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闺宁 BY意迟迟 重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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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momo

    momo 楼主 2016-02-28 11:58:53

    第324章 试药(宙小眉和氏璧+)

      谢姝宁站在门口,脚步迟疑了下。   她这回可算是脑子一热,深入虎穴了。   小六站定,转头看她,躬身行了一礼,道:“您请。”   谢姝宁隐在帷帽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颔首,迈开步子往前而去。   进了一扇门又一扇门,门后丝毫没有动静,她就站在门口,听着小六道:“印公说给您留一炷香的时间,该有什么要看的要说的,也都应当看完说完了,请您仔细着时辰,不要忘了。”   谢姝宁神色微变,淡然应好,目不斜视进了未知的牢狱深处。   前一世,她连东厂的大门该如何走,只怕都弄不清,而今她却站在东厂的地牢里。   她进了门,小六笑着说了声“您请便,小的就在外头候着”,便将门给轻轻合上了。一时间,四周鸦雀无声,寂静得不似人间。明明只隔了一扇门,外头的声响动静却都立即被全部隔绝了。   四面都是墙壁,又处在地下,光线晦暗。   谢姝宁索性摘去了帷帽,再一抬头,便撞见了赤着上半身的燕淮。   少年白皙的肩头赫然刺着一枝腊梅,鲜艳欲滴,在不甚明亮的灯光下几可以假乱真。   她不由得一怔,下意识脱口道:“你的衣服呢?”   燕淮恍若未闻,只呆愣愣地看着她,惊讶地道:“你怎么会在这?”   “……哦,顺道。”谢姝宁别开了眼。   燕淮忽然笑了起来,冻得有些青紫的面上也带了些血色。   因他在马车里被汪仁问及冷不冷时,答了一声不冷,就此被汪仁记在了心里,将他关起来后,连半块上衣料子也不肯给他,只让他冻着。好在昔年在漠北时,天机营的几个师父也爱用这一招。他跟七师兄光着身子在酷寒时节的沙海里捉过沙狐,在大雪纷飞的日子里练剑习武,早成了习惯。眼下虽冷,却并不是不能忍。   他只是没有料到。竟会在这见到谢姝宁。   “还好……”谢姝宁佯作不经意地朝他上上下下看了几眼,赤着的上半身上并没有血迹,也不见大的伤口,可见方才汪仁说那柄纨扇是用燕淮的皮绷的,是实实在在的大谎话。   她原先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在意,但这会见着了燕淮,却是忍不住第一时间就先打量了一遍。   不过发现扇面的事是假的之后,她不觉狐疑了起来。   在东厂困了几日,他身上休说缺胳膊断腿,分明连半点肉眼可见的伤口也没有。委实奇怪。再听他说话,中气尚足,也不像是羸弱之样。   谢姝宁疑惑。   燕淮察觉,低头一看,面色微红。想寻件衣裳穿上,却是连根线也没有,只得努力摆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来。   “娴姐儿逾期不曾见你,心中十分忧虑。”谢姝宁犹自疑惑着,一面掐着时间说起话来。   能不能将燕淮带出东厂她没有丝毫把握,且她也根本也没有这个打算。   她不过只是个手头有些银子有几个刀客护卫的闺阁女子,即便比旁人多活了一世。她也只是个普通人。   她完全摸不透汪仁的下一步,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   但若是燕淮有法子,她必定乐意相助。   她今日来,只不过是为了亲眼看一看,燕淮究竟是生是死。若活着,有何话要带给燕娴。   至少。如果已经死透了,她勉强也能想法子将他的尸首带回燕家。   可一想到他会死,她又有些莫名烦躁起来。   她垂着眸,在心底里胡乱地想着,一时半会连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也弄不分明了。   “该先同她说一声的。”燕淮叹了口气。   谢姝宁讶然。事出突然,连吉祥也不知他的去向,他却用了个“先”字,难道他早有预料?   燕淮瞥见她错愕的神色,忙换了话头道:“你手头的事,可是都已经安置妥当了?”   她既能站在这,必定是已经将谢家的事都给安置妥当了,要不然,她这会必然是在府里守着她娘,忙着打压谢家长房。况且,听她的口气,她应当也已经见过娴姐儿了。   “已了了。”谢姝宁也不瞒他,“从今往后,谢家只是谢家,同我再无瓜葛。”   她淡然说着,可谁都知道,她骨子里流着谢家的血,除非死否则都无用,这血的羁绊,会成为永恒的牵扯。   燕淮笑了笑,忽然面色一变。   谢姝宁眼尖地发现他赤着的手臂上隆起一道道红痕来,争先恐后地朝着他肩头而去,像一群鲜红的小蛇在飞快地追逐着他肩头的那枝腊梅。   骇然失色,她何时见过这样的画面,霎时失了主意,一把走上前去抓住他的胳膊,急声道:“这是什么?”   燕淮眉头紧蹙,嘴角却还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摇头道:“不要紧。”   “什么不要紧,这东西……像是活的!”一道红痕在她指腹下微微隆起,谢姝宁厉声道。   然而就在她说完这句话的瞬间,他手臂上的线状红痕一一消散,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光景,一切就都恢复了原样。   谢姝宁倒吸了一口凉气,缓缓松开了手。   燕淮暗叹了声,手臂肌肤上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可惜了……怎么立即就松手了……   他敛神道:“进了东厂,哪有安然无恙,全身而退的人。”   若真有这样的人,汪仁早被气得睡棺材里去了。   早在他刚刚爬上司礼监秉笔太监的时候,他便已经为自己的身后事筹谋透了,寿材、寿衣、陪葬……他早八百年就都准备妥当了。   这人想肆无忌惮地活着,就得一早做好转瞬就死的准备。   谢姝宁跟燕淮在地牢里说着话的时候,汪仁正拣了纨扇往火盆里丢,也不知是谁的皮绷的,一丢进火盆里,便噌地冒上来一团火舌。须臾,一股焦臭味在空气里弥漫开来。   汪仁动作优雅地捂住鼻子,淡定地站起身来。旋即转身,落荒而逃……   到了天光底下,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裹得厚,站在廊下倒也不觉得太冷。便暂且抛开了进门的念头。   他站在门口朝里看了一眼,一炷香燃了泰半,还得有一会,不由想起了先前让人给燕淮喂的毒药,也不知这回见效了不曾。   难得碰见个百毒不侵的人,他若不拿来试下药,心痒得简直寝食难安。   于是,他除了让燕淮冻着之外,便只拿他试药。   各种各样,从各处搜罗来的毒药。一样样试过去。   但一直都没有任何反应。   谢姝宁来时的前半个时辰,他才亲自去见了燕淮,硬塞了粒小红丸到他嘴里。   毒不成,试试蛊如何?   汪仁收回视线,面带冷笑。若还不成,就该拿那些不入流的房中秘药给他试试了。   自从肃方帝沉溺女色后,他已经许久没有找到的乐子,这回勉强算一个。   他是万万不会自己承认,自己其实已经玩的津津有味,乐在其中了的。   一阵风吹过,他眼神微凝。拢了拢身上大氅,抬头望了望天。   这没完没了的冬日,也不知何时才到头。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见到小润子从远处疾步而来,不由拧起了眉头。   小润子走近,压低了声音禀道:“皇上午时进了宁嫔的纯禧宫。不过一刻钟便黑着脸出来,随后回了御书房,连我也不准随侍在旁。直到刚才,皇上突然要召见锦衣卫所的燕大人。口谕立即就送到了锦衣卫所,但今儿个燕大人并不当值。”说到这。小润子看了看汪仁,“燕大人早在三天前,便告了假。”   “哦?”汪仁的眉头拧得更加紧了。   小润子颔首,又道:“皇上不知为何,急着见他,得知消息后自是立即就又让人去找燕大人。自然,这事并没有结果。皇上指着众人的鼻子斥了几句窝囊废酒囊饭袋的,这才打发了我出来,传唤您入宫。”   先前南下惠州时,汪仁随意寻了个借口,推说自己要养病,将宫中的一应事宜都丢给了小润子,算起来,也有些日子不曾入宫。   没曾想,肃方帝如今竟还有想起他的时候来。   他问道:“皇上没提召见燕淮是为了什么?”   “不曾提起。”小润子摇头。   汪仁神色微冷,“他提前在锦衣卫所告了假?”   小润子道:“是,正当三日前。”   汪仁拂袖:“走,入宫。”   肃方帝已经多日连朝政也不理会,眼瞧着日日昏庸下去,如今却忽然要见燕淮,这里头若没有文章,可就真真是怪了!   一入宫,自是直奔御书房。   肃方帝正伏在案上揉着额角,满脸的不耐烦。听见响动抬起头来,见到汪仁,他便冷笑:“怎么,朕不找你,你就准备老死不出现了?”   汪仁笑着上前给他斟茶,道:“奴才罪该万死。”   “燕淮那小子前些日子见朕时曾说过,寻你也是一样的。”肃方帝冷哼了声,一把将茶盏扫落,滚烫的茶水霎时泼了一地。   汪仁正弯腰去捡碎瓷的手微微一顿。   肃方帝焦躁不安,急切地道:“那位仙长,如今身在何处?”    第325章 掏空

      仙长?   汪仁直起腰来,笑语晏晏,温声回禀:“皇上,燕大人虽曾同奴才略略提过这事,却并不曾明言这仙长人在哪里,先前只说,似要云游而去。”   他顿也不顿,随口胡诌着。   肃方帝为何突然提起什么仙长来,又扯上了燕淮同他,他这个当事人却是丁点不明情况。这话不说是错,应着他的话说多了,必然也是个错。汪仁在捡起碎瓷的瞬间,便想出了云游之事来。   既是将将就要得道的道人,云游四海,自是再正常不过。   哪怕不日这道人就能出现在肃方帝眼前,他到时也可说,道人这是云游归来了。   果然,肃方帝听了这话,并不作他想,只当真来听。他眉宇间的焦躁之色愈盛,将案上堆积得高高的奏章抓在手中,在案上摔得“怦怦”作响,口中道:“云游?把人给朕找回来!立刻就找回来!”   汪仁弯腰,“喏。”   “哗啦”一声,肃方帝忽然将案上的奏章尽数扫到了地上,然后一把站起身来,喘着粗气厉声道,“快,要快!”   说话间,他面上急色毫不遮掩,俱是展露无遗。   汪仁不由微微愕然。   眼前的肃方帝,就这般瞧着,倒是同昔年庆隆帝临近大限时,颇有几分相似。   穿着缂金蓝云青龙白狐皮龙衮的肃方帝两手撑着宽大的书案,气喘吁吁地站在后头,身上的衣裳似乎空荡荡的,有些不合身起来。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帝王的衣裳,如何会有不合身的?   可但凡是个明眼人就一定能看出来,此时此刻肃方帝身上的衣裳,的确大了些。   肃方帝身形高大,眉目磊落,眼神深邃。原先同庆隆帝没有一丝相似之处。   故去的庆隆帝在自己的这个弟弟跟前,看上去就显得虚弱无力,没有男子该有的英雄气概,也缺乏帝王应有的气。   然而这一切在肃方帝身上。都是明明白白存在的。   曾几何时,新换上龙袍的肃方帝,比历代来的任何一个纪家皇帝都更有气势,更像是位与生俱来的帝王。   就连汪仁都不得不承认,肃方帝是该当皇帝的,也委实当了一段日子的好皇帝。   只可惜了,也不知是不是纪家的风水不佳,这么多位皇帝,画像挂了满满当当一室,竟就没有一个是寿终正寝。长命安康的。   汪仁垂眸暗自讥笑,依他看,只怕肃方帝的命也是长不了。   眼前一声声催促他快去寻那劳什子仙长的肃方帝,面容消瘦,眼下青影重重。大声说句话也要喘上半天,哪里还有一分过去的模样。   谁能想到,他先前是个英武伟岸的男子。   汪仁仔细应了他的话,微微躬着身,后退着离了肃方帝的视线。   出了御书房的门,迎着扑面而来的寒风,汪仁并没有立即出宫去帮肃方帝寻那踪影不知的道人。而是打发了几个人往宁嫔住着的纯禧宫去。   肃方帝是从宁嫔那出来后,提出的要见燕淮,但其实他想见的人,却是燕淮曾经提起过的道士。   思忖间,汪仁心中已有了数。   片刻,一个小太监匆匆回来。背着风悄声同他道:“启禀印公,当值的内侍说,皇上发了好大一场火,宁嫔娘娘吓得直哭。据闻是因了床笫之欢,不知怎地惹了皇上生气。”   皇帝召了嫔妃侍寝。边上原就该有当值的内侍伺候着。   但肃方帝不喜这规矩,硬生生将老祖宗的规矩都给废了,而今只准让人在外头伺候着,旁的是一概不准他们多嘴。   他不分昼夜地贪欢,早早没了所谓的节制。   朝堂之上,不乏忠心耿耿,一心为主的官员。   其中尤以当年拥护肃方帝即位的几人为首。于是,他们便推举了其中资历最长,最得肃方帝敬重的出面来谏言。   然而谁知,这不说倒罢,一说之下肃方帝恼火至极,竟是全然不顾民心臣心,立即就发话要将这老匹夫发落了。   这可是在朝野中颇有声望的几朝元老,素日肃方帝见了他,也是恭敬有加,何时指着他的鼻子这般训斥过。   其当下便给肃方帝“扑通”一声跪下了,磕头劝谏,妄图力挽狂澜,将肃方帝敲打惊醒。   不曾想,说了不过三句话,肃方帝便起身断喝,让人将他拉出去砍了!   朝野震动,天下哗然。   肃方帝砍完了人,倒又清醒了片刻,愁眉苦脸地将自己在书房中关了半日,给那老东西捏造了个大不敬之罪,又兼贪赃舞弊,好歹给这事寻了个由头,勉强敷衍了过去。   满朝文武百官,当然也都知道这些罪名,全是无稽之谈。   但是因为有了前车之鉴,一时间谁也不敢再吭声。   一来二去,肃方帝的日子,愈发的不成样子了。   皇贵妃先前倒也苦口婆心地劝说过几回,肃方帝一开始也听进了耳朵里,但到底没熬住几日,反倒是憋了几日心情焦躁,浑身戾气。过得几日,当皇贵妃特地去求见他商谈公主的婚事时,他漫不经心地听了几句,便要皇贵妃就地伺候他,做那荒唐事。   皇贵妃大惊失色,如何敢答应。   肃方帝便冷笑,将皇贵妃的衣襟都拉得散开了去,肆意地抓了一把她胸前的丰腴。   面对陡然间变得粗鄙凶戾的帝王,皇贵妃失了神。   一个好好的人,怎么能变成这样?   自此以后,二人再不曾谈论起惠和公主的婚事。   皇贵妃也蜗居深宫,久不劝谏肃方帝,皆随他去。   然则纵.欲伤身,肃方帝强健的身子,渐渐被掏空,衰弱了下去。   他头脑清明的时候越来越少,一日大半时光都耽于酒色,精神变得极差,敏感至极,见什么都不顺心,身边伺候的宫人内侍,没几个不曾被他训斥责骂过的,掉了脑袋的人数也在日渐壮大。   就连偶尔小润子来汪仁这回话,说起这些事,也是沉着脸,心有余悸。   汪仁迎风而立,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天色,喃喃自语:“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却想着要走歪门邪道……竟也是个扶不起的……”   自打淑太妃的事了结后,汪仁对继续在肃方帝身上动手脚没了什么兴趣。   他虽然任意妄为,连帝位更迭也敢操控,连引诱肃方帝叔嫂乱.伦也拿来当乐子,但是他绝不会在眼下这个当口就让肃方帝下台。   肃方帝膝下年纪最大的皇子尚不过总角小童,若肃方帝死了,年幼的皇子即位,天下必定不稳。到那时,不论他是辅佐幼帝还是转投虎视眈眈的诸王,都是一场费力气的苦活。   他一日光花在净手上的时间就不知要几何,哪里还有空专程考虑一切重头再来一回。   不过短短几十年的人生,于权势钱财玩弄“棋子”之外,他终于也找到了旁的乐趣,可不想立即就要收敛心思投入到这些索然无味的事上去。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将一旁恭敬候着的小太监打发了下去,自回东厂去。   缓步前行着,他掩袖,重重咳嗽了两声。   余毒拔尽,却还是伤了他的身子,需要时日复原。   雨夜里,他虽拿下了燕淮,却也中了他的招。也正是如此,将人关进东厂后,他才起了兴要拿燕淮试药。仗着自己百毒不侵,尽一连让他中了两次毒,不试出那第一百零一种毒来,难泄他心头之恨!   广袖垂下,他依旧不疾不徐地沿着长廊走着。   足足花了大半个时辰,他才慢吞吞地回到东厂,趁着无人之时暗自揉了揉后腰的伤口,上头的痂结得很慢,时不时就要冒出来疼上一疼。   他站在地牢入口处,莫名有些心烦意乱起来,被个可以当自己儿子的小子当成猴耍了一把,他着实高兴不起来。   可偏生他不知燕淮究竟同肃方帝透露了多少,是否提及了那道士的身形样貌,甚至于没准已经给肃方帝看过了画像……因而他无法随意寻个道士入宫用来应付肃方帝。   汪仁皱了皱眉,转身离开了地牢,回到自己那四壁都被厚重帷幕团团遮住的屋子里。   身下的椅子他坐过千百遍,今次坐起来,却似乎尤为不舒坦。   他冷着脸唤小六去把燕淮从地牢里带过来。   小六应喏。   人正要走,汪仁忽然想起谢姝宁来,一炷香的时间早过,这会按理应当已到北城了,遂问:“谢八小姐可已回了北城?”   小六略一想,斟酌着道:“小的按照您的吩咐悄悄派了人跟了上去,八小姐却似乎早有预料。她并不曾回北城,而进了成国公府。下车之际,八小姐对着虚空说了句,不必跟着了……”   汪仁掏出块帕子来,仔仔细细从指尖到指缝擦拭着,斥了句:“一个不会武的弱质女流竟也能发现你们的身影?”   “小的知罪。”小六急忙告罪,心里却在想,照您的性子,必然会派人跟着,人八小姐那分明是猜到的……   汪仁摆摆手:“先去地牢将人带来吧。”   小六应声而去。   片刻后,小六押了人上来。   燕淮入内,站在暖如仲春的室内,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汪仁瞧见,斜睨他一眼,讥道:“这会知道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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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omo 楼主 2016-02-28 11:59:06

    第326章 放人(粉240+)

      他畏冷,屋子里非烧得极暖和不愿入。   阴冷的地牢自然同这有着云泥之别,一冷一热,像冬夏两极。   “印公可是想知道清虚道长的下落?”燕淮不答反问,自去寻了把椅子坐下了,当着汪仁的面给自己沏了一盏茶。   汪仁用打量牲口的眼神看着尚且还赤着上半身的燕淮,阴阴笑了下,道:“那天在北城石井胡同里,你是故意叫咱家撞见的?”   俩人不间断地互相抛出问题,却谁也没有正面回答。   顿时,硝烟弥漫。   燕淮轻呷了一口茶水,冷热适宜的茶沿着喉咙一路往下,直叫人浑身都暖和了过来。   他握着茶杯轻笑:“印公才到今日才知?”   少年清越的声音带着坏坏的张狂之意,听得汪仁额角青筋一跳,紧紧蹙起了眉头。屋子里明明烧得十分暖和,汪仁身上散发出的冷气,却是挡也挡不住。他眼神如刀地朝燕淮看了过去,牢牢注视着少年猫似的狡黠眼神。   由冷到暖,燕淮身上有了热气,又坐在了汪仁这间生人勿进的屋子里,他身上紧绷着的那根弦就松了些,现出一种用慵懒模样来。   汪仁心神不悦,冷声道:“燕大人好大的胆子,你怎知自己进了东厂的大门还能全身而退?”   他是东厂的督主,东厂如今能有这般权势利益,皆是他的功劳,是由他一手拉拔起来的。真论起来,东厂就像是他的孩子。   而燕淮的做派,无异于在他的脸,告知他,东厂不过尔尔,根本就不叫其放在眼中。   睚眦必报的汪印公,如何能高兴。   “自然是不知的,一切不过都是运气罢了。”燕淮搁下了茶杯。打着哈哈。   可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了这一出,他筹备了多久。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自打汪仁掌权。将锦衣卫所视作蝼蚁之后,原本由锦衣卫拨给东厂的人手尽数被驱逐,东厂内部改建。从那以后,休说旁人,便是锦衣卫的人,也从来不知东厂内里。   数年前,前任锦衣卫指挥使因不满汪仁独权起了杀意,妄图杀了汪仁,最后却被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给捉进了东厂。   东厂连皇亲国戚都能先逮捕了再说,更加不必提只是个已经日薄西山的锦衣卫指挥使。   汪仁贪玩。好容易得了个大玩具,又怎会轻易就将他杀了,只留着他日夜折磨,变着花样玩。   据闻,东厂如今的二十八种酷刑里头。有至少七种,都是在那位锦衣卫指挥使身上鼓捣出来的。   等到他终于从东厂脱身,已只剩下半口气,浑身上下连块完整的地方都没有,一出东厂的门,便咽了气。   这件事却被瞒得死死的,除了锦衣卫跟东西两厂外。几乎无人知晓内情。   锦衣卫所的诸位,也由此被震慑,从此跟在东厂屁股后头打转,可有可无,还不如一条癞皮狗。   这般屈辱的日子,却差点叫锦衣卫过成了习惯。   燕淮自是不甘心。   素日即便是他去见谢姝宁的时候。他也一定会带上吉祥。   吉祥身为他的贴身护卫,没有他的吩咐,断没有擅离职守的可能。   夜雨如瀑的那天晚上,他特地不曾带上吉祥,孤身前往北城石井胡同。   一则他的确是担心着谢姝宁的处境。须得亲自看上一眼方才安心;二来,也是他知道这天夜里势必会遇见汪仁。   他一早准备好了抹了毒的匕首。   照理,以中原人的观念来看,用毒是十分下三滥的手段,多少人为了副所谓的气节,明明有可用的手段却也不用。   燕淮自幼在漠北长大,跟着的是天机营的师父,后头更是成了风师父手下的一柄剑,杀人活命吃饭,日子如此纯粹又简单。他是药人,服食剧毒长大,自身不惧毒后,用毒反倒成了最好的伪装手段。   所以他一开始便准备那这把匕首去找汪仁,一旦汪仁中招,以汪仁的性子来计算,势必会从毒上下手。   只要汪仁的兴致还在,他就死不了。   拖得几日,肃方帝那厢想必也该忍耐不住了。   就算这些都出了差池,他也还有另外一条路可走。   几年前他才回京都时,便能摸出汪仁的喜好,而今斗转星移,时光流转,他更是摸到了其中的关窍。   汪仁就像个性子别扭的孩子。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就连燕淮也没有料到,汪仁会突然朝自己发难。   好在千钧一发之际,匕首还是用在了它该用的地方。   果不其然,汪仁拿他当成了新得的玩偶……   燕淮在桌上屈指轻叩,道:“皇上想必还等着,印公不急?”   汪仁眸中含霜,就肃方帝眼下那性子,休说他只是个掌印太监,就算他是个王爷,只怕肃方帝也是想也不想说杀就杀的。   到了那时,他是反还是不反?   为了活命,当然是要反的。   然而他手掌东厂不假,可到了数万御林军跟前,又算什么?御林军统帅薛齐是忠君之人,等他杀了肃方帝,薛齐拥兵而上,不将他五马分尸,恐怕都不可能。   凭他一个宦官,想要在当下谋权篡位,委实没有可能。   所以多年来,他诱了庆隆帝发疯,勾了肃方帝跟淑太妃行不伦之事,却从来不曾想过,要篡位。   于是他看着燕淮的视线柔和了下来,声音亦不再那般冰冷,他说:“自然是急的,不过那位清虚道长,只怕没有燕大人亲自去请,是请不来的吧?”   一切都是个局,这所谓的清虚道士,究竟是真是假,都还没个准。   “印公见谅,清虚道长乃是得道高人,这有些习惯,自是同一般人不同。”燕淮笑眯眯地道,笑容看着极纯良。   汪仁眯着眼睛看着他。发出个趾高气扬的鼻音来,“哼。”   燕淮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劳印公使人送身衣裳来。”   “燕大人不是不知冷嘛。穿什么衣裳。”汪仁看着他,忽然醒悟过来,方才谢姝宁去见燕淮时,自己忘了让人送身衣裳过去,可不就叫这臭小子在阿蛮跟前打着赤膊晃荡了一炷香的工夫?   他懊恼,立即扬声唤人送衣裳进来。   燕淮不知所以,笑着道了谢。   汪仁则暗自咬牙,想着这可怎么同宋氏交待。   憋闷间,他在心底里暗暗抚慰自己,好在只是叫燕淮被谢姝宁看了去。而不是叫谢姝宁给燕淮看了……   须臾,小六送了衣物进来。   汪仁盯着那件衣裳,只想着,也不知谢姝宁归家后会不会长了针眼……未出阁的姑娘看了男人的身子,一定会长针眼吧?他忧心忡忡地想着。又道那丫头也是猪油蒙了心了,见了没穿衣裳的男人不该立即就跑?竟然生生呆够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动身离开!   不一会燕淮穿戴整齐,汪仁便道:“请燕大人带路。”   说这话时,他一贯淡然的模样荡然无存,面上带着狰狞之意,几乎是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的。   进了东厂几日,竟叫燕淮手脚完好。光明正大离开,他觉得自己的脸已经粘在了燕淮的鞋底上。   等见到那所谓的仙长,号清虚的道士后,汪仁是连说话的心思也没了,只懒洋洋看着燕淮同他寒暄。   留着山羊胡一脸猥琐的道士,哪里像得道之人?   手执拂尘的道士年约四五十。一时叫人猜不透究竟是四十许还是五十许。   生得不高不矮,微胖。   他故作高深地同燕淮说着话,汪仁在一旁听着,只觉头大,就靠这么个胖子糊弄肃方帝?难怪燕淮这小子要提前将他拉下水。原来是明知此人靠不住,要他在旁拉扯一把!   清虚见了汪仁,倒也恭敬,并不拿腔作势。   汪仁这才满意了些,好歹还有点眼力见。   事情都是一早就准备妥当的,清虚带着个小道童上了前头的马车。   汪仁瞥燕淮一眼,道:“原来燕大人还懂道家之事。”清虚说了一堆不是人听的话,他竟都能接上,也算本事。   谁知他这话才刚说完,便听到燕淮毫不掩饰地道:“哦?清虚的话?我半句没听明白。”   说完,他翻身上了马。   汪仁怔了一怔,旋即扬声唤“小六”。   小六便一掠上前,攥住了燕淮身下马匹的缰绳。   燕淮回头,挑了挑眉。   “燕大人,你好端端拉了咱家下水,却连事情的原委也不提一句,是不是有些不厚道?”汪仁看似漫不经心地说着,视线却落在那匹马上没有移动。   空荡荡的巷子里,被风吹来几片腊梅花瓣。   燕淮骑在马背上,意味深长地道:“清虚道长,擅长双.修之法。固气养元,强身健体,炼丹长生,亦不在话下。”   肃方帝缺什么,他就送什么,这才是好臣子。   汪仁摆摆手,示意小六松了手,上了后头的一架马车。   他怕冷,策马而行,风声震耳欲聋,他是断不会去骑的。   缩在马车角落里,他捧着手炉眉头紧皱。   年纪轻轻就知道上哪儿去找擅双.修之法的道士,委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愈发觉得有必要同宋氏提点两句,早日将谢姝宁许配个普普通通的好人家。    第327章 生辰

