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燕: 像我一样

2010年的时候，我就想做一个牌子，其实它是一个法语名字，叫Comme Moi，Comme Moi其实是说like me，有两种意思，一个是说像我一样，另外一个意思其实就是说喜欢我。 当我想做的时候，我跟我的朋友去说，我身边没有一个人，我说的没有一个人是真的没有一个人，我所有的朋友，我的模特朋友、家里人，包括我的经纪人，没有一个人支持我。 他们说，吕燕你疯了吧，做一个品牌是特别特别累的，而且现在经济不好，服装又是那么琐碎，你还是不要做了。可是很奇怪，我就觉得我自己肯定能做成，我就做了。 我去了上海的世贸商城，它是一个面辅料市场，因为我想既然要做，我肯定先要了解面料。我知道我自己喜欢什么样的面料，但是你说什么雪纺，精纺，羊绒，羊毛，我根本不知道，功能性的，防水的，还是什么醋酸面料，我完全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我就去了。 在世贸商城大概三个小时，你知道世贸商城的灯光都是那种特别惨的白炽光，所有的人在里面，你看着他们，你会觉得他们生活不开心，然后你进去问他们说，你好，我想看一些面料什么的，没有人搭理你。 我记得我当时问过他们说，这个面料是什么面料啊，它的功能是什么，它的名字叫什么，那个人大概动也没动，就眼角抬起来看我一下。我也不知道，那个感觉真的是，你觉得哎呀，怎么会是这样，跟你想象中的相差有点远。然后问了其他家呢，有搭理我的，但是上来都说：“你要几千米？” 从那里出来之后，我大概失落了好几天，我在想，我到底能不能做，如果是这样的话，太…怎么说…太为难了，真的感觉好像没有路。 但我还是没有放弃，我去参加了Milano Unica。Milano Unica是一个意大利的面料展，我进去之后，完全改变了我对面料商的那种看法，并不是我在这里跟大家说外国人多好，他们真的对我特别热情。我说这个面料很好看，我想用来做裤子，他说不行，这个做裤子没有弹力，它只能做一些外套上衣。他会告诉我这个面料的习性。我说我是新牌子可能订不了多少，他说没关系，50米我们都可以订的。哇，那个时候我觉得我捡回了我的信心，然后我就开始招人了。 刚开始的时候我的工作室是三个姑娘，我记得最深刻的是，我们三个姑娘去宜家买了一些最基本的东西，可能很多人听我说做了个牌子，觉得我可能只是花了些钱，去找了一帮人，或者是觉得我模特也做得差不多了，要炒作一下，肯定不是自己在那弄的。可是真的不是。我们从最基本的垃圾桶、桌子椅子，都是我们自己从宜家买回来的。 后来慢慢的，公司大概招了有七八个人的时候，那个时候其实我心里也有一点害怕，我害怕的东西是觉得，我喜欢的东西不代表其他人都喜欢。我们花了五个月的时间做了10个look，这10个look我没有卖，就是大家自己告诉我的朋友，让我的朋友来我的工作室，让他们看，问他们喜不喜欢。 然后也有一些朋友呢，就开始订我的衣服了。那时候我还是在想，可能是因为都是我的朋友吧，为了给我面子，为了支持我都来买我的衣服。然后有一天唐霜来了，唐霜是一个时装评论人，她来了我的工作室，看了我的东西她说，我要把你介绍给栋梁。 然后我就把我做的10个look放到了栋梁。第一个星期，一件都没卖出去，其实我心里很难很难很难受的，我觉得，哦，一件都没卖出去，是不是真的没有人喜欢我做的东西，可能真的是我的朋友支持我才买了那些东西。 可是到了第二个星期，栋梁每天给我打电话要补货，说，你的东西开始卖了。这个时候我就想起了我当初做模特的感觉。当我第一次去巴黎的时候，我一句英文不会说，没出过国，十九岁就到了巴黎，那个时候还挺迷茫的。 公司让我去面试，一天十个面试，可能你一个工作都没得到，那个时候最挑战的，就是你的自信心。并不是说你失败一次，就代表你不成功，也不是说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你没有工作，就代表你不好。