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想狂澜(又名《站在伯恩斯焦虑量表边缘的女人》)

无心柳

无心柳(烦恼具足之我人)
2009-07-06 20:0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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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无心柳

    无心柳 (烦恼具足之我人) 楼主 2009-07-06 20:07:25

    【五|死】

    嵇康行刑的那天,长乐亭主很平静,她没去刑场,只是在家与女儿和儿子下棋。

    ——你要我祈祷吗?她问专门来访的隐士孙登。

    ——不祈祷也没关系,重要的是不要万念俱灰。

    ——我不可能为不存在的事物祈祷。她把嵇康写给儿子的遗言《家诫》扔到地上:“现在把这些谎言烧掉吧!”

    嵇喜把身首两段的嵇康运回家,长乐亭主对前来吊丧的人说:“他的才华横溢,他的桀骜不驯,对你们很有谈论价值,对于我们只是一片无法收拾的废墟。”她关上了门。

    她把嵇康的遗物锁进地窖,她受不了再沾染嵇康的零星点滴。她扔掉钥匙,独自去了海边。嵇康在柳树下打铁的那些年,从不把妻子儿女带在身边……偶尔夜半敲开儿子的门,领着睡眼朦忪的姐弟俩月下采薇,天亮就走,甚至不看一眼妻子,为此她大怒如狂,把长长的发簪扎进女儿的手臂。

    她是个不分青红皂白的女人,充分显示了垮台王朝的必然性格,山涛来告诉她死亡判决时,“报丧门星,你以为我会感激你吗?”她咆哮,淮南之叛时山涛镇守邺城,监视曹魏宗亲,向来为她所忌恨,有人认为嵇康与山涛绝交就是她的推动,如今她不过是哀悼自己成了寡妇,并非真的为嵇康悲痛,很快她又恢复了平静,“如果不是您,就没有勇气向我叙述这一切。”

    姐姐偷偷询问山涛,母亲花了大笔钱去通融,收买官员,游说司马昭,还是不行吗?这些钱都被人骗走了。

    “你怎么知道?”山涛问。

    “母亲把首饰和礼服都卖掉了。荫客和部曲也送给朝臣。我看过帐本,采地十年收入全预支光了。”

    “但是司马昭要的不是钱,他要的是嵇康的屈服。”山涛叹息。

    “再下去,母亲恐怕要造船了,运送刺客去劫法场,收买市井无赖和太学生上书。可这样不会令司马昭放弃,只会令他更愤怒。”她分析得非常有道理,“她还打算低头求饶有用的话,我们就全家缟素,带上所有牛,几百人几千头牛,一步一跪一直走到洛阳去,这未免太疯狂!司马昭见了我们的母亲恐怕会更生气吧?”姐姐十三岁了,就具有小小阴谋家的一切禀性,“我喜爱父亲,我要他活着!”她一直责怪母亲举止不当,让父亲白白死掉。

    怎样的辩护才是恰当?

    嵇喜去讨好司马昭的小儿子司马攸,种种臣妾之态,到底是为了营救嵇康,还是为了免受牵连?司马氏家族掌控着这个国家,霸府军队、屯田通商,他们要抹掉曹魏的印迹,包括曹魏的女婿,从何晏到嵇康。终究,长乐亭主觉得是她一个人在对抗全体司马氏!毫无胜算的选择,是哀求狱中的嵇康向司马昭屈服,这个囚容男子四十岁了,头发白了大半,在他身上存在两股互为扭结的力量:一面是时代对他无比的推崇,另一面是毫无保留的刻意自毁。 “我来劝你是放下了更大的骄傲。”来自曹魏血缘的骄傲,无用的骄傲,长乐亭主骂嵇康:可你自私透顶!你想用你的死换取千古美名,你希望每一个朝代的人念到你的诗时,都赞美你的才华与直率,为你的不屈落泪,而你根本不顾及我们这些必须活下来的人!

    对嵇康的追忆是一场持续不断的审判。

    嵇康死后一年,他的琴还会在夜深时发出龙吟,铮地一声清音。

    姐姐和嵇绍……他们的新琴放在几案上,地窖里的旧琴宫调响,这边就响宫调,角调响,这边就响角调,犹如鬼魂的思念,姐弟俩溜进尘封的地窖,陋室堆积着母亲丢弃的遗物,是他们俩被丢弃的童年,姐姐解开琴囊,断断续续地拼凑《广陵散》,嵇绍捏着她的衣袂……姐姐一直比他更像父亲,聪慧、豪胆、辉煌美丽,如果她仍活着,定然比他更强大。