      可依他来看,放眼京都,倒的确也没几个合适的人选。   汪仁蜷在厚厚的灰鼠皮大氅间,闭目养起了神。   他既然已经同肃方帝提及清虚“云游”去了的事,当然就不能立刻把清虚送进宫去。人被留在了东厂。   这种时候,他是绝不会对清虚下丝毫毒手的。燕淮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会特地将清虚这颗烫手山芋丢给他。汪仁心知肚明,却也只能将清虚暂且当个菩萨似的供起来。   不过……这件事没完!   汪仁当天夜里,就去了谢姝宁母女一行新的宅子里。   三进的宅子,规模并不大,胜在高墙深院。而且他们手头的人并不多,占不了多少地方,用来暂居,已是绰绰有余。   明日便是腊八,家家户户都要熬制腊八粥,有那讲究的,今天夜里,就都开始将粥熬上了。汪仁进了胡同,便嗅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香甜之气。黏黏糊糊,也不知是从哪户人家门里传出来的。   他孤家寡人一个,从来也不过节,宫里头的节,那是给宫里头的主子们过的,同他并没有干系。   多年来,他游离在外,不过节也不过生辰。   若非今夜站在这座半旧的宋宅门口,他几乎都快忘了,他是腊八这日生的。   幼年时,家中贫困,休说寿日,便连腊八这般的节庆之日,也是过不起的,谁又还能记得这一天不仅仅是腊八节,也是他的生辰。   他不曾叩门,走至一旁,一掠越上了墙头。   靴尖点地,一阵风似地进了内宅。   然而谢姝宁像是通灵似的,竟在他落地的刹那不偏不倚地出现了,就站在距离他两步开外的廊下,面上带着笑意。   汪仁不禁有些窘迫。垂首轻咳了两声。   谢姝宁看着他笑,裣衽行礼,道:“印公深夜到访,可有要事?”   汪仁已经很久不曾叫谢姝宁抓到过现行。眼下正正被她抓了个正着,未免尴尬,只道:“的确有要事。”   “哦?”谢姝宁笑容不减,“这要事,可是不能同我说?”   汪仁睨她一眼,“我来给你说媒。”   谢姝宁微怔,上前一步,说:“印公日理万机,这等小事哪里需要您亲自操心。”   “哪里,你娘原先略略提过那么一两句。我正巧看中了几个还像些样子的人家,说给你娘听,她一定高兴。”汪仁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揶揄,“京里的姑娘哪个不是十二三便开始说亲?我若不曾记差。你明年便该及笄了吧?”   言下之意,她这再不定下人家,就该成老姑娘了。   谢姝宁无力扶额,却也明白他所言是真,母亲心中早就开始急了,只是她一直自欺欺人,还想慢慢拖下去。   “罢了。暂且不论这个,你娘的眼睛可好些了?”汪仁见她默不作声,便换了话头问起宋氏受伤的双目来。   鹿孔开出的药方子上有数种稀缺之物,好在他们一不缺人手二不缺银子,到底也都拿到了手。   宋氏一面由鹿孔日日针灸,一面煎药来吃。一连吃了几帖,如今已是大好,虽然还是看不清楚众人的面孔,却多少能分辩出他们今日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裳。   她恢复的很好。   鹿孔也道,假以时日。便能恢复如常。   “托印公的福,已是大好了。”说起宋氏,她的眼神便不由自主地变得温柔起来。   汪仁察觉,暗自唏嘘,只道要去见一见宋氏。   他有时也会想,这般不用避讳可以肆意出入内宅,随意呆在宋氏身旁,大抵正是有舍有得。   谢姝宁遂陪着他一道往上房而去。   即便她不答应,他也有法子见到宋氏,索性便陪着他一起去罢了。   然而见到了宋氏,汪仁便笑着同宋氏温声道,他有几句话要单独同宋氏说。   谢姝宁当下就醒悟过来,他方才那说媒之事,不是胡扯的,原来竟是真的!   她哪里愿意走,但宋氏对汪仁心怀感激,视他为恩人,听了他的话就要赶谢姝宁走。   谢姝宁大急,侧目一看却见汪仁正难掩得意地无声笑着。   她顿时泄了气,这老狐狸,完全将她娘给笼络住了。   “阿蛮,你先下去。”宋氏透过隐隐绰绰的视线看见她还站在那,出声又催了一句。   谢姝宁没有法子,一步三回头地退了下去,站在门外,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她可都打算妥当了,要带母亲回延陵去。   可若是汪仁真提到了什么好人家,母亲定然不舍,难保不会将她嫁在京都……   虽则隔着谢家这层叫人尴尬的关系,一定有一大批人不敢将她娶进家门,但中间有个汪仁在牵线搭桥,这事自然就大不相同。   她急得将耳朵贴在了门上,妄图偷听。   图兰瞧见,在边上连连摇头,阴恻恻地道:“小姐,您是淑媛,是正正经经的大家闺秀啊……”   谢姝宁站直了身子,扭头看她,皱着眉头道:“什么也听不见。”   “您别急呀,玉紫姐姐不还在里头伺候着?等印公走了,您问她不就知道了?”图兰用一副你怎么傻了的表情看着谢姝宁。   谢姝宁无言以对……   屋子里,汪仁却并没有同宋氏真的说起媒来,只是略提了几户人家。   宋氏听了却觉得都不好,她自己婚姻不顺,在女儿的婚事上便尤为谨慎起来,恨不得挑一门世上最好的亲事给女儿。但这样的亲事,焉是随手就能捡到的?   二人便没有继续这个事说下去。   汪仁心中也有他的打算,真到了看不下去的时候,他便将燕淮这棵草连株拔了就是。   他暗暗想,燕家同温家的那门亲事,还未来得及退掉,他只要找准机会不叫这门亲事被退,自然也就断了他们的可能。   他没有想到,才从东厂离开,又饿又困又累的燕淮在领着他接了清虚道士后。并没有回府休息,在天亮后还要入宫面圣的当口,他竟悄悄上了温家。   汪仁这会还在细细问着宋氏,视力恢复到了何等程度。压根没想到燕淮竟然赶在这个时候去提退婚之事。   忽然,响起了一阵叩门声。   玉紫上前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谢姝宁。   她笑吟吟问宋氏:“娘亲,咱们今年的腊八粥咸甜各熬一锅如何?”说话间,她的视线却飘到了汪仁身上。   汪仁端起茶杯,权当不曾瞧见。   “你喜欢便好。”宋氏想也不想,什么都说好,蓦地,她忽然蹙了蹙眉,扭头朝着汪仁的方向望去。“明日便是腊八,那明日岂不是也正是印公的生辰?”   汪仁端着茶杯的手一颤。   回京的路上,他陪着宋氏说闲话,只有回无意提了那么一言半语,宋氏竟就记住了?!   “印公若不嫌弃。明日便留下吃一碗腊八粥吧。”宋氏笑道,又想起汪仁的洁癖,忙说,“让厨房单独给熬上一小锅,印公若不得空来,只派个人来取走也可。”   汪仁白净修长的手指颤的更加厉害了,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茶杯。   他久久说不话来。   宋氏疑惑起来。不由以为是自己忽然提及这些事来冒犯了他,连忙要道歉,不妨话还未出口,汪仁的身影便从眼前消失了。   犹自冒着淙淙热气的茶盏静静地搁在小几上。   她眨眨眼,连半个模糊的身影也不曾瞧见,不由惊道:“印公?”   谢姝宁也愣住了。   良久。众人回过神来,谢姝宁轻声道:“娘亲,人已经走了。”   宋氏唉声叹气地道:“定然是生气了。”   早知如此,她方才就不提什么生辰了。   谢姝宁回忆着方才汪仁的神色,说紧张还像话。生气倒委实瞧不出来。   母女俩各自揣测着,谁也不知汪仁究竟为何突然一言不发就离开。   *****   英国公温家的气氛,却是截然不同。   英国公还未回府,得知燕淮来访,温夫人只得自己去花厅见客。   好在虽是外男,但她自认长辈,并不打紧。   总不能叫次女出来亲见。   但温夫人还是悄悄使人去知会了温雪萝这事。温雪萝跟燕淮自幼定了亲,却并不熟稔。算算日子,来年燕淮就该出孝了,眼下也是该将成婚的日子择定了才是。黄道吉日本就少,万一挑中个日子紧的,也麻烦。   燕家又没有能主事的长辈,着实不方便。   温夫人就想着,等见着了燕淮,要提点几句,免得到时手忙脚乱。   她的宝贝女儿,可不能在这事上再受什么委屈。   一进花厅,她就摆着笑脸迎了上去,直唤“淮儿”。   燕淮听得头皮发麻,道:“英国公可是不在府中?”   “已使人去请了,过会便该回来了。”温夫人笑着,故作亲昵地嗔道,“作甚还唤英国公,温燕两家是如此生疏的关系?至少也该唤声伯父才是!”   燕淮忍不住微微敛目,紧了紧垂在身侧的手。   二人分别入座,丫鬟奉了茶上来。   温夫人热情客气,一连问他:“可是有何要事寻你温伯父?”   燕淮笑了笑,不答反问:“对了,怎地不见温大哥?”   提及温庆山,温夫人捧着茶盏吃茶的动作忽然一顿。   

  • momo

    momo 楼主 2016-02-28 11:59:46

    第331章 上当(粉270+)

      从庆隆帝开始,直至如今的肃方帝,两任帝王交替,京都的局面也早就同过去大不相同。   老牌世家中,过去当属李家。   李家可接连出了两任皇后,这等殊荣,寻遍京都只怕也再难找出第二家来。但就是这样的李家,却在一夕之间遭了重创,再无翻身的机会。至于旁的,近年来,零零散散,也不知衰败了几家。   温家从祖上开始,便一直处于中庸之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不打眼却也不是那些破落户可以相比较的。处在这样的位置上,荣华富贵照享,子孙后代也依旧有荫庇可受,并没有什么不好。   可当那些个出挑的人家渐渐门可罗雀后,温家这样的,便慢慢显得起眼了。   虽说仍不及燕家,但燕家人丁单薄,原本就不兴旺,燕景又是个英年早逝的,只留下两个儿子,偏生二子关系不睦,瞧着也不没有个长寿相。假以时日,难保温家不会盖过燕家去。   且不论温家有没有这个打算,斗转星移,时移事去,这本就是大势所趋。   温夫人妇人见识,哪想得到那般长远的事,她只专注着眼下那点子事。   她紧张地攥着英国公的外衫,担忧地道:“他虽拿走了庚帖留下了庆哥儿的小像,可难保他手中没有第二份。”微微一顿,她长叹了口气,后才说道,“怕只怕他生性狡诈,出尔反尔,今后再用这事来诈你我。”   “夫人莫要担心,他拿到了庚帖,毁了婚事,哪里还会继续在这事上折腾。”英国公怎么也比她看得更明白些,遂好声好气地劝了她几句,随后说,“况且。夫人仔细想想,你也说了他生性狡诈,不是良人,他又如何能配得上萝姐儿?这桩亲事就此作罢倒也好。总好过将来叫萝姐儿嫁入燕家,再受他欺凌,有苦说不出的好。”   温夫人悄悄觑他两眼,嘴角翕翕,欲言又止。   她看中的是成国公夫人的身份,是来日温雪萝能将燕家握在掌心里的机会。   但当着英国公的面,这话是绝对不能说的。   在他心中,她一直都是个纯善至极的女子。   温夫人望着灯下丈夫微醺的面庞,忽然失了神,忆起方才燕淮离去之时说过的那番话。心头顿时烧起了一团火,直烧得她手足无措,莫名慌乱了起来。   英国公却并没有察觉,只道:“事已至此,多想也无裨益。你若有这心思,倒不如好好帮萝姐儿多择几个合适的人选。”   当年燕家有意同温家结亲之际,他便觉得不好。   但最后没能拗过自家夫人,权衡了一番后这才勉强应了下来。   果不其然,多年后,真的叫他给料中了,燕温两家根本不该结为亲家。尤其在燕家出了那么一箩筐的破事之后。他早就不大想送女儿出阁入主燕家了。   故而这天夜里,各怀心思的夫妻二人同床共眠后,英国公不多时便已睡了过去,温夫人却近乎彻夜未眠。   兴许是恶事做的多了,年纪越大她这胆子便越小。   长子温庆山就更是她心中的一根刺,生来便淬了毒。   先时。惠和公主凤台选婿,名册中正巧便有她的儿子。她当时便慌了,一来自己的儿子是个侏儒如何能见人;二来这么多年来,她虽然从不叫儿子见一见天日,但一旦在外头无法避免需要提及他之际。她总是下意识将他描述得极其优秀。   ——丰神俊朗的青年,谈吐优雅,写的一手好字,工于念书。   这是她心中的儿子,是她想要教养出来的世家子弟。   然而她真正的儿子,却像个怪物。   有时候,她看着他,便不由得去想,莫说什么丰神俊朗、才华横溢的大好青年,即便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她见了也比今时欢喜万倍。   没有法子,她用谎言点燃的那把火,到了再无法被纸包住的时候。   临了临了,还是她的丈夫亲自将这事给处理妥当。   一个看似完美的替身,是那般管用,是那般给她长脸。   英国公一早就告诉了她,若替身当真被公主瞧中择为驸马,他们便将那孩子收做义子,冠以庆山之名,让他去做驸马。若他不曾被公主挑中,就最好不过,照旧将他留下看好,等到时机成熟到了不得不为长子娶妻之时,仍推了他出去,做那面上功夫。   一个戏子,多的是法子拿捏住,不叫他反咬。   英国公如是安慰过她,她也信了,可如今却再不敢尽数相信。   若真那般严密,怎的就叫燕淮知晓了?   长夜漫漫,温夫人直至天明仍未阖眼。   英国公也在天色微微发白之时,便自睡梦中醒了过来。   他是个极宠孩子的人,次女温雪萝自小又是几个孩子里头最受宠的,如今遭受了这样的委屈,他这做爹的委实心疼,睡得着却睡不安生。   天色大亮后,他起身,一面让温夫人派人上燕家,在世人眼中走个过场,好叫天下人知道,是温家退了燕家的亲事,而非燕家所提。   温家派去的人自然不曾碰上燕淮,只见到了提前被燕淮叮嘱过,特地候着温家来人的如意。   如意原本还想着,怎么着温家那边也得缓个一两日才有心思上门吧,不曾想,翌日清晨便来了人。   彼时燕淮已一早往皇城去了。   到达宫门时,天色才刚刚大亮。   天际初升的太阳明晃晃地高悬在半空,将皇城高墙上的琉璃瓦映照得泛起了一阵金灿灿的波浪。   今日竟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汪仁的心情则更差了。他怕冷也怕热,这大太阳一晒身上保不齐还要出汗,真真叫人生厌……身上若布了汗,他可是连自个儿也要一道嫌弃的。他面沉如水地同燕淮一前一后进了宫门,随即打发人先去知会在肃方帝身边当差的小润子。   清虚带着道童,走在最末。手执拂尘,端着架势,瞧上去倒也煞有其事。   西越朝尚佛,庆隆帝在位时。也喜传召普济寺的主持方丈入宫讲经,但肃方帝同他的兄长不同,他从来都不相信这些。但如今他却信了,要召清虚道士入宫。可见是病急乱投医,糊涂了。   汪仁虽对清虚这样的人嗤之以鼻,却也知道正是这样的人,才会精通那些旁门左道之物。   他淡淡看了燕淮一眼,很快将视线收了回来,并不说话。   不多时,小润子使了人来,道是肃方帝一直留在御书房内,自己不出也不叫人进。   汪仁心下明白过来,肃方帝这回怕是在宁嫔那受了大挫。不见清虚道士怕是缓不过来。   他便让人带了清虚道士身边的小道童下去歇着,自同燕淮二人领着清虚往御书房去。   小润子候在门口,见到他们远在几丈开外便迎了上来,同汪仁道:“皇上已得了消息,正眼巴巴等着您呢。”说完。他又急急同燕淮行礼,笑道,“燕大人。”   伴随着话音,厚重的大门被两个小太监缓缓推开。   一行人鱼贯而入。   肃方帝正伏案而书,听见动静霍然站起身来,谁也不理,视线先朝二人身后望去。   汪仁跟燕淮自觉地各自往边上悄悄挪了半步。好叫他看个清楚。   汪仁道:“皇上,清虚道长云游归来了。”   伴随着话音,身着道袍的清虚直直印入了肃方帝的眼帘。肃方帝露出像瞧见了天下第一美人般的神情,急急问道,“这便是清虚道长?”   清虚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跪倒行礼。声音平稳,道:“贫道见过皇上,恭祝皇上万寿无疆,长乐无极。”   肃方帝什么样的好话不曾听过,这会听到长乐无极四个字。却顿觉福至心灵,通体舒畅,忙大笑了起来:“好!好!好!”   他一口气说了三个掷地有声的好字,而后一把在椅上坐倒。   他虽然急,但这会脑子却忽然间多了几分清明,遂问道:“不知清虚道长都有什么本事?”   清虚早有准备,自袖中掏出一只细颈瓷瓶来,道:“皇上一试便知,此丸有健阳之功,服下片刻便可见效。”   肃方帝面露欣喜,却并不叫汪仁将这丹丸递上前来,只伸手指了指汪仁眉头一皱又移去指在了燕淮身上:“默石为朕试试这丹丸功效先。”   “皇上,臣还未娶妻呢。”燕淮一抬头,满脸羞怯腼腆。   肃方帝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笑得直拍案,高声让人去找个护卫来。   清虚在这些方面的确很有一套,丹丸入腹,不多时就真起了效。   肃方帝顿时激动起来,立即就取了一枚自己吃了,让他们先就地等着,自己前往宁嫔的纯禧宫。   借住丹丸功效,他一雪前耻,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方才神清气爽地离开了纯禧宫。   一回到御书房,他便道:“赏,重赏!”   他大笔一挥,封了清虚做国师,又问燕淮有何想要的,尽管开口,金银珠宝田地宅子皆不在话下。   燕淮却道:“此事多亏了汪印公,臣不敢邀功。若皇上真要赏赐臣,便答应臣一个请求吧。臣听闻汪印公近日身子不佳,心力交瘁,”他垂眸说着,眼中闪过狐狸般的狡黠神色,“臣年轻,愿为汪印公分忧。”   第332章 吵架(粉300+,双倍求粉票)

    汪仁顿时明白过来,这小子是想要光明正大从他手里夺权了。 他微笑,恭顺地对肃方帝道:“皇上,奴才的病,已经大好了。燕大人年轻有为,不该大材小用。” “哈,你看看你那病恹恹的样子,哪里像是大好了的?”肃方帝上上下下打量着汪仁,指着他身上比常人穿的几乎厚上一倍的衣裳,大笑不已,“朕方才在外头走了几步,就热的身上冒汗,你裹得如林间的熊一般,竟还能叫大好了?” 汪仁今日本就因为不慎穿厚了,心中燥得慌,眼下却被肃方帝拿来当做认定他体虚的由头,叫他登时恼了起来。 一旁的燕淮严肃而认真地添油加醋:“印公额上都冒虚汗了,实不该继续逞强。” 汪仁闻言,只觉额角青筋直跳,光洁的额头上布着的细密汗珠沿着眉角缓缓滑落。 他这分明是热出来的! 然而肃方帝对燕淮的话却是深以为然,颔首道:“果真是,这里不用你,有小润子在便可,你照旧回去养病吧。” 他服了那丹丸,精神大振,思路清晰,难得的心旷神怡,极好说话。 不等汪仁应声,他便侧目望向燕淮,沉吟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么些年来,锦衣卫所力薄,这重担就都压在了东厂身上。长此以往,到底不成样子。” 汪仁幽幽说道:“皇上,奴才不怕担子重。” “嗳,你不怕担子重,朕可还怕你被压垮了呀!”肃方帝敛神,忽然用一副极郑重的表情看向汪仁,“规矩都是现成的,左右就按照当年的规矩来办。东厂的人手,哪些过去是从锦衣卫指派过来的,今后就照常用锦衣卫所的人。” 一家独大。绝非好事。 肃方帝因了清虚道士的事,对燕淮颇为另眼相待,有意将锦衣卫重新扶持起来。 于是他三言两语间,便将东厂近乎三分之一的权利。交给了锦衣卫。 汪仁怒火中烧,烧了一会,反倒淡定下来。 肃方帝叮嘱他好生静养,他也就好好地谢了恩。 东厂是他的地盘,现任锦衣卫指挥使又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他放心的很。 唯一叫他难以放心,又恐产生变数的,就是燕淮。 当日,清虚就被肃方帝留在了宫中,汪仁跟燕淮则一道在正午时分的日头下。缓步走出宫门。 冬日也有烈阳,一瞬间热的叫人误以为自己正身处仲春时节。 汪仁额上的汗珠变得更大颗了,他取出帕子来将汗珠抹去,忽然一把将并排走在自己身侧的燕淮叫停,道:“燕大人今后日理万机。只怕不会再得空去见阿蛮了吧?” 燕淮定住脚步,侧身看着他,挑了挑眉并不说话。 直接称呼谢姝宁为阿蛮,语气太过亲昵,叫人听着不大痛快。 “倭瓜就该回菜园子里去,不要随意在人家的花园里晃荡。”汪仁一面将帕子收了起来,一面淡然道。 “倭瓜?”燕淮神色微变。旋即冷笑了声,复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印公,她同你可没有半点干系,我见她与否,同你有何干?”少年冠玉似的面庞上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来。“她可不是姓汪……” 汪仁蓦地变了脸,冷冷地盯着他,也不吭声,转身就走。 他一言不发地钻进马车,敲了敲车壁。扬声道:“走!” 马车刚要动身,他忽然又让人勒马停步,探出半个脑袋去寻燕淮的身影,面无表情地道:“好小子。” 短短三个字,平静无波。 可其中蕴含的怒气,几乎要破开汪仁乘坐的这辆马车,弥漫出来。 高大健硕的黑马,载着浑身冒着幽怨黑气的汪印公,飞快跑远了。 燕淮也恼,翻身上马,攥着马鞭反反复复、喃喃自语:“倭瓜?倭瓜!倭瓜……” 他倒看汪仁生得比较像倭瓜! 俩人虽然也没好聚好散过,这回却真的是不欢而散了。 汪仁气了一阵,转念一想又自觉惆怅万分,想着燕淮到底也没有说错,这心里就愈发堵得慌。 他下了东厂的地牢,亲自提了两个人犯上来,严刑拷打一番后,才总算是喘了口气,舒坦得多了。 但他仍旧迟迟不敢去见宋氏。 今日已是腊八,也是他的生辰,宋氏也亲口邀请了他,但他不敢出现。 直至夜幕降临,他依旧踟蹰再踟蹰,到底也不曾出门。 临近子时,他忽然自床上惊醒,睡意全消,只觉腹中饥肠辘辘。 他点了灯,吩咐下去,让厨房给他熬上一锅腊八粥。 这眼瞧着腊八都要过了,这会熬什么腊八粥? 但他发了话,谁有敢说不做,深夜的厨房里照旧也忙的人仰马翻。 一锅好粥,要熬上许久,方才能食。 他披着大氅等在厨房门口,等了片刻,仍不见粥滚,不由蹙眉发问:“得熬到什么时候?” “……”谁也不敢告诉他,只怕要忙活上好久。 汪仁看了一圈,看明白了,这眉头就皱得愈发紧,摆摆手道:“罢了,不用熬腊八粥了,给我煮碗面就可。” 穿着棉袄的胖厨子松了一口气,悄悄别过脸去抹了抹面上因为紧张而冒出来的汗水。 他笑话询问:“印公想吃什么面?” 腊八粥的食材不全,要吃面还是有的。 汪仁木着脸,“寿面。” “您……您是说寿……寿面?”厨子颤巍巍地重复了一遍。 汪仁点头:“是寿面。” “这……给哪位吃的?”好奇心旺盛的厨子忍不住又多嘴问了一句。 汪仁凝视着他圆滚滚的脸,一字一顿地道:“本——座——吃——的!” 厨子瞪大了眼睛,抓着菜刀在砧板上猛地剁了下,惊讶地喊了出来:“印公,您过生辰呢这是?” “少啰嗦!”汪仁低低斥了句。 厨房里顿时鸦雀无声,几人紧紧抿着嘴埋头忙活起来。 一阵人仰马翻过后,一碗热气腾腾的寿面,终于赶在二更天刚过一会时送到了汪仁的面前。 面上还搁了一枚油汪汪黄白相间的荷包蛋。 汪仁提着筷子不知该如何下手…… 一群人围在边上眼巴巴地看着他,他怒斥:“都滚远点!” 众人这才做鸟兽散。 他一个人坐在桌前。将一碗面给吃了个干净。他头一次知道,原来满当当的一碗里只有一根面条,原来一根面条可是做的这般长。 然而寿面也知了,他仍旧觉得不大高兴。肚子是饱了。可心里却始终空落落的。 忽然,门外响起几声“叩叩叩”。 他蹙眉:“进来。”八成是厨子来收碗了,这胖子人虽看着不大顺眼,面倒是煮得不错。 谁知推门而入的并不是厨子,而是此时应该跟在宋宅的小五。 小五恭恭敬敬地先给他行了个礼,旋即将手中的一捧东西递给他,道:“小姐跟太太都惦记着您,眼瞧着腊八都要过了,您也没过去吃粥,便让小的特地给您送了过来。太太还说。路远只怕要冷,味道不好,您尝一口沾沾喜庆就好。” 汪仁怔怔地听着,身体内部空落落的那个部分似乎一点点被填满了。 他终于有了点笑模样。 ***** 过了腊八,就该祭灶了。 隆冬时节的京都像一锅烧开了的水。沸腾喧闹了起来。 鞭炮声,街头巷尾妇人们闲谈的说话声,孩子们打闹嬉戏的欢声笑语……都一点一滴将这冬日给融化了。 然而坊间近日最叫人津津乐道的当属燕家跟温家那门告吹了的亲事。 两个孩子自小定下的亲事,如今眼看着燕淮年后便要出孝,马上就可以完婚,婚事却在这个时候变卦了。一时间坊间的流言蜚语窜得飞快,连叫人喘口气的工夫也没有。 坊间皆传。燕府里唯一的长辈小万氏手中无权,根本无暇看顾燕淮,燕淮因而肆意妄为,轻浮浪荡,不知检点,犹在孝期便时常花天酒地。 府上但凡有些姿色的丫鬟怕都清白尽毁。他身边伺候的大丫鬟更是有了身子…… 脏水一盆盆往他身上泼。势要将他抹黑。 如意气急,叉着腰指着温家的方向咒骂了几句,犹自不解气。 温家想必想要借着这事叫他难堪,叫他倒霉,可肃方帝何许人也。他听说了这样的事,非但不曾斥责燕淮,反倒还笑哈哈提点了他几句……上回他那句臣还不曾娶妻,委实叫肃方帝印象深刻。 但如意仍旧惴惴不安。 燕淮却道他一早就猜到会这样,如此甚好,正好叫外头那些人都熄了兴致,莫要再趁着他身无婚约之际拼命来同他说媒。 果真,这样的名声,谁敢轻易给他说亲。 没几日,他周围就清净了许多。 正值年关,众人闲来无事拣了说上几句也就罢了,流言过得几日渐渐便淡了。 如意却唉声叹气地觉得他今后怕是要娶不到媳妇了,他这管家的活计也不知何时才能交付出去。 这日一大清早,天色还未亮透,燕淮在前庭开弓,如意急巴巴地就跑了过来,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他眼前急得团团转,嚷着道:“您不在乎自个儿的名声,难道连谢小姐如何看也不在意?您说您这事给办的,图清净也不是这么个图法啊!”虽说这个法子,似乎最方便有效…… 第333章 解释

