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四十多岁还谈什么前途，前途就是棺材 采访黄秋生

关于表演 　　问：在电影里面目狰狞杀人做表情（如" 人肉" 里的最后一个镜头）时，心里在想甚么？ 　　答：想笑话啊！在拍那些戏、杀那个女人时我都在讲笑话，例如「我们吃的饭真的很差很差，下次不要买叉烧好吗？导演？」回去再配音。就这样啊。「这个猪肠真的很臭啊、好想吐啊！」就这样啊。都不是现场收音，是后来配的。现场每个人都在笑，摄影师的镜头都笑得在抖。有些事其实是很荒谬的，在现场那些都是猪的内脏，放了一整天，很臭很臭，可是你要做那个表情，而且大家拍了十几个小时也都很累了，所以就开开玩笑。因此我发明了一种「对比」的演技，当你要很凶的时候，就想笑话，当你要很悲惨的时候，就用一种比较轻松的态度来面对，出来的效果会很不一样。有的人为什么演戏那么烂，就是因为你叫他悲情他就很悲情，就只能这样。我则是喜剧变成悲剧，悲剧变喜剧，这样就很不同，像卓别林也是这样。所有艺术表现里，幽默感都是很重要的。 　　 　　问：你演戏的特点是什么？ 　　答：平凡。因为我没有什么特点。我学的是最传统的表演，当然，可能和香港演员那种自成一派的夸张表演放在一起比较的时候，会显得不太一样，但我的表演其实是最正统的。 　　 　　问：演完神父会觉得自己比较…神气吗？比较接近上帝？ 　　答：接近上帝？快了快了。谢谢你啊。 　　 　　问：在片场会比演技吗？谢君豪、吴镇宇和你，上戏时有什么分别？ 　　答：有啊！会啊！当然会啊！我们演戏好像武术家在交手一样，没有假的，都是真的。一个不小心你就死定了，所以要很留心，别人在拍，你要看，看待会要怎么样接起来。这样拍戏才有趣。不过这限於高手，遇到低手，不用看就睡觉，因为他们连你一招都接不住。你一瞪他，他就死掉了。不过现在没什么机会了，我一年没拍戏的，最近拍一个成龙的，和一个英国的脱口秀演员对戏，他戏剧感很强，拍那个戏很厉害。 　　 　　问：拍戏拍到很爽时是什么样的感觉？ 　　答：就像运动完流了一身汗，把衣服脱了，然后站在冷气下吹冷气的感觉。 　　 　　问：你那么喜欢《想飞》，哪场戏最有难度呢？ 　　答：最难的是把舞蹈老师的气质演出来，在演艺学院读书时，每个系的人都有不同气质，舞蹈的，看起来很高贵那种；音乐的，看上去白痴的那种，不梳头，不知干什么，一天十几小时关在房里不白痴才怪；演员呢，很普通的样子，但很多话讲，很想表现自己，但也没什么特别呀，丑丑怪怪的，跟自己讲话的那些就是演员；科技的，通常穿黑衣像忍者一样，走路，气质，每人都不同。 　　 　　 　　关于三级片 　　柏：我很好奇，拍的时候有没有性冲动？ 　　黄：我是没有。拍片的时候大灯烤着，很热，又要配合走位。你知道其实男人也是很敏感的，一分心就不行。（我连连点头来着！）体力上又很累。比如总是挑战一些很难的姿势，把女主角这样抬起来，使劲的摇，动作幅度很大（他开始表演，我们都笑翻了）普通人哪有这样做的啊？只不过是三级片，就是要夸张一点。一摇就是几分钟，跟长跑一样！就算开始有点想法，十秒钟之后，什么幻想都没有了。而且当时我们还算是名演员，不会真的肉贴肉。一些临时演员有这样的戏：一个女的在前面脱光，男的在中间做，后面一个女的脱光贴着他，（柏：就是三明治嘛！）这样的戏，我们不会演的。我听说有的临时演员演到中途就高潮了。 　　柏：其实三级片很荒诞的。我看三级片，经常觉得故事，情境都匪夷所思。