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不喜:《不存在的骑士》文本分析
刘脏
胡不喜:男,北京市通州区云景里社区走读大学名誉教授 意大利小说家伊塔洛•卡尔维诺(Italo Calvino)在出版于1960年的《我们的祖先》中,用充满想象力的笔触为我们塑造了不存在的骑士阿季卢尔福的形象与他寻找自我的故事,用童话的形式,对现代社会造成的个人意识的分裂进行了批判。 在《不存在的骑士》中,卡尔维诺在小说的形式手法、人物塑造和情节构建上多处显示出西方神话和童话传统对自己文学创作的影响,同时综合了自己在多年创作中建立起的具有个人特色的美学,为人们讲述了一个妙趣横生却又发人深省的童话故事。 一、《不存在的骑士》对童话传统的继承。 卡尔维诺在编纂《意大利童话》时,曾自许为“意大利的格林”,可见其对于童话这一艺术形式的钟爱。“他熟稔童话的特征、手法,自然也偏爱在自己的小说作品中运用童话的手法来写现实的人和事。在他出版于1960年的《我们的祖先》三部曲中,这种倾向尤为明显。”《不存在的骑士》作为《我们的祖先》中的一部份,也带有浓厚的童话倾向。与《分成两半的子爵》和《树上的男爵》相同,“这三部小说都采用童话的手法,来表现当代社会里的人被摧残,苦苦追求自身的完整性的遭际。” [1]表现了当代社会中人们的肉体与社会意识形态之间的矛盾,即现代人被异化,被压抑的悲惨处境。但是,与前两部小说里的梅达尔多子爵和科西莫男爵相迥异的是,《不存在的骑士》的主人公阿季卢尔福,距离我们的时代最远,但又是最彻底地被异化的。梅达尔多子爵的躯体分为两半,最终又重合为一;科西莫男爵生活在树上,为自己找到了立足之处;骑士阿季卢尔福却失去了自己的身躯,最后消散在空气中,不见其踪。这些都使得《不存在的骑士》在承载了一般性的童话特质之外,也具有自己本身与众不同的特别气质。 (一)、小说人物形象对神话原型的借鉴 研究神话原型与文学创作的关系,自然绕不开弗莱(Northrop Frye)的原型批评,他要求从整体上来把握文学类型的共性及其演变规律。原型,就是“典型的即反复出现的意象”。弗莱强调对各类文学作品的分析研究,都应着眼于其中互相关联的因素,“它们体现了人类集体的文学想象,它们又往往表现为一些相当有限而且不断重复的模式或程式。为此,就不能把每部作品孤立起来看,而要把它置于整个文学关系中,从宏观上把文学视为一体。”[2]从卡尔维诺的童话小说中的人物形象开始,我们可以找到他从意大利乃至整个西方的神话史中汲取的想象力的营养。在《分成两半的子爵》中,讲述了一个在战争中被炮弹将身体炸成两半,最后又合而为一的故事,而在《意大利童话》中,第34篇是一个名为《只有半个身子的人》的故事。与《不存在的骑士》相对应的,《意大利童话》的第35篇是一个流传于威尼斯地区的名为《看不见的爷爷》的故事,尽管从两个故事的主题上我们看不到有什么必然联系,但我们仍然可以从主人公的形象上找到卡尔维诺从传统童话中得到的借鉴和启示。但卡尔维诺并没有拘于传统童话的框架之内进行发挥,他所关注的是社会现实和人类生存本质的问题。他所赋予这位不存在的骑士的,正是现代人机器化了的象征。“人们与自己在现实社会中担负的职能已经融为一体了,麻木的、下意识地从事着社会为自己安排好的工作,从而完全失去了自我的社会意识。” [3] 现代社会是一个物化的,始终与主体自我相冲突的社会畸形社会。德国思想家E•弗洛姆认为,在现代社会中,“社会始终与人性相冲突”,迄今为止的社会都没有达到“健全的社会”,都不同程度地压抑了真正的人性,以至人至今仍未成为“真正的人”。[4]处在现代社会中的个体自我则成了一种没有最终所指的能指的位移和置换。福柯在《词与物》的序言中指出“人只不过是新近的一个发明创造,一个还不到两个世纪的形象,是我们的知识中的一个新的折皱,一旦这种知识发现一种新的形式,他就又会重新消失”。[5]在此意义上,卡尔维诺通过对传统童话中人物形象的借鉴,以对荒谬情景中遭受惨痛异化的现代人的生存状态的揭示,宣告了现代人“自我的分裂与破碎”。 (二)、小说情节构造对神话原型的戏仿和重构 除了在小说人物形象方面对童话传统进行了借鉴之外,我们可以从《不存在的骑士》小说的情节构造上找出卡尔维诺所受到的欧洲古典文学传统的影响及其对文学传统的重新阐释,即后现代的隐喻和反讽。 在对骑士阿季卢尔福的那件白色铠甲的描写中,作者特意描述了阿季卢尔福盾牌上的一枚徽章,“在盾牌上绘有一枚夹在一袭宽大多褶的披风的两幅前襟之中的徽章,徽章里面还有一个更小的带披风的徽章。图案越变越小,形成一个之中包含着另一个的一系列披风,中心里应该有什么东西,但无法认清,图案变得很微小。”[6]在弗莱的原型批评理论中,铠甲和作为战争武器的盾牌,都属于无机界的一部份,“属于这方面的形象还包括罪恶的生产,如各种刑具、战争武器、头盔铠甲,以及死亡机制的种种形象,这种机制并不赋予自然以人类文明的形式,所以缺乏人性也不符合自然规律。”[7]而徽章在欧洲的文化传统中,是个人的家族身份的一个证明,也是个人社会地位的一个象征,骑士阿季卢尔福的这枚徽章对他来说,更具有不同寻常的意义,他将凭借这枚徽章证明自己的存在,如同他那冗长的姓名,“戈尔本特拉茨和叙拉的圭尔迪韦尔尼和阿尔特里家族的阿季卢尔福•埃莫•贝尔特朗迪诺,上塞林皮亚和非斯的骑士”[8],家族的光环将自我湮没,尽管这个家族也是虚拟的。同时,镌刻在盾牌上的这个家族的徽章,其形态所呈现的也是一个自我逐渐消失的过程,“图案越变越小,形成一个之中包含着另一个的一系列披风,中心里应该有什么东西,但无法认清,图案变得很微小。”徽章图案具有的“迷失”的特性,依然可以在西方的文学传统中找到相似之处,这种凶险的几何图形大多出现在魔怪世界之中,比如凶险的螺旋形(海洋漩涡、江湖漩涡)、作为凶兆的十字及不祥的圆形(吉凶未卜的命运蛇),“与神谕的道路即笔直的路、以赛亚所预言的沙漠中那条供上帝行走的大路相对应的,则是魔怪世界中的迷宫、迷津,给人以迷失方向的形象,而且常常有头像弥诺陶[9]那样的怪兽盘踞于其中心。”[10]阿季卢尔福在竭力证明自己的存在,但“缺乏人性”的盾牌和带有凶险图案的徽章,注定了他终将消失无踪,如同迷失在古代神话中的迷宫中。 作为一个后现代作家中的标志性人物,在卡尔维诺的小说中,我们同样可以找到许多作者对西方文学传统中的人物形象的后现代主义方式的戏仿和反讽。在《不存在的骑士》中,卡尔维诺对于“圣杯骑士”的描写便是极具代表性的一个例子。在西方的文学传统中,圣杯骑士是以一群对基督和亚瑟王忠诚而自身非常纯洁的年轻人的形象出现的。[11]在这些传说中,圣杯骑士被塑造成为纯洁无瑕且对基督忠诚无比的一群最优秀的战士。但是,在《不存在的骑士》中,人们却看到了一群在看似高尚的事业中失去自我人格,被现实异化的乌合之众。对他们的第一次出场,卡尔维诺用的是间接的描写,当朗巴尔多和托里斯蒙多在谈到“荣誉”是否真的存在时,发生了如下的对话: “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幸免吗?”“也许有,但不在这里。”“谁呢?在哪儿?”“圣杯骑士。”“他们在哪儿?”“在苏格兰的森林里。”“你见过他们?”“没有。”“你怎么知道他们的?”“我知道。” [12] 一段简单的对话,直接对圣杯骑士的正义性提出质疑。而圣杯骑士的正式出场,是在《不存在的骑士》的第十章,与传说中他们所生活的环境相似,都是在丛林深处:“一条溪水静静地流过草地,一群天鹅缓缓地顺水游动。托里斯蒙多紧跟着天鹅沿水边走。从树木的枝叶里传出竖琴声:‘叮咚,叮咚,叮咚!’在枝叶疏朗之处出现一个人的形象。”卡尔维诺在这里赋予圣杯骑士们之所在以一种天堂般的景象。森林,草地,溪水,天鹅,这些形象在弗莱的原型批评理论中,隶属于神谕的世界,即宗教中讲的天堂,安静,平和,超脱于世俗之外。作为圣杯的守护者,骑士们在世人面前,便是以上帝的代言人身份出现的。他们是纯洁和坚贞的化身,他们的言行成为基督的旨意。