      但即便如此,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也不能算是上佳之策。   如意愁眉苦脸,眼睛望着他的弓,口中不停地道:“您说是不是这么个理?这事就算掀过去了,将来一到您说亲的时候,不照旧还得被人给翻起来说上几回,到那时,哪个还愿意同燕家结亲。”他眨巴眨巴眼睛,小声又道,“谢小姐那,也是一样的。”   箭矢破空而去,正中箭靶红心,发出“笃”的一声重响。   燕淮还保持着开弓的姿势,僵着脸扭头来看他,道:“我把这事……给忘了……”   他一面还得对付着汪仁,一时半会竟不曾深想,若谢姝宁对外头的信以为真,误会了他,那可怎么好。   如意见状恨铁不成钢地道:“只怕她八成已经信了!”   “……”燕淮飞快地收了弓,扯下箭囊一股脑尽数抛进如意怀中,“拿着,我去去就回。”   檀竹的弓身上施了黑漆,像块生铁似的重重摔进如意怀里,如意抱着它们脚下一个踉跄,急问:“您上哪儿去?”   燕淮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走远,远远抛下一句话:“去见个人。”   如意跳脚:“那也至少得等天明了再去呀!”   然而燕淮的身影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他视线里消失不见,更衣洗漱过后,他牵了匹马就出了燕家。   骑在马背上,迎着清晨带着湿漉水汽的冷风,他忽然想起汪仁来。   二人最后一次见面,应是前日。   他领着人大摇大摆入驻东厂,将东厂翻了个底朝天,汪仁全程黑着脸。   汪仁进出宋宅比他还方便容易,保不齐他在宋氏母女跟前说了什么。   前往谢姝宁暂居的那幢小宅子的路上,燕淮的眉头不禁紧紧拧了起来。   晨雾遍布,他策马奔走在胡同里。到了宅子门口,却又踟蹰起来,牵着缰绳立在原地,不知是该去还是不该去。若去了。解释了,叫人回一句“与我何干”,那可如何是好。   杀人不难,朝堂上争权弄势,亦不叫人担忧紧张。   然而这一刻,站在谢姝宁的这间宅子跟前,他难掩担忧。   吉祥亦牵着马站在边上,见状不由道:“兴许人家根本不曾放在心上。”   此言一出,燕淮的面色就更难看了两分。   放在心上尚且叫他担心,怕她信以为真。可这若不放在心上,岂非说她根本毫不在意这事?   踌躇着再踌躇,燕淮到底忍不住,让吉祥上前去叩门。   谢姝宁身边的人,几乎都认得他跟汪仁。见他清晨到访,却也都愣了愣,行过礼后便有人去里头回禀。   吉祥在边上压低了声音疑惑地道:“偷偷进去见上一面也就是了,这般动静,不是更麻烦?”   即便她们如今已不在谢府,但这该有的规矩定然始终少不了,没准今次他们连面也见不到。   他想泼泼冷水。又想起自己也已经多日未曾见过图兰。出了谢家的事后,图兰便时时跟在谢姝宁身侧,寸步不离,再不肯偷偷出门。思及此,他便闭上了嘴,不再言语。   燕淮则有些心不在焉地等着。道:“如今地方小,四角都有人片刻不停地巡视着,想偷偷进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何况,他要给宋氏留个好印象才是。   谢姝宁那倒是还容易解释。可有些事却是万万不能直接同宋氏说的。   他蹙眉候着,等来的第一个人却并不是谢姝宁。   来的是舒砚跟谢翊,表兄弟俩人一前一后往花厅里走。   舒砚打着哈欠,道:“燕大人怎么一大清早就来了?”   谢翊在后头悄悄打量着他,轻声嘀咕:“是来找阿蛮的呀。”   俩人一左一右坐在了燕淮身旁,异口同声地道:“燕大人,这不大好吧。”   不及燕淮开口,外头蓦地冲进来一个人,高高大大,穿着雪青色的冬服,正是图兰。一站定,她便同舒砚跟谢翊道:“小姐说,二位该干嘛就干嘛去,别都跟这挤着。”   舒砚闻言,笑了两声,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又去扯谢翊,道:“走走走,你妹子脾气可是见长。”   谢翊被他拉的一个趔趄,急忙用手去抓椅背,而后定睛看着燕淮,皱眉道:“别呆太久。”   打起帘子出了门,谢姝宁就抱着手炉站在廊下,舒砚倒罢了,他自来也不在乎这些个事,方才也只是陪着谢翊一道,顺便觉得有趣而已,这会看到谢姝宁也只是笑了笑。谢翊则不同,他难得摆出兄长姿态来,语重心长地道:“你也到了该出阁的年纪了,怎么还能同小时一样胡闹。”   普通人家的姑娘到了她的年纪,决计是连大门也不迈一步,除了自家几个兄弟外,连半个外男也不识得才是。   可谢姝宁却从来都不是普通姑娘。   “哥哥放心,我有分寸。”   谢翊想再训她几句,可这么多年来,真论起来倒是他比较像弟弟,谢姝宁像姐姐,一时半会他也想不出什么话来。   他叹了声,被舒砚拖着下去了。   图兰打起帘子,谢姝宁缓步入内。   燕淮看着逆光而来的她,微微失了神。   图兰跟吉祥轻手轻脚地退了一旁。角落里,图兰用手肘撞了撞他,轻声问:“没带豆沙包?”   “没带……”吉祥嘴角一抽,今日来的急,本是意料之外的事,他哪里顾得上带什么豆沙包。   图兰撇撇嘴:“早知道这样就不放你们进来了。”   吉祥无奈地道:“我还不如几只豆沙包?”   “那是当然!”图兰瞪眼,“豆沙包香甜软糯,能吃的,你能吃吗?”   吉祥:“……”   二人窃窃私语之际,对面而坐的燕淮跟谢姝宁之间,气氛却有些微妙。   燕淮佯作镇定地问道:“外头的流言,你可曾听闻?”   “传的沸沸扬扬的,便是不想听,也少不得要听上几句。”谢姝宁没料到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微怔了下。   燕淮面上的镇定面具渐渐有了崩塌的迹象,他轻声道:“你可相信?”   谢姝宁看着他笑了起来,摇头道:“不信。”   她当然不信。   前世坊间说将他说的如何不堪的话都有,阴狠毒辣、六亲不认、谋权篡位、杀人如麻。连杀人吃肉这等昏话都冒出来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但从头至尾,到她临终,都不曾听过有说他荒淫的话。   谁都知道,成国公燕淮,是个几乎完全不近女色的人。   外头流言之中,最叫人震惊的那一条,也不过就是他在选了庆隆帝的十五皇子做傀儡皇帝后,外头疑心他同时年依旧娇若春花的十五皇子生母淑妃有染罢了……   然而即便是这条。也从未经人验证,毫无证据。   依谢姝宁这一世对他的了解,若他扶持十五皇子坐在帝位上是因为其生母淑妃之故,那他一定不会让十五皇子做自己手中的傀儡。   他只会,将十五皇子牢牢地护在身后的阴影里。而不会将其暴露在天光底下,任由灼灼目光所伤。   然而想到那位出身容家的淑妃,不要脸的程度骇人听闻,连小叔子肃方帝都勾到了床上,她也就不觉得外头会冒出那些流言来,是件奇怪的事。   她望着他,正色道:“你身边连个伺候的丫鬟也没有。上哪儿去……”   顿了顿,她笑道:“是温家散出来的话吧?”   不知情者才会说出那样叫人捧腹大笑的话来,她彼时一听到外头传言燕淮身边伺候的丫鬟有了身子便不觉笑疼了肚子。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那张面孔,可是如意……   燕淮身边伺候的哪有什么丫鬟,分明就只有个如意而已。   就连燕娴身边,也没有什么丫头婆子。更不必说燕淮身边。   如今燕家内宅也是如意帮忙打理着,府上连女子也不见几个,还个个清白尽毁,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是温家。”燕淮憋了一肚子解释的话,却不妨她直接就说出“不信”二字来。又猜是温家所为,一下子泄了气,无措起来。   谢姝宁粲然一笑:“温夫人合该先调查一番再散布谣言才是,成国公府里分明连个中人之姿的丫鬟也没有,上哪给你寻一群姿色上佳的?”   若将图兰搁在燕家,那也算得上是个浓眉大眼的漂亮姑娘。   如意那小模样,委实算得上成国公府仆妇中的“第一美女”……   她想着忍不住又要笑,忙端起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缓缓。   燕淮听她头头是道的分析着,长松了一口气,道:“倒是我糊涂了。”   方才叫如意一搅局,他哪还顾得上细想,当即便换了衣裳朝这来了。   谢姝宁搁下茶盏,正色起来:“听说东厂如今已有小半落入锦衣卫手中?”   燕淮愣了下,“不多,只是些原本就该属于锦衣卫的地方被拿了回来而已。”   “原来如此……”谢姝宁一手还覆在茶盏上,细白的手指摩挲着光滑的杯身,沉默了下去。   前一世,她离这些事虽远,但多少还有些耳闻跟印象。   似乎当年一开始,也是从锦衣卫跟东厂争权拉开的序幕,直至燕淮射杀了汪仁,这场大戏才算落了幕。   至于这一世……

  • momo

    momo 楼主 2016-02-28 12:00:07

    第334章 失联(粉330+,求粉红)

      谁也不敢肯定,这一世是否会重蹈覆辙。   尤其在经历过了这么多事后,谢姝宁愈发的不敢对未来进行任何揣测。   但唯有一点,她心中能够肯定——她既知汪仁有可能死在燕淮手下,便不能视若无睹。   他救过母亲,助她们于危难之中,不论真正的缘由是何,他的的确确于她们有恩,她知恩必然就该图报。汪仁自然算不得好人,但是也并不是非死不可之人。   她轻声道:“大鱼吃小鱼,迟早有一方会消失于世。”   兴许是东厂,兴许是锦衣卫,胜负迟早都会到来,败北的那一群下场定然极尽凄惨。   谢姝宁心中渐渐被说不清道不明的忧虑所覆盖,她一来不乐意瞧见汪仁死在燕淮箭下,二来更不愿意去想若死的那个是燕淮,事情会变成什么模样。归根究底,她竟是任何一个的悲惨结局都不愿意瞧见。   燕淮也好,汪仁也罢,这两个叫复生后的她一度避之不及的人,如今却叫她担忧了起来。   “强食弱肉,自来如此。”燕淮倒从不避讳同她谈论起这些事。   谢姝宁微微弯了弯唇角,颔首应是,随即说道:“可万一两败俱伤了,该如何是好?”   燕淮皱了皱眉,正色道:“若真到了那一日,自然只能责备自己不够用心不够聪明不够果决。”   “燕大人一定会成功的。”谢姝宁抬眼朝他看了过去,眉眼弯弯,温声说着话,心中却在想,该想个法子将他们二人相杀的机会抹去才可。但这些事,她一个弱质女流想要插上一手,谈何容易。   角落里窝着的图兰跟吉祥竖着耳朵偷听他们交谈,吉祥略听明白了一些,图兰却是一点也没听懂。迷迷糊糊地问吉祥:“他们俩在打什么哑谜?”   吉祥瞥她一眼,道:“你只需听得懂人话,也就够了,旁的强加要求于你。也只是徒惹自己气闷。”   “小姐每回用这种语气同我说话,一定就是我又冒傻气了。但你这么说,一定是因为你压根也没有听明白。”图兰撇撇嘴,不屑地将视线从他脸上收回来。还想故意讥她,门都没有!玉紫都说了,她近日长进不少,岂能叫吉祥回回占上风。   俩人斗着嘴,气氛一时火热。   屋外却渐渐起了风,时辰还早,太阳也还没有完全露面。晨雾依旧弥漫,连风也吹不散。   过得片刻,谢翊捧着一卷书匆匆而来,故作镇定地打起帘子进来,眼睛盯着书看。嘴里却说着:“燕大人还在呢?要不要留着一块用晨食?”   留人吃饭常见,留人吃早饭的却是少之又少,这逐客令说的也着实不够委婉。   谢姝宁无力扶额,“哥哥,人已经走了。”   “啊?”谢翊诧异地将视线从书卷上移开,四下里一看,可不是。哪有什么燕淮,在场的明明只有他家妹子一人而已。他疑惑发问:“何时走的?”   “你来之前,刚走的。”   谢翊合上书,咳了两声,说道:“这还像话。”   说着,他看向谢姝宁。有心问一问他们二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虽说他并非迂腐之人,但私相授受,总不像话。但看着自家妹子的眼睛,他这话就问不出口了。   他暗自叹了声。招呼谢姝宁:“走吧,去跟娘亲一道用饭吧。”   听到母亲,谢姝宁便甜甜笑了笑,神态恍若小童,急急起身随他一道去了。   宋氏眼睛大好,如今单凭目视,也能分辩出来人谁是谁。   鹿孔来看过,说恢复得极好,不必等来年开春,估计便能痊愈。众人听了都由衷的高兴,离了谢家,诸人的精神气也大好。谢家一时元气大伤,也不得空来寻他们的晦气,更何况,谢家诸人如今只怕连他们身在何处也不知。   新宅子里,外院由谢翊负责,内宅有谢姝宁打理,倒也自得。   卓妈妈一直跟在谢姝宁身边,如今自然直接晋为内管事,外头有冬至,眼瞧着大年三十就该来了,大家伙都忙的很。   腊月二十三祭了灶,甜了灶王爷的嘴,送他上天后,就该“扫年”了。   卓妈妈发了话,今年这“扫年”必须好好的扫,用心的扫,去尘秽,净门庭,要将这一年来的晦气、秽气都一扫而光,方才好迎来年的新岁安宁。   府里人手不多,但胜在都是精挑细选,几经淘汰最终留下来的,个顶个的忠心耿耿又能干。   到了洒扫门闾这一日,图兰来请示谢姝宁,要出门一趟。   谢姝宁正伏案给舅舅写信,好叫舒砚手下的商队一块带回去,闻言头也未抬,先轻笑了声,道:“怎么,可是卓妈妈打发了你擦窗子?”   图兰个子高,府里几个小巧玲珑的丫鬟需搬了梯子来方才能够的着上头的灰,图兰却只需抬个手垫个脚便够了,卓妈妈因而尤其喜欢使唤她。   谁知图兰却道:“不是,窗子奴婢一早就被卓妈妈拉起来都擦完了。奴婢想吃豆沙包了……”   谢姝宁笔耕不缀,笑道:“那就让厨房里给你蒸。如今这天,出去一趟多冷。”   “其实……奴婢同吉祥说定了,他今日将新岁贺礼送来于奴婢。”图兰难得扭捏起来。   谢姝宁则大惊,手下的笔一顿,转头看她:“该不是你自个儿同人家讨要的吧?”   图兰小鸡啄米似地点起了头。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谢姝宁傻了眼,良久方无力地道,“去吧,回来先不必见我,直接去找卓妈妈便是。你这该学的规矩,还多着呢。”   图兰倒还振振有词:“您看,咱们是不是年后就该启程往延陵去了,今后只怕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们,奴婢不先将这礼提前收了,以后哪里还有机会?”   理是这么个理,可自己先同人家要……实在是不像话!   谢姝宁又舍不得同她说重话,左右这丫头不知者不罪,她转过身去。复又伏案疾书,道:“早些回来,咱们府里忙着,成国公府地方大能做事的人却少。定是更忙。”   图兰乖乖应了,穿着身簇新的冬服雀跃地出了门。   恰逢卓妈妈入内,撞见这一幕,无奈地冲谢姝宁道:“小姐,您可不能再这么惯着她了。”   谢姝宁写下最后一行字,站起身来面向卓妈妈,笑容明媚:“妈妈自己不也总惯着她?得了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好穿的,哪一样不先想着她?”   卓妈妈泰然自若地摇头道:“你记错了,那都是玉紫丫头做的事,不是奴婢。”   谢姝宁听得此话。嘴角的笑意就愈发的深了。   *****   成国公府的上房里,燕淮正临窗坐着擦拭他的弓。   屋子里暖意融融,隔绝了外头的森然寒意,他身上只着了件薄衫,连衣襟都是半散着的。一副懒散模样,但他拭弓的动作却是那样的专心致志。   一下又一下,将这把陈年旧弓擦拭打磨得崭新发亮。   厚厚的棉帘子被悄无声息地撩开,吉祥面沉如水地从外头走了进来,在距离燕淮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摇头道:“还没有消息。”   燕淮擦弓的动作就顿了一下。   自从燕霖被他送去了漠北后,跟着燕霖的那几个人。每隔两个月送一封信回来,时间即便有误,也不会逾期半月,但这一回,却已经迟了一个月。   吉祥沉声继续道:“离的太远,消息送一趟本就不容易。这回也不知怎地被耽搁了。”   “耽搁的未免也太久了些。”燕淮将手中的弓轻轻地搁好,站起身来,光脚套上软靴往屋子正中的花梨木圆桌走去。走到桌边,他提起茶壶,沏了一盏茶喝了。   吉祥环顾四周。看着空荡荡的室内,不由蹙眉道:“主子,您这日子过的也着实太寒碜了些……”   燕淮握着茶杯,四处一看,该有的都有,桌椅床榻,还需要什么?   他遂想起如意跳脚的模样,指着屋子里碎了一地的瓷器,欲哭无泪地同他说,您说您要是不喜欢这些个物件您大可以同奴才说啊,这全拿箭碎了算怎么一回事?   想到这,燕淮语气淡然地道:“摆了旁的东西我难免手痒,索性不必摆了。”   “还有,这院子里连半个近身伺候、端茶送水的丫鬟也没有,您就差自个儿洗衣裳了。”吉祥从来也没遇见过这样的主子,委实忍无可忍,说出了口。   燕淮将手中茶杯放下,笑了笑,“这衣裳,我若是想洗,也是能洗的。”   从七岁开始,他过的可就是无人伺候的日子,到了如今,若有人伺候着,反倒是不大习惯,索性就这么着,自在舒坦。   吉祥没了话,暗自算着时辰。   “万家那边,可有动静?”燕淮慢慢收了笑。   吉祥道:“万大人并无动静,倒是老夫人派人来了两回,说想见见您。”   自那一年后,每逢万老夫人的寿辰,年节,燕淮都会使人去送礼,却已经很久不曾同她见面。   燕淮半响不曾说话,过了许久方道:“也罢,等过了年再提吧。”   他幼时,外祖母是最疼他的那人,搂着他喂他吃东西,对他掏心掏肺,比谁都好。    第335章 遇袭(求粉,单调的宝儿*灵宠缘+3)