我在巴黎也是大概两个星期之后才开始有工作，然后接二连三就有很多工作。 我第一次拍俄罗斯Vogue的时候，那个摄影师跟我说，Don't Move，我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我就动，摄影师都快急了，后来他突然说，stop，我说，哎，stop我明白，我就知道就不要动了。后来拍所有的照片，只要他想让我不动的时候，他就stop。慢慢慢慢我觉得摄影师脸上也开始笑了，也觉得拍起来比较容易了，就像我第二个星期听到栋梁给我打电话说补货的感觉是一模一样的。 我觉得人生可能都是会有起伏，你总会有低谷，就算我做模特成了大家眼中所谓的名模的时候，我其实也是有低谷的。因为你时不时地都在问自己，当你大概有三个月没工作的时候，你肯定会想，是不是新模特又出来了，我现在太老了，没有人再愿意要我工作了。其实根本不是。 后来有一天我就想明白了。我记得杜鹃出来的时候，我跟杜鹃是很好的朋友，我28号即将在北京做的show，她会来帮我压场，真的，我觉得喜欢杜鹃那种型的，他就不可能会来找我，大家其实是不相撞的。 就像我们很多设计师一样，大家都是好朋友，是因为你们每一个人都是不同的，你们代表的也是不同的喜好，不同的个性。所以我觉得，怎么说呢，人生可能它会给你很多考验，就看你自己能不能过那一关。 说回我做这个牌子也是一样的，那大概卖了两个星期之后呢，越来越好了，大家开始知道Comme Moi是吕燕做的一个牌子了。大概在做了半年之后呢，我的团队也慢慢扩张了，因为开始有买手店来找我接洽，要进我的衣服了。 我的公司也慢慢被推着往前走，同时又出现了很多很多的问题。我第一次做大批量生产的时候，我们受到了很多打击，因为我的团队很年轻，我是81年的，我的团队都是91、92、93年的，她们很年轻，她们很棒，她们很有热情，但热情的同时会出很多错。 我们第一次工厂下单的时候，因为大家都没有经验，谁也不知道流程到底是怎样的，我的姑娘犯了一个错，就把M和S码做差了一个码，等100多件衣服出来的时候，发现所有的衣服都做大了，没有人能穿，买手店要退货。 这一批货就浪费了。创业嘛，每一分钱都是很难得的，每一分钱都是要省着花的，我那个时候其实压力很大。我之前做模特都是别人围着你，到哪去有经纪人，有助理，都帮你弄好了，你只要出现就行了。但是做了品牌之后我才发现，很多事情真的全部都得自己去。 到下个月我的公司就两年了吧，我大概去了几十家不同的工厂，从深圳广州什么上海周边的地方，你会发现很多工厂，去的时候会跟你想象中的特别不一样，你跟工人打交道，你会发现你们是两个世界的，虽然你们说的是同一种语言，但绝对不在一个频道。 你明明拿了一件样衣给他，你说的很清楚，你说我就要做成这一模一样的，他说好好好，是一模一样，但是他做出来跟你的相差十万八千里，你跟他说我要的就是这样的，他说是呀，我就是跟你做的一样呀。就是说很多时候，你看得到的东西他看不到，所以这个沟通上特别费劲。 那个时候真的就是觉得，你觉得最可怕的时候不是说你累啊，你辛苦啊，是有心无力，最可怕的真的是有心无力。 当初大家说你去巴黎做模特是不是很辛苦，谁也不认识什么的，其实那个时候对我来说一点都不辛苦，因为我是从乡下出来的，在乡下的时候没有自来水，没有冲水马桶，都是一个缸来着，你如果夏天进一趟厕所，出来是一身臭的。 但是到巴黎之后你有自来水，家里有暖气，虽然房间是15平米，11平米，可是你整个设施都是好的，在巴黎我会觉得每天都是希望，我觉得对我来说最辛苦的是寂寞，是你语言不通没有朋友，半年没有人跟你能说一句话。 记得我第一次给东田和冯海打电话的时候，我都快哭了，就觉得，哇，终于能说上话了，能跟他们沟通了。他们说，妹，算了吧，国际长途很贵的，那个时候不像今天，大家可以facetime、whatsapp、wechat，那个时候真的只有公共电话，他说太贵了不要打了，我说没关系，我太久没有说话了。 