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漫画

漫谈漫画 李长声 本文来源于《财经》杂志　2014年03月23日 20:19 　常有人抵制日货，其实是抵制不了的，因为好多“中国制造”也含有日本的技术或元素。就连一些词语也如此，譬如漫画，几乎把连环画一词取代。 　　漫画，日本读若“Manga”，字正腔圆地收入牛津英语大辞典，很让日本人骄傲，因为这表明它走向了世界。 　　有意思的是，他们自己反而很常用英语“comic”，似乎少了点民族文化的底气。据英国人保罗·格拉维特的《日本漫画60年》一书，英语“Manga”是指以科幻或奇幻为题材的日本连环画和卡通电影，涵义跟日本不完全一样。说来这个词在日本就比较暧昧。 　　日本为什么能创出独具特色的漫画呢？ 　　保罗·格拉维特说：“漫画，也就是连环画，如果没有西方卡通画、讽刺画和报刊连环故事画对日本悠久文化传统的强烈冲击和瓦解，也就不会诞生现在的日本漫画”。这话似有点本末倒置。虽然遭受了西方文化的强烈冲击，日本悠久的文化传统却不曾瓦解。 　　这种文化传统的本质是漫画性——日本文化几乎天然地具有漫画性，也就是笑。日本最古老的史书《古事记》里女神跳起脱衣舞，惹得众神大笑。“能与狂言”是日本最具代表性的戏剧，起初叫猿乐，模仿猴子舞之蹈之，可笑是可想而知的。俳谐与歌以咏志的汉诗相对照，也是用来逗笑。浮世绘的主要部分春宫画也叫笑绘，夸张得笑死人。日本民族拿来人家的思想或文化，总是用笑来缓解心理上的承重，哪怕是自嘲。 　　而中国文化向来排斥漫画性，道貌岸然，甚至我们的连环画骨子里也没有漫画性，所以，简直可以说日本漫画我们根本学不来。 　　当然，漫画是在西方影响下现代化的。例如最让人们惊叹的所谓“分镜头切换运用”等视觉叙事的新方法，在19世纪初就被西方卡通艺术家们率先尝试过，比电影导演们在电影中运用还要早。到20世纪30年代，超写实主义、移位摄像机角度以及快速剪辑，变成美国连环漫画和电影的常见语言，但这些技术在日本几乎都看不到。 　　20世纪50年代以后把这种手法用到极致的手冢治虫说过，日本动画片是好莱坞与迪斯尼的仿制品。大众文化评论家大冢英志甚至说：日本漫画所具有的国际性及普遍性，不过是因为战前与被占领下，两度接受迪斯尼所具有的普遍性及国际性罢了，不要误认为“日本文化”被世界接受，有必要冷静地认识这一点。 　　但是要知道，日本美术自古就有连环画或电影的表现方式和阅读习惯，那就是“绘卷”。它横向展开，从右向左，空间连续变化，时间也是流动的，动态地观赏。漫画在一页上的分格仍然是这样的顺序。四大绘卷之一《鸟兽人物戏画》是国宝，被视为漫画之祖。日常生活中常见的屏风画每每也具有连续性。“六曲连环”，既分隔又连接，若缩到纸上，不就是漫画的分格吗？ 　　中国的条屏，四条屏也好，八条屏也好，即便画春夏秋冬，即便草书一首诗，也是一条条分断而独立，只有笔意或意境连续。这正是中国连环画与日本漫画在表现方式上的截然不同。 　　绘卷是日本绘画史的代表性领域，但漫画几乎不算作美术。比起美术性，漫画更重视故事性。漫画批评家多是从符号论、电影手法、大众文化之类的角度批评漫画。某漫画获奖，评审者说画得不好，但故事编得有意思，中国人或许会觉得这评语不可思议，因为我们从来用美术的标准看待漫画。刘继卣、贺友直可能画不来《丁丁历险记》《海贼王》，更可能不屑于画。好像中国大力发展的主要是手冢治虫、藤子不二雄创作的那种漫画，给孩子们看的。 　　我们的连环画更近似日本倾向于写实的“剧画”。有人说连环画已经败给了日本的漫画，恐怕主要是败在编故事。据说好莱坞电影投资差不多一半都用于编故事。日本战败后漫画发展起来，铺天盖地，动画片乃至电影从中挑肥拣瘦，搬上银幕荧屏，一将功成万骨枯。没有发达到泛滥的漫画出版，不可能有动画片赢得世界声誉。 　　漫画是大量生产、大量消费的快餐文化。对于漫画，日本的舆论也并不一律。麻生太郎当年说过：动画片、漫画、电子游戏等是今天日本文化走向世界的中心内容。他自诩漫画迷，可作为老同学，动画片巨匠宫崎骏替他感到害臊：看就看呗，满大街张扬什么。 http://magazine.caijing.com.cn/2014-03-23/11403259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