    生母大万氏去世的时候,他还是个刚刚能将话说利索的幼童,连她的样貌都不记得,也因此对她并没有几分感情。 父亲燕景待他又素来冷冰冰,不苟言笑,对他极为严苛。他如今大了,再回忆起往事,倒也能看明白几分父亲对待自己也是好的,只是他那样的性子,叫人着实难以亲近。 继母又终归是继母,加上小时乳娘又总对他耳提面命,继母小万氏是只笑面虎。 他那时虽然还听不大明白,却也隐约知道,这话不是什么好的。 加上中间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燕霖在,他有心同小万氏亲近,也不容易。 唯一叫幼年时的他觉得高兴的,往往只有外祖母一人。即便大舅舅那样不待见他,他也怕他怕得紧,可还是喜欢往万家去,去陪着外祖母。人的一生中,温暖的岁月总显得尤为短暂,绵长的时光多是痛苦不堪,叫人不愿回想的。被外祖母当成心头肉宠着的日子,很长一段日子里,都是他心里唯一的温暖。 然而他从漠北九死一生艰辛归来,事情却全都变了。 他同大舅舅交恶,于外祖母而言,一个是手背一个是手心,本就难以选择,而他更掺了个“外”字。 因而外祖母最终选择站在舅舅那一边,他也明白。 但……有些事,并非明白便能若无其事的。 燕淮回身坐到太师椅上,照旧拣起边上的长弓置于手中。 吉祥扭头,面向窗棂,看了一会忽然道:“主子,小的需告个假。” “告假?”燕淮微怔,抬头看他。吉祥父母双亡,即便如今正值年节,他也不必去告假归家去见父母,按理应当无事需要告假才是。 吉祥佯作淡定。道:“同谢八小姐身边的图兰姑娘有约。” 燕淮“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要不要我去求了谢小姐,让她做个主?” 话虽然没有明说,但吉祥不傻,顿时便听明白了。少见的微微红了脸。燕淮见状更是笑得连弓也丢到了一旁,高兴地道:“我觉得此事甚妙!”若图兰跟吉祥凑作了一双,许多事今后就更是方便了。 他如是想着,一下收了笑,正色同吉祥说道:“你若有意,只需言明一声,我立时便帮你去提。” 真算起来,吉祥也是老大不小的人,该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了。 吉祥的脸皮却意外的薄了起来,面上露出几分略带不自然的笑容:“只是应了要送她一把袖剑做新岁的贺礼。不便违约罢了。” “哦?”燕淮闻言,眼神有瞬间恍惚,他踟蹰着问道,“你顺道问上一声,她家小姐都喜欢什么。” 吉祥默然。低声说道:“主子,小的送东西不叫个事,况且图兰并非西越人,不在乎那些礼仪约束,可您跟谢八小姐不同,这若是送了东西,岂非就成了私相授受。于理不合?” 燕淮想也不想,面容肃然,断然道:“你主子我也是在漠北长大的,不懂西越的繁文缛节,有何不可?” “……” 吉祥无话可说,领了命令下去。匆匆带上那把袖剑去赴图兰的约。 他到时,图兰已经吃上了热腾腾的豆沙包,一口一个,也不嫌烫,只这嘴里塞满了东西。话是决计没法说了的,看到吉祥只能以手示意,偏生那手上还抓着只豆沙包。 自打她尝过豆沙包之后,对旁的吃食,便一概没了兴趣,只喜这一种。 她那点月例银子,几乎都败在了吃豆沙包上。除了自己买,还得塞了银锞子给厨房的管事妈妈,央着她给自己现做。 吃的多了,玉紫跟卓妈妈几个再瞧见她吃,就忍不住问她,这豆沙包再好吃,也该有吃厌了的时候,怎么她就百吃不厌? 图兰一个接一个往嘴里丢,翻个白眼,含糊不清地告诉她们,那是因为她们没吃过好的。 世上最好吃的豆沙包,叫人尝上一口便会上瘾。 她吃了这么多的豆沙包,却还是对当初吉祥买来,她第一次吃的那口豆沙包念念不忘。 以后再吃,虽然也好吃,却到底再不如过去那个味道。 她蹲在角落里,吃着豆沙包,暗暗地想,这大抵就是卓妈妈告诉她的“念旧”了。 少顷,吉祥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她跟前,掏出袖剑递给她,“不冷?” 这地方正巧面朝风口,一股又一股冷风接连不断地迎面扑过来,将人的头发都吹乱了。 图兰咽下嘴里最后一口豆沙包,摇摇头:“挺暖和的。” 比这冷上一百倍的日子她也曾经过过,就这么几阵风,怎么可能会冷! 就在这个时候,吉祥打了个喷嚏。 她“哈哈”一声笑了起来,继续吃她的豆沙包,含糊地嘟囔着:“看吧,就说你娘们唧唧的,不禁打不禁冻的,还不承认。” 吉祥黑了脸,蓦地伸手从桑皮纸包里抢了一只热腾腾的豆沙包出来,“啊呜”一口全塞进了嘴里,而后闭嘴一咬,烫得舌头都麻了!” 半响,他才缓过劲来,念着正事要紧,仔仔细细地问起图兰来:“你家小姐平素都喜欢些什么?” 图兰抹去嘴角的豆沙痕迹,思量着道:“小姐喜欢的……钱?” “……”嘴角一抽,吉祥的脸又黑了几分,“没别的了?” 图兰摇摇头,“这你得问玉紫姐姐,我记不住。” 吉祥无奈,“吃吧吃吧,赶紧都吃完了好家去,没的冻坏了。” 眼见着就是大年三十了,道旁的铺子店面有些也已经关了,街头巷尾摆着的小摊子,也少了许多。原本总是热热闹闹的长街,显得较平常冷清许多。 图兰一面吃着一面颔首。 又吃了几个,她站起身来,忽然眼睛一眯,指了不远处的一个身影问吉祥道:“那人是不是有些眼熟?” 吉祥定睛一看,的确瞧着有些眼熟。但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是谁。 二人对望了一眼,面上神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吉祥咬着牙,缓缓吐出几个字来,“是二公子……” 京都划分为四城。他们多在南北二城往来,极少涉足剩下的东西两城。 西城贫穷逼仄,东城却富得流油。酒楼妓馆,鳞次栉比,来往的商旅遍布四周,因而附近的商贩也尤为的多。卖豆沙包的这个小摊子,就在东城。因而吉祥跟图兰二人一个从北城来,一个从南城来,这会正巧聚在了东城。 然而另一个本不该出现在东城的人,却出现在了这里。 吉祥面色骤冷。拔脚就追。 然而那个身影一闪而逝,已不见踪影。 他冷着脸四处观望,低声自语:“不可能是他……” 他只看到了一个背影并个侧颜,而且不论是穿着打扮,都不对劲。但他在看到对方的那一刻,便下意识觉得此人乃是燕霖。 可燕霖明明还在千里之外,如何会出现在京都? 过了两年多,燕霖也该长高了变样了才是。 吉祥仔细一想,顿时又不敢肯定起来。 他面色冷凝地站在路口,半响不曾动弹。 图兰皱着眉头走到他身侧,奇怪地道:“那人是燕二公子?” 她只知燕霖的名字。却从来也没正面见过燕霖。 吉祥回过神来,沉声问道:“你既不认得他,方才为何说眼熟?” “背影的确很眼熟……”图兰抓着桑皮纸包,狐疑不解地道,“你难道不觉得?你追出去的时候,我倒是想起来了。像成国公府上那位叫如意的。” 身形都很纤细,即便衣着打扮都不同,给人的感觉却很像。 吉祥怔了下,仔细回忆一番,竟是一下子弄不明白方才看到的那一眼。究竟像谁了。 但如意今儿个正忙的厉害,恨不得长出八只手来,哪里还有心思出门大老远跑到东城来。 他顿时心乱如麻,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以指按住,同图兰道:“你先回去吧。” 他不放心,要先留下看看仔细将东城巡查一遍才行。 “好。”图兰极少见到他这个模样,不觉有些心里没底,便也不敢再胡扯些话来笑他,只乖乖应了,准备回北城。 她大步流星地朝着自己拴马的那棵树走去。 腊月里的东城,也冷清的很,一路走去,竟是半个人影也不见。 她皱了皱眉,伸手去解开拴在树上的缰绳,嘟哝了句:“怎么这心老是怦怦直跳……” 忽然,她双目一敛,松开手一个反身拔出才从吉祥那要来的袖剑同人缠斗起来。 以一敌五,她霎时就被逼进了身后的死胡同里。 角落阴暗,四面无人,又不知来者是谁,她一时分身乏术,招架不住。 寒光熠熠的长剑直直朝着她刺了过来,左右亦是攻势强盛,图兰头一次在遇敌之际白了脸。 就在这时,忽然有个身影从天而降,蓦地挡在了她身前。 “豆沙包吃傻了,你打不过不知道早点跑吗?!” 刀光剑影间,图兰只看到吉祥持剑的右手上鲜血淋漓,滴滴答答不停地往地上落,长剑伴随着一只手掌“哐当”一声坠落于地。 局面紧张,他根本攻不进来,只能硬生生用手帮她挡了一剑。 图兰“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冲着黑衣人扑了过去,手下招式凶悍无比,竟徒手就卡碎了对方腕间骨头,又卡住其脖颈用力一拧,哭喊着:“怎么办……”差点将对方的脑袋都拧了下来。 第336章 断掌(双倍求粉)

      局面一时大乱,原本被逼退到角落里无法脱身的图兰这会却有如神助,招招凌厉迫人。瞬间,战局翻覆。吉祥撕下一截衣袖,将右手上的伤口紧紧地缠绕住,勉强止住血后紧紧护在图兰身侧。   这条狭窄逼仄的死胡同里,挤了五六人,只要对方一处于下风,另外一方便势如破竹。   泪水模糊了视线,伴随着高高溅起的血珠,图兰已经分不清自己面上沾着的是血还是泪,又或是骤然逼出来的淋漓大汗。她在杀人,可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惨叫声闷哼声,鲜血,她皆听不见也看不见。唯有方才吉祥身上的伤口,在她脑海中走马观花似的来回变幻。   怎么办……   她翻来覆去地在心底里问自己,怎么办。   但她得不到答案,眼下也并非获得答案的最佳时机。她一时沉浸在了血肉相搏之中,明明已经能够脱身,却仍不愿意放走最后一个。   黑衣蒙面的贼人,一个个七歪八扭的倒下,她身上也挂了彩,浑身狼狈,可她的双目流转着叫人惊骇的光芒,似弑人的凶兽。最后一个黑衣人踉跄着逃,却被吉祥拾起袖剑一把盯在了墙上。   一旦露出慌张恐惧之色,这破绽空门也就顿时全都显露无疑。   吉祥也随之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图兰立时扑了上去,跪坐在地上,想要将他拉起来,一面大哭不止:“吉祥,我们回去找鹿大夫,这就回去。”   眼下鹿孔夫妇也随谢姝宁一家同住,这会都在府里忙着过年的事宜,只要立刻回去,就一定能够找到人。图兰一面哭着一面飞快动起脑筋来,她喊了吉祥两声,遂扭头去寻那种断掌。面上挂着泪珠,瘪着嘴小心翼翼地将断掌拾起安放于干净的帕子上,仔仔细细地包裹妥当,复转身来扶吉祥。   吉祥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打量了四周一眼,横尸遍地,到处都是飞溅起的血,实在惨不忍睹。   他记挂着清场之事,靠在图兰的肩头上小声说道:“不能就这么回去。”   图兰哭着问道:“还要做什么?”   “不能就这么让尸体搁着。”他近乎呢喃地道,“若叫人瞧见了必然惊动上头的人。”   到底是天子脚下,一下子叫人在东城发现了这么多尸首,必然闹得厉害。他心中明白,眼下却无力处置。图兰仔细听着,但心中只记挂着他的手。咬牙道:“管他们惊动不惊动,左右我不管!我这就带你回去找鹿大夫!”   吉祥羸弱地摇摇头,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昏沉沉地任由图兰给半抱半搂地送到了马上。   好在附近并无人烟,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人发现他们。   一阵风起。天色逐渐变得昏暗,乌云任由飓风扭打着在天空上翻飞,像一团团的墨,渐渐在水中泅开去,逐而将整片清水都染上了墨色。   路上的行人更少了,道旁的人家也都紧闭着大门。   谁也没有瞧见,俩人一马。正飞驰而过,恍若疾风。   细雪不知何时慢慢地落了下来,伴随着寒风打在图兰面上,不一会便因为她身上的温度而化作了水,同她的泪水混在一处,在飞驰间甩向身后。如那些鲜血一般归于尘土。   一匹普通的马,硬是叫她给抽打着跑出了西域马的速度。   到门前时,她抱着吉祥一个翻身直接滚在了地上,背上没了负重的马一个趔趄,也发出“嘭”的一声巨响摔在了一旁。   动静太大。犹如平地惊雷,里头正忙得热火朝天的人也听见了响声,便有人停下手中动作,或是丢开了笤帚或是丢开了抹布,悄悄来开了门张望。一看之下,小厮傻了眼,认出图兰来,忙喊:“这不是小姐身边的图兰姑娘吗?你这是……”   话说了半句,他蓦地发现地上有淋漓血迹,汗毛一竖,立即倒退两步一个转身飞奔而去,匆匆禀报。   卓妈妈正在同冬至说着,“少爷写的那几幅春联,到了三十早上,便都贴起来。门神也得换了新,咱们府里不同别处,有些事虽说从简,但都是有讲究的事,也不能全都一笔抹去,全不在意。‘加官进爵’、‘子孙满堂’什么的,同咱们都没有干系,但‘福禄寿喜’跟武门神总是不能少的……”   冬至点着头,一一应了。   俩人正说着话,报信的小厮也到了跟前,喘着粗气,慌慌张张地道:“卓妈妈,大管事,图兰姑娘回来了!”   卓妈妈眉头一皱,“回来便回来了,怎地这般慌张?”   “您不知道,她浑身是血,还带着个人!”小厮大口喘着,急切地说道。   卓妈妈听到浑身带血,已是立即惊呼了一声,忙推了冬至肩头一把,道:“快!快使人出去瞧瞧,我这就告诉小姐去!”   话毕,她转个身提着裙子拔脚就朝谢姝宁住的屋子跑去。   图兰出门的事,她也是知道的,可这人好端端的出去怎么一回来就成了浑身浴血?   卓妈妈跑的飞快,她心下不安,连吃奶的劲也使了出来,一头冲进了屋子里,望向歪在炕上翻着册子的谢姝宁,急道:“小姐,图兰出事了!”   “什么?”谢姝宁自册子后抬起头来,面露惊讶,“人在哪里?”   卓妈妈忙道:“奴婢让冬至领人去迎了,看门的小年糕先见着的图兰,说浑身都是血,还带了个人回来。”   谢姝宁一把将册子丢开,起身下炕趿拉了鞋子就要往外头去,一面走一面吩咐卓妈妈:“妈妈先去请鹿大夫,直接把人带到这边来。”   “是。”卓妈妈应声而去。   谢姝宁则站在廊下候着冬至派人把图兰送进来,紧紧皱起了眉头。   距离图兰出门到现在,也不过才个把时辰,她又是去见吉祥要新岁贺礼的,这么点工夫,能出什么事?   她一时想不到因由,心中愈发没底,眉眼间便忍不住有焦急之色浮现。   过得须臾。前头不远处过去个手攥抹布忘了松,十一岁上下的小厮,远远瞧见谢姝宁站在廊下便呼道:“小姐,大管事请您去前头说话——”   谢姝宁双目一凝。紧紧抿着嘴点了点头,拾步前行。   冬至办事不会如此毛躁,他没有立即将图兰送过来,却打发了人来请她去前头说话,自然是事出有因。谢姝宁想着方才卓妈妈那一句图兰带了个人回来,眉间紧紧拧成了个川字。   那人,是名男子。   外男不得入内宅,所以冬至才会特地派了人来请她去前头。   可即便如此,仍旧于理不合。   可见这件事非得她亲眼去看上一看才可,哪怕叫卓妈妈代替她做主。都是万万不可的。   她脚下的步子迈得大了些,面色凝重地跟随小厮前去见冬至。   到了前头,直接就朝着厢房去。   这间宅子并不大,他们自己也刚刚只算是住的开罢了,因而人被冬至直接送到了谢翊跟舒砚那边。   东次间里。厢着炕床,通风处的角角落落里点了两只火盆,倒不大冷。   冬至候在门外,神色肃然地等着谢姝宁过来,一见着人便道:“图兰带了成国公身边的吉祥回来。”   谢姝宁已经隐约猜到,闻言微微一颔首,吩咐着“让人去催一催鹿大夫。直接领着到这儿来”,一边掀帘而入,朝里头看了一眼。   炕上躺着个人,图兰就魂不守舍地坐在炕沿,连有人进来也不知。   谢姝宁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沉声同冬至说话:“立刻就派个人去成国公府。务必将这件事亲自告知。”   冬至点头,先行退下。   谢姝宁深吸一口气,重新走进里头,轻轻唤了图兰一声。   图兰却恍若未闻,在她唤第三声之际。方才似大梦初醒一般转过头来看她,满脸都是泪。晶莹的泪珠自眼眶中扑簌簌滚落,她哭道:“小姐……”像走失后重逢母亲的小儿,哭得伤心欲绝。   从图兰跟着她远离漠北奔赴京都时开始,图兰就从来也没露出这样的模样过。   谢姝宁缓步走近,俯身察看吉祥的伤势。   她一眼就看到了那只手,不由得睁大了双目,愣在原地。   图兰哭着来拉她的手,“小姐,他的手会不会好?”   “鹿大夫马上就到。”谢姝宁不忍注目,安抚地拍了拍图兰的肩头。   话音落,鹿孔背着药箱三步并作两步,带着外头的寒意一头栽进东次间。   他看到吉祥的伤势,也惊了一惊,旋即面上渐渐流露出遗憾之色来。   谢姝宁便同图兰道:“鹿大夫来了,我们先去外头候着,你先同我说一说,究竟都出了什么事。”   图兰怔怔的,一步三回头地望着躺在炕上的吉祥,好容易才跟着谢姝宁去了隔壁说话。   她心神不宁地将先前在东城发生的事同谢姝宁复述了一遍,一颗心仍旧牵挂在吉祥身上,神色萎顿。   谢姝宁劝慰了几句,将她留在屋内,独自站在天光底下长叹了一声。   细雪渐渐纷飞,她再次派了个人前往南城燕家。   这件事,兴许只是个开始。  

  • momo

    momo 楼主 2016-02-28 12:01:37

    第337章 神医(二更求粉,粉360+)

      漏沙一粒粒地流着,室内寂静无声,鹿孔站在炕床边上,额上沁出细汗来。   图兰带回来的那只手,被完完整整地搁在一旁的矮几上,创口整齐利落,可见那柄剑的锋利程度。   吉祥疼得晕了过去,室内一暖,这冻僵了的意识似乎又开始复苏躁动起来,他阖着的双眼微微睁开了一条缝隙,似乎在望着头顶上,又似乎根本什么也没有看着。朦胧又迷糊的意识,叫他弄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他只隐约记得,自己在千钧一发之际,挡在了图兰身前,救了她一条命。   似是累极,他重新将双眼紧紧地闭了起来,嘴角翕动着,用耳语般的声音低低地呢喃道:“傻子,还不跑……”   一遍又一遍,他反反复复在唇齿间胡乱说着这样的话。   迷迷糊糊的,似醒非醒。   谢姝宁掀帘入内,匆匆问鹿孔:“如何?”   鹿孔微微摇了摇头,斟酌着同她解释起来:“断肢再生,古籍上曾有过记载,但几乎都是以失败告终,从来也没有成功的案例。我也只有五成把握……”   “这五成把握,指的是将手掌接回去,还是让这只手复生?”谢姝宁听不大明白他的话,不由得追问了一句。   鹿孔指了那手道:“送回来的及时,接回去问题不大,想要这只手活过来,在下也有把握,只是这今后,这只手能不能运用如常,委实没有把握。”   谢姝宁闻言,心中一松,面上露出几分欣慰之色,道:“这便很好了。”   不枉她重活一世后,心心念念记得前世燕淮麾下的那位鹿神医。能被世人称为神医的人,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前一世的鹿孔跟这一世的鹿孔生活处境大不相同,脾性温和。名气虽有,却远不及前世分毫。   谢姝宁有时也会忍不住想,鹿孔这样一个天才,是不是叫她给耽搁了。至少。跟着她,他只能是个居家的寻常大夫,但若跟着燕淮,来日自当有大作为。   但事实上,这一世鹿孔在医术上的造诣,并不比前世来的差。   生活无忧,妻儿皆在身旁,他心情愉悦,也有更多的时间能用在潜心钻研上。   甚至于,他遇到的唯一一个无法下手的难症。也只是燕娴的怪病而已。   她忍不住夸赞了鹿孔几句,又不住声地问道:“有什么需要的,我即刻叫人去准备。”   鹿孔也不犹豫,低头提笔,唰唰写满了一张纸递给谢姝宁。道:“这上头的东西,都不能少,另外还得寻两个眼神上佳,手脚伶俐的来帮我打下手。”   说到治病救人,他的情绪便不禁高涨了几分,语速变得飞快。   谢姝宁立时醒悟过来,时间紧迫。   于是她马上接过纸来。出门将上头所需之物吩咐下去,又让人速速去找两个聪明伶俐,手脚麻利的小厮过来。   一众人烧水净手,换了干净的衣裳,方才能入内。   随后这间屋子便轻易不得入人,门口守上两个人。专门负责传递消息。   图兰想进去看看,红肿着眼睛来央谢姝宁,谢姝宁不答应,劝她道:“这都是精细活,寻常大夫连碰也不敢碰。鹿大夫也是硬着头皮上,里头多个人便叫他多分一份心,没的到时候出了差子,后悔莫及。”   “那奴婢就在门口等着……”她说着又想哭,一双眼睛肿得像是成熟的桃子,通红。   她就在廊下蹲了下来,抱着膝盖木呆呆地候着里头的消息。   谢姝宁没了法子,别过头去叹了一声。   少了一只手,仍可以穿衣吃饭度日如常,但到底不用。即便今日鹿孔成功地将这只断掌接了回去,来日这只手不能握筷不能拿剑,于一个习武之人而言,实难接受。   然而为今之计,众人也就只能静静等着,等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等着鹿孔从里头走出来告诉他们最终的结果。   谢姝宁亦站在廊下不曾移步,她望着不远处闲置着的一口景泰蓝大缸,眼神渐渐游离起来,心神恍惚。   是谁,要对图兰下杀手?   秀眉微微蹙了起来,眉下的那双眼睛也不由得眯起。   漏壶里的沙子发出轻微的簌簌声,在通明的室内不间断地流淌着。   清洗,止血,清理伤口……   活计并不少。   鹿孔的眼神却愈发的亮了起来,伴随着一切逐渐准备妥当,他的精神头整个被调动了起来,达到了众人鲜少在他身上看到的强势状态。   边上伺候着的两个小厮,都以为自己见着了神明,而非大夫。   这世上怎么能有人将断了的手掌,重新接回手腕上去?若这样可行,难道那些被斩首了的人,也能重新将脑袋接回脖子上去不成?   两名小厮互相对望了一眼,皆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一层层、一点点缝合起来,最后才将外层的皮肤相缝合,像绣一件精致的花样,仔仔细细地拿着针线在人的肌肤上舞动。   转眼间,小半个时辰转瞬即逝……   接到消息,燕淮亲自赶来,直接被谢姝宁叮嘱守在门口的人领着往厢房来。   他沉着脸,眉头紧锁,轻声问谢姝宁:“鹿大夫还在里头?”   “是,只怕还得过上好一会才能出来。”谢姝宁摇了摇头,避开图兰,悄悄将鹿孔告诉她的话一字不改地转述给了燕淮,随后道,“接上手掌不难,难的麻烦的都是后头的事。”   燕淮“嗯”了一声,问道:“东城素来太平,事出突然,只怕不寻常。”   东城虽然是京都人群最为密集,来往行人最多的一部分,可是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一块的治安,也堪称为京都最佳。   那是个富贵窝,有了钱,才有繁荣。才有歌舞升平可言。   东城自然也就成了京都的头脸,日日休整干净漂亮,才能见人,京兆尹怎么会舍得让东城出凶杀案。   谢姝宁附和道:“专门还冲着图兰去。就动用了四五个人,分明是力求致命之举。可她只是我身旁的一个婢女而已,又非西越人,从未同人结仇,怎么会有人专门要对她下杀手?”   她伸出手,细白纤长的手指凌空比划了一下,“原因,八成出在这个上。”   燕淮愣了下:“何意?”   谢姝宁道:“这丫头什么都好,偏生有个习惯不行。她初入京都时,有许多事物皆不认得。连名字也不大叫的出,于是便养成了碰见不知、不能肯定的东西,就拿手去指着问身旁人的习惯。先前,她跟吉祥在东城,无意间看到了一个叫她觉得眼熟的人。她下意识便拿手指了指去问吉祥了。”   燕淮微讶,挑眉道:“可知是何人?”   “她觉得像你身边的如意,一时不曾想起来,所以才指了问的吉祥,但吉祥却说,那人像燕二公子。”谢姝宁意味深长地说道。   当她从图兰嘴里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也愣了一愣。但转念便想了起来。   前世燕霖归京之时,倒回去算算日子,应正值深冬。   天下人皆知,燕霖归来的第二年,燕淮升了锦衣卫指挥使。   那一年,他才十七岁。举京哗然,从此传他极得庆隆帝器重,情同父子。   她记得很清楚,燕霖是在他升锦衣卫指挥使的前一年回来的。   那就应该正是今年……   还有数日,就该跨过一年去。但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她也只能想到燕霖身上去。   然而她心有怀疑,却无法直白地警示燕淮,只能迂回曲折地拿吉祥的话来提醒他。   燕淮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他忽然笑了下,“如意今天一天都在我跟前打转,且他今晨扭伤了脚踝,走路还是跛着的,哪里会出现在东城……”他说着,笑意渐敛,换了平静无波的语气道,“只怕吉祥并没有看错。”   “我派了人沿着图兰说的地方寻了过去,但是并没有看到尸体。”谢姝宁忽然道,“去迟了一步,已经有人赶在前头清了场,又下了会雪,痕迹也难以追寻。”   燕淮得知消息后,也立刻就派了人去东城,同样什么也不曾发现。   有人赶在他们之前,将残局悄无声息地给收拾了。   二人站在廊下一角,各自沉默了下去。   时间流水一般逝去,淙淙流动,里头的人却似乎并没有察觉时间过的这般快,外头的人则已经等的心焦难耐,坐立难安。   图兰紧紧贴在了门上,听着里头的动静,分明什么也听不见,但她却抵死也不肯先去歇着。   她身上虽没有大伤,但零零碎碎的小伤口数不胜数,可怎么劝也不听,只愿在门口候着消息。   足足又两个时辰过去,内室里的鹿孔才终收了手,抹去额上汗珠,轻声喘息着发话吩咐下去:“去回禀小姐,成了。”   小厮应声下去,掀了帘子满面欢笑地出来,告诉谢姝宁道:“禀小姐,鹿大夫说成了。”   众人就都齐齐长出了一口气。   神医之名,这一世照旧落在了鹿孔身上。   然而缝合完成收了工的鹿大夫,却因为精神紧绷兴奋了太久,这会突然松懈下来,连走路的力气也没了……   第338章 调解(三更求粉,木槿1390和氏璧+)