然而,卡尔维诺在接下来的故事里,让圣杯骑士们身上的人性暴露无遗,他们在基督的名义下对邻近的村庄进行劫掠,抢夺生活必需品。 后现代主义的历史小说的重要特点之一,便是“它把对历史和小说是人为的构建这一理论上的自我意识,变为它对传统形式和内容进行反思和重构的根据”。[13]卡尔维诺在《不存在的骑士》中,凭借对圣杯骑士传说的戏仿和反讽,促使读者重新思考历史、宗教、传统和意识形态等问题,对主导的基督教文化提出了挑战。 在这部小说中,卡尔维诺从小说人物的形象塑造开始,就带上了“民族记忆”的烙印,整个故事便在长久以来在欧洲所形成的文学传统中展开了。尽管他的童话中,刻画的是现代人的心理特征和行为方式,但对于欧洲古典文学传统的继承和自由运用,足以使他将其它受人诟病的所谓后现代小说家远远抛至身后了。 二、《不存在的骑士》与卡尔维诺的美学主张 卡尔维诺终生致力于小说写作新道路的探索与开掘,凭借对文学的满腔热情和顽强意志,他不仅在创作上为我们留下了大量经典的实验性文本,而且已经形成了一套颇具个人特色的小说美学。在他的小说美学中,《美国讲稿》是最重要的系统论述,他在《讲稿》中逐一列举并论证了重量、速度、精确、形象鲜明、内容多样等几类范畴[14]。由于卡尔维诺本身就是一位具有高度的理论自觉的小说家,《美国讲稿》的一个突出特点就是他从自己的文学道路出发分析、梳理各美学范畴,他在《讲稿》中也不止一次建议读者按照他所提出的几个范畴来圈点他的小说文本。因此,我们采用作品与理论相互阐释的方法来解读卡尔维诺,也是有足够的文字根据的,包括这篇《不存在的骑士》,对他所提出的“重量”和“形象鲜明”两个美学范畴都进行了充分的实践。我们有理由相信从文本出发,考察其在多大程度上实践了理论,这会有助于我们正确理解《不存在的骑士》的创作意图。 (一)、《不存在的骑士》与“重量” 卡尔维诺在创作小说《我们的祖先》三部曲时,曾明确地表达过自己的写作意图:“我要使他们成为怎样实现自我的三部曲”,“这三个故事代表了通向自由的三个阶段。”[15]一般来说,人们把卡尔维诺的这三部小说看作是哲理小说来考察,实际上,小说虽然凝聚着作家对人、人的完整性及人的自由等一系列沉重命题的深刻思考,但是在文本形态和风格上仍然带有他所主张的“轻逸”之美,这种美学范畴的实践,在《不存在的骑士》中也有多处体现。 首先,卡尔维诺选择用童话负载小说故事,使自己对于现代社会严肃深刻的思考获得了形象、直观、透明的阐释和呈现,缓解了沉重话题给人造成的压抑感。《不存在的骑士》这部小说所指涉的现代人失去自我意识的生存状态,借助作者所钟爱的文学形式,融现实与童话、哲理与形象于一炉,亦真亦幻。这也诚如卡尔维诺在留给下个世纪的“未来千年文学备忘录”里所阐述的“重量”美学:“当我觉得人类的王国不可避免地要变得沉重时,我总想我是否应该像柏尔修斯那样飞向另一个世界。我不是说要逃避到幻想与非理性的世界中去,而是说我应该改变方法,从另一个角度去观察这个世界,以另外一种逻辑、另外一种认识与检验的方法去看待这个世界。我所寻求的各种轻的形象,不应该像幻梦那样在现在与未来的现实生活中必然消失。”[16]他坚持认为文学是一种生存方式,是寻求轻松的手段,是对生活重负的一种反作用。现实社会是座混乱、荒谬的“迷宫”,生活于其中的个体的人必须要向迷宫战斗,以小说世界对抗现实世界。从这个角度说,卡尔维诺采用童话体建构起这位“不存在的骑士”,绝不是偶然的。 其次,正如卡尔维诺在《美国讲稿》中所说的:“我的工作常常是为了减轻分量,有时尽力减轻人物的分量,有时尽力减轻天体的分量,有时尽力减轻城市的分量,首先是尽力减轻小说结构和语言的重量。”[17]他从卢克莱修的原子论出发,在自己小说文本的字里行间建构起一种“轻逸”的风格,这和其文本中词语的运用,即“尽力减轻词语的重量”,是密切相关的。在《不存在的骑士》中,可以发现许多表现这种“轻逸”品质的词句。比如小说开头的第一章,写到骑士们的盔甲时,卡尔维诺着重描写了他们头盔上的羽毛,这样的描写在第一章共出现了三次,第一次:“蓦地响起三声军号令,头盔顶上的羽毛刷刷地响动起来,仿佛沉闷的空中吹过一阵清风。”