你有没有拍到一场，觉得很荒诞？ 　　黄：拍三级片本来就很荒诞。你想，我一个正经学演戏出来的，一出学校要拍三级片，荒诞不荒诞？拍电影其实也是荒诞，生命根本就是荒诞。 　　柏：我年纪轻一点…… 　　黄：我年纪也很轻啊！（众人又笑） 　　柏：没有赶上看你全部的电影…… 　　黄：没赶上看我的三级片！（众人再笑） 　　柏：真的很遗憾。 　　黄：我也很遗憾没有被你看！（众人笑疯） 　　 　　关于音乐 　　 　　问：小提琴和二胡哪个比较厉害？ 　　答：我觉得二胡比较厉害，因为小提琴是很科学的，但是二胡没有那么清楚的音的定位，要凭感觉。 　　 　　问：为什么会去学二胡？ 　　答：我带儿子去学，但是他不喜欢那个老师。可是我买了一个一千多块的二胡，交了学费，所以我就自己去学了。可是后来我觉得那个老师我也不喜欢了，然后就不学了。 　　然后我老婆就骂我，早听儿子说就不会这样。我准备拍完戏后跟中国的二胡王萧白镛的老婆，不是他，是他老婆，学二胡。他老婆是帮刘德华演唱会拉二胡的。她帮我之前专辑拉过二胡，叫霍世洁。 　　 　　问：平常听黎明这些人的歌吗？ 　　 　　答：说到这个，我真的很抱歉、很Sorry 啊！我听没几分钟，就会开始想打人啊！先开始头很痛、然后身体变得很热很热、然后很想尖叫，如果这时候有什么人刚好过来，我就会发神经想动手打人！因为他们的音乐有问题，没有变化，一直喔咿喔咿，好像有只苍蝇在你旁边飞。每一首都一样。每首歌开始都是钢琴啊，可是听起来都像是机器做的，没有感情的。歌词都是那些我想着你啊你想着我啊，爱情啊，痛苦啊，永远啊，流泪啊。然后就重複，又开始我想着你啊，你想着我啊…。第二首开始就是我想着你啊，你想着他啊，他又想着我啊，爱情啊，痛苦啊，流泪啊…重複又重複，每一首都一样。我一听到就「哇～」，实在受不了。 　　 　　问：觉得香港流行歌手里那些比较名符其实？ 　　答：陈奕迅、黄耀明、刘以达、林子祥、刘德华啊…。 　　问：刘德华？ 　　答：不是说他的音乐。而是说作为一个表演者，我觉得他真的很全面、很努力、到这个年纪还这么努力，学很多很多。作为一个整体的偶像，他是很好的。他唱歌最近也进步很多，不过他的音乐我也是听了头疼。音乐是音乐，不关他的事。不过有些人加了声音就更讨厌。 　　 　　问：喜欢许冠傑吗？有人把你草根性跟他比较。 　　答：他退休啦。所以我才出来。香港只能有一条草。 　　 　　角色问题 　　问：但是几乎看到两部港片你就有演一片。 　　答：对啊，所以都是烂的，都是烂片。 　　问：里头没有好的角色吗？ 　　答：好的角色都是无聊的角色，根本很多事情我都不喜欢、不认同，但是做出来人家都觉得很认同很过瘾。我觉得一点都不过瘾，很低俗很下流，也没有幽默感、想像力，什么都没有，有什么好看的？所以每次有人过来跟我说：「你演得很好」时，我就很怕听到下一句。 　　 　　“算起来，我演了20年，其实我演过的角色很少。打一个比喻，内地的书店很大也很多，但是我却觉得内地的书籍其实很少。因为每一个书架上放的都是同一类型的书籍。你演警察，演十多二十部也都是警察，那能算什么角色？只能说同一类型的角色你演了很多。” 　　 　　问：今后你在选角色时，选择的空间会不会更大？ 　　答：我希望以后不用再演那些不入流的小配角，而且，我今后可能没什么机会演坏人，因为观众不接受，而且公司也不允许。 　　 　　那到底什么角色才是黄秋生一直盼望扮演的？ 　　“这个问题人家经常问，可是我真的很难回答。你能告诉我到底什么是角色，我才能告诉你还有什么是我很想演的。