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关键词解读杨键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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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个关键词 解读杨键诗歌 黄粱(学者) 杨键的诗集《古桥头》,以一首首古哀歌向当代致礼,彷佛从沉郁的河底发出歌吟。诗人是清醒的钓者,撒下诗歌渔网将颜色日渐混浊的岁月之河稍稍挽留住一线清浄。 杨键的诗究竟网住了什么?催逼一个人凝注心志昭烈搏斗,网罟中触目皆是荒凉,触目皆是悔悟。“大约十几年前,我就这样想,要将这一生奉献给自己的文化母体,但有时,哪怕母亲就在身边,我也没有能力认清她的面容。”(杨键序)。诗人影像与诗的音色,在《惭愧》中犹如死生契阔的爱恋,分不清诗篇刚正的形象究竟来源于锤击语词迸射的光芒,还是以刚毅生活锻造的诗人容颜。诗歌精神的镕炉大火毕竟冶炼出几颗铿锵的心石——七个源远流长的关键词,使得整体诗篇树立一个“人”的形象,一个敬道崇德的“大人”。 关键词 爱 唯有对生活的热爱能将古老传统的气息“那臭烘烘又香喷喷的白菜”弥漫屋宇,渗入身体,将矛盾又统一的气味,调和成文化与生活的共同体;唯有对生命的广大之爱,才能抵御高速变动的时代环境对个人生命的残酷压抑。生命之“爱”——杨键诗中的第一个关键词。 杨键的诗犹如乡野田间勃发的青草,与周围的山岭、树林、祠堂、市镇亲切无间地和谐共存。杨键的朴实是人与乡土关系的朴实,他浸润于常民文化与广大国土,站在常民生活的位置上发声,感应种田的人们额头的汗滴,池塘青蛙孤寂的动静,稻草垛边的扁豆花。兴发自生活冷暖自知的语调,有时像熟稔的村邻闲话家常,吞吐爱恨;有时又拔高了嗓门,高谈阔论志气与青云。请君侧耳倾听:微风吹荡后寺钟般的宁静,暴雨暂歇时,一个人放声激烈的歌吟…… 《清晨》 珍贵的阳光涌入 像一个人掀开了我和她的被子 “你们在干什么呀? 我们整个生命 在早晨 两三声的鸟啼里 《在清晨》 在清晨,一个人挥响了树枝, “起得这么早,去放猪啊?” 我向这辛劳的人问候,他嘿嘿笑着:“去杀猪。” 放猪人甩动树枝:“走,走。” 我的灵魂,街灯,抖动着 像抓着一张自己的逮捕证。 县城静悄悄的,更像那个人手上甩响的树枝。 清晨在冥想人世,清晨经历了诗人体验的双重折磨,清晨既清白又污浊。当“生命”无所遮蔽地暴晒于光明之中,心灵的纯粹喜悦如晨鸟啼鸣;当心灵蒙上罪恶之尘,“反生命”逮捕了清晨——城市、肉体与灵魂都被死亡的气息笼罩。清晨的诗歌场景既可以一时洋溢着善念,又可以猛然携带着罪恶;诗人将音色在诗歌的铁砧上来回敲击——生命?反生命?迎接黄金火焰!或者沉沦于炼狱! 青蛙不只是田野上微不足道的生物,蛙鸣的连绵气息歌叹生命永夜般的禁锢,“我是在人世这座死去的建筑里/观看一只青蛙的动静,/不动的青蛙曾将我的童年深深吸引。”——《观看》之诗藉一个小孩迷恋于充盈生机的小小池塘,反衬池塘之外的广大人世沦落于虚无,一只蕴蓄生机的青蛙,启发了童年对生命之爱的信念。“青蛙”在诗人观点里,既是被哀愁囚禁的生物,又是珍藏自由气息的生之契机。 诗人的直觉,因为探索生之奥义而奔忙于两地,在《爱》之诗里,忽然你听见了乡下的狗叫声:“茫然、愤怒,/不要命,/仿佛要将一切咬碎。/它们如此这般地狂叫着,/叫得都呛住了”,转眼,诗意又迎风突变:“一个人变得体谅,/像春风一样,/像灰石砖铺成的/寂静的小路,/又要多久呵!