判的态度,他们对科学技术的发展感到忧虑,所以他们的作品都是在想象一个黑暗的未来。这种黑暗未来的主基调,和先前的某些意识形态是格格不入的。 我们从小就教育孩子:科学无限美好,我们要尽快地发展科学技术,将来的社会才会更加美好。很多人可能都是这样的信念,觉得科学技术发展越快越好,总是嫌科学发展太慢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儒勒·凡尔纳的作品被引进了,但后面无数的科幻作家的作品却没有进入中国,即使引进了,也是非常“低调”地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传播。 其实很多著名科幻作家的作品在中国是有译本的,但那些译本是零零落落地在一些出版社出版,出版之后既没有名气,也没有影响,很少有人知道。只有科幻迷才会一本本地去收集,他们都有自己的偶像,比如有些人的偶像是克拉克,有些人是偶像是海因莱茵,于是他们就把偶像的书一本本地搜集到手,随时说到一些科幻作家时就可以翻出一摞出来。但是公众却很少有人知道这个领域,他们只知道书店里到处可以看到的、受到大力推荐的儒勒·凡尔纳的作品。 什么时候中国科幻作家完成了与国际接轨? 中国最早的科幻文学,在晚清就出现了,那时正是儒勒·凡尔纳将要搁笔的时候。一些中国人看到西方的东西,也开始写科幻,当然那样的科幻可能比较幼稚。现在找出的中国最早的一篇科幻作品,是叶永烈找到的,那篇东西根本谈不上什么文学价值。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中国的科幻创作几乎是停止了。 1949年之后,中国有少数人创作科幻作品,但谈不上有什么影响。叶永烈是其中比较有名的一个,《小灵通漫游未来》是比较有影响的,很多人都会拿给孩子看。我们这里认为科幻是给少儿看的,但西方人不是这样认为的。 到上世纪80年代之后,科幻文学一度在中国繁荣起来,出现了若干部有影响的科幻小说,当然这种影响只是存在于科幻迷心目中,比如《珊瑚岛上的死光》,根据这部小说改编的电影,也成了当时唯一的一部科幻电影。像这样的作品中,基本上还是儒勒·凡尔纳的延续,但是已经稍微有一点不那么“守规矩”了。 80年代逐渐繁荣的科幻创作,最后却受到一些思想保守的人的攻击,科幻作家受到了批判。于是,像叶永烈这样的作家都不写科幻文学了,他转去写传记文学,后来他还由于写传记文学而出名。另外几位写科幻文学的作家也受到了打击,从此就一蹶不振,再没有什么有影响的科幻创作了。 到上世纪90年代,中国的科幻文学创作又重新复苏。虽然这次的复苏没有那么高调,但实际上在创作水平上远远超过了80年代,因为这一次复苏之后,中国的科幻作家完成了和国际的接轨。现在他们早已背离了儒勒·凡尔纳的那种作品,而是开始加入国际上科幻创作的主流,这种主流就是对科学进行批判和反思。我们现在看一些科幻小说、科幻电影,几乎看不到对未来乐观的作品,所有的东西都是悲观的。新的科幻作家,都是在创作这样的作品,与国际上是一致的。在这些作家中,刘慈欣、王晋康、韩松就是在与国际完全接轨以后,被认为写得最好的科幻作家。但是,这些写得最好的科幻作家的作品销量并不高,刘慈欣当年的记录是8000册,这已经是当时中国科幻作家当中能够做到的最好的销量了。 中国最好的科幻作家尚未被广大公众熟知 在思想倾向上,这三位作家中反科学主义最剧烈的是王晋康,比如他创作的小说《蚁生》,以及最新出版的《十字》,都是对科学的东西进行深度的反思,甚至把某些科学家描绘成一种跟本·拉登勾结在一起做坏事的人。韩松的科幻作品,也有令人印象极为深刻的想象力。而刘慈欣则比较特殊,他曾对我说,他是孤独的,他说现在全中国的科幻作家都在对科学进行“妖魔化”,只有他才保持着信念。因为他是一个技术主义者,也可以说是一个科学主义者,他相信科学是能够解决一切问题的。但是,他又对人类的前途极度悲观,他的小说里,远景都是悲观的,这掩盖了他的科学主义。因为那些反科学主义的作品对未来都是悲观的,刘慈欣在这一点上跟他们一样。 