    不得已,还是月白亲自来搀了他回房休息。 临行之际,鹿孔叮咛着道,“眼下不便动他,这几日,他就只能暂且先留在这养伤了。” 谢姝宁颔首,让他先下去歇息,而后同燕淮道:“既如此,那便先让吉祥留在这,待伤势恢复,再回去不迟。”左右他如今这个样子,也无法继续在燕淮身边做事。 大夫发了话,燕淮自然也不会违拗。 吉祥就在这间厢房里住了下去,图兰几乎时时守在边上不肯离开。 人人都知道她的心思,所谓的男女大防,也就没有人会在此时提起。她喜欢在吉祥身边呆上多久,谢姝宁便允了她呆上多久,只要她莫要忘了先将自己照料妥当。她身上的伤都不重,却多,她自己又浑不在意,谢姝宁只得吩咐了卓妈妈亲自去帮她上药。 拿了金创药,一点点仔细地敷了伤口,又好好用了饭,谢姝宁这才放了她随意走动。 当初吉祥差点要了自己的命,谢姝宁始终耿耿于怀。她素来是个记仇的人,但因着图兰的缘故,她表面上并不将那事放在心上,其中一直都记挂着。但今次,千钧一发之际,他救了图兰的命,谢姝宁不由得便对其没了心结。 到底他对图兰是有心的,甚至于能够以命相待。 她差人事无巨细地照料着吉祥,鹿孔也是一天三次地往吉祥那跑,事情似乎并没有一开始想的那般严重。手也接上了,这人也清醒了,图兰也终于不再担心得大哭了,但是当图兰脸上好不容易露出几分笑模样时,这刚刚冒头的喜色却又转瞬消失。 吉祥苏醒后,第一眼见到的便是图兰,但他只淡淡地看了她一样,便阖上眼不再看她。始终一言不发。 众人只当他是精神不济,并未当回事。 谁知过得几日,他也依旧是这幅模样,见了旁人倒是也勉强会笑会说上几句话。但只要看到图兰,就一定不愿意开口,脸上也总是面无表情的。 连着几日都是这样,图兰不觉有些闷闷不乐起来,悄悄来问谢姝宁:“小姐,他是不是在怪我?” 若不是因为救她,他的手也不会变成这样。鹿孔明明白白地说了,手还是原先的手,但想要同过去一半运用自如,拿剑打斗是断断没有任何可能的。假以时日。多加锻炼,能用这只手提笔书写,便已经是了不起的事。 对一个用剑的人而言,毁了这只手,便代表他这么多年的剑术全都白学了。 “他一定恼了我。所以才不愿意搭理我。”图兰神情落寞地站在墙角,向来大喇喇的人,这会看上去却像是朵枯萎了的花。 谢姝宁却并不认为一个能在那时为她舍命的人,苏醒后则翻脸无情,对她冷眼相待。 这里头,一定有什么她们不知情的缘故。 她告诉图兰,“他心中一时气闷也是有的。等过几日,兴许便好了。” 图兰就又鼓足了劲,继续日日去探望他。 好在鹿孔说他的伤势恢复的很好,一则未曾恶化化脓,曾经一度脱离了身体的手掌也渐渐有了鲜活的血色,并没有如同死物一般日渐*;二来他偶尔也能牵动一根手指。叫它在鹿孔面前轻轻一颤。 这便是极好的情况了。 鹿孔很满意,对他的伤也就愈发用心起来。 但图兰跟吉祥的关系却依旧奇怪地处在冰点,难以消融。 他照旧对图兰一言不发,不同她说话也不搭理她,甚至都不大看她。谢姝宁亲眼目睹过一回。那模样分明就是在看个陌生人。 他过去待人也冷,可如今却冷的像一块经冬的厚厚冰块,叫人似乎碰一下就会冻掉一层皮。 图兰愈发认定他是在怪罪自己,因而连话也不愿说,连看也不愿看上一眼。 但她仍旧一天几趟地去他那,结果这一日,她端了药进去刚说了一句“吃药吧”,便听到吉祥平静无波地说了一句,“你今后不必来了,药自有旁人会送。” 图兰愣了愣,搁下药碗,应了声“哦”,旋即大步流星地往门外走去。 出了门,她脚步虚浮地走着,一路神情恍惚,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踹了鞋子上炕,扯过棉被蒙头大哭。 她又怕叫人给听见了,只呜呜地哭着,隔了床被子,声音闷闷的,听上去像是谁家的小狗在呜呜的叫唤。 卓妈妈途经此处,隐隐约约听见有古怪的声响,不由得心中疑惑,遂叩门唤她:“图兰,你可在里头?” 图兰正哭到伤心处,哪里听得见她的说话声,只充耳未闻,继续埋头哭着。 她这辈子的眼泪,都要流光了。 小时候,她无父无母,缺衣少食,日日跟着野狼一块玩耍,心里头反倒是总高兴的很。 下雨了也高兴,天晴了亦痛快。 偶尔吃一顿好的,那更是笑得嘴都要合不拢了。 可如今,她吃穿不愁,小姐几个又拿她当亲人对待,她却反而不知足了。 只听人说了一句“今后不必来了”,她便忍不住觉得心里一阵钝痛,叫她禁不住鼻子发酸。 眼泪浸湿了被褥,流进嘴里,又咸又涩,她忍不住哭的更厉害了些。 忽然,卓妈妈闯了进来,一把就掀了她的被子,唬了一跳急声问道:“兰丫头,你这是怎么了?哪个欺负你了?” 图兰抓着她的手抽泣着,磕磕绊绊地道:“豆沙包跑了……” “这怎么还说上胡话了?”卓妈妈有些吓着了,忙攥紧了她的手,道,“不成,我得去告诉小姐。” 说完,她扶着图兰躺下,又扯过被子帮她仔细盖好,掖了掖被角,旋即急匆匆去见谢姝宁。 今天都腊月廿十七了。除夕夜近在眼前,宋氏不能主持这顿饭,谢姝宁便只有自己出马,忙的团团转。 打赏的银锞子。也得提前都预备妥当,还有那些个一应事宜,该减的该增的,都得安排妥当了才行。卓妈妈到她面前时,她还在忙着算账。听见响动,她抬起头来,狐疑问道:“妈妈这么快便回来了?” 方才卓妈妈才从她这出去办事,这算算时辰,一来一回也不止这么点时间。 卓妈妈叹口气,道:“奴婢方才经过图兰屋子门前。发现她躲在被窝里哭呢。” “哭了?”谢姝宁吃了一惊,放下手中账簿,“可问过为什么哭了吗?” 卓妈妈点点头又摇摇头,一脸担忧地道:“奴婢问倒是问过了,但她说的话。奴婢听不明白,听着像是糊涂话。” 谢姝宁听着,已坐直了身子自弯腰捡鞋,“都怎么说的,讲给我听听。” “她说什么豆沙包跑了……”卓妈妈回忆着,胡乱猜测道,“是不是她又馋了想吃豆沙包?” 近日府里都忙。谁也没空多在吃食上花心思。 “您看,要不要让奴婢去告诉厨房里一声,让他们蒸上几个?”卓妈妈询问着。 谢姝宁却听明白了图兰的话,穿好了鞋子站直身子,思忖着道:“不必了,我出去一会。你也不必忙了,先去陪着她说说话吧。孩子脾性,哄哄她就是了。” 卓妈妈应了,主仆二人一道出了门。 她去陪图兰说话,谢姝宁则穿了鹤氅往外头去。 这座宅院地方并不大。走来走去,也花不了多少工夫。院子里种着的西府海棠都还光秃秃的,几口景泰蓝的大缸也都空置着,若到了夏天,在里头蓄满了水养上几尾金鱼,倒也不错。 只可惜了,他们在这只怕也住不到夏天。 因而搬进来这段日子,谢姝宁并没有让人多加收拾。 这院子原先是何模样,现在也差不多便是何模样。 穿过庭院,她去见了吉祥。 恰逢鹿孔也在,正在给他敷药,见了谢姝宁便顺道提了提他儿子这年还没过呢,就急着要给谢姝宁拜年的事,一问为何,却是因为他属猪,年年给谢姝宁拜年都能要到只赤金的小小金猪,栩栩如生,憨态可掬,叫人爱不释手。这孩子就从年初念叨到年尾,光惦记着这么一件事。 鹿孔说到儿子时,不由得眉飞色舞。 谢姝宁听了也笑,让他回去同孩子说,今年给他准备一双。 鹿孔急忙推辞,说不能给一双,这若是给了一双,回去月白就该骂人了。 谈笑间,气氛轻松了许多,连带着吉祥都跟着笑了笑。 少顷,鹿孔先行告退离去,谢姝宁便同吉祥说起旁的来。 她装作不经意地提起图兰的事,问他可是在责怪图兰。 吉祥垂首,语气淡漠地道:“并不曾。” 谢姝宁微笑:“虽说不该我来提这事,但图兰的心思,你不会不明白,她就是个实心眼的丫头,你就算待她再冷,她今天难过够了明日照旧到你跟前来碰灰。” “八小姐若为了她好,便该拦着她才是。”吉祥道,“我如今成了这样,配不得她。” 谢姝宁望着空荡荡的庑廊,轻轻叹了一声,道:“你成了哪样?你是缺胳膊断腿了,还是傻了痴了?右手不灵便,你还有左手,左手习剑的人,不多却并非没有,这一点,你应当比我清楚。” 第339章 筹备(求保底粉红!)

      吉祥低头,望着自己手腕上一圈缝合的线迹,仍旧摇了摇头。   谢姝宁想起初识时,这人意气风发张狂的模样,不由得恨铁不成钢,斥道:“你若真这般想,那便索性亲自去同表明心迹,顺道告诉她,你为何待她冷若冰霜,好叫她趁早死了心!”   以她对图兰的了解,图兰那丫头根本不是被冷待上几日便能死心的。   她难过也好,哭了也罢,等到哭过难过完,照旧恢复如常,照旧去他跟前打转,绝对同往常没有任何区别。   这样下去,只不过永远是互相折磨罢了。   她前世也只活到二十余岁,于情爱上又是生来便似乎较之旁人更加笨拙些,因而每每见到图兰那雀跃的模样,她这心里便也忍不住跟着欢欣鼓舞。   ——这样的日子多好。   图兰心眼死,一旦认准了人,轻易改变不了。   谢姝宁委实不忍心叫他们二人这般下去,分明互相属意,却这般磨蹭。   视线移转,她看向坐在那不动的吉祥,放缓了声音说道:“不论如何,你也该问过她的意思。配不配,不是你说了算,而该是图兰说了算。她若觉得你配,便是配。你自个儿想的,只是你的心思,却从来都不是她的。”   她说这话时,脑海里翻来覆去冒出许多人的面孔来,一张又一张,重重叠叠,像盛开了的花朵。   人总是自以为是的,总以为自己心中所想便也是旁人心中所思,全不知这乃是天下最大的笑话。   唯有真的问过了对方,你才能真正知道对方的心思。   “你若连问也不问过她一声,绝不是为了她好。”谢姝宁说到后头,语气渐舒,“没有人能够代替另外一个人做任何决策,即便你打着为她好的旗号,也不成。”   吉祥闻言。蓦地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   他大抵从来也没有料到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被谢姝宁说教。   就在这时,忽然有个身影冲了进来。正是眼角还犹自挂着泪珠的图兰。   吉祥怔了怔,霍然望向谢姝宁,面上神色变幻。   谢姝宁老实不客气地点头道:“是我将她唤来的,你我说话时,她便躲在那听着。你既有事相瞒,定然不管我说上多少好话,哪怕就是将嘴皮子也磨破了,想必你也不会照我的话去做。所以我在来时的半路上,便反悔让人去把图兰直接唤了来。”   “八小姐!”吉祥咬牙。   谢姝宁微笑,安抚地道:“好了。如今这里左右不必我了,你有话便同图兰说吧。”   她施施然转身离去,神态放松。   身后传来图兰一边抽泣着一边骂吉祥的声音,“你不配个屁!”   谢姝宁渐行渐远,远远听见这话。轻叹了声,低低呢喃了句:“精神头可算是好了。”   她认识的那个图兰,绝对不是个哭哭啼啼的小丫头。   图兰只是一时,被个“情”字蒙蔽了双目,连自己的内心都无法看穿,更不必说要去看透别人的心。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从来都是如此。   谢姝宁脚下的步子越走越快。片刻后,她便已经回了后头去见母亲,商议着何时动身启程回延陵去。延陵宋宅一直有人照料着,他们过去连仆从都不必重新置办,只消将京里几个用惯了的熟手带上就可。   她仔仔细细,一条条问过宋氏的意思。   需几辆马车。带哪些人走,京里的产业如何是好,皆详细询问了一番。   宋氏拣了几样先说了,忽然问她:“先不必紧张那些宅子田地,倒是你的那些私产。该如何安置?”   “……”谢姝宁愣了下,讪讪道,“我还以为您并不知道呢。”   宋氏望着眼前依旧还有些重影的女儿,笑着伸手去点了下她的额,道:“我不说你是因为你素来小心谨慎,又不是什么出格的事,我也就不管着你了。”说完,微微一顿,她又道,“况且你比为娘的聪明能干,管家也好,这女红针凿、诗书礼仪,没一样比旁人差的,我就算有心拘着你,也无甚用处。”   这倒是大实话。   谢姝宁就笑着道:“那些个铺子店面,眼下一时半会想要脱手并不容易,不如就先这般留着,各家指了人过去专门照料着,每年咱们再打发个人上京专门来查账收钱便是。”   真正叫她紧张的,应该是平郊的那处金脉。   她拿下了那座金矿,但近几年,却并没有什么大动作。   而今她已决意回南下延陵,远离京都,这金矿便势必要想个万全之策处置妥当了才可。   平郊的那处庄子,她也已经同宋氏商量过,照着原样留下,仍旧供云詹先生师徒居住。今年伊始,谢姝宁去云詹先生的次数便少了许多。云詹先生授课方式古怪,日渐随意,只丢了几本书于她,让她自己带回去背熟了下回再见面时,他便专拣了更深一层的东西来问。   谢姝宁头一回被问的哑口无言,直到来回反复了三四回,她才渐渐掌握了其中的关窍,能应对他几句。   到上回见面时,她已能对答如流,叫师兄归鹤都忍不住用微微惊讶的眼神朝她看了几眼。   云詹先生懂的极多,天文地理风土人情,各种各样的事物,他都能信口而来,侃侃而谈。   谢姝宁跟着他学习,其实收获的是眼界。   她身为女子,能够在外头抛头露面的机会鲜少。许多姑娘,终此一生,从妙龄少女变成垂垂老矣的耄耋老者,也始终窝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连二门都不大出,更不用说外头。   她已经比大多数人都要来得幸运很多。   稚龄之年,她便协同兄长跟着母亲一道跋山涉水,千里迢迢地从延陵赶来京都。再长大些,她又途经漫漫黄沙,骑在驼背上听着清脆悠长的驼铃声,一路到了敦煌。   但这两处地方。兴许便是她这辈子能去的最远的地方了。   行千里路,方知天地究竟有多广阔。她无法背上行囊远赴天涯海角,便只能一点一滴从云詹先生话中拼凑画面。   虽然她从未踏足那些遥远的地方,却知道关于那些地方的风景、民风、传说……   所有的一切。都牢牢地印在她的脑海里,轻易不会忘记。   云詹先生便道,他已没多少东西能再继续教她。   她去的次数便渐渐少了,到了后来,府上接二连三出的事,叫她分身乏术,更是极少再往平郊的庄子上去。   这次,她同母亲回延陵后,今后恐怕也不会再来京都。她问过云詹先生,可有意迁居延陵。但云詹先生婉拒了。故而今次一别,日后便不一定还能有再见的机会。   谢姝宁便想着索性将云詹师徒请到府里一道过年。   她兴冲冲地同宋氏一提,宋氏听了就立即道好,忙让她着手准备起来。   虽说不是正经西席,但云詹先生的确是谢姝宁的老师。教授了她许多东西。他平素轻易不肯离开田庄,但这次也算是为宋氏一行人践行,既请了他,就没有不来的道理。   谢姝宁遂同宋氏商量起了该添些什么菜色,并一些杂七杂八的事项。   气氛和乐安详,母女俩人相偎着,亲昵地商量着琐事。   处在石井胡同里的谢宅。却连过年的气氛也不见丝毫。   三夫人蒋氏费了大力气,终究还是不能风风光光地过好这个年,叫她堵着气心口疼了好几日。   宋氏母女离开的那日,她便领着人将三房里里外外都搜刮了一遍,可莫说值钱的玩意,就连床像样的帐子也不见。间间屋子里都是空荡荡的。没有摆设没有任何物件,干净的几乎能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蒋氏正缺银子,满心想着到三房搜罗点值钱玩意来应急,却连半枚铜板也没瞧见,直叫她气得揉碎了帕子也不解恨。   大老太太却还让她拨了人手去三房。用来照料谢元茂。   蒋氏对自己这位行六的小叔子充满了厌憎,却又不敢违逆老太太的意思。   府上的风向,日日都在变,唯独不变的便是,谢元茂是真傻了,不是装的。   蒋氏暗自猜测着,认定谢元茂会变成这样,是受不住宋氏同他和离之事。但大老太太却道,“老六是被人给害糊涂的!”   在她的话里,隐含着的凶手,不外乎是宋氏或者谢翊兄妹二人。   可事已至此,老太太当然也没有任何法子来证明一切,于是她将希望都寄托在了谢元茂能恢复神识的渺茫机会上。   蒋氏无奈,日复一日忙着将一分银子掰成两半花,借此维系住谢家的日子。   大太太王氏的身子早就好了很多,可眼下这个节骨眼上,大太太是不论怎么装病都装不过瘾的。   蒋氏觉得自己生生要被累倒了。   夜里,她禁不住同谢三爷轻声抱怨了几句,谢三爷就道:“你去求求大嫂,大嫂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蒋氏原本只想从他嘴里听到几句体贴的话,聊以安慰,谁知他却让她去求大太太。   她气得一夜不曾睡好,翌日醒来,精神不济,眼下一片黛色。   正梳着头,大丫鬟之一轻手轻脚地走近,将信递了过来。蒋氏掩嘴打了个哈欠,接过拆开来看,一瞧之下不由得花容失色。    第340章 恳求(求保底粉,粉30+)

      这封信,是从谢六姑娘谢芷若寄身的那间庵堂里送出来的。   信是住持静言师太亲笔所书,上头说,谢六姑娘谢芷若身染怪病,庵中医妇束手无策,若长此以往,只怕命不久矣,因而只得提笔写信知会谢家。这是去,还是留,皆悉听尊便。   蒋氏面色惊变,身子蓦地颤抖了下。   正在为她梳头的丫鬟一时不察,象牙小梳正卡在她乌黑的头发上,被这么一扯,立时疼得蒋氏痛叫一声,反手就是一巴掌扇了过去。   丫鬟攥着梳子慌忙跪倒,连声告罪。   蒋氏却理也不曾理会她,只重新将视线落在那封信上,仔仔细细地将每个字都反复看了几遍。信封一晃,里头忽然又掉出一张纸来,薄薄的一张飘飘忽忽地落在了她裙上。   蒋氏眉头紧锁,小心翼翼地去将那纸拾起打开来看。   只一眼,便叫她心神不宁地又丢开了。   这纸上的字,原是谢芷若亲笔所书。   她久未见过女儿,却到底还记得女儿的笔迹,一看便慌了。然而慌张过后,她重归镇定还是照旧将那纸给捡了起来,置于眼前仔细地看了起来。   透过满页的墨字,蒋氏似是看到了女儿平素娇俏的模样。信上个别地方,墨字模糊,像是被水珠给晕开了一般,叫人难以看清上头写的究竟是什么话。蒋氏伸指摩挲着那几行字,忽然明白过来,这哪里是被什么水给泅开的字,这分明是被写信之人的泪珠一粒粒打湿之后,才成的模样。   蒋氏那颗孤苦无依的心,猛地剧烈跳动起来。   她年岁不小了,这几年谢三爷更是几乎连她的房也不入,偶尔歇下,也推说困倦疲乏,吹灯盖被,只大睡过去,连话也鲜少说上几句。   这般一算,她竟也是旷了许久。   她也知道,自己想要再次怀孕生下另一个孩子的心愿极其渺茫,近乎不存在。   长女已故,她白发人送了一回黑发人,难道如今还要送第二回?   她长叹了一声,将谢芷若亲手所书的这封短信贴在了心口处,微微红了眼角。   饶是那般不争气的女儿,到了这等时候,也还是心心念念不忘母亲,盼望母亲今后能够长命安康,幸福美满。   她先看了静言师太的信,再看谢芷若的,只当小女儿这信是写来同她求助哭诉的,可谁知打开来一瞧,却根本不是她预料的那样。谢芷若信中只字不曾提起要蒋氏来解救她的话,满满当当的一张纸,写的是她的遗言。   这封信,是她留给母亲的遗书。   她只怕,是真的病的就要死了。   蒋氏看完那封信,再在心中一揣测,面上便情不自禁地露出伤心之色来,哪里还有心思讲究今儿个梳什么发式,穿什么衣裳。她意兴阑珊地将屋子里伺候着的人都打发了出去,自己瘫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那两封信,难过不已。   当初谢三爷便扬言要让谢芷若去死,好一了百了。   但她舍不得,大老太太也觉得不忍心,到底也在老太太膝下养了多年,结果就这样将其送去庵里。   这一去就到了今时,蒋氏再未见过女儿。   那庵中的日子不好过,她多少也曾耳闻过,又知女儿这辈子想必都无法再出来,便也只能安慰自己,不论如何,女儿那条小命总还是在的。   可今天,她却收到了女儿的遗书。   任何一个做母亲的,都无法承受如此打击。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日渐老去的容颜,跟鬓角隐隐的几丝银光,不由得黯然神伤,愈发思念起了女儿。   谢家的女儿,即便是死,也该落叶归根死在谢宅里才是。长女已经落得了那样的下场,同李家一道死在了路上,小女儿难道也要死在旁地,永身永世进不了谢家的坟?   她还没出嫁呢!   她始终都还是谢家的闺女!   蒋氏一边伤心着一边想着,咬咬牙站直了身子,抓起那信就要往梅花坞去。走了两步,她忽然注意到自己衣衫未换,头发未梳,又暗暗沉了眼,扬声将人唤了进来,再为自己梳头上妆。   大老太太这些个日子,心情也不大好。   同样的,她也是为了儿子。   谢元茂成了那副模样,她这个做母亲的,心里如何能痛快。   连带着她也不愿意见到谢七爷谢元庭的身影,双生子,一个为人不够谨慎,听媳妇的话,没有大出息,却身强体健吃好喝好。另一个致力于仕途,也的确有几分本身,只是缺了机遇而已,如今却毁在了个妇人手中,叫人心痛不已。   大老太太至始至终仍旧觉得这一切都是宋氏之错,她的儿子品性高洁,为人敦厚,绝不会做下错事。   他做过最错的事,就是娶了宋氏。   她忘了,宋家于谢元茂有救命之恩。   又或者,她根本没忘,只是不愿意承认这份恩情究竟有多重。泰山之恩,同举手之劳,在她眼中已没有区别。   她恨毒了宋氏,可宋氏光明正大拿了和离书,带走自己的嫁妆,走出了谢家,谁又能拿她作伐。   那和离书上,可有谢元茂的亲笔签字。   大老太太当然不甘愿,在发现谢元茂变成了这样后,她便立即要谢大爷几个集结了人手去将宋氏追回来,可一则人不知去了何处,无迹可寻,二来大老太爷明令禁止此事继续闹腾下去。   他道,“既是祸害,离了也就罢了,何苦又要将祸害往家中撵?”   大老太太有心反驳,却又不知该如何说。   谢三爷瘸了一条腿,早就将缘由都怪在了谢元茂身上,如今见他成了这痴傻模样,心中舒坦的很,哪里还愿意搀和下去,就也耐着性子苦心劝了大老太太几句。   老太太满心苦闷,无人支持,愈发垂头丧气。   她现如今一天去见谢元茂一回,遥遥看着儿子大冬天站在雪地里闹着要扑蝶,一会又高喊有鬼,她这心里就跟有刀在绞一般。   但时间真是可怕的东西,看的多了,她渐渐也就麻木了。   蒋氏原本也以为自己麻木了,可接到女儿的遗书后,她心里就立刻掀起了惊涛骇浪,叫她坐立难安。   待到简单梳妆完毕,她就马上来梅花坞求见了老太太。   府上没半点过年的气氛,老太太屋子里也显得冷清许多。   家中缺少银钱,这多余的人也就渐渐养不起了,蒋氏放了一批人出去,就连老太太这都少了好几个人。梅花坞庭前的积雪,往年还没等积起来,便都被打扫干净了,一水的青砖地面,从来都是干净整洁的。   但现在,瞧着也有些疏于洒扫。   蒋氏惴惴不安地进了里头。   大老太太正在听芷兰绞尽脑汁地说着笑话,偶尔嘴角也会弯上一弯。   听见蒋氏求见,芷兰就住了嘴,在大老太太的示意下出去见蒋氏,同她道:“老太太睡下了。”   蒋氏踌躇着,道:“那我就在这候着,等老太太醒了再说。”   芷兰微讶,这是从来也没有的事,强强按捺住心中惊诧,她让人奉了茶上来,先行告退进了内室同老太太轻声回禀道:“老太太,三夫人没走,说要在外头候着您醒了起身。”   “哦?”大老太太也不禁有些讶然,蒋氏平素连请安也不大愿意来,得知她睡下了,必定立刻就扭头走人才是,怎么这回却说要留下等候?老太太百思不得其解,担心着是不是府里又出了什么要紧事,便只过了一会便让芷兰再次出去,宣蒋氏进来说话。   蒋氏进来未语先笑,道:“母亲睡得可好?”但眼中分明没有笑意,语气也不大高兴。   老太太靠在软枕上,闻言“嗯”了一声,然而直截了当地问道:“有什么要紧事,一定要说?”   “儿媳惶恐,不知该不该说。”蒋氏垂眸低语,恭恭敬敬地在她跟前站着。   老太太就皱了皱眉,心想着事情都成了这幅模样了,哪里还能有什么更坏的,便浑不在意地道:“什么该说不该说的,你只管说来。”   蒋氏取出信来,双手递了过去,轻声道:“庵里的信,芷姐儿病了。”   老太太刚要去接信的手顿了一顿,到底还是将信给接了过来。   打开来看了一遍,老太太的眼神并没有大变化。   她说:“庵里的医妇医术不精,不比咱们素日里请的大夫,误诊了也是有的。”   言下之意,兴许这病并没有信中所言那般严重。   蒋氏却哭了起来:“正是如此,若本是小病却叫耽搁成了大病结果真的不治身亡了,儿媳这心里如何能好受。”她哭着忽然又跪了下去,道,“母亲,这孩子再不知事成材,那也是儿媳身上掉下来的肉呀……”   老太太见状,不由心软了几分。   加上又有谢元茂的事在前,为娘的心思,老太太再明白不过。   何况当日之事,也是谢三爷急功近利,妄图剑走偏锋结果却叫人在事到临头之际反咬了一口,元气大伤之责。   老太太沉默着。   蒋氏哭着哀求:“不管怎样,总不能叫芷姐儿就这样留在庵堂里,这万一真出了点什么事,成什么样子?这到底也是谢家的孩子啊……”