那个时候我觉得对我帮助很大，让我有很坚强的抗压能力，所以在我做品牌的时候，不管碰到什么事情，我都会觉得其实没什么，其实都没有那么难，只要你愿意学，一定能成的。 在巴黎，我放假没有人说话的时候，我是自己背一个书包，放一本地图，装着鸡蛋，因为那时候不认识超市里吃的东西，很多东西也不会，最容易的就是煮鸡蛋了，那个时候就带着鸡蛋去逛博物馆，看过很多东西。 怎么说呢，刚才我听包老师说品位嘛，其实品位并不是说一天两天的事情，那个是潜移默化的，我从乡下出来的时候，我懂得什么叫品位，根本不懂得，什么时尚，完全不知道，但是不代表你没有机会知道。 我也是因为做模特之后，去看了很多博物馆，看了很多艺术品，接触了很多很多国际上的设计师，慢慢慢慢的，潜移默化的，这个东西就变成了你自己的东西。并不是说哪个人教你，品位这个东西我觉得是不能教的。 那大家说Comme Moi的品位是什么呢，Comme Moi只能代表我一个个人的喜好，我做的Comme Moi，像我一样，它是我每天穿的，我今天所有穿着的除了鞋子都是我自己的，就是因为这是我的风格，我一定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我不喜欢那种粉粉的、蕾丝边啊，可爱的，所以我根本也不会去做，但并不代表它不好看，只是说是它不适合我，我希望大家了解Comme Moi 的时候是一种年轻、热情、干练、有信心、比较自立、有点大女人。 可能我在很多人眼里应该是一个比较比较不好接触的吧，因为大家都觉得我很强势，当你们私下了解我之后你会觉得我是很容易接近的一个人，其实根本没有像你们想象的那么远，我的衣服也是，它是你平时生活中很容易穿的。 我不是学设计出身的，我完全是因为15年的模特经验，跟很多不同的设计师打交道，我把他们认为好的东西，我觉得我可以用的东西，放在一起，形成了我自己的风格，当我做到今天的时候，我其实自己心里是有一点点安慰的，我觉得终于我的Comme Moi被大家认可了，虽然不是所有人吧，但是起码我听到的都还不错啦。 其实当一席让我来，做这个演讲的时候我是觉得我不太会讲，我觉得我的故事大概大家都知道，他说其实不是的，他说很多人其实听的都是表面的，并不知道你背后的故事是什么样，那我今天其实想跟大家分享的一点就是说，不管别人说你什么，不管别人对你怎么样，不管别人对你的评价，当你认定一件事情的时候，你完全可以去试，可以去做。 其实虽然大家知道我做模特大概有15年了，我刚出道的时候大家不也是说我是个丑小鸭吗，不也是说这么丑怎么能当模特？因为我的第一张照片是画着满脸雀斑，当时东田造型是拿那张照片放在了王府井的大街上，真的很多王府井的路人，他们就问，他说这是干嘛的，是治雀子的吗？你们知道雀子是什么意思吗？就是雀斑，因为当时那张照片它是拿了很多笔，在我脸上画了很多，他说那是治雀斑的吗？ 因为中国人喜欢的美是那种白白的，大眼睛，我可能长得跟大家不一样啊，我就是长得并不是大家说的漂亮的那一种，但我自己真的从来没觉得我自己长得丑，我只是觉得我长得比较特别而已。 但是也是因为这张照片，让我得到了一个电影的工作就是《面纱》（The Painted Veil），当时跟Edward Norton和Naomi Watts一起演电影，因为那个导演他当时正好在北京勘景，路过王府井看到这张照片，他就跟他制片人说，因为那个广告是动的，大概有比如三十秒换一张，三十秒换一张，他就站那儿等着那张出来，他说就这女孩你帮我找来，我就要让她给我演。所以我在接到这个通告的时候，我当时在巴黎做时装周，跟导演完全没见过面，他没有面试过我，当时他们让我去纽约，我回纽约，我的公司让我去面试的。 所以很多事情它是有两面的，不管有多少人说她丑，有人说好看就行了。就像那时候他们也会问我说，大家都说你丑啊，长得像丑小鸭，他说，你烦吗，你心里会难过吗？我说，我身边的朋友，他不可能来问我的，我也听不到这些，只是在媒体上看到，那关我什么事呢，我又不靠他们吃饭。 我觉得你有那个时间，可以花很多的时间，跟你亲近的人、跟你喜欢的人、跟你的朋友在一起，去了解他们，去在乎他们说的什么，足够了，不用在乎那些你不认识的人，什么张三李四、七大姑八大姨说的什么话，他们对你的生活根本没有任何影响。 