    母亲半夜惊醒,听闻琴声,泪光闪动,走近琴室,感动不已,却打了姐姐一耳光。

    嵇绍吓坏了,推了母亲一把。

    母亲很震惊。

    在嵇绍小时候,他一发脾气,母亲只是简单粗暴地把他关进黑屋,任他在里边哭喊摔打,等他精疲力竭,恐惧感深入每一个毛孔再放他出来,大怒如狂与幽闭恐惧症也许是宗室的一种传统,所以这些贵族长大之后,都受不了孤独一人,必须要无数歌声舞乐,无数爱抚陪伴……如果这些仍不可得,那么就醉到昏死。

    “父亲行刑那一天,我就想去刑场。”姐姐轻吟,禁闭室的窗口钉死了木板,透进一缕细弱的阳光,微尘绕着光柱翻飞旋转。

    “阿绍,你要记得我啊……”姐姐砸碎了一地的钟乳石,连同生铁渣嚼进嘴里,嘴角被戳破了,嵇绍阻止不了……这是她对母亲的复仇。她吃光了父亲的五石散和所有仙丹草药,五内俱焚,额头眉毛、两颊与头皮长满坏疽。

    “那种稠厚的睡眠,像要沉入泥浆的漩涡一样。”姐姐临死前搂着他说,你有没有这样的感觉呢?——是的,四十年后嵇绍死去时,也有这种感觉,穿越一重又一重的泥浆漩涡……沉入永劫。

    母亲把父亲的琴还给垂危的女儿,姐姐艰难一笑,而后咬牙切齿,“你从没鼓励过我,你从没赞同过我……”她是尖叫着死去的,嗓音又沉又重,犹如嵇康的长啸。母亲也大叫大喊,仿佛都着了魔!“是你把我的女儿夺走了!你死了也不放过我吗?”她向虚空哭问。

    钟会很小的时候见过文皇帝曹丕,别人警告这对兄弟:避开那些连眼也不眨的人,因为他们是有势力的恶魔。

    文皇帝问哥哥你为什么流汗?哥哥回答:战战惶惶,汗出如浆。

    文皇帝又问钟会:你为什么没有汗呢?他回答:战战栗栗,汗不敢出。 大家都笑了。

    这就是洛阳的顶点了?

    钟会的一生都在回答问题。排调的问题。棘手的问题。不可能的问题。

    曹丕的儿子……明皇帝曹睿热衷于宫廷建筑和林苑围造,在许昌与洛阳之间奔波,立几个来历不明的小王子,他嫌弃尚书台处理政事太慢,直接跑过阁道想去批阅奏章,曹氏家族的雄才大略与阴郁悲凉在他身上纠结一团,不得不用大肆铺张和军队出征来弥补内心空虚。他没有儿子,他杀掉了自己的养母,杀掉了自己的皇后,他苛禁曹氏亲王,离间骨肉。他在法家与儒家之间摇摆,当他想重新启用曹氏宗亲与沛谯才俊……太晚了,他快死了。司马懿正在遥远的辽东征战,他必须熬到司马懿凯旋的那一刻,把太子交给他,把江山托付给他。

    他生前启用或打算启用的最后一批人中,有一个叫嵇康,还有一个叫王昶。前一个,结局是广陵止息之绝响,后一个,是王与马,共天下。

    做坏事当然难受,欺骗与诬陷也会带来惊惧。但没有这些难受,也就没必要做坏事了,这就是钟会的逻辑。他享受担惊受怕和内疚折磨。

    现在钟会死了。他本来只要五天就能攻克洛阳。但他犹豫了一下。士官群起反击,在成都军械库杀死了他,消息很快传出剑阁,似乎命运为嵇康复了仇。姜维、嵇康、钟会,整整一代最杰出的头脑,折损了。嵇康死后,司马昭曾送一车冰给长乐亭主,用来治丧。丧家之门的白垩脱落了,丧服也已除下,竹林七贤的传说飘散了,她仍没有从死亡的阴影中走出来……向秀去了洛阳,见了司马昭,说“那些孤高傲世的人,不值得称赞羡慕。”这不过是历史的一声轻叹。

  • 无心柳

    无心柳 (烦恼具足之我人) 楼主 2009-07-06 20:10:15

    【顿悟|炎】

    “这就是我的人生吗?面对一群甘于自我毁灭的人?”年复一年,长乐亭主自问。

    《三国志》快写完了,再去留恋曹操已没有意义。

    宣扬佛法的僧侣,说龙也有五苦:生时、眠时、淫时、嗔时、死时,即使翻云覆雨,在这五种情境下也不免蛇形。

    臣子们窃笑:这是嘲讽皇上吗?

    果然,陛下说,“年号不改,禁佛不止。”

    大家惊惶:“陛下!”

    陛下举起扇子,表示不再听,就离席了。

    那时的佛法,还透着原始宗教的残酷与放肆,还裹挟着人口与财产的争夺,还需要几代人的领悟与精进……如同停栖武库上的龙,皇上容忍它,就像容忍一位不肖之子。

    当嵇喜成为司马氏的幕僚,为侄儿的前途盘算时,长乐亭主拒绝了;当山涛举荐嵇绍出山,她只能质问,“司马氏杀死了父亲,用不能接受的证据!你还想再害死儿子吗?反倒由你窃取了忠厚宽仁的名声?”