第二次是写阿季卢尔福的头盔:“头盔顶上插着一根大概是一种东方雄鸡的羽毛,闪耀出彩虹般的五颜六色。”第三次是“解散队列”之后:“骑士们从队列和飞扬的尘土中走出,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只见一簇簇头盔上五彩缤纷的羽毛在晃动。”在小说的第六章,写到阿季卢尔福和布拉达曼泰一起射箭时写到他的离去:“阿季卢尔福径直远去,没有回头。他头盔上的彩色羽毛向前倾,好像他在弯着腰行走。”“羽毛”作为一种极轻微的形象,成为古代骑士们铠甲上的必备品,它频繁地出现在卡尔维诺的笔下,也许正是阐释了他对卢克莱修《物性论》的解读:“认识世界就是把世界这个整体分解成无数个细小的、运动着的、轻微的世界并感知它们的存在。” 再次,数量词的不断出现,也有助于紧凑、轻巧结构的形成。卡尔维诺在《美国讲稿》中以一首诗歌为例阐释了这一看法,“一个普通的夏晨/一个萼片、一个花瓣、一根花刺/一汪露水、一只蜜蜂也许两只/微风吹过,树叶飒飒,/我是一朵玫瑰花!”同样的,他在《不存在的骑士》第七章描写阿季卢尔福用餐的情景:“他切下一小片烤野猪肉,放入一只盘子里,在一只碟子里放沙司,然后用一把刀子将那片肉切成许多细条儿,再将这些肉一条条放入另一只盘子里用沙司汁搅和……”[18]这些近乎白描的词句,惟妙惟肖地传达了骑士为了显示自己和普通人没有差别是如何的煞费苦心。 (二)、《不存在的骑士》与“形象鲜明” 卡尔维诺的小说创作生涯中,让人惊叹之处中,有极其重要的一点,就是他丰富的想象力。在《美国讲稿》里谈到“形象鲜明”这一美学范畴时,曾以自己的创作经验为例,探讨了关于幻想的观点,他所举的例子,正是《我们的祖先》三部曲。在讲稿的稍后部分,卡尔维诺这样阐述自己关于幻想的观点:“构思一篇故事时,我头脑里出现的第一个东西是一个形象。它代表着某种含义,但我还不能把这个含义用语言或概念表述出来。当这个形象在我的头脑中变得足够清晰时,我便着手把它发展成一篇故事,或者说得更确切些,是这些形象渐渐显露出它们自身的活力,变成它们的故事。每个形象周围又产生了其他形象,形成一个类比、对称和相互映衬的场所。在对这些此时已不再是视觉形象而是已变成概念的素材进行组织时,我的意图才开始起作用,试图把它们排列起来使故事得以展开。”[19] 我们在上文已经探讨过了“不存在的骑士”在意大利童话中的原型,也正是由于此原型的形象在卡尔维诺的头脑中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于是整个小说便围绕着这个形象展开,并在古代战争故事的外表下开始演绎一部现代社会的个人寻找失去自我的社会意识的传奇。 对于骑士阿季卢尔福的形象塑造,诚如卡尔维诺在《讲稿》中所言,他需要其他形象出现,与骑士阿季卢尔福一起“形成一个类比、对称和相互映衬的场所。”在《不存在的骑士》里,作者让阿季卢尔福的身边出现了几位个性不同的骑士:朗巴尔多、托里斯蒙多、布拉达曼泰;而与阿季卢尔福形成完全对称的故事人物,是他的仆人古尔杜鲁。 对于朗巴尔多来说,为父亲报仇是他生命的唯一目标,为这一崇高的目的所驱动,才加入到军队里来。也可以说,他一直生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报仇的意志将其湮没,从而失去自我意识。认识阿季卢尔福和布拉达曼泰的过程,正是其寻找自我的过程。从进入军队,“年轻的朗巴尔多从前哪能想象得到表面现象竟会如此虚假。自从他来到军营后发现一切都似是而非……”当战斗结束,父仇已报之后,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存在,“我将在走过的大地上留下自己的一道痕迹吗?”[20]直到爱上布拉达曼泰,他开始强烈的意识到个人意志的存在,并在故事结束时,给予白色铠甲以新的意义。 托里斯蒙多梦想自己能与圣杯骑士们在一起战斗,守护圣杯。