  • momo

    momo 楼主 2016-02-28 12:01:52

    第341章 岁逝(求粉红,Alison渚和氏璧+)

    “老三不会答应的。”大老太太道。 蒋氏略怔了怔,而后膝行至老太太脚边,道:“您发了话,三爷一定会听的!何况、何况芷姐儿命不久矣,也不能再叫他添了麻烦。咱们只悄悄地将人接回来,并不大肆宣扬,外头的人也就不会知道这事,谁又能说什么闲话。不论如何,也不能明知道芷姐儿出了事,我这做娘的还袖手旁观,权当什么也不知。母亲,您就当是可怜可怜儿媳……可怜可怜芷姐儿吧……” 大老太太又沉默了半响,良久方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也罢,左右每年还得给庵中添大笔香油钱,那些人为了叫钱财不断,指不定芷姐儿真去了,也得瞒着咱们继续要银钱。那静言本就是个贪财的,今次故作心善使人送了信来知会你,为的不也就是那点子黄白之物。” 略微一顿,老太太面上闭目长叹了一声:“你悄悄地去办吧。” 蒋氏闻言大喜。 老太太忽然又道:“既如此,你索性将老六家的九丫头也一道接回来吧。” “母亲!”蒋氏愕然,惊呼起来,“老六家的那丫头,邪门着呢!” 同在谢家,谢姝敏是因为什么事才被送到庵里去养的,她多多少少也曾耳闻过,虽然知道的不如大太太王氏那般清楚,但是她是知道谢姝敏“撞邪”的事的。因而眼下老太太的话一出,她不由就被唬了一跳。 大老太太却嗤笑,浑不在意地道:“什么邪?再邪门吧,她这么些年在佛门清净之地,难道斋都是白吃的,佛都是白念的?就算真有什么邪气,这么些个年头,也早就该散了。” 她心中自有她的小九九,谢元茂而今半瞎半废。又疯疯癫癫、痴痴傻傻的,膝下儿女本就寥寥,九小姐姝敏虽是庶出,却始终是他的女儿。父亲成了这幅模样。她做女儿的合该在跟前侍疾。 “让她回来陪陪老六,说说话也是好的。”大老太太微微掀了掀眼皮,漫然道。 蒋氏听着,不敢明说谢元茂疯都已经疯了,哪里还需要有人陪着说话。她将这话咽了回去,只抹着泪斟酌道:“母亲,九丫头自己还是个孩子,照料自己都难,如何能照料六弟。”陪着说话始终只是个由头而已,蒋氏说完略一想就提起三房的另一个人来。“何况您不是抬了那周氏给六弟做妾?” 大老太太听得此话,忽然睁大双目瞪了她一眼,斥道:“那周氏不过是粗鄙村妇,若非见老六喜欢她,她连在老六跟前做个丫头也是不配的!” 蒋氏见她着恼。连忙低头,心中却忍不住小声腹诽着,嫌弃人家是村妇,为何又要强行留了人家做妾。 这事在蒋氏看来,委实像场闹剧。 那周氏也不知为何,被人灌了药锁在屋子里,直到疯疯癫癫的谢元茂领着人往屋子里跑。才叫人发现了她。 清醒之后,周氏拼命告饶,只说要走。 大老太太哄着她骗着她,想要从她口中套话,问来问去却也只问出她是谢元茂的救命恩人,撞见过谢元茂父子争执。她想要来长房报信却被人给抓了囚禁起来。 老太太失了耐心,却又不肯答应让周氏离去。 疯癫了的谢元茂,很喜欢周氏。 像孩子见了糖,像小狗见了肉骨头,左右见了周氏他便高兴。 大老太太突然对变得像小孩子一般的谢元茂溺爱不已。想也不想便要留周氏下来,又哄她说抬她做妾,来日若生下一儿半女,没准还能扶正。 谁知周氏鄙陋,却不蠢笨,并不曾相信她的话。 更何况谢元茂都疯了,她还是二八年华的一朵娇花,如何甘心! 周氏便想尽了法子求饶,求饶不成,便想想偷偷地逃走。自然,她未能成功出逃,叫人给抓住了。大老太太发了一顿脾气,说她敬酒不吃吃罚酒,呵斥了一番,让人抓着她的手生生砸断了两根手指头,又抠了她一枚眼珠子,这才算是剪子绞布帛,干净利落。 一人少只眼珠子,正巧结伴了。 周氏这模样,便是离了谢家,也再没有任何用处,休说嫁人,只怕活下去也难。 她只得死了心。 大老太太就欢天喜地地让人真抬了她做妾,什么规矩礼法全都不讲究了,只让她今后好生伺候着谢元茂。 那天夜里,周氏忍着手上伤口灼灼的痛意,想起她妄图报信不成被抓住后,再见到谢姝宁的那一刻。 那一天,她本以为自己死定了,可穿着身叫她艳羡不已的狐皮袄子的八小姐,却只淡漠地同她说,“你既贪图这富贵日子,便一辈子留在这吧。” 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走了大运。 然而现实转头就又给她一个响亮的耳光。 她果真留下了,只怕终此一生,都只能陪着这疯子老死。 眼泪在她干涸了的眼眶里打着转,周氏想起自家小院里养的那两只鸡,想起篱笆墙下磊着的石头,心如死灰。 叫大老太太派人挖去眼珠子的那一刹那,她始知,贪图荣华富贵不是错,但这富贵,却不是谁都有资格贪图染指的。 大老太太只拿她当个玩意,是给谢元茂闹着玩的,就跟那九连环一样,是件随意可以折损把玩的器物。 “有九丫头在老六身边陪着说说话,没准老六有一天还能恢复如常。”大老太太望着蒋氏,正色说道。 蒋氏不敢驳她,只得连声应是。 趁着除夕未至,蒋氏立刻就着手准备起来,派人去庵堂,从静言师太手中将谢芷若跟谢姝敏姐妹二人接回府来。 ***** 京都的角角落落里,都已经被春节的浓重气息所充斥着。 北城僻静角落里的那座小宅子里,宋氏由谢姝宁在旁亲自伺候着,换了身崭新的海棠红镶银边的折枝莲褙子,配了月白色的挑线裙,趁得她的气色愈发见好。 过年要穿新衣,就算是他们这样一年四季新衣不断的人家。也不能免俗。 不拘穿什么,总图个新字好过新年。 谢姝宁穿着身银白素缎,冷蓝锦缎滚边的衣裳,外罩莲青鹤氅。肌肤赛雪,巧笑倩兮。 宋氏的眼睛已经大好,如今模模糊糊也能分清来人。她盯着谢姝宁上下看了眼,道:“素了些。” 正当年的姑娘,穿的这般素净,虽然瞧着清爽舒服,却没好颜色。 谢姝宁笑吟吟缠着她道,“娘亲的这身好看,女儿的眼光着实不错。” “瞧你,哪有自个儿夸自己的!”宋氏听了也笑。嗔道。 母女俩就衣裳的事,笑作一团,宋氏不觉怀念起江南的那些料子来。那些时兴的衣裳样式,也同北地的大不相同。 正说着话,玉紫从外头进来。手上抱着几个礼盒,说是印公使人送来的。 宋氏笑着回忆了一番,道:“腊八过后,似乎便不曾见过印公了。” 谢姝宁应着“嗯”,心里却在想,汪仁总在他们这来去自如,倒叫她娘都养成习惯了。几日不露面,委实还不适应。 她让玉紫将礼盒拆了,一样样看过去。 满满当当的,全是药材…… 谢姝宁嘴角一抽,耳边听得玉紫道:“来送礼的人说,这些药材并不常见。还请先让鹿大夫过过眼,才好取了来用。” 宋氏在忙听着,温婉地笑着,忽然扯了谢姝宁一把,问道:“我倒忘了问你。你先前并不曾同为娘提起送印公的年礼,可是自己已决定了送出去了?” 按理,一不是亲戚二不是同僚上司,等到了时候只送个帖子去拜年也就是了。 但汪仁于她们有恩,救命恩人的这份年礼是万万少不得的。 谢姝宁顿了顿,道:“送了。” “都送了些什么?”宋氏难得好奇起来。 谢姝宁慢吞吞地道:“送了些石头。” 宋氏:“……” “印公什么也不缺,古玩字画金银钱财他见了也不喜,听闻他喜欢收藏奇石,我便让人将咱们当初从漠北带回来的那几块清理出来,送了过去。”谢姝宁忍不住微微汗颜,想给汪仁送东西,哪那么容易。 宋氏就道:“不成,送些石头成什么样子!” 谢姝宁小心翼翼地问:“那送什么?” “不如……邀了印公一道守岁?”宋氏提议。 虽说他们并不是家人,但过了年,今后怕也难再见面,加上宋氏知晓汪仁没有家人,鬼使神差地便提了出来。 谢姝宁摇头:“旁的且不论,那日他必定要在皇上跟前伺候的。” 宋氏叹了声,“我竟把这事给忘了。” 一时间,她也想不出该给汪仁再送些什么。 过得片刻,谢姝宁留了她自个儿想,先去见了舒砚跟谢翊。 他们要走,京里的那间善堂也得先想法子给安排妥当。舒砚跟谢翊二人便都忙着往外头跑,这会刚回来,就来同谢姝宁说话。 说了几句善堂的事,舒砚吃着茶,忽然道:“给家里送去的信跟东西,只怕全都耽搁在半道了。” 谢姝宁疑惑道:“出了什么事?” “数月前,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把兰羌古镇给吞没了。”舒砚面色微沉,语带涩然。他娘莎曼的故国,当年也是这般消失的。 第342章 焦躁

      他并不曾经历过当年的那场灾变,但仅凭母亲的描述,他就恍若亲身经历过一遍般。   飓风卷起黄沙,像一条粗壮的巨龙,从广阔的沙海一路席卷,带着铺天盖地的砂砾将昔日繁华的城镇兜头覆盖。积沙又厚又重,牛羊房舍,皆被湮在黄沙之下。   也许下一场飓风来临的时候,这片沙海会重新被狂风带走,从而重新袒露下头曾几何时也热闹过的地方。   但到那时,屋舍倒塌,白骨嶙峋,一切早就不复往昔。   每一个活着离开故乡的人,都会在庆幸之余,痛不欲生。   好比莎曼,每一年当那一日来临之际,她都会沐浴斋戒,像一个虔诚的教徒般,为沙海之下那群不得瞑目的亡魂祈祷。   舒砚自小跟着她祭拜亡灵,她内心的伤痛也经此传达给了他。   幼年时的他便已经很能明白那种面对天地,而无力反抗的绝望。   生活在距离京都万里之遥的那些人,平素最担心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暴风来袭。   兰羌古镇的运气太差,在歌舞升平的日子里,遇到了这场毫无征兆的风暴。就连城中最老练,眼光最为毒辣的当地人,也未曾察觉死神的脚步在悄悄逼近。   有人在睡梦中死去,有人在黑暗中哭泣。   舒砚说了这句话后,久久沉默。   谢姝宁去过一趟敦煌,沿着漫无边际的沙漠行进过多时,她当然也知道沙漠上风暴的可怕,故而听到兰羌古镇的噩耗,她不禁面色大变。   良久,她才迟疑着轻声问道:“可有人生还?”   遇上风暴已是时运不济,何况躲在城中仍遭到了灭顶之灾,但难保不会有人运气上佳,逃出生天。   舒砚却只是摇头。道:“听闻有一支商队逃过了一劫,但一共有几人,这群人最后又是否活着到达了下一个目的地,眼下并无人知晓。”说着。他又暗暗叹了声,“不论如何,还有人逃过了,就算是天大的幸事。”   谢姝宁一边听着,一边在心中暗自计算着兰羌跟敦煌二者之间的距离。   她小声问:“可曾波及到敦煌?”   二者相距并不遥远,只是敦煌富庶,兰羌不如其来得耀眼夺目,很多人途经此处,宁愿多走上些许光景,好在敦煌歇脚也不肯就近在兰羌住下。   “只是股小风。并不打紧。”舒砚道。   谢姝宁长松一口气,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但这个消息,仍旧叫本不相干的他们也为之伤神了。   与此同时,同舒砚告诉谢姝宁的话几乎一般无二的消息,正飞快地被送到燕淮手中。   燕淮昔年在西域三十六国四处走动时。曾到过兰羌。   他对兰羌的记忆很深,兰羌的酒水,乃是一绝。透明纯澈近乎琥珀般的蜜酒,是燕淮这辈子第一次尝到的酒。那滋味,绝了。他犹记得,七师兄贪杯,喝得酩酊大醉。他却只握着那一杯酒。细细喝了很久。   甜味直达肺腑,后劲却十足。   谈起兰羌的酒,他能滔滔不绝说上许久。   然而今后,这世上再没有兰羌,也不会再有兰羌甜如果糖的蜜酒。   消息送至时,燕淮正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小憩。   吉祥跟图兰遇袭后。他几乎将麾下的人都派了出去,却并不曾发现异动。那群人似乎在袭击了图兰俩人后,便蛰伏了。   敌在暗,只要不动,就难有踪迹可寻。   除夕夜已近在咫尺。但成国公府中,也并没有什么过节的气氛,照旧冷冷清清的,即便有个如意在忙着四处张罗,也不大见效。本来人就少,哪里热闹的起来。   再加上,谁也没有那个兴致。   兰羌遭遇风暴的消息,更无异于雪上加霜。   燕淮抓着那张写着消息的薄纸,想起数年前他送走燕霖时,当时燕霖面上的神情,憎恨厌恶还有艳羡。   他记得当他们都还极为年幼,当他还没有被父亲远远送走之前,他跟燕霖的感情并不淡薄。虽然他们并不是同一位母亲所生,但当初燕霖的生母小万氏待他,还维持着明面上的关怀跟疼爱,他也因此跟同父异母的弟弟走的很近。   直到他被送走之前,他们兄弟俩始终都很亲近。   他甚至记得自己第一次听到燕霖管自己叫哥哥时的模样,明明他自己当时还那般年幼,可往事即便如今想来,也是历历在目。   身在天机营的那些年,他一直认为自己已经足够冷血无情,也足够果决狠辣。   可现实却依旧如同七师兄说他的那般,他不行。   面对明明已经反目了的兄弟,他却始终下不了杀手。   毁了燕霖一条腿,便几乎是他的极限。   若换了七师兄,只怕就算是生父,若负了他,也得立即拔剑相向,不死不休。   他们这样的人,禁不起任何迟疑跟心软。   他牢记着这些话,最终仍对燕霖动了杀心。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道理谁都明白,然而面对外祖母的祈求时,他还是答应了放燕霖一条生路。   血脉亲情这东西,有时就是如此奇妙,带着与生俱来的羁绊。   他没有杀燕霖,而将他远远同爱子如命的小万氏分开,一路送到了兰羌古城。细皮嫩肉,娇惯着长大的燕霖,如何能经历住塞外的风沙侵袭。临出发之际,燕霖哭喊,不如就地杀了他。   可求死从来也没比求生容易多少,他哭的一脸鼻涕眼泪,也照旧无用。   该走的路依旧得走,该去的地方始终要去。   燕淮将他远远打发了,便没有起过要让他回来的心思。铁血盟的人直接跟去了三个,跟着燕霖,掌握着他的一举一动,却并不在燕霖跟前露面。   娇生惯养长大的燕二公子,在兰羌过着无人伺候,拮据而艰难的日子。   除非他有一天死了,若不然他这辈子都只能这样在兰羌艰辛度日。   燕淮留了他的命。也的确仅仅只是留了一条命而已。   燕霖活了下去,却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失去了踪影。   兴许,他已经死了。   三名护卫至今音讯全无,八成已经全都丧命。   燕淮手下暗暗用力。将薄薄的纸张揉得发皱。   他不担心燕霖死了,他只担心燕霖没有死。   外家疏远,没有能说得上的兄弟,他七岁上下就又离开了京都,长至十余岁回来又忙着收拾燕家的烂摊子,自然也没有工夫同人吃喝玩乐。因而他在京里有同僚有下属,却没有任何一个能交心的友人。   若非当初同七师兄分别之际,各自许下诺言,他委实想要留七师兄在身旁。   比起燕霖,他跟一同长大的七师兄更像是兄弟。   燕淮将手中的纸揉作一团。面露焦躁之色,霍然长身而起,在原地来回踱步。   他迫切地想要有个人能陪着自己说说话,仅仅只是说说话而已。   形貌昳丽的少年眉眼间渐渐被浓重的郁色填满,薄唇被紧紧抿成了一条线。   娴姐儿一直病着。小病也总是不断,前几日吃了鹿孔开的药,才刚刚好转了些。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什么都不怕,可他明明怕得很。怕娴姐儿迟早有一日会离开人世,怕这怕那,什么都怕。   身着黑衣的高挑少年敛目不语,蓦地大步迈开。推门而出。出了成国公府的大门,他直奔谢姝宁那去。到了近旁,却又莫名心生怯意,觉得自己满肚子都是话,却似乎一句也不该说于旁人听。   他踟蹰着,再三犹豫。到底不曾去见谢姝宁,调转方向回了成国公府。   这一切,谢姝宁都并不知情。   许是除夕将至,街上行人愈加少见,几乎走上大半天也难遇见一个。各家各户张灯结彩。全都在为除夕夜守岁做准备。   北城的这座小宅子里,却还有另外的喜事。   腊月廿十九这一日,天色才蒙蒙亮,谢姝宁就听见屋子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响。   这座宅子虽然半旧不新,但他们搬进来之前才使人彻底打扫了一番,总不至叫老鼠在她的寝室里来回跑动。   她心知那不是老鼠,又觉困倦得很,但仍旧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循声望去。   一看是图兰,她不由喃喃道:“天还没大亮,起来做什么……”   天寒地冻的,谁不想在温暖的被窝里多赖上一会,左右如今府上规矩不大,丫鬟们也能偷个小懒。   她嘟囔着,眼皮重如山峦,只得重新阖上了眼,翻了个身又要睡过去。   身上忽然一凉,她皱眉,伸手去攥被子,却怎么扯也不动。   “图兰……”她半寐半醒,意识未清,身上也乏力,扯了几下不见动静,只能慢吞吞地将眼睛睁开来去看,只见图兰抱着她的被子一角正红着脸盯着她看,“我要是没睡糊涂,我应当还是你主子吧?”   哪家的丫鬟竟敢趁着自家小姐瞌睡的时候,来扯她的被子?   谢姝宁这辈子也没听说过这样的事!   她抓着被角,伸直了纤细的手腕,狠狠攥了几下被子。   “小姐……别睡了,奴婢有个事要同您说……”   她睡眼惺忪地嘟哝:“说吧……”    第343章 萌动(求粉红!粉60+)

      图兰低头凑近她耳畔,轻声道:“奴婢觉得,奴婢该嫁人了。”   “什么?!”谢姝宁双目睁大,登时睡意全消,霍地坐起身来,也不管被子不被子了,只盯着她一字一顿地道,“你再说一遍?”   图兰怯生生地笑了笑,微微别过脸去,放轻了声音道:“奴婢觉得自个儿可以嫁人了……”   谢姝宁竖着耳朵听着,唬得脸色都变了,嘴里的舌头也像是打了结,磕磕绊绊半天才捋直了急声说道:“哪有姑娘家自己说这话的!”   “哦?”图兰仍揪着被子不肯松开,微微一愣,眨巴着眼睛道,“说了又会怎么样?”   谢姝宁一噎。   这跟她说了当然也不会如何,但她自小受的礼仪规矩教导,哪一样也没教人该这般大胆肆意。   她松开手,一把往枕上倒了回去,黑发如瀑,在枕上铺开成扇状,映衬得她一张脸新雪似的干净白皙。眼睛望着头顶帐子上绣着的花纹,她伸长手拍了拍被子,道:“坐边上,好好同我再说一说。”   昨日还没动静呢,这会天色还没大亮,这丫头竟然就跑来扰了她清梦说自己该嫁人了,怎么突然间就急了起来。   图兰跟她素来亲近,见她让坐,便也不推辞,一屁股在床沿落座,这才怕她冻着了,又仔仔细细将被子给她盖了回去。   被子离了身,一会工夫就凉了些,谢姝宁皱了皱眉,移目看向图兰,低声喃喃了句:这怕是急糊涂了,还敢扯我的被子……”   她说的轻且快,短短一句话只是一晃眼就消失在她嘴边,图兰并没有听见。   高鼻深目的异族少女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床沿,两颊泛红。不敢直视她,轻声道:“您不是说咱们年后就要回延陵去了吗?”   “是啊。”谢姝宁应道。   图兰正色道:“那奴婢就更该现在便嫁了才是。”   谢姝宁不解,疑惑道:“怎么说?”   这两桩事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图兰扭头看她,认认真真地同她分析起来:“咱们这一走。今后不就不回京都来了吗?可奴婢舍不得吉祥呀……”   她说的直白又明晰,谢姝宁不由听得失笑。   图兰继续道:“可您看,若是奴婢现如今就同他成了亲,那咱们是不是就能带着他一道往延陵去?那奴婢也就不用同他分开了!”   她只以为夫妻一体,不论是夫唱妇随还是妇唱夫随,都是一样的。   谢姝宁却不禁哭笑不得,翻了个身,侧身躺着仰头看她,无奈地道:“他是燕家的人,是燕默石手下最得力的心腹干将。岂是你想带着往延陵去就能去的。”   默石,是燕淮的字。忽然间,就自然而然地被她说了出来,谢姝宁眉头微微一蹙。   “成亲了也不行?”图兰惊讶道。   谢姝宁摇头:“成亲了也不行。”   图兰面上红晕未消,忽添了几分担忧。口中更是换上了焦急紧张的语气问道:“那可怎么办?”   少女情怀一览无余,春心萌动的模样叫人见了忍不住想要打趣她,但眼下并不是该打趣她的时候。谢姝宁自从知道图兰对吉祥是真的有意后,也曾细细想过这个问题。   可当时他们尚未决定回延陵定居,也不曾想的那般长远,吉祥跟图兰也没有经过那样以命相护的劫。   世事的变化,总叫人措手不及。   谢姝宁笑了笑。唇边绽开一个极美的微笑,她唤了声“图兰”,道:“不必担心,到时只要你留下就可以了。”   总没有办法叫燕淮将吉祥送到她手里,跟着她们一块去延陵。   图兰闻言却大惊失色,眼神张皇。情不自禁拔高了音量,“您不要奴婢了?”   “我怎么会不要你!”谢姝宁连忙解释,“为今之计,你留下远比让吉祥跟着去延陵,容易的多。”   图兰连连摇头。不住地说:“这可不成,奴婢不能离开您!”   谢姝宁轻叹了声,重新坐直了腰,拍了拍她的肩头道:“世上之事,古来如此,哪有那么多两全之法。你想想柳黄朱砂几个,还有原先府里的那些人,可不都是到了年纪就要放出去配人的?成了亲自然就要以家为重。”   更何况,对方是成国公手下的得力护卫,又不是她手下那些铺子里的普通管事。   图兰却道:“月白姐姐嫁了鹿大夫,不也照样在您身边?”   谢姝宁分辩:“鹿大夫原就是咱们身边的大夫,月白如今也不是专程伺候我的,怎么能一样。”话毕,她细细道,“不过这般一来,咱们就该在离京之前先将你的亲事给办了才是,要不然,就来来不及了。至多推迟到开春,这时间也够紧张的。”   她说着,自己便急了起来。   俩世相叠加,从她身边放出去的丫鬟,多得两只手不够数,但这回不同。   月白出嫁的时候,她是极欣慰的,又知鹿孔会一直在近旁,连带着月白虽是嫁了不再在她身边贴身伺候,却也能时时看见,因此也不大难过。   但图兰跟吉祥的事一旦成了,兴许几年也不能见上一面,她就不由想要亲自为图兰操持一番。   她掀了被子兀自要起身,谁知刚趿了鞋子,正要捡了袄子披上时,却听到图兰掷地有声地道,“那奴婢不嫁了!”   刚刚被谢姝宁握在手里的袄子就轻轻的“嘭”一声摔在了地上。   她转身,肃然道:“不行!”   谁都知道这丫头跟吉祥是怎么一回事,明摆着两情相悦的事,既能成亲生子安度一生,为何不嫁。   图兰就道:“玉紫姐姐不也没嫁人。”   玉紫翻过年去就十八了,但她是自己打定了主意不愿意嫁人,又是另一回事。   谢姝宁弯腰捡起袄子,一面同她道:“待成了亲,你三五不时来看我一趟就行了。”说着她不觉想到了鹿孔跟月白家的儿子豆豆,若以后图兰跟吉祥有了孩子。又该是什么样子的?这样想着,她轻笑出声,说:“你这丫头行事无状,这事八成也是突然自己想到了便来寻我的。也罢。为了你我也能豁出脸去,亲自去同燕默石商议。”   “小姐,奴婢不想离开您……”图兰站起身来,面上一扫先前羞涩模样,哭丧着脸,难过地说道。   谢姝宁故意板正了脸,“胡说八道,等我出阁的时候,难道我也能攥着娘亲的袖子哭喊说不想离开娘亲,所以不嫁吗?”   她拿了自己做例子。图兰就果真听了进去,沉思起来。   “你要是铁了心真不想嫁,那我立刻就让人送他出府,今后你也不必再见他了,你看如何?”   图兰嘴巴一扁。委屈道:“奴婢嫁……”   谢姝宁展颜一笑,嗔道:“瞧你那样子,不晓得还当我这恶人逼你嫁人了呢。”随后,她吩咐下去,“高高兴兴的,这是大喜的事,往后的事往后再说不迟。你如今啊只管给我咧开了嘴笑就行!先下去吧,去把卓妈妈唤进来,我有事说。”   图兰一脸不舍地看着她,似乎下一刻就会再也见不着了般。   良久才挪着步子出了门,去找卓妈妈。   须臾,卓妈妈匆匆入内。外头的天才泛起了几丝白光。   谢姝宁就把图兰的亲事给略提了提,旋即就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细细算起了日子,“正月初一至初五上门拜年,两家虽不是亲戚,但稍微走动走动。倒也说得过去。也就是说,至多初五就能将这事给定下来。”她给卓妈妈指派着任务,“去翻翻黄历,最近的黄道吉日是哪天,咱们就定那天。”   卓妈妈惊讶间一时回不过神来,懵了好一会才醒悟,匆忙应声而去,少顷回来,道:“小姐,最近的好日子是二月初八。”   谢姝宁一算:“那还有一个多月呢,该置办的东西府里也都不缺,急是急了点,但也够了。”   “若不急,三月廿十三也是顶好的日子。”卓妈妈道。   谢姝宁摇头:“就照着二月初八的章程准备着吧。”   然后,她就同卓妈妈指了一大堆的物件礼单出来,又叹息道,不知该不该摆酒。   眼下正值多事之秋,他们虽然不怕,也得小心谨慎些,不得肆意妄为,高调宣扬。   卓妈妈细数了一番谢姝宁说的话,不由额上冒汗,犹豫道:“小姐,这是不是过了些?”   谢姝宁打了个哈欠,想也不想就道:“府上差银子?”   “……这自然是不差的。”   “这就行了。”谢姝宁笑道,“六礼都省了四礼,直接只剩下请期跟迎亲,哪里还能说过。左右咱们不缺那点黄白之物,该花的地方一概不要从简。”   卓妈妈被她这幅财大气粗的模样给震慑住了,连连点头道是。   谢姝宁就微笑着让她先下去,自己倚窗而坐,思量着到时该如何同燕淮商议。   天色渐渐大亮。   图兰踩着地上薄薄的一层白霜,去找吉祥,一见着人影便道:“我们成亲之后,你一定要留在京都?”她嘟囔着,“听说延陵风景如画,你真不想去瞧瞧?”   吉祥正在吃药,闻言一口药汁喷了出来,慌忙找东西来擦拭,一面结巴着道:“成、成亲?”   图兰皱眉,“你不想娶?”   “想!”