例如警察是不是一个角色？并不是一个角色，这只是一个身份，那到底什么才是一个角色？角色应该是有性格的，警察跟警察可能是完全不同的。这样说起来，我还有很多性格都没有演过，因此我觉得自己好像一个新人，还有很多机会去演其他很多不同的性格。” 　　 　　关于钱 　　问：你有一说一，容易得罪人。 　　答：“如果我得罪的是一些给我饭吃的人，会有一些问题。如果，我得罪的那些人根本都不会给我饭吃，那就无所谓了。” 　　问：在选择一部戏的时候，主角、配角、钱，你会有怎样的排序呢？ 　　答：“当然是钱了，其他都是废话。当一个主角如果赚不到钱，我为什么要拍？” 　　问：当主角有更大的知名度，这也是一种形象推广。有时接一部戏也是要赌一把的。 　　答：“赌一把你得先给我钱。我为什么要帮老板去赌？常常有些人跟我讲，拍了这部戏你会有前途，我现在45岁，这已经是我的前途了，我的将来是没有前途的。十八岁、二十岁时你告诉我有前途，我信。我现在四十多岁还谈什么前途，前途就是棺材。” 　　 　　长相问题 　　记：人的长相都没办法改变，是天生的。 　　黄：我长相改变好多啊，现在比较丑，以前年轻的时候比较帅。 　　记：我觉得你现在比较好。我那天在电视上看你以前的片子，头发土得掉渣，一点气质都没有。 　　黄：非常土。而且没有内容。 　　记：现在不一样了。 　　黄：这叫有历史。你可以看见历史，以前没有，现在有。 　　 　　禁烟问题 　　由07年元旦日起，香港公众场所全面禁烟 　　他说：“这样等于原本有男女厕，现在就逼你只能入女厕，很不公平！其实设立吸烟区和非吸烟区已经足够，不应该一刀切，这样是歧视吸烟人士。政府想让人戒烟，可以多做点宣传教育，如果他们觉得吸烟是危害市民，就应该不要卖烟啦！那我就拍烂手掌了！现在就是一边卖衣服，一边不让人在公众地方穿衣服，都不知想干嘛！......” 　　 　　创意和诚意 　　有一种说法叫有诚意的电影，我说就是“有诚意骗你的电影”。谁没有诚意？什么叫有诚意？有诚意没用啊，就跟求婚一样：“我非常有诚意，虽然我没钱，虽然我长得很丑，虽然你不喜欢我，可是我总是觉得我非常有诚意，你应该嫁给我。”这是什么态度？什么叫有诚意？我们需要的是有创意的电影，不是所谓有诚意的电影。 　　 　　烂片和化屎大法 　　 　　问：在你的演艺生涯里，是否也有低潮期？ 　　黄：当然有。看见那些所谓的文艺工作者在拍一些烂片，歌颂黑社会，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得了忧郁症，差不多几天就想自杀一次，看见鹰在天上飞，也想从空中跳下去。然后拼命吃类固醇，变得很胖，好像鬼上身一样……所以我要谢谢刘伟强导演，他在我最胖的时候来找我拍戏，他说否则我就完了！后来我就去英国读书……这个行业很容易跟别人比较，为什么他那么红？其实每件事发生都是有原因的，永远保持乐观的态度才能生存下去。 　　 　　问：你拍了很多烂片，其间是什么理念支撑你走到了现在？ 　　黄：演烂戏的时候我还在“无线”，当时有个剧本是写给周星驰演的，他不演结果叫我演。我决定演一个跟他一模一样的，那时还没有张卫健扮周星驰。拍了5集，监制说我太像周星驰，不可以，只有他自己才可以，要改，要演得像梅尔?吉卜森，那根本没法演。后来有个跳舞的前辈告诉我，要学会“化屎大法 ”，种出好香好漂亮的花！后来我拍电影，也有烂角色，然后我就想起这句话，剧本、导演你不可以控制，那就尽力演好角色！ 　　 　　