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贝斯:亚当,或焦虑的诞生
lightwhite
[法]埃德蒙·雅贝斯 lightwhite 译 就这样,随同缺失, 焦虑诞生。 一个坠落的苹果——来自夏娃曾采摘过的同一个枝头——继续在被伐倒的树木脚下腐烂。 腐烂之果。它的名字:焦虑。 面对空虚的空虚之图像。 啃着苹果,夏娃可知她正噬着灵魂? 如果书是一个缺失之词的唯一无限的记忆呢? 缺席就这样对缺席言说。 “我的过去为我辩护”,他说,“但我的未来仍然逃避其篮子里的分类。” 想象一个没有后继之白日的白日,一个没有先行之黑夜的黑夜。 在无中想象无物和某物。 如果你得知,这小小的某物就是你呢? 而上帝创造了亚当。 他把他创造为一个人,剥夺了他的记忆。 没有童年,没有过去的人。 (没有泪水,没有笑声或微笑。) 从无而来的人,甚至无法说出这个无的一个部分。 上帝可曾有一刻想过,他要把他未来赋予其他一切造物的东西,一下子从这个人身上剥夺? 亚当,上帝意志的虚无之子,无缘无故的仁慈之果实, 未等成熟便成熟了的果实,未等生长便枝叶茂盛的树木,未等无中生有便完成了的世界,但只在上帝的心中。 人怀有奇异的思想,他的生命就依赖于它。 人被束缚于空无,被束缚于一切缺席的缺席。 过去让我们安心。没有安全感的人,被交给了谁?被交给了什么? 人没有光,也没有影,没有起源,也没有道路,他没有位置,除非那位置有一部分外在于对之冷漠的时间。 事物必定如此感受。但它们甚至无疑有它们的物之记忆,回想着木头或钢铁,泥土或理石。回想着将让它们化身为物之理念和知识的缓慢进程。 哦,空虚!无物可依,无物可靠,这是焦虑吗? 时间塑造我们。没有过去,没有当下,“我”不可想象。 成为父亲、母亲还有他自己的完全意义上的孤儿——在肉体和精神之体验的那一刻,我们不是产生了吗?——对他而言,看和听能是什么?说和做能意味着什么?一个词语有怎样的重量,未来又有怎样的回响?它对他有何好处?他能从任何的姿态中期望怎样的满足,怎样的安抚? 发现,相遇,惊奇,失望,怀疑?或许吧。但关于其他怎样的途径,回应何种不可比较的内在之问题? 关键在于受精卵,卵细胞,胎儿。 神秘和奇迹。 有所孕育的遗忘。它推动我们以灵魂和精神的名义倾听灵魂和精神。它帮我们清出意识的各条道路,为了学会和忘却,为了接取黎明或黑夜所奉献的东西,简言之,为了每日地创造我们自己。 我不存在。我所是的一切是生命已然允许我成为的人。 我因此存在;塑造的我,是最好的,也是最坏的,是我所爱的或我所逃避的一切,是我所获得的或我所失去的一切,是因生命的老去而任其支配的分分秒秒。 夏娃从亚当的睡眠中产生,因上帝的意志在他身旁醒来。她,同样,一个没有童年的女人,不曾看着自己的身体生长并发育,她感到她的心灵打开了,放纵一切淫乐的性欲或与之斗争。 他们看着彼此而不说一句话。他们能说什么?他们只能观察,只能学习他们的差异。 厌倦的日子,紧随不安的日子。还有,焦虑的日子。 他们是上帝的玩物。一起生活,却无法从彼此身上得到任何。活着,却没有生存的界石,甚至没有一幅图画,没有一幅肖像证明他们的真实。 只有一个不熟悉的身体,一颗无法思考的心灵。 蛇进入。爬行动物的奉承之语进入他们的耳朵,那或许只是其焦虑的紧迫声音。 啊,这认知的需要,就他们而言不只是好奇,而是治愈的希望。因为上帝在他们身上植入了苦难,存在之伤。上帝犯了一个错误。上帝已经做错。 如果夏娃之罪其实是上帝之罪,只是夏娃,出于对上帝的爱,亲自承担了呢?既是爱之罪,也是拯救她自己,拯救亚当的疯狂渴望? 焦虑鼓舞了行动,加快了其自由的到来。 打破上帝的诫命,对一者和另一者而言,意味着发现他们的人性。 自然采取了报复,肉体之罪将被证明只是生殖之罪,是把精液荣耀化的罪。 诞生之物的短暂之永恒。 夏娃和亚当,通过他们不曾拥有的童年,提前怀有了其脆弱的未来之后代。因为上帝把他们抛给他们的命运,只是为了反过来被他们所抛弃。他们的自由——哦,孤独和创伤——不可否认地源于这双重的遗弃。 但还有两个问题。 当上帝创造人的时候,他是否知道,他从不能按他自己造一个人,因为他只能亲自成为一个人? 夏娃的软弱,在后来,是否对上帝看似一个教训,对亚当,则是一个本质的考验,促成了其对生存的特定意识,对生死的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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