  • momo

    momo 楼主 2016-02-28 12:02:10

    第344章 除夕(unmara和氏璧+)

    一个“想”字被他说的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图兰皱着的眉头便立时舒展开去,笑嘻嘻道:“那就好!” 她倒是不羞,吉祥听着却觉得自己面上臊得慌,慌忙低下头去借着药碗遮了遮脸。 图兰追问:“你能不能同你家主子说一说,咱们就跟着小姐一道去延陵如何?” “……”吉祥略微一怔,旋即摇了摇头,看向自己如今还无法握物的右手,将药碗搁下叹口气道,“眼下还不是时候。”他差点失去了图兰,好不容易才用一只手换回了她的命。那群黑衣人身后真正的那个凶手,却依旧隐藏在黑暗中,讥笑着他们。 他但凡是个男人,就不能不提报仇二字。 他看向图兰,正色说道:“至少,现如今还不到能离开的时候。实在不行,等到时机成熟了,你我再南下去延陵也不迟。” 听到他说并不是非得一直留在京都,只是还不到离开的时机,图兰心头的郁躁稍微减轻了些。她抢过吉祥搁在小几上的药碗,端起来就走,道:“瞧我,光顾着说话,你的药都凉了。” 她端着药碗走出几步,转过头来看着吉祥叮咛道:“你等等,我端下去叫人热了,你再喝。” 如今天冷,药也冷的快。 不等吉祥说话,她已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门,往平素给他煎药的小厨房走去。 ***** 大年三十就这样在安详宁静的气氛中到来。 这日一早,谢姝宁睡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便觉有微微白光透过窗棂映在她眼帘上。她误以为自己睡过了头,心中犹疑着,卓妈妈跟图兰怎么不曾来唤她起身,一面匆匆掀了厚厚的锦被翻身而起。 她扬声唤“图兰”,话音落下好一会,外头才有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响起。 图兰顶着头睡乱了的头发打着哈欠,提着盏灯进来搁到了墙角的长条矮几上。而后转头问她:“小姐要喝水?” 谢姝宁好气又好笑,道:“什么时辰了,你睡的比我还沉。” “……现下才寅时一刻呢。”图兰方才特地看了眼时辰,听她这般说。立刻想也不想就辩驳起来,一边伴随着连天的哈欠声。 昨儿个夜里她心中激荡,在被窝里辗转了大半夜,近子时才渐渐有了几丝艰难的睡意,方才闭上双目睡了过去。谁知这才过了不足两个时辰,就又叫谢姝宁给喊了起来。 眼睛睡得有些肿了,她用力揉搓了两下,口中嘟哝着:“您睡糊涂了呢?” 谢姝宁张了张嘴,吃惊地道:“寅时一刻?那外边的天怎么都亮了?” 图兰闻言,疑惑地将手垂了下来。自去窗边将其推开去,不想一眼就看到漫天飞雪,满地银白。寒气一激,她登时睡意全无,霎时就清醒了过来。嚷着道:“小姐!是下雪了!” 也不知是何时下起来的,鹅毛大雪在风中飞扬,屋檐窗下,皆是一片白茫茫。 谢姝宁忙披了身袄子凑了过去,一看外头白雪皑皑,不禁唬了一跳,何时竟就下的这般大了! 窗上新贴着的窗花更是被外头的白雪映衬得红艳至极。 她醒的早。这会见了雪,吹了冷风,就愈发没有倦意,不觉雀跃道:“左右外头天色也亮,我们这会便去贴对联迎门神如何?” 她已经做好了今后不能同图兰再一道过年守岁的准备,所以今年没准就是最后一次。难得的喜庆日子,索性将这年过个够。长至如今,两世相加,她只见过下头的人贴春联、换门神、挂年画,她自己是从来也不曾动过手的。 图兰听了也跟着高兴起来。笑着把窗子重新关好,去提了灯来,道:“要不要叫醒卓妈妈几个?” “不叫她们,过会也就都该醒了。”谢姝宁摇摇头,去翻了两身厚实的衣裳出来自己换了,便领着图兰冒着寒气往外头去。 雪光逼人,照得外头恍若白昼。 二人悄悄去取了早就准备妥当的东西,趁着曙光未至,众人仍在睡梦中的时候,便将今晨该做的事都先做好了。 一时兴起,还在门上多贴了个倒“福”。 飞雪越下越大,俩人溜出来悄无声息地玩了一通,又悄悄地回了房。 像两个捣蛋的孩子,着实顽皮。 等到卯时时分,府上各处,渐渐便有了人声。 不多时,便嘈杂喧闹起来。卓妈妈进来唤谢姝宁起身,一面心惊不已地道:“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除了外院的那些门,剩下的都已经被换了新门神上去,昨儿个夜里奴婢睡下之前,还不曾见到此景,结果一觉睡醒,起来便撞见了这等奇观。” 谢姝宁故作风轻云淡,道:“别是你忙糊涂,给记差了。” 卓妈妈道:“哪能记差了,原就准备着今天一早打发人去贴的,谁知竟就都妥当了。” 谢姝宁胡乱地说着:“兴许是娘亲那派了活计下去。我头一回主持这等大事,娘亲担心也是有的。” 卓妈妈点头道是,遂不再提这事,服侍着她换了衣裳,盥洗梳妆。 随后,祭祖拜神,一桩桩这日该做的事,皆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忙碌中,一个白天飞也似地就过去了。 到了夜里,京都上空被满城的灯火照耀得异常明亮,夜色浓稠如汁,大雪已经停了。湿而重的寒气盘旋在四周,渐渐被屋子里的暖意消融。连绵起伏的万家灯火在夜里中,像倒过来的天空上坠下来的无数明亮星子。 这片灯火汇成的洋流,像足了天上的星海。 子时一到,谢翊担起当家男人的职责,挑灯引路开始“接神”,燃了爆仗送年。 随后一声令下,厨房里的饺子下了锅。 香气渐渐伴随着热腾腾的蒸汽逐渐蔓延开来时,府上来了位不速之客。 小五亲自来回禀的谢姝宁,说是印公来了。 自打当初小五被留下后,他便一直都不曾回两厂去。只留在这当个小厮,乐得轻松。 不过但凡有汪仁的消息,他仍是中间的那架桥梁。 谢姝宁彼时正在逗鹿孔家的大胖小子说话,听到“印公”二字。手一松,抓在掌心的一颗小金桔便掉到了地上,一路滚出老远。 小童鹿豆豆梳着两条冲天的小辫子,随着咕噜噜滚走的小金桔一路狂奔。 众人慌忙追了过去。 谢姝宁从怔愣中回过神来,抬头问小五:“印公他,这会过来了?” 小五点头应是。 谢姝宁狐疑地问道:“宫里头这会不该正忙着?” “近些日子,听闻宫里头的事务印公已经不大出面打理,都由润公公在处理。”微微一顿,小五猜道,“小的听说。皇上这会还在宁嫔宫里不曾出来……所以您也别担心,没准印公是嫌宫里头的饺子不对味,特地来蹭饭的。” 谢姝宁闻言哭笑不得,只得吩咐下去:“快将印公请进来吧。” 小五应声而去。 她却在心中想着,肃方帝的情况只怕已经很严重了。严重到他根本连祖宗礼法都全然不在乎了。 金銮殿上的那把龙椅,带着毒,会把坐上去的所有人都变成疯子。 这些人的魂魄,从沾上那毒开始,就已经堕落了。 纪家的皇帝,就没有一个是寿终正寝的。 明明每一个开始的时候,即便无才。却也从不出大错,无功无过照旧能在这龙椅上安安稳稳坐上几十年,但一到后头,就全都变了。 外因也罢,内因也好,到底是人无完人。皇帝更是如此。 思忖间,她已走至了母亲身边,搂了母亲的胳膊道:“娘亲,印公来了。” 宋氏吃了一惊,忙道:“宫里头这会便散了?” “皇上看样子根本就没露过面。”谢姝宁轻轻摇了摇头。 宋氏并不清楚肃方帝出了什么事。听到这话只长叹了声,“皇贵妃娘娘也是不易的很。” 母女二人正说着话,汪仁已同小五一道过来了。 饺子正出锅,厨房那边派了人来传话。 谢姝宁便让人另添了一副碗筷,邀汪仁一道用些。这会吃饺子,吃的是个喜气,见者有份。虽说汪仁除夕夜里往这跑略有些怪异,但人都上了门,谢姝宁也没胆色赶他走。更何况,她娘本就有这么个打算要请人来一道守岁…… 汪仁眉宇间隐隐有丝疲惫,道过谢接了碗筷,夹起饺子咬了一口。 热气腾腾的饺子一入口,便是一口鲜汁,是肉的。 他一整天都滴水未进,这会一吃真饿了,便放开了继续吃。连吃了两只饺子后,他夹起了第三只,刚一咬开,便皱起了眉。 动作凝滞,众人也都停箸悄悄看着他。 卓妈妈几个候在边上,已经微微张开了嘴角等着说吉利话儿。 可左等右等,也不见汪仁动作。 谢姝宁无奈,只得关切地问道:“印公尝到了什么?” 汪仁瞥她一眼,含糊道:“花生仁。” 说着他便准备将花生仁给吐了出来,他不爱吃这个。 谁知就在这当口,他听到宋氏笑着说了句“印公吃到了长生果,今后必定健康长寿”,连忙见已经堆到唇边的花生仁给囫囵吞了下去。 第345章 章程(求粉红)

      饺子熟了,花生仁倒还是硬邦邦的。   汪仁嚼也没嚼,整个就给咽了下去,连滋味也不曾尝出来。他面上镇定自若,启唇道:“味道不错。”   一众人闻言皆长松了一口气,卓妈妈几个立时就着寓意长生果的花生仁说了一箩筐吉祥话。   场面气氛祥和,在通明的灯光下现出一种现世安好的温馨之感。谢姝宁细细咬着热腾腾的饺子,心里莫名有些酸涩,又带几分欢喜。如果人这一辈子,时时都能过这样的日子,该有多好。   安宁,和乐。   这顿饺子吃尽,距离大年初一清晨的日头升起,也就没有多久。左不过个把时辰,捱不住的就都下去歇着,熬得住的索性便不睡了,只等着天亮了好放开门爆仗,沾个喜气。汪仁吃完了饺子,仍旧还留着,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宋氏也没有要赶人的意思。谢姝宁倒是有心赶汪仁回去,但吃一堑长一智,汪仁的性子她经过这么多次,早就心中有数,哪里敢当着他的面下逐客令。   结果宋家几口人,谁也没敢去歇着,只陪着汪仁坐着闲话。   说是闲话,可同汪印公,又岂是能扯了家常来说笑的。他今日似是倦极,话也极少,面上也不大笑。众人便以为他近几日忙坏了,这才没了什么精神。殊不知,汪仁这会心里翻江倒海般,在拼命挣扎着问自己,是走还是继续坐下去。   前半夜,他一个人坐在太师椅上,盯着烛火看了又看,只觉漫天的寒意朝自己扑来,冷的人直打哆嗦。他便坐不住了,索性身披厚氅推门而出,站在檐下看了几眼天空。一朵接一朵的烟火在半空炸开,火花噼里啪啦作响。像天际坠落的星子,朝着下方直直滑去,不到半途已是冷了灭了。   烟花易冷,人生苦短。   外头的热闹喧嚣。万家灯火,皆同他没有任何干系。   孤独而不自知的人,唯有在这样举世欢庆、合家团圆的日子里,方才知晓自己那几乎深入骨髓的孤独无助。   他霎时便起了心思,等到回过神来,人已到了宋氏一家的宅子外。静静伫立在暗夜中的宅院,在那一瞬间,深深镂刻进了他的心肺。他鬼使神差地抬手叩响了门,鬼使神差地坐到了桌前,提箸吃了饺子。   似乎。他也是他们的一员,也是这宅子的一位主子。   然而等到吃完了饺子静下心来,他心中就开始十分的不自在。天知道他趁夜跑到人家宅子里吃饺子,是何等行径!   好在他同宋氏一家人早就极为熟悉,今夜这般虽然古怪。但并不十分出格。   尤其众人都拿他当性子古怪、喜怒无常的人来看,旁人趁夜上门蹭吃必叫人心生疑窦,但换了汪仁汪印公,大家伙不由就觉得自如了。   漏壶里的细沙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流淌着。   熬到寅时左右,一众人就不禁哈欠连天,各自捱不住了。   谢翊跟舒砚是早早就去睡了的,宋氏也渐渐发困。上下眼皮打着架。谢姝宁倒是睡意全无,在一旁发觉了宋氏的异状,便起身吩咐玉紫几个,随她一道送宋氏回房歇息。   等到她从母亲房中归来,却发现暖阁里已经空无一人。   汪仁前一刻还面无表情地颔首应好,并无去意。转个身他就已经走的无影无踪。   谢姝宁无力扶额,让人四下找了一圈,果真不见汪仁,便就也自己回去歇息了。谁也不知道,叫她遍寻不见的汪仁。这会正在她娘的屋子里藏着。鬼魅似的人,躲过众人的视线,悄悄进了宋氏的屋子,正正经经当了一回“梁上君子”。   众人都倦了,宋氏便也将玉紫几个打发了下去,自叫她们休息去,不必在近前候着。   故而内室里很快便只剩下了宋氏一人。   汪仁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将自己这毛头小子、登徒子似的行径都归罪于了夜间吃的那两杯酒。   他心道,自己定然是不胜酒力醉了。   可才区区两杯酒,一个号称千杯不醉的人,又岂会真醉。   正月的凌晨,他是窝在房梁上度过的。逼仄的角落里,他却欢喜的几乎要睡过去。   直到鸡鸣时分,众人起身,于庭前燃放爆仗,他才在喧闹中悄悄离开。玉紫进来唤宋氏起身时,房梁中早就重新变得空旷。   巨响过后,三声开门爆竹燃放完毕,庭前铺满散碎的红纸片,好一副满地红。   卓妈妈几个老人儿自然就又立刻拣了吉利话儿来说,听得人一大早便心情愉悦。   此时的显贵绅衿之间流行“飞帖”拜年,家主并不亲自出门,只谴了仆人四处派送贺柬。原先在谢家时,这些应酬难免也是缺不得的。而今他们自己独门独户,又没准备在京里长留,一切就都变得轻松方便起来。   谢姝宁只准备着初三那日亲去燕家,见见燕娴,顺道再同燕淮商议吉祥跟图兰的亲事,以示庄重。   于她而言,图兰并不只是个婢女,因而图兰的亲事,也是绝对敷衍不得,随意不得。   正月里忌讳多,众人也都努力小心谨慎着,免得犯了忌讳,倒霉一整年。卓妈妈时刻在旁提点着,恨不得浑身上下都长满眼睛好盯着全家人看,免得叫人动了针剪,摔坏东西。好在一晃三日,在卓妈妈的严防死守下,府里连半点忌讳也没犯,卓妈妈这才略略安心了些。   去年出了一波又一波的事,忙的叫人应接不暇,差点出了大祸,卓妈妈都归咎于了去年正月里,图兰无意说的那句话。   谢家三房的厨房临近大街,也不知从哪溜进来一只野猫,叫众人一顿好找,终于才逮住了它。正巧叫图兰给撞见了,她下意识就张嘴说了句,“拎出去放生吧,千万不要打死了。”   正月里说“死”这等不吉利的字眼,乃是大忌讳。   所以卓妈妈今年的首要任务就是盯紧了图兰,惹的谢姝宁哭笑不得。   到了初三这日。谢姝宁领着人亲自去了趟燕家。   缓过年,吃了几帖鹿孔配的药,燕娴的精神略好了些。但这些药终究只是治标不治本,她依旧病歪歪的。见了谢姝宁就自嘲自己是药罐子,大过年的连只肉饺子都不曾吃过。她的饮食以清淡为佳,肉馅的大饺子,是万万吃不得的。   谢姝宁知道她是故意说了这话来缓解气氛的,也就顺着她的话抱怨了几句守岁的那顿饺子不像话,差点害得她将铜钱都给吞了下去。   燕娴听着,咯咯发笑。   二人说了一会话,谢姝宁才去前头见燕淮。   燕淮的精神倒看着比妹妹的还差,神色冷凝,似一刻也不曾放松过。谢姝宁猜测着问道:“那伙子人的来历。仍旧没有线索?”   他摇了摇头。   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京都的角角落落里都安生得很,没有丝毫异动,连过街的老鼠也难寻出一只来。   除夕夜里的那场雪,更是遮掩了一切。   自然。他们心中都很清楚,人只要还活着,就不会消失。那群人,眼下只是藏匿在了何处,暂且蛰伏了。上回损了几名人手,他们定然也是伤了元气。   谢姝宁暗叹一声,同燕淮提起图兰跟吉祥的亲事来。   这事是前些日子就写了信略提过几句的。因而燕淮心中也早已有数。   他面上总算有了些笑意。   这桩亲事,可算是近年来,最大的一件喜事了。   大家的心思也就都搁在了这上头,一过完年就忙碌了起来。尤其是卓妈妈,更是日日拘着图兰不让她往外头跑。图兰哪里忍得住,仍旧是时时往吉祥那去。卓妈妈管不住她。气得直要揪她的耳朵,耳提面命成亲之前,不准再去见吉祥。   婚前男女双方不得见面,是一直以来的规矩。   图兰却不听,一见卓妈妈说规矩就道她不是西越人。西越的规矩搁在她身上不起作用,听得卓妈妈是好气又好笑。管了几日仍是管不住,干脆就也真不去管她了。   时至初五,吉祥得了鹿孔的允,收拾行囊带着一大堆的药,回了燕家。   图兰不在意礼俗规矩,他可是在意的。   结果他这一走,图兰心中不舍,又不便日日去燕家见他,自他走后就日日唉声叹气。   不过很快,府里忙得人仰马翻,图兰也被扯着去量身做嫁衣,还被逼着用拿剑的手硬换了针线扎了朵歪七扭八的小花出来。卓妈妈笑称,按理这嫁衣是该新嫁娘自己绣的,但图兰焉会做衣裳绣花,便只绣这一朵意思意思就可。   但时间说宽裕却委实不够宽裕。   卓妈妈、玉紫几个都抓紧时间一道把心思放在了嫁衣上。   谢姝宁则忙着帮图兰准备嫁妆,心中时时倒生出一股嫁女的心情。   燕家那边虽则没有他们这边忙的热火朝天,但也是忙碌的。其中更以如意为甚,因了这事,他还要抽出空来督促燕淮早日娶妻,着实不容易。   燕淮听了几遍,叫他缠得头疼不已,索性躲了出去。   时人初一至初五拜年,过了初五,就算是“拜晚年”了。他就趁着初五这日,去了万家见外祖母。   第346章 外祖母(粉90+)