很多人来跟我说让我出书，说写些什么过去多辛苦，多怎么怎么才有了今天。其实真不是他们想象，我听了之后我就拒绝了，我说，我的过去没有那么苦，因为在乡下，只是今天我回想过去，它是很辛苦，它是条件很差，但是当时我在那个环境下，没有对比，你根本不觉得苦，大家都一样，所以那个时候还是很开心的。 现在还要说买绿色食品，我们那个时候遍地都是绿色食品，那个时候过年，起码你觉得，哇，我可以吃一顿，因为只有过年才有那么多那么多好吃的，现在你说让我期待一个时间，说有很多美食，我几乎想不到了，我不知道我想吃什么。以前你会觉得，哇，那个桃子熟的时候，上树可以摘一些桃子，多香啊，现在你天天可以吃到桃子了，你就觉得那个快乐已经没有了。 所以任何事情，我要说的是，都是相对的，快乐，成功，所有的事情都是相对的。我也有很多成功的朋友，可是很多人他们一点都不开心，为什么？因为他们觉得没有挑战了。 我觉得我做这个牌子也是一样，做模特做得已经没劲了，我觉得反正天天就会有工作，到时候就会有人来找你，大把时间在那干嘛呢，没什么意思，也没有主导性，但是做这个品牌，让我有很多很多挑战，我觉得我像一个战士一样，越打越有劲。当你克服一个困难，战胜它的时候，你那种满足感是很强的。 做模特是所有人帮你弄好，你美美的出现，但你同时也是被人挑来挑去的，没有任何一点自主权，客户挑你，化妆师挑你，摄影师挑你，最后才轮到你。 但是当我做这个牌子的时候，我可以贯穿整个，从上到下都是受着你的主导，那个满足感，你可以说我是个有控制欲的人吧，但是那个满足感真的是比我模特得奖什么都要开心得多得多。 我小时候，我妈跟我说，她说，你在外面做事，不要害怕多做，她说，就算你们两个人做一件事，你做了七十，他做了三十，你得到的钱一样多，她说也没关系，她说，你做得多学的就多，我今天想跟你说的是，你们一定也要去做得多学得多，因为很多事情并不是说像你想象中的那么难。 我做这个服装，很多人说你没有学过设计，你没有做过生意，你怎么能做成？我还不是做了吗，又不是送火箭上天，又不是要给人开刀，真的是要有科学的。这都是经验，你可以看书，可以去问周边的人，可以去工厂去看看，跟别人交流，慢慢慢慢地你就会知道其实真的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难，你是可以做的。 很多人觉得，哎呀，我有这个心啊，我确实是想啊，但是碰到一点困难就放弃了。这样你肯定做不成，因为任何一个人想做成一件事情，他一定要付出很多很多。我今天站这儿大家会觉得，你会看着我，觉得哎呀，挺好的，可是我刚做的时候我也是整晚整晚睡不着觉，头发都掉了一块。 大家现在看不到我头发还蛮多了，但是那个时候掉了一块头发的时候我也很担心的，我也生怕这么下去我的头发都掉光了，因为你的压力是很大的，这个压力不是别人给你的，是自己给的，我觉得好像它不光是给别人看，同时也是证明自己。 其实最终到最后能战胜自己的其实那个是最最最难的，因为很多人觉得，名模，你要放下架子，你要自己去弄这个东西，你怎么能？其实这个是大家想的是别人心里，这就是我跟大家说的，千万要放下自己心里的那一块坎儿，你只有把自己放下了，你才能去做新的事情。 我想告诉大家的，今天能告诉大家的只是我的一些经验和我的一些感触吧，我也希望大家，可以以后想做任何事情的时候，不要怕做错了，也不要怕会失败，你不要以为我今天站在这儿是一路很顺的，我失败过很多次，都是大家没看到的。 我有很多衣服都是库存，是做坏了，被工厂做坏了，我默默地擦着眼泪，花那个钱放在库房里头，因为我觉得不好就不能拿出去卖。大家看到的都是面相，里面的东西，艰辛只有你自己知道。 我今天，Comme Moi站在这儿就是要告诉大家，像我一样是说，像我一样有这个敢于闯的精神，敢于去试新的东西。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