/心呵,/冬天的心呵,/像河边的柳丝”。狗吠声烈焰般的恨,回响着它永恒的倒影──柔顺如柳丝般的爱情。唯有诗,敢将爱与恨调和;唯有生命之爱,能将对立的意识形态辩证,化解为既涵纳鸟之清啼。诗人之爱能将生活情感与古老传统无所隔碍地融合: 《古老》 我所有活不长远的念头在一间草屋里消散一空, 那儿的地面由泥巴所做。 柴火烧的大灶上, 煮着一锅白米饭。 两块豆腐在碗底, 烂掉的白菜盖在上面。 那臭烘烘又香喷喷的白菜似乎就是古老的中国, 我所有活不长远的念头在这又矛盾又统一的气味里消散一空。 关键词 苦 “爱”是生命栖居之所,寻找人性安身立命之地并不容易,《在桥上》杨键刻画了一对两首老歌般相依在古桥头上的恋人,“心底的苦水使他们紧抱,/像要把各自吞下。”,这场随时要被江风吹落桥洞的拥抱,正好印证了生命的空虚与缺憾,并没有因为彼此温暖而心生欢喜。苦深沉,爱亦深沉;爱深沉,悲哀亦深沉!一条无解的圆形环链将男女捆绑。相互坦陈爱之渴望并不能解脱他们,因为苦,根源太深太巨大,“苦”——第二个关键词。 苦同时沁透了个人与时代,“你房间的地面也是水泥作的/你的心和我的心一样,也蒙着痛苦的灰尘。”在《青春时代》杨键回顾年少的生活,断然了悟过去的岁月根深蒂固的灰暗,还要驱使现在与未来重韬痛苦,蒙上灰。《苏州河》一诗,杨键更进一步深思苦的源流: 《苏州河》 像乡下的铁匠,傻傻的, 腮上,鼻尖和脸颊,沾满了黑灰, 也像一个犯人出狱之后, 仍有罪孽感,十来年的狱窗生活白白浪费了。 污垢本不是他自己, 越淘洗,越反对, 就越痛苦,越错误。 苏州河是时代巨流的象征,构造与推动历史洪流的却是人,苏州河淌露无辜的被染黑的脸庞,苏州河的苦来自“人之反省”的缺席,苏州河替人承担隐蔽的罪,使时代的伤痛愈见深沉。苦只能体验不能形容,隔岸之苦转眼变作切身之痛。如果雨穷苦无依,洒在狗身上、江水里,洒在窗前肩上,都将同样苦涩;而更苦的则是:“多少年了,茫然哽在了咽喉,/我们连表达自己的感情都不会了。”(《雨》) 《暮晚》又是一张既宁静又骚乱的时代精神素描: 《暮晚》 马儿在草棚里踢着树桩, 鱼儿在篮子里蹦跳, 狗儿在院子里吠叫, 他们是多么爱惜自己, 但这正是痛苦的根源, 像月亮一样清晰, 像江水一样奔流不止…… 尊重生命、珍惜心灵之“爱”——禁锢生命、伤害心灵之“苦”,在《暮晚》里,两种对立的情感以一个身体影像的左右翻腾,交替着呈现,生命因为爱而饱尝痛苦。在安宁的暮晚风光里,月光的清亮坚决和江水的固执奔流,静默维护了生命本来具足的庄严。 关键词 悲悯 人间遍在之苦使心灵怀生不忍之情,从怜悯自我进而体恤他人,秉持“民胞物与”的传统文化精神,感受万般生命的共同命运;人、我、众生共同祈求心灵告慰,渴望化解广大的哀恸。杨键诗歌的第三个关键词──“悲悯”。 《香椿树》 桃花已经开过了, 香椿的树叶在长出, 犹如孤儿头上 直立的几根毛发。 孩子们来了, 孩子们在放风筝。 山顶上的成年人, 看着进城的民工扛着苦水般的棉被。 从蚌埠来的穷人, 住在山坡上的茅棚里, 靠捡垃圾为生, 他们的妻子坐在嘎吱作响的竹凳上。 一朵无名的花,在山坡上盛开, 一缕残阳,犹如受难者 临近解放的泪滴, 洒在墙边的破瓦,车轮印上。 我还能干什么呀?香椿树…… “扛着苦水般的棉被”,举重若轻的语词。轻重并举,爱恨对照,同时涵摄解救与沉沦的诗意回响,让杨键的诗歌语言看似平淡松缓,在字里行间凝神驻足,又确实感受到诗意之深沉与坎坷。“我还能干什么呀?香椿树……!”——大哉问!