    “嵇康当年的罪名是不孝,嵇绍效忠司马氏就是对他父亲的不孝。”她是个对抗一切的女人,对抗身世,对抗丈夫,对抗大势已去,甚至变成不惜打垮子女的母亲。多少年来,激怒这个文静的小男孩让她获得内心补偿,而他不得不默默忍受她的发作与复发,现在,嵇绍的长大成人刺痛了她——

    “你该离巢,独自去面对这个冷酷的世界了。”母亲说,她关上了窗。

    嵇康生前的老仆人,为山涛的到来欢欣鼓舞,不停地问:“需要茶吗?我放乳酪一起煮。”嵇绍让他退下,一会儿他又颤巍巍地折返,向山涛提议,“少傅,要不要嚼点槟榔?”他一瞄见小主人鞋尖的泥泞,立即跪倒为他擦拭,嵇绍有些发窘,但没有动,他身上有一种比父母更柔韧、更隐秘的悍戾之气。山涛突然想,如果嵇康还活着,人们见到的,就会是一个老怒夫被一个更老的仆人摆布……

    “你需要配置新牛车、新衣裳、添些俊俏童仆,招揽机敏的衣食客奔走事务,”山涛必须为年轻人打好心理准备,从杂务缠身到名士风流,“关于你父亲,他们会告诉你很多,说你父亲因俊逸而伤害了道义,说他是个虚张声势的痴人,他们还会说是你母亲妒忌你父亲的美貌,所以给他过猪狗不如的生活,他们说得太多……”

    “真相,就是我所愿意接受的解释。”嵇绍打断了他,罪臣之子直视着恩主的眼睛。一切都在沦丧:仁义礼忠信……爱情、门第、忠贞。价值被粉碎。三国以来的权谋与铤而走险正走向极致,横贯宇宙的潜龙丧失了平衡,坠落尘埃。

    前略-后略-全文详见-隐姿梦咄卷1-夜想狂澜

  • 无心柳

    无心柳 (烦恼具足之我人) 楼主 2009-07-06 22:57:53

    夜想狂澜是BONUS嘛,写悬崖边的女人是轻车熟路,况且我觉得写嵇康之死都已经叫人看到麻木了,唯一的感受就剩“他是不是名士还未知,我觉得他可以当盲人琴师”所以长乐亭主作为妻子索性不吃嵇康那一套,还真不如研究一下嵇家营救策略失误的技术性问题,比如嵇喜又和司马攸怎么搅到一起比较有趣——看了这么多嵇康之死的侃侃之谈,这个问题还是没人触及,另外也很受不了说钟会与嵇康之间的孽缘如何如何,钟会那几年风头太健了,嵇康哪里比得上?他所做的不过是随便落落井下下石而已,有代入感的才子才女们不要自我感觉太好了,钟会对嵇康的注意力不会超过一刻钟,于是只好我自己来写《夜想狂澜》又名《拿什么拯救你哟!死刑犯的奶牛养殖户妻子含泪马赛克》。LEPTIN说“你(这种胡子拉碴的家伙)怎么会被归类为青春文学呢?!”A姑娘说“自制的垃圾不算!”所以说像《悠悠泉》这样的半熟少年酣畅纯粹并且要避开成人式的说教才比较难写啊!(这个所以是从哪里来的?)

  • 无心柳

    无心柳 (烦恼具足之我人) 楼主 2009-07-07 10:17:55

    嗯,《夜想狂澜》里写钟会的目的,不是要把他塑造成“可爱的”、“令人喜欢”的类型,钟会与嵇康最为人津津乐道的那几年,其实两人真没多少交集,钟会是个“事功”型的人,做的是淮南平叛、踏平蜀汉的事情,和嵇康各有各的轨迹。

    魏晋名士“颓然自放”、“不缨世务”,恰是摆脱“规范化、量化”,“社会边缘化”却被推崇,虽说这一点,也未免不是后人对挣脱束缚的向往,把理想投射到魏晋人士上的一再光晕效应,大多数人都想换个活法,只是大多数人都承受不起后果。于是更衬托魏晋人士,能洒脱一哂:只有死鱼才随波逐流。^_^ 但名士风格的人真要活在寻常人身边,即使是年轻人,也是很多人难以消受的吧。

    允常的妈妈?当时网上贴的那些,纯粹是想写个“黑太后”而已。后来写的《越溪深处》倒有几篇是她从小到大被拐卖(啥)慢慢长大的几个短篇。^_^

  • 无心柳

    无心柳 (烦恼具足之我人) 楼主 2009-07-07 13:33:21

    都是少女系软推理故事,这里有节选。 http://www.douban.com/group/YXS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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