追求崇高使命的同时,找到自己的母亲。生命的过程成为确认自我身份的过程。但他的梦想终于被一一打破。先是发现圣杯骑士其实是一帮乌合之众,然后又发现自己寻找已久的母亲竟是自己的姐姐(此处所隐含的“俄狄浦斯母题”将不再赘述)。只好重新踏上寻找自我之路。 布拉达曼泰要寻找的是一份建立在崇高意志之上的爱情,于是爱上阿季卢尔福,这场注定失败的爱情让她隐居到修道院里苦苦思索自己在社会中所处的位置,以及自我的所在。最终接受朗巴尔多的爱情,成为寻找自我的终点。 这三个形象和阿季卢尔福的形象一起成为寻找自己的个体人格的标志,成为卡尔维诺在《讲稿》中所讲到的“类比”的形象。和“不存在的骑士”相“对称和相互映衬”的形象,便是认识不到自我存在的古尔杜鲁。甫一出场,他便不知自己是谁。姓名成为一个符号,对应于阿季卢尔福唯一的冗长姓名,从这里,我们意识到作者在小说中设置这样一个人物的良苦用心。他的心里只有自我的存在,自我高于一切,当阿季卢尔福和普丽希拉同居一室时,古尔杜鲁却在另间房子里与其他女人颠鸾倒凤,他每一刻都在释放自己的欲望,与毫无欲望却又对此深深痛苦的骑士阿季卢尔福还有苦苦压抑自我欲望的朗巴尔多等人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这些小说中的形象在卡尔维诺的笔下轮换出场,最终或者找到自己的归宿,或者继续踏上确认自我的道路,与最终消失无踪的阿季卢尔福一起,通过趣味横生的童话的形式向世人提出了一个深刻复杂的命题,即“自我认识之路”。 结束语 卢卡契在《小说理论》中认为:“小说一直被理解成一个问题重重的个体走向自我的历程,从完全囚禁于当下的现实——一个内部是异质的并且对个体毫无意义的现实——走向明确的自我认识的道路”[21]。卡尔维诺的《不存在的骑士》正是实现这一历程的实践。在一些后现代主义者的视域中,“人和社会的分裂,不是一个经济问题或社会问题,而是一个人类学的、形而上的问题”[22],在存在主义者看来,人为了存在,必须不断地自我选择,永远有个等待他去自由选择的空白,直至生命的极限。卡尔维诺也以一种矛盾的、开放式的思索暗示我们:自我的实现是艰难的。他用自己的执著和乐观给身处困境中的现代人以向上的动力,其勇气和伟大正如哈桑所说的,在于“接受了这种混乱的现象,他们实际上生活在同这一混乱的某种相近状态中,这种对所有权威、所有高级话语和所有中心终将死亡的后现代主义认识致使人们对混乱予以接受”[23],并寻求抗拒不合理性的对策,以妙趣横生的童话故事,和以阿季卢尔福为代表的一系列丰富的形象描写了他自己设计的完整的追寻自我之旅。 [参考文献] [1] 吕同六《现实中的童话,童话中的现实——〈卡尔维诺文集〉序》,南京,译林出版社,2001年9月第一版,第13页。 [2] 陈慧《一部不可多得的煌煌学术巨著——〈批评的解剖〉序》,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6年1月第一版,第3页。 [3] 吕同六《现实中的童话,童话中的现实——〈卡尔维诺文集〉序》,南京,译林出版社,2001年9月第一版,第13页。 [4] 王岳川《后现代主义文化研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年第一版,P374。 [5] M•Foucault,The Order of Things:An Archaeology of the Human Sciences,转引自盛宁:《人文困惑与反思——西方后现代主义思潮批评》,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社,1997年,第94页。 [6] 卡尔维诺《我们的祖先•不存在的骑士》,南京,译文出版社,2001年9月第一版,第303页。 [7] 诺思罗普•弗莱《批评的解剖》,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6年1月第一版,第212页。 [8] 卡尔维诺《我们的祖先•不存在的骑士》,南京,译文出版社,2001年9月第一版,第303页。 [9] Minotaur,希腊神话中的人身牛头怪物,穴居于克里特岛上。 [10] 诺思罗普•弗莱《批评的解剖》,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6年1月第一版,第213页。 [11] 早先,很明显没有一个单独的关于圣杯(Holy Grail)的故事,或者说没有典型的故事,大部分的圣杯罗曼史甚至都相互矛盾。最早知道的关于圣杯的故事之一,是由切雷蒂安•德•特罗伊斯,大约在1190年写作的《圣杯骑士》(Le Conte Du Graal),在这个故事里我们第一次认识了圣杯骑士,一个坦率的骑士,一个圣杯故事中的粗略原型。两个其它的圣杯故事大约创作在1200年,是罗伯特•德•伯伦的作品《阿里玛西亚的约瑟夫》和《梅林》,这些故事倾向新基督教徒,把寻找圣杯看成是骑士精神的一部分。而不是完全为了效忠朝廷或者是博取美人的芳心。这些故事都和流传于古代欧洲的亚瑟王的传说紧紧联系在一起。亚瑟王的传奇基于一段故事,说的是罗马将官朗吉诺斯曾用长矛插入基督身侧,以确认他的死亡。当时,亚利马太的约瑟夫拿来基督在最后晚餐中用过的酒杯,承接流出的血液。这只酒杯,一般被认为就是圣杯。爱德华一世率领的英格兰军队在十字军远征中几近溃败,于公元1274年从巴勒斯坦返国后需要重整士气。亚瑟王带领自己的骑士们寻找到圣杯,让人们重新建立起了对基督的信仰。 [12] 卡尔维诺.《我们的祖先•不存在的骑士》,南京,译文出版社,2001年9月第一版,第349页。 [13] 转引自林元富.《西方文论关键词•后现代诗学》,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6年1月,第191页。 [14] 卡尔维诺.《美国讲稿》,萧天佑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1年9月第一版。 [15] 转引自吴正仪.《我们的祖先•前言》,吴正仪主编《我们的祖先》,北京,工人出版社,1989年,第6-7页。 [16] 卡尔维诺.《美国讲稿》,萧天佑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1年9月第一版,第322页。 [17] 卡尔维诺.《美国讲稿》,萧天佑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1年9月第一版,第318页。 [18] 卡尔维诺.《我们的祖先•不存在的骑士》,南京,译林出版社,2001年9月第一版,第353页。 [19] 卡尔维诺.《美国讲稿》,萧天佑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1年9月第一版,第390页。 [20] 卡尔维诺.《我们的祖先•不存在的骑士》,南京,译文出版社,2001年9月第一版,第334页。 [21] 转引自张和龙.《幽闭的自我,畸变的心灵——评约翰•福尔斯的小说〈捕蝶者〉》,载《外国文学评论》,2000年第2期,第66页。 [22] 彼得•科斯洛斯基.《后现代文化——技术发展的社会后果》,毛怡红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9年,第64-65页。 [23] 佛克马•伯顿斯编.《走向后现代主义》,王宁等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年第一版,第3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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