对底层人民生活之理解与同情,杨键一方面为他们做形象记录,让形象的真实面貌自我发言,以挽救社会底层的常民历史因过度缄默而遭湮灭的危机;另一方面诗人在诗篇里与乡里民众共同承受生存之苦,也一并化解了个人生存的孤单凝滞,自我与他人之苦相互流通了起来,悲悯他人亦即悲悯自我。而孤独的“香椿树”作为时代苦难共同的见证者,开启了诗人更深层的生存忧患意识──“谁来共同承担并解除苦难的宿命与枷锁?”《香椿树》是杨键的天问! “悲悯”有着双重根系,人我与众生互为表里彼此牵连,共同支撑着生命的根基。杨键以“让我用死去的目光来看”表达自我悲悯之情,渺小的个人生命被广大的社会制约牢牢牵绊无法逃离;但是,“我要在剥下来的牛皮上剧烈颤动,/我要从呆掉的蛤蟆的眼睛里涌出。”(《河堤上》),人生的挣扎剧痛透过众生的肢体与感官更加深刻地被表达。唯有勇于翻覆自我彻底死去,苦难才能在生命中被转化,萌发心灵重生的契机。在《进城》里,杨键以“词汇量少得可怜”更进一步贴紧众 关键词 种子 如果生活只是苦痛与消解苦痛的无尽循环,悲悯只能成为生命弥补恶业的消极力量,但诗歌精神蕴蓄生生不息的创造性动能,还在时代荒原与人性旷野上搜寻。杨键的诗找到了具备积极再生能量的信念,第四个关键词──“种子”。种子是护持生命的自由意志,是生命本自具足的清净智;种子收藏了浩瀚的文化基因,纳涵迎接生命的创造契机与动能。 《一袋种子》 过了好多年, 我才想起挂在水泥墙上的那一袋种子。 水泥墙不是泥土,也没有水, 一袋种子过了十几年, 还是一袋种子。 谁也不知道, 在种子的内部, 一位老奴日夜兼程, 正走在寻找主人的路上。 主人是一位侠肝义胆的忠义之士, 被拦腰砍成两截。 主人不能生还大地, 老奴的忠诚永不枯竭。 种子被挂在墙上,一挂十几年。看到这个文化意象生动地被创造,内心既欣慰又哀凄。文化传统长期被搁置在死地,只偶然被胸怀荆棘之士(仿佛唐·吉诃德的结拜兄弟)捡拾起这个蒙尘的锦囊揣在怀里,不无滑稽的忠诚,还在日夜兼程赶路;唯有诗人尚在坚持一念真诚,让“继续”成为可能—— 灰色的铁索桥, 用它上空的飞鸟为我们保留了爱! 一缕投在运河上的光 为我们保留了继续!——《继续》节选 杨键的诗精妙地驾驭了对比性意象,藉意象对比的巨大张力使灰暗的天空崩裂,泄露一道阳光:铁锁桥(羁绊)对照飞鸟(自由),流动的水返影不动的光;而保留了爱的种子使继续坚持成为可能。继续之后又如何?种子能够藉由播种、耕耘的劳动收获果实吗?在《长幅山水》中,人文信念落实为实时的耕耘,劳动即果实,果实即劳动。“什么时候/我才能观看着世界,/不吃惊,不感动,/只是清清楚楚地映照着?/正如光阴即是太阳,/果实即是劳动。/没有什么不完美,/没有什么不满意。/月悬中天,/我犹豫了一会儿,/我是高山流水。”种子最后完成了自我更新──仰望与承接传统最终目标是置身于传统文化的精神磁场中,成为生生不息(流水)、安宁自在(高山)、清净光明(月悬中天)人文典范的一部分。 生心── 在车厢里,这些要去城里做工的农民,他们带的锯子、刨子和斧头, 他们蛇皮袋里的被褥、碗和筷子,词汇量少得可怜。 雨啊 雨啊 要有一种回旋, 在他们的张望里。 要有一种生机, 在他们睡梦里。——《进城》节选 “雨”能够增多生活的词汇吗?或者“雨”可以洗净生存的泥泞?“雨啊”就是此时此地写下的两个词,诗人悲悯的雨同时淋湿了自我与他人。 关键词 敬天 文化传统的精神与内涵是什么?如何回归传统?如何还原秩序?杨键诗学下一个关键词:“敬天”。“天”在杨键诗中得到各种不同面貌的阐释。 天空阴沉沉的,/仿佛一个人低头写着状纸/周围的一切/都跪下。 ──《在湖上》 这恩情世代相传,从未中断,/我生活在一个懂得连井水都是上苍恩赐的国家。——《神秘的恩情》 在诗人眼中,“天”同时带着两副面具:一副是天道无亲的威严相,对一切人间细行决不宽贷,一副是赐与人神秘恩情的慈祥苍天,护佑万物正当的生存权益。天人之间的感应形成一种古老誓约:在生存能量交融共感的统一场里,人天的交流感应无所隔碍;人的真诚可以感物,天道运通的法则也指导着社会规范与生活德性。“道” 与“德”恒存而携手,相生而相应。 杨键善于意象化地描绘出这个古老而神圣的主题── 在烧成灰烬的田野上漫步,我感到 古时候中国的大地上一定回荡着 因恪守誓言而形成的贞洁的旋律, 有谁能在这样的暮色里重新找到它? 瑟瑟作响的芦苇好像冤屈的父亲, 荷塘里的三块浮萍是他三个儿子, 瘦瘦高高的杉树林好像一大群村民, 全看着上面的月亮, 越看越像是观音菩萨—— 由死去的祖父带领, 三代人跪倒, 在她大慈大悲的光亮里哭成白花花的芦苇。 ——《因恪守誓言而形成的旋律》节选 贞洁的旋律究竟如何中断?何时中断?无人明确知悉!人只能面对并省思中断之后的命运;人们中绝了对老天爷的感恩戴德,苍天也不再护佑人世,“一片瓦早已不在屋顶上与苍天同在/而是被搬到地上,/丢在菜园里。/他没有屋顶了”(《古时候》)。 关键词 法祖 中国传统伦理道德注重的“天地君亲师”,是天道法脉在人间的衍生,人道也是维系天道运行的重要环节,“法祖”等同于“敬天”。 《爸爸和妈妈》 母亲在椅子上坐着, 她看看我, 又看看父亲的遗像, 看看窗外的芭蕉, 又看看蓝天。 我不懂自己的母亲, 也不懂自己的父亲, 他死去已经两年了, 我还没有弄懂。 我以为他已经死了, 埋在老家的那片杂树林里。 我以为自己的父亲死了, 我以为自己的父亲就在老家的坟墓里…… 这首诗以罕见的朴素语言,勾勒一幅生活伦理的基本图像,传达既简单又深奥的常民智慧。静默的眼神流动在“父亲的遗像”、“芭蕉”与“蓝天”之间,将天地鬼神与生活中的人联系在一块,推荡着生存者的人格心理浮沉,将文化传统流贯在日常生活中的“生命圣洁观”淡远深邃地召唤出来:人道恒存,天道恒存,举头三尺有神明。 “祖”作为根源,在杨键的诗篇里呈现三种面相,一种是传统技艺:“当我回到这里,/她已是最后一个活着的某种技艺的传人,/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我的痛苦/是中断的痛苦”(《丧乱帖》),民间技艺正在垂危湮灭中。一种是精神仪容:“我保留了两张照片,/一张是我们全家的,/一律的呆滞、迷惘。/一张是我曾祖的,/表情肃穆、恭敬,只能来自于君主时代。/我凝视着这张照片,/久久不忍放手。”(《母亲》),人文精神已经断绝失传。一种是仍旧被污蔑与践踏的生活伦理图式: 云一样的祖母, 到处没有她生存的地方。 她给祖宗磕头烧纸时, 你不让她烧。 她在饥饿年代偷了两把黄豆, 你罚她跪在镙丝壳上。 你还活着, 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你让田埂上走来 两座阴森森的墓穴, 一个是二叔, 这是去田野里放猪, 一个是堂兄, 喝了烈酒,准备去棉花地里干活。 祖母当年死去时, 连树叶都没有为她送葬, 因为树叶被人吃光了。 这使我相信, 祖母在活着的时候, 不得不死亡。 在她死去很多年以后, 继续在儿孙们的心中死亡。 死亡要持续多久, 现在还不知道…… ──《悼祖母》节选 “尊重生命”作为人类普世价值的核心,依循的基本信念只不过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做人道理,《悼祖母》显影了生命基本价值被毁弃的实情。