从前年开始,刘慈欣开始推出他的系列作品《地球往事》三部曲,其中第一部是《三体》,这部小说先在《科幻世界》杂志上连载,然后再出单行本。《三体》出版之后反响非常好,很快就超过了8000册的记录。出版社觉得应该乘势而上,就让刘慈欣的《三体Ⅱ:黑暗森林》不做连载,直接就推出单行本,结果《三体Ⅱ:黑暗森林》的销量创了新高,据说已经达到了好几万册,这就跃上一个台阶了。不过,刘慈欣说现在《三体Ⅲ》要继续往下写有点困难,可能是因为那些精华在《三体Ⅱ:黑暗森林》里过早地消耗殆尽了。我觉得,创作于2008年的《三体Ⅱ:黑暗森林》应该是到现在为止中国最好的科幻小说。 那么,为什么对于刘慈欣,对于《三体》,很多人都不知道呢?这里有一些特殊的情况。首先,中国现在很多科幻作家都团结在《科幻世界》杂志的周围,他们在某种形式上甚至像这本杂志的签约作家。一般来讲,他们的中短篇作品都是直接在杂志上发掉,而长篇作品则是先在这本杂志上连载,然后再出单行本。他们的单行本,一般也是由这本杂志的编辑部来出版。前几年,他们都是在四川科技出版社出版,因为这本杂志本身就是四川科技出版社的。这本杂志的编辑部,同时又是四川科技出版社的编辑部。实际上,当代国际上最著名的科幻作品许多都有中译本,而且也都是四川科技出版社出版的,这家出版社的产品已经有数百种。从前年开始,这些书改为由重庆出版社出版,《三体》就是在重庆出版社出版的。实际上这些书只在科幻迷的小圈子里知道,也许在西南地区发行得比较好,比如成都,成都被称为“中国科幻文学的大本营”,集中了很多科幻迷。 出版科幻作品的中国出版社最重要的有哪几家? 聚集在《科幻世界》杂志的科幻作品,以及这本杂志运作的那些书,是目前中国科幻文学的出版中最重要的。我估计,现在中国出版的科幻作品至少有80%出自那里。 但是,他们的发行不好,在东部沿海地区看不到。我在上海到处搜寻科幻书,找到的也只是零零落落的,所以现在如果我想要一些科幻作品,都是让出版社直接寄给我。 另外,他们在书在装帧设计上也跟不上,完全停留在上世纪80年代至90年代中学生读物的那种水平,在美观、时尚上都有问题,让人看了封面之后确实觉得不讨人喜欢,更让一些人觉得这样的书不像是适合自己看的,因为不够有品味、上档次。也许出版书的人觉得这些书是适合中学生看的,但实际上白领们才有闲工夫看这样的科幻小说,中学生并没有多少时间看科幻小说。 另外有两个出版社也出版科幻作品。如果说四川科技出版社、重庆出版社出版的那些归于《科幻世界》杂志的作品占了中国科幻文学出版的80%,那么剩下的份额中,第二位就是江苏的译林出版社, 这家出版社长期地出一些科幻作品,他们的商业眼光就比较好,引进出版的都是西方在商业上非常成功的科幻作品,比如他们重点推出的作家是迈克尔·克莱顿,《侏罗纪公园》就是根据他的小说改编,他一共写了15部科幻小说,他参与的科幻、惊悚电影有22部,他自己写小说、当编剧,最后当导演、开电影公司,有好几部不太科幻的惊悚电影例如《刚果惊魂》、《旭日追凶》,甚至《叛逆性骚扰》等等,也都根据他的小说改编或他参与编剧的。译林出版社已经推出了迈克尔·克莱顿15科幻小说作品中的大部分。 在营销方面,译林出版社可能做得比四川科技出版社、重庆出版社那边好一点。最近迈克尔·克莱顿去世了,译林出版社迅速推出了他的经典作品集——那套作品集的总序还是我写的呢。 出版科幻作品排在第三位的,是“世纪文景”,这家图书出版机构对科幻作品走的是时尚的、比较高端的路线,大概是在几年前才开始出科幻作品,到现在为止也出过十多种,都是翻译的,这些作品其实也不很畅销,但是看来能够得到一些小资、白领的喜欢。前几天他们刚给我寄来了新的科幻小说《几率游戏》。 从这几家有出版科幻作品的出版社的情况来,在中国出版的科幻作品都还不属于畅销的东西,读者群都还不大。但是我感到情况很可能正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本报记者钟华生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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