问：以前有段时间媒体说你是“票房毒药”，你当时怎么想？ 　　答：不只是“票房毒药”，简直是滥片之王！马龙·白兰度也是“票房毒药”啊，我们演员都是很被动的，没好片找你的话，就得先拍烂片，不拍怎么生活？谁来养我小孩，养我的家，如果我一个人就吃面包够了。记得我以前读书时看过一个大陆舞蹈家的自传，有人问她为何跳样板戏，她说如果不跳十年之后就废了，再不会跳了，演员也是一样，所以我每天告诉自己说是去练习，而且还有钱赚，多好。 　　 　　记者：很多人出名后会很挑片，但你现在似乎还在不断接片，像去年《老鼠爱上猫》这样的商业搞笑片。 　　黄：去年我也只接了几部呀，《老鼠爱上猫》刘德华也接呀，因为这是公司的片，我不得不拍。反正不管它在艺术上怎样，它在内地票房大收，我们千万别只为艺术什么的，我很怕艺术家，他们只是演员，连艺术的原理原则都不知，抽雪茄的，长头发的，黑衣服的就是艺术家？你跟他讲电影、讲舞台，他什么都不知道，还艺什么术？所以我是为人民服务，大不了只是艺术工作者，或文化工作者，这个圈里我很少见到有文化的人，有很多人不看书，不思考，真不知怎么文化？ 　　 　　关于专业 　　 　　“因为香港专业的人已经很少很少了，你不是随便一个地方就能找到一个很专业的人和你配合。就好像找老婆一样，香港的女人已经较丑，你找到一个比较漂亮的就不要放开，放开之后就再也找不到啊。” 　　 　　记者：你对自己好像很自信。 　　黄：人应该自信。如果你专业的话，又做了那么多年。我常说专业的演员应该与律师、医师一样，他可能煮饭不行，干别的不行，但在你的专业上演戏一定行。这种自信也是慢慢建立的，从电视台出来不知什么是演戏，然后到演艺学院学习，出来再把所学与现实结合慢慢改变、建立，十几年后就有了今天的这种自信。 　　 　　如果他的子女想加入娱乐圈，他也表示并不会刻意反对，“只要他们开心就好了。但是唯一一点是不要在混，要把事情做的专业。” 　　 　　记者：现在香港男演员方面有点青黄不接，女演员还好，像杨千嬅…… 　　黄：是有点青黄不接，不过你说杨千嬅她也是演员啊？那卡拉OK也是歌星啦！不会演戏没关系，起码得有个专业的态度，我没与她合作过，但我听很多人讲，她对演出对自己都不尊重，她不认真，这不是演不演喜剧的问题，你看周星驰，他好像是在乱演，但他是尊重的，你能看出他内心的动力。 　　 　　 　　关于好莱坞 　　 　　那对好莱坞的戏有啥看法？ 　　我叫那个叫「打飞机」的戏。像蝙蝠侠就是同性恋，超人也是无中生有的，我叫这叫打飞机，他们自己想出来一些什么拯救地球、自己是国际的警察、他们是最强的、会飞…。结果被宾拉登用飞机打一下就完蛋了，所以叫「打飞机」。我觉得他们的电影几乎都可以说是卡通片，都是给小孩子看的。 　　 　　“日本的黑泽明从来没有去过好莱坞，但是好莱坞却很尊重他。这说明并不是非要需要去美国发展，才能博得奥斯卡的重视。我觉得去了也只能等机会。你到国外要进入人家的文化，可以说几乎没可能，另外一方面，你的特点其实就是你自己的中国的文化。作为一个中国人，你能把中国的电影拍好，那就最好了。我去干吗呢？要拿奥斯卡是我的一个梦想，但是至于如何去拿如何达成梦想，我没有想过也没有计划，随缘吧。” 　　“香港电影的振兴不是讲讲就可以解决的，天下不是讲出来的，是打出来的。” 　　 　　关于打和被打 　　你自小随" 大圣劈挂门" 习武出了名，会不会有人摆明了要找你单挑？ 　　单挑？就报警啊。我怕会打死他。我打死你怎么办？不行。 　　 　　