在《觅祖的道路艰难重重》这首为宗族寻根的诗篇里,杨键安排了一幕为曾祖捡骨、回归祖厝宗祠的庄严仪礼。“六罐骨头像六罐烈酒/扛在三叔肩上/他要过三座老桥/才能到达目的地”,但这条道路由于历史中断的因素在人心中荒废太久,人的元神已经太衰朽难以凝聚成坚定的意志。 关键词 惭愧 同样在《觅祖的道路艰难重重》中,“过第三座桥时/三叔羞愧难当/这时/三叔已经走进我们青烟一样的村庄”——泯灭的伦理图式与道德秩序,也许可以经由现世子孙的努力复原归位,但中断的历史因果却依然没有解答,“祖”之残缺图像照应出人的内心有鬼,终于来到了杨键诗歌的核心关键词——“惭愧”。 《惭愧》 像每一座城市愧对乡村, 我零乱的生活,愧对温润的园林, 我恶梦的睡眠,愧对天上的月亮, 我太多的欲望,愧对清澈见底的小溪, 我对一个女人狭窄的爱,愧对今晚 疏朗的夜空, 我的轮回,我的地狱,我反反复复的过错, 愧对清净愿力的地藏菩萨, 愧对父母,愧对国土 也愧对那些各行各业的光彩的人民。 《惭愧》是《古桥头》诗集的开篇之作,从《惭愧》这团绞缠爱与苦、废墟与道德、承担与放弃的毛线中理出一个头绪,在混乱昏暗的心田上,寻找一小块清净光明,适足以鉴照灵天的自然水潭。“惭愧”不同于忏悔,忏悔有“罪”的意识,外力救赎的愿望;而“惭愧”当下斩断了阴暗退缩的意念,斥令生命本然具足的良知自觉翻转,“惭愧”点燃心头一线光明。“惭愧”源自心念中圆满与缺陷的永恒拉扯,唯有贞定信念才能超越肉身障碍,推翻存有限定的界碑与围墙,赤子光裸地矗立大地,接受天道无私的勘查和赠与。 没有一部作品可以把我变为恒河, 可以把这老朽的死亡平息, 可以消除一个朝代的阴湿。 我想起柏拉图与塞涅卡的演讲。 ——《悲伤》节选 恒河是圣洁的源流,能洗涤人间的阴湿与死亡,成就心地光明。“没有一部作品”意味每一部作品、每一个生命都不应止于倾慕,而应该成就它自身为典范,使生命成为洗涤自他的圣洁来源。静默的心灵永恒倾向于上升的精神,力量满盈地等待光明降临;从缺陷之悲伤里立志跃向圆满,从惭愧之醒悟中接纳与承担。 杨键诗篇传唱出一种神色无畏、志向广大的庄敬旋律,迥异现代文明模塑下人性苍白自卑,琐细纷乱的音色。“惭愧”是从坚实的生命岩壁上凿开的心灵洞穴,透过它,洞观己身之残损,众生之哀号,历史之不义与天雠。 “诗”在杨键的写作意识中,似乎企图要使它达到一种诸法平等万法皆空的诗意回响状态。在《开善桥》的黄昏景色中,你似乎闻到了修行者骨头烧出舍利的气息。人间永恒的苦难,人,只能慈悲清净地摄受;但善之根本:良知,永不泯灭。天道与人道在这座桥上,被杨键庄严的诗篇联结起来! 《开善桥》 江水上的夕阳开始烧他了, 田野上沉沉的暮色就是他的骨灰。 母亲,这就是你的儿子 同你告别的方式。 你看,夜晚来了, 这正是他烧净的时候, 却留下这座桥, 怎么也烧不化…… “惭愧”根源于反身自省,直面:孕育并承载生命的母亲/传统中绝之悲哀,勇于认错,自觉承担文化责任;以己身奉献之诚减轻时代罪孽的重量,隐约体现同体大悲的胸怀。杨键诗篇酝酿爱的调和力量,不再沉溺于悲苦,逃避生命,开诚立志朴实做人。杨键的诗是深入骨血人心的时代鞭痕,青空下柔软又刚强迎风闪耀万古常新的汉语鞭影,更是穷苦泥涂上人民自我策励的广大声音。 出处晶报2008年03月29日 星期六 http://jb.sznews.com/html/2008-03/29/content_117499.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