打人和被打哪一种比较爽？ 　　应该都爽。学武术的就是给人打都很爽，如果给人打不爽就学不了武术。痛就是爽。 　　 　　 减肥秘籍 　　记者上前问秋生瘦身秘籍，他说是在内地拍《功夫足球》时，每天只吃炒芽菜的地狱式减肥餐的功效，他在一个月内成功地减了近30磅之多，他说：“我由185磅减至现在的158磅，差不多30磅，所有朋友都说我年轻了很多。” 　　 　　关于朋友 　　“我也觉得奇怪，很多人觉得我可能没有什么朋友，可是实际上我朋友很多。朋友是分很多种的，有些是打招呼的，有些是吃饭的，有些是吹牛的。交朋友不要想太多，凭自己的感觉去判断就好了，你觉得他是朋友，长时间的朋友，那他就是朋友。有的时候，即使长时间的朋友也未必不会背叛你，所以事先想太多也没用。” 　　 　　关于爱情 　　 　　问：你会吸引哪一种女人？ 　　答：神经病的女人。我真的很吸引那些神经病有问题的女人、佔有欲很强的女人。后来看开了就觉得算了吧，现在有女人有过来对我表示有好感的，我就觉得她是神经病。我会告诫自己什么事都不能做，你一做就麻烦了。真的很怕。她们都是本来对你很好很好的，愈好的就愈神经，一旦有了关系就不行了，就会发作。你听听我那个＜I Don't Want To Grow Up ＞就是在讲这个，都是真的，从我真实的感受写出来的，为什么要把我生出来啊、为什么计程车不撞死我…。 　　 　　问：说说你的爱情观？ 　　答：爱情观？什么是爱情观？我连什么是爱情都不大确定。我只知道我对谁有好感。我觉得女人就跟风景是一样的，你可以看啊，但是不一定要拥有。 　　 　　问：这么多年来，你有没有做过一些事情，对不起太太？ 　　黄：当然有，怎会没有？我说没有就是骗你。（她知道吗？）知道。（她有唠叨你吗？）一定有，错就要认，打就企定。 　　 　　问：为什么要结婚呢？你又不喜欢与家人住在一起。 　　黄：不结也结了，就这样吧，孩子也生了，不要搞太多事。（因为有孩子，所以结婚？）是呀，是因为有小孩子的缘故。 　　 　　问：你现在还是很风流？ 　　黄：风流不一定是“那回事”，可以风流而不下流，风流是生活形态。男伴一起吃饭，风花雪月，也可以很风流。女伴也有很多种，有些聊天，有些食饭，有些谈心，发乎情止乎礼。 　　 　　关于获奖 　　 　　你曾说得奖衰三年，如今？ 　　这是有理论的。因为你得奖就会有责任，就会选择拍戏，可是香港都是烂戏，你一选择就会没有片拍。人家也会以为你得奖后会收比较贵，就不会找你拍。所以得奖后第一年因为坚持就没有戏拍；第二年开始明白不能坚持，就想要拍一些烂片，可是人家就以为你不会拍；第三年开始人家觉得你好像可以拍，所以这样三年就过去了。当然也是有人没啥责任感的，拿奖后还是马上接很多烂片拍。 　　 　　所以会宁愿不要得奖？ 　　现在不要了。而且你看颁这奖给你的那些人，他们懂戏剧是什么吗？知道电影是什么吗？都是一堆无厘头的，不知道什么人。从他们手上拿奖，就像你去精神病院，精神病说你最漂亮一样，因为你是他看过最漂亮的，他旁边都是噁心的猪脸。这有什么意义？ 　　 　　问：你拿过那么多奖，感觉怎样？ 　　黄：都放下了。我说过如果拿奖会过期的话我已经过期了，一个奖的保鲜期是一年，我有一年没拿奖了。所以我现在算是一个新人。 　　 　　问：从影22年，你希望在电影史上留下什么？ 　　黄：(迟疑)留下什么？有什么可以留下？没什么可以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