      万家老夫人膝下共有一子二女,嫡长子万几道便是如今的定国公,大女儿嫁入燕家,生下了世子燕淮,次女随后嫁于成国公燕景做了继室,生下了燕二公子燕霖。万家同燕家关系应当十分深厚,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万几道过去同燕景乃是亲如手足的好友,却在两家结为亲家之后没多久,俩人的交情便渐渐淡了。   有些往事,便无人再提。燕淮幼年时,偶尔会来万家小住,万老夫人同他说着话,常常不经意地就将些湮没于岁月长河的事拣出来当乐子说给他听。他也是那时才得知,见了自己素来没什么好模样的大舅舅,原来曾经同自己父亲那般要好。   按照万老夫人的说法,这俩人是能好的同穿一条裤子的。   然而世事难料,究竟是因了什么事才叫这俩人反目成仇,除了他们自己以外,谁也不知道真相。燕淮也一直认为外祖母她,同样也是不知的。但多年后,长大了的他回忆起过去,却不由觉得外祖母非但知道,而且知道的十分详尽清楚。   但她守口如瓶,从不泄露半个字。   她不想说的事,谁也没办法从她嘴里撬出丁点。有时燕淮也会忍不住觉得,大舅舅的脾气像极了外祖母,执拗异常。好比大舅舅不喜他,便不论他如何讨好,始终都还是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喜欢;外祖母则恰恰相反,待他这个外孙子比待万家的亲孙子还要偏疼上许多,不管府里的人如何议论,几个表兄怎么抱怨,她都从不改变。   ——事情,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   前往万家的路上,燕淮反复想了很久,心中却并无答案。   万家跟成国公府同在京都南城,相距并不远。他策马而行。踏着皑皑白雪消融后残留在地面上的水渍,走到了万家门前。   掐指一算,他已很久不曾站在这里。   记忆中的朱门,依旧整洁如新。映入他的眼帘,却似乎早就已经斑斑驳驳,带着陈年的旧渍,叫人心生怅然。   守门的小厮见着他,先是一怔,旋即便都吓得跳了起来,一路跑着朝里头禀报去。另一个则牵了他的马,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神色,道:“老夫人吩咐过,不拘何时。只要瞧见您来了,不必通传,随时可带您去见她。”   燕淮微微挑眉。   既如此,方才那急匆匆跑远去报信的人,回禀的对象就不可能是外祖母了。   他暗自嗤笑。大舅舅倒真惦记着他,同外祖母一般无二,随时叫人留意着。   少顷,他去拜见万老夫人,但见帘子一掀,万老夫人亲自迎了出来。   年约五十余岁的老妪保养得宜,面容白皙。眼神清澈,依稀可见她年轻时的姣好美貌。她穿着身莲青色绣福寿纹的冬袄,笑着走了出来,望向站在台矶上的燕淮,说:“我正念着你,可巧就来了!”   燕淮淡淡笑了下。上前两步裣衽行礼,同万老夫人请安。   万老夫人颊边笑意愈显,回首道:“奉茶奉茶,快快让人奉茶,拿了那罐子白茶出来。表少爷喜欢。”   他并不挑剔,只那时回京后再见她时,在这吃了一盏茶,他赞了声好茶而已,难为她记挂在了心里。燕淮心里的郁色慢慢消了些,等着门口的几个丫鬟打起帘笼,亲自上前搀了万老夫人缓步入内。   正是年节上,府上的人见了他虽惊,但面上都挂着笑意,只这般看着,倒叫人不大觉得万家难呆。   正房炕上横设一张炕桌,桌上搁着只药碗,碗内只余半口浓浓的药汁,气味浓郁。万老夫人由丫鬟们扶着上了炕,靠着半旧的素缎靠背引枕坐下。燕淮就在挨着炕沿的那张椅子上坐了下去。万老夫人便将一众人都打发了出去,只将个细挑身材,容长脸,穿着银红袄儿,白绫青缎掐牙细折裙的大丫鬟留下在旁斟茶倒水。待到奉了茶,她笑着略一沉默,又道:“春琴,你也先下去吧。”   名唤春琴的丫鬟应了声,端了炕桌上那口药碗,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万老夫人背过身去,轻咳了两声。   燕淮皱了皱眉,端起茶盏递了过去,服侍着她小口饮下止住了咳嗽声,方才问道:“是什么病?”   “不是什么要紧的毛病,无甚大碍。”万老夫人自接了茶杯,笑着摇了摇头,“这人一旦上了年纪,浑身上下皆是毛病,一有个风吹草动,就难免要吃药。”   燕淮没作声。   经过当年的事,他跟万老夫人祖孙之间隔阂未消,如今坐在了一块,俩人之间依旧还有心结横着。   他道:“外祖母该好好照料自己才是,小病不治终成大病,不可掉以轻心。”   曾几何时,眼前的老妪是他年幼孤独的人生里,最重要的那抹光亮。   “不必担心,府里上上下下那么多口人,你还怕没人照看我不成?”万老夫人笑道,却一直绝口不提儿子万几道分毫,“你能来这一趟,外祖母心中便已经十分安慰,身上那点小病小痛,见了你也就立时都大好了。”   她说着话,一面上下仔细打量着燕淮,忽而叹口气道:“瘦了许多。”   燕淮眼神微闪。   万老夫人又接连长叹了两声,语气涩然地道:“你还知来担心我这老婆子,可成国公府上,又有哪个来担心你……”小万氏的事,他们皆心知肚明,万老夫人当然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提起,她只问道,“听说,当年你娘为你同温家定下的那门亲事,给退了?”   这事京里早已传遍,她自然不会不知。   燕淮淡然应是。   万老夫人面色来回变幻着,紧紧盯着他问:“可是你退的亲?”   “您何出此言?”燕淮微讶。坊间的消息,可一直都是温家主动退的亲。   万老夫人嗤笑了声,道:“温家也就那么点下作手段。你是我的外孙子,你的性子,我素来清楚,岂能如那些流言蜚语说的般不堪。自然也就只能是你上门退了亲,惹毛了温家,他们故意散播了污蔑你的流言而已。”   燕淮心中微动,没料到万老夫人会这般想。   万老夫人则见他方才虽关心着自己的身子,但说话间似乎总有些心不在焉,眼神不禁微黯。   造化弄人,全是她的错。   静默须臾,她忽然同燕淮说道:“你身边还是同那时一样,连个近身伺候的丫鬟也无?”   燕淮愣了愣,点头道是,还没想好该如何解释这事的缘由,便听到万老夫人郑重其事地说:“你也十七了!身边却连个近身伺候的丫鬟也没有,说出去岂不是叫人笑话。你的亲事,外祖母不便插手,可你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也无,叫我这老婆子瞧着于心何忍?左右你少则一两年,多则三五年才会成家,总不能一直如此!你这身边呐,如今也该有个人了。”   随即,她便笑着问他道:“我身边那个叫春琴的丫头,你瞧着如何?”   “她行事稳重,为人又聪慧……”   “不必了。”   没等万老夫人将夸赞的话说完,燕淮便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万老夫人诧异:“可是不喜欢?”   燕淮讪讪解释:“外孙不习惯身边有婢女在,左右那些琐事,平素也都有小厮打理。”   万老夫人闻言不觉笑了起来,道:“傻孩子!我要赏了春琴给你,哪里只是为了打理琐事!”   她只当他不曾听明白,却不知燕淮听得是明明白白,因而只觉尴尬别扭不已。   他无意如此,便索性干净利落地拒绝起来:“长者赐,原本不敢辞,但这事,还是算了。”   万老夫人听他说的斩钉截铁,不由张嘴要劝,可看着他认真的神情,她嘴角翕翕,到底将想说的话都给咽了下去,直接将这事撇过不再提起。   也是她思虑不周,万家的丫鬟,怎好塞到燕家去。   若燕淮心思过重,难保不会认定她这是故意要在他身边安插个眼线。   万老夫人靠在素缎靠枕上,眼神微变,心中暗道自己想的不够周到全面。她不敢再提这事,原本想要装作无意略问一问次女的情况,这会也不能问了。心中暗叹一声,万老夫人便只拣了年节上的几件趣闻同燕淮说笑。   祖孙俩人许久未见,虽然隔阂仍在,但俩人依旧说了好一会的话,燕淮才起身告辞。   燕淮的容貌,同生母大万氏颇有几分相似,不吭声就坐在那的时候,尤其的像。   万老夫人看着他,面露不舍,让他得了空便来小坐片刻。   他一一应了。   万老夫人满面笑意,要亲自送他出门。   哪有长辈送晚辈的道理,燕淮连忙推辞,却拗不过万老夫人。她指了两个人跟着,一路随他共行,只道是沿途逛逛,不理会他的推却。   不多时,一行人已走到了二门外。   万老夫人这才停下脚步,目送燕淮离去。   昳丽少年信步而去,须臾已不见人影。   万老夫人在原地站了半响,方才长叹了一声转身回去。然而在谁也不曾察觉的角落里,有个身影躲在那站了很久……很久……

  • momo

    momo 楼主 2016-02-28 12:02:25

    第347章 燕归来(lisa450和氏璧+)

      一抹日光穿透厚厚的云层,斜斜照了下来,正巧照进了那个阴冷的角落。   身形单薄的少年穿着身万府小厮的冬服,佝偻着背站在墙根处,将头深深低了下去。日光落在了他肩头,他像是被烫伤了般跳了起来,飞快地又往阴暗的角落里藏得更深了一些。他脚上的鞋子重重擦过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张皇地屏息听了会,没有听见外头有动静响起,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良久,他才悄无声息地从角落里缓步走了出来。一条腿先行,另一条腿拖在后头。那条腿受过伤,瘸了,再也好不了。他拼命地想要正常使用它,可不论他如何佯装如何努力,他走路的姿势仍旧是一高一低,跛着的。   正月薄白的日光下,少年的脸终于清晰地露了出来。   一道狭长的伤疤自他的眼角开始,划过颧骨,直至下颌处方止。若仔细去看,就会发现,这条疤还带是新鲜粉嫩的,可见上头结的痂也才刚刚脱落没有太久。   这疤乍然看去,像是被刀剑利器所伤,可其实却只是在口子锋利的石头上划破所致。但伤的程度,却一点也不比刀剑之伤来得轻。那种疼的滋味,他这辈子只怕都忘不掉了。   他尤记得当年摔断了腿后那锥心的痛意,可比起后来他经历的那些,那点痛又能算得上什么。   摔断了腿,还有母亲在,他可以放声呼痛可以啜泣,因为一切都有母亲替他扛着。可当他从挣扎着爬出废墟磕上了石头,硬生生在自己面上划开了一道近三寸的口子时,他连半个痛字也不敢喊。   他只能忍着,任由粗糙的砂砾碾磨过他的伤口,像是在往上头撒盐一般,疼得他差点咬断了舌头。   脚下铺着的地砖硬且冰冷。他一步步踏过去,想起的却是在兰羌古城里沿着漫漫黄沙,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前行的时候。   母亲曾同他说过,为他取名霖。乃是因为他是上天降下的恩泽。   这样的他,合该福泽绵长,享一世安宁。   他一度信以为真,觉得母亲的话是再真不过的了。他自小生活优渥,想要的东西只要是有的,哪怕是天上的星星,母亲也会想法子为他摘下来。可直到他跟随着形形色色的人,历经千辛万苦回到这片土地时,他方才知道,什么狗屁福泽。狗屁安宁,他生来便是受罪的。   贼老天剥夺了他原本安然的生活不够,还要这般折磨他!   身着小厮冬服的燕霖咬牙切齿地走在万家园子的小径上,低声咒骂着老天。   说话间,他面上的伤疤被牵扯成一个狰狞的姿态。   他的肌肤更是呈现出一种历经风沙侵蚀的粗糙干涩。头发亦是没有丝毫光泽,枯黄得好似一把杂草。这样一个人,任凭是谁见着了,都不会认出他就是燕霖。   几年过去了,他的身量拔高了,身形却单薄伶仃得可怕。   他的眉眼间时而充满戾气时而又充满恐惧。   一阵风吹过,树上残存着叶片簌簌作响。他立时面色煞白,仓皇后退。   ——活像只惊弓之鸟。   发觉只是一阵风,他长长松了一口气,继续谨慎地朝前走去。   他沿着小径一路走到了大舅舅万几道的外书房,门口当值的两名小厮皱眉看他,语气倒还是放得极和缓。道:“阿喜,国公爷正找你呢。”   燕霖很不耐烦这个名字,但在人前却还得忍着听着,只得飞快地胡乱点了点头,越过他们往里头见万几道去。   前些时候。他好容易脱下这身小厮衣裳,跟着大舅舅出了一趟门,谁知不过悄悄溜出去走了几步,便被大舅舅狠狠斥责了一顿,说他叫人给瞧见了。他却不以为然,他都成了这幅鬼样子,就算叫他自己起来照镜子,也觉得镜中之人陌生得可怕,谁又能认出他来。   但当大舅舅派了人出去收拾的时候,他却不由自主慌张了起来。   大舅舅自小拿他当亲儿子疼,见他如此倒也觉得心中不好受,耐着性子安抚了他几句,说那人只是冲他的背影指了一指,兴许根本指的就不是他。但为了保险起见,仍要将人给处理了才好。   他这才勉强镇定下来。   结果谁知,明明是被派出去处理旁人的,那几个却反倒叫旁人给处理了。   他并不曾亲见那画面,却照旧骇没了半条魂,从此再不敢出门。   他进了书房,反身将书房的门重新关上,然后才朝着里头宽大的书案走去。   万几道就坐在太师椅上,闭着双目,像是睡了过去。   然而不等他走近,万几道倏忽张开眼睛,直直朝他看了过来,口中道:“你怎么又开始胡乱走动了?”   燕霖归来的事,是个秘密,就算是万家,除了家主万几道一人外,便再没有第二人知道。人多嘴杂,在谁也不值得信任的情况下,只有将事情瞒严实了,才有效。   “燕淮来了。”燕霖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从齿缝中挤出燕淮的名字。   万几道的神情却出奇的平静,他道:“只要你外祖母还活着,他迟早都会上门。”   燕霖眼中闪过一丝刻薄的狠意,差点脱口说出要外祖母早日去死的话。   从幼年时伊始,他跟几位表兄弟便知道,他们中任何一个人,在老夫人心中都无法比同燕淮。   他没少嫉妒过燕淮。   而今,他依旧嫉妒着他,顺带着也恨上了外祖母。   但他到底不敢当着大舅舅的面说这话,只得又将话吞了回去。   万几道则忽然坐直了身子,将双手置于书案上,虚虚交握在一块。他说:“你能活着回来,已是老天爷开恩,不如就改名换姓当做燕霖此人已经死在兰羌,你用着新身份,新的路引,带着银钱远离京都,想在哪里定居皆由你说了算。京都就是个狼窝。你一旦露面,便成了那块丢在地上的肉,白等着人上来吞食,何苦?”   这事燕霖刚刚出现的时候。他便说过一次,但燕霖并没有听进去。   他不肯走,又暂且不能暴露身份,只得借用万几道新收的小厮的身份,留在万家。   燕淮嗤笑,反问道:“舅舅这意思,是叫我任由燕淮作恶?”   万几道皱眉,轻声斥道:“他自进锦衣卫所便连跳几级,而今更几乎成了锦衣卫的二把手。你可还记得他今年才几岁?他要想杀你,易如反掌。你拿什么同他斗?你娘就只有你这么一点血脉,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让你去送死的!”万几道义正言辞地说着,“燕淮只是将你送去兰羌,却没有杀你,已是万幸。若他当时想要杀你。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当初燕霖被送去漠北时,他派人在半道上便截了两回,损兵折将,两败俱伤,可到底是燕淮那边稍胜一筹。   从那以后,燕霖被失去了踪影。   他也派人万里迢迢去各处寻过燕霖,但始终无功而返。   天大地大。藏在兰羌古城的燕霖,不过是沧海一粟,要想找他,比当年他们费尽心机四处搜寻燕淮的踪迹更难。   万几道是个聪明人,即便他一开始站在小万氏身旁,帮着她跟燕霖。但事已至此,他不能为了外甥毁了自己。于是在找了大半年后,他召回了所有人马,彻底放弃了燕霖。   归来后的燕霖,也因此对他没有丝毫信任。   风暴来袭之际。兰羌古城陷于狂沙之中,天地一色,众人四散,迷了方向。   他在仓皇之中藏到了一匹骆驼的肚子下,总算是勉强逃过了一劫。等到风止沙静,他重新睁开眼,被眼前的一幕幕吓软了双腿。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燕淮派了人悄悄跟着他,防止他离开兰羌,他也从来不敢离开。甚至于,到了那一刻,发现天地寂寂,四野空旷后,他仍是不敢走。   他一个人,怎么走?   怯弱如他,连骆驼也骑不好。   没有人知道,他吃了多少苦头,才踏上了京都的土地。晕倒在万家角门前时,他衣衫褴褛,头发打结,形同乞丐。   这漫长的一条路,生生将懦弱的他磨砺得面目全非。   天下人皆负了他,他娘负了他,舅舅也负了他,他如今除了自己谁也不相信。但他眼下,只能依靠舅舅。至少他知道,自家大舅不会同燕淮交好。仅此一条,便很是够了。   “我娘还在成国公府,我即便走,也不能一个人走。”燕霖抬头,定定看向万几道。   万几道眉头紧锁,道:“此事需要从长计议,一旦我将你娘带出来,便送她去同你汇合。”   燕霖摇头拒绝:“如果真要走,便一起走,我不能就这样抛下娘亲。”   他能一个人从兰羌回来,就也能杀回燕家,把燕淮手里所有的东西都抢过来据为己有。   当初燕淮也是如此,单枪匹马杀回京都,从他手里抢走了一切。而今,他要去重新抢回来。   他垂眸,暗暗咬牙。   万几道瞧见,将眉头狠狠皱成了个川字。   燕淮羽翼渐丰,他并无意同他撕破脸来硬的。   “成国公府,也有我的一半,他凭什么全部拿走?我要全部拿回来!”燕霖霍然抬头。   第348章 喜事(求粉红)

      万几道失语,一时无话说他。   到底是他们当年没有将事情处置妥当,才会让今时便成这副模样。因果冤孽,从来如此。万几道望着自己说起燕淮,眼神便恍若淬了毒的第二个外甥,暗暗沉下了脸。   书房内,寂静了很久。   隔着厚厚的帘笼,书房内的声响丁点不曾被传出门外。守在门口的两名小厮互相对望一眼,揣测起那新来的小厮阿喜,究竟是哪里得了国公爷的青眼。大冷的天里,他们就只能在外头看着文,他却能在里头伺候着笔墨。屋子里烧着地龙,暖和仿若日光明媚的春天,就算脱了外头穿着的冬袄,也不大会冷。   穿着冷风的他们,从被打发到来守书房门的那一刻开始,心里盼着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被调进书房里伺候笔墨。内书房里有婢女伺候着,万几道也轻易不叫人进他的内房倒好些,不如内院里来的谨慎,又只能找小厮在旁斟茶倒水,研墨整理,因而通常能进外书房伺候的那名小厮,多半就是万几道的心腹了。   他手底下的人,个个都眼巴巴地盼着这个机遇,不曾想却忽然叫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子给抢占了先机。   谁也没想到,这面上带疤,还有些跛脚的少年,竟会是万几道的亲外甥。   哪怕是万几道的夫人也是连一点消息也不曾听说过。   燕霖的眉眼并不曾大变,但他身上给人的感觉却完完全全都变了。像茧里的毛虫,在蜕变的过程中,出了意外,结果蝴蝶不成蝴蝶,毛虫也不像毛虫,尴尬地介于二者之间,叫人看着就觉毛骨悚然。   万夫人已亲眼见过他,却一点也没察觉他便是燕霖。   万老夫人就更是被蒙在鼓里,被瞒得严严实实,丝毫风声也不曾听到。   蛰伏在万家的这只兽,终有一日会张开他的血盆大口,飞跃而起。   这一年的正月,有人欢喜有人愁,有人在角落里用阴毒的眼神盯着自己仇恨的人,有人却正忙着筹备亲事。   吉祥的亲事是在成国公府办的,人少地方大,平素又冷清,热闹热闹也好。原本谢姝宁想着同当初月白跟鹿孔成亲时一样,让他们在外头置办一座小宅子,可后头一想,倒是没大必要。   图兰定然是吉祥走到哪,她便跟到哪的。至于吉祥,眼下手未完全康复,他必然要打起精神,小心行事,留在成国公府里养伤,远比在外头要来的安全得多。等到他彻底康复,必然也是需时刻跟在燕淮身侧的,多半还是歇在成国公府上。   谢姝宁便索性熄了要另购宅子的念头,折成了银子,塞给了图兰。   她手里不缺这点银钱,图兰到底又跟了她多年,因而出手就显得愈发阔大方。卓妈妈在旁忍不住打趣,这旁人家小姐身边的丫头出阁,主子赏些头面首饰,几十两银子的,便已算是大方,给丫头做脸了。哪里像她们,小姐还给陪嫁了宅子。   众人就都笑,逗着玉紫,催她若遇上了好人家,也早早从小姐手里抠个宅子出来才好,惹的玉紫挑着眉将众人依次训了一顿,才没人敢说话了。   她是打定主意不嫁人的,不管谁说什么都不会改变主意。   更何况,谢姝宁一早就同她说过,她既然意不在成家,那原本就为她准备着的那一份嫁妆,待她过了双十,照旧也给她。   她推辞了许久,到底没推掉。   月白、图兰,几个寻到了归宿的,婚事则都热热闹闹地办了。   二月初八,黄道吉日。   天还未亮,图兰就被卓妈妈几个从床上拽了起来,剥了衣裳丢进浴桶里,认认真真洗了一回,洗得一贯厚脸皮的图兰都羞得满面通红,直嚷着让她们都出去。卓妈妈哪里会听她的,冷笑两声让人取了五色丝线来为她绞面。   图兰何曾见过这幅动静,唬了一大跳,站起身来就要跑,被玉紫几个死死拦住,好声好气地劝她,这是规矩。   她欲哭无泪,这都什么规矩呀!   中途谢姝宁也来凑了回热闹,见她眉头紧皱,被卓妈妈拍着肩头呵斥了两句,才不情不愿地舒展开去,不禁失笑。   时间久远,谢姝宁已经不大记得自己当年出阁时的画面。那时她满心都在担忧婚后的日子,丈夫本性如何,婆母是否和善,长平侯府的日子好不好过,都足够叫她担心的了,担心得甚至不得空悼念自己即将就要逝去的闺阁人生。   她倚在门边,笑望着图兰一群人,渐渐笑出几滴泪来。   许多事,她明明已经经历过了一番,此刻回忆起来,却似乎都不曾亲历过一般。   分明都是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她回想着,却仿佛自己只是个旁观的看客。该高兴的时候,她不曾高兴过;该羞怯的时候,她也不曾羞怯过;被婆母下脸,该难过的时候,她却只长松了一口气。   前一世她脚下的道路,太过坎坷不平,叫她走得磕磕碰碰,心神不宁。   多好,老天爷又给了她一次机会,叫她遍尝这人生百味,不必再同前世一般,浑浑噩噩了此一生。   她悄悄别过脸去,飞快地抹去眼角泪水。   “小姐,救救奴婢……”   耳畔传来图兰无力的呼救声。   谢姝宁循声望去,却只正好瞧见卓妈妈瞪她一眼,道:“今后就不必再称奴婢了。月白那丫头到现在也没改掉这习惯,你可不能再这样了。”   她已是自由身,早就不必再自称奴婢。   图兰挣扎着,小声说:“一时半会哪里改得掉……”   “那就慢慢改!”卓妈妈轻轻打了她一下,“都是正经要出门的人了,往后可不能再如此无状。”   图兰仰起头来,望着卓妈妈,忽然换了严肃的神情,认真地问她:“妈妈,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卓妈妈一怔。   “你剥了我衣裳,一大清早的又是训我打我,还拿了丝线来绞我的脸……”图兰肃容,掰着手指细数着卓妈妈的“恶行”,“好多桩呢!”   卓妈妈脸色一黑,劈头在她额上敲了颗爆栗,道:“你个蠢丫头!”   图兰瞪眼,“你瞧,你又打我了!”   霎时,哄堂大笑。   图兰披散着乌黑的一把长发,四顾茫然,   “罢罢,我还真拿你没辙了。”卓妈妈哭笑不得,让人递了梳子来给她挽发,一面忍不住感慨,“都说京都的水土不养人,可瞧瞧,这把头发刚来的时候,我记得可跟把草似的,哪像现在,缎子一般。”   坐在梳妆台前的图兰轻声嘀咕,“又多一样,嫌我头发像草……”   哪有听话只听半截的人!   卓妈妈气得差点把梳子敲她脑袋上,可到底没舍得下手,只愤愤哼了一声。   忽然,正梳着发,图兰哭了起来,道:“妈妈,我以后就见不着你了……”   卓妈妈吃了一惊,忙丢开了梳子劝她,“快别哭了,咱们可没有哭嫁的习惯。”   京都本地的说法,姑娘家出门之前,那可都得笑着的,拜别父母的时候,也不能哭,哭了可是不吉利的。   图兰却伤心的厉害,一时哭的停不下。   谢姝宁快步走近,笑道:“怪不得卓妈妈叫你蠢丫头呢,怎会见不着,你三天后还得回门呢。”   “回门?”图兰抽泣着。   谢姝宁颔首应道:“是啊,三天后你就能领着吉祥回来见我们了。”   啜泣声戛然而止,图兰立即破涕为笑。   卓妈妈忙让人重新打了水来为她净面,嘟囔着:“身上划开老大一个口子也不哭,如今倒是多愁善感起来了。”可说着这样的话,她自个儿眼角也有泪光微闪。   须臾,重新净了面,卓妈妈拿了粉来帮她上妆,一面涂粉一面嫌弃道,“脸盘这么大的姑娘,妈妈我也还是头一回见。”   图兰憋着不敢笑也不敢哭,等到卓妈妈移开手,她缓缓将面前的八角菱花镜高高举了起来,置于卓妈妈眼前,道:“妈妈年轻的时候,难道没见过自己的脸?”   屋子里一众人就又哈哈大笑了起来。   卓妈妈也不恼,“那也比不得你的脸盘大。”   时间就一点一滴就在她们的互相斗嘴打趣中,徐徐流逝。   爆竹燃放的声音此起彼伏响起时,图兰也已穿着嫁衣安安稳稳坐在那候着了。   少顷,有丫鬟跑进来报信,说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   卓妈妈急了起来,让人抓紧做最后的准备。谢姝宁笑着让她不必慌,前头有舒砚表哥跟哥哥在,岂会这么快就放人进来。宋氏认了图兰做干闺女,自然也就被他们俩当成了妹子,这会妹婿来了,哪里会不为难一番。   都是年少爱闹的年纪,少不得要折腾。   果真,隔了好一会也不见动静。   图兰有些坐不住了,自掀了盖头道:“怎么还不来?”   谢姝宁笑得前仰后合:“矜持些,莫急。”   话音刚落,外头又冲进来个报信的丫鬟,直嚷着:“来了!来了——”   屋子里顿时一阵人仰马翻,忙着帮图兰重新盖上盖头,往她手心里塞如意果,好不忙碌。   赶着吉时,迎亲的队伍匆匆远去。

    第349章 靖王

      出北城时,正巧迎面来了辆马车,因是迎亲的队伍,马车只得先行退避到一旁,等着花轿走过。   暂且停下的马车内,蒋氏面露倦怠,伸指重重按压着眉心揉了几下,问道:“是哪家的小姐出阁?”   同行的大丫鬟闻言,遂往马车外探头悄悄张望了两眼,回过身来摇摇头道:“瞧那阵仗,不像是石井胡同里住着的那几户人家。”北城住的多是仕宦人家,其中尤以谢家所在的石井胡同最为密集,官位低的,大多住在外头。这支迎亲的队伍,人数并不多,兴许只是户小官吏家的女儿出门。   蒋氏听到大丫鬟的猜测之言,不由意兴阑珊,放下手道:“走吧,早些回去。”   大丫鬟应声而去,吩咐车夫启程加速。   迎亲的队伍渐渐远去,载着蒋氏的马车也飞快地朝相反的方向而去。   还有一辆牢牢地跟在它身后,同样朝着石井胡同去。   马车里一人昏睡着,一人将眼睛贴在窗上往外看了又看。终于离开了那该死的地方,她被禁锢了许久的身子得以舒展,同样被禁锢了多时的心也开始蠢蠢欲动。无人知晓,谢芷若的病,出自她的手。   就连蒋氏,也丝毫不曾察觉。   原定于年前便要接她们回府的,但谢三爷提前知道了消息,不论如何也不答应。老太太接连给他施压,也拖了一个月,才叫蒋氏亲自前去接了她们回府。蒋氏一直担心着谢芷若熬不到这个时候便已经病死了,谁知她虽然病着,但离病死还颇有一段距离。蒋氏也由此松了一口气。   那住持静言师太果然是为了银子。   蒋氏权当破财消灾,带着两个孩子匆匆逃回了府。   那间庵堂鬼气森森,实在不像是活人该久留的,蒋氏接了人回来,却依旧忧心忡忡。若非谢芷若果真是重病在身,恐用不了多久就会不治身亡,谢三爷一定会立即吩咐人动手了结了她,好在到底也是亲生的女儿,小时娇宠着长大的,真要下杀手心中多少也有些苦涩,而今只盼着她自个儿死了。但蒋氏怕着,若女儿就此活了下来,今后又是否能平安活下去?   然而世事无常,她如今就算是想破了脑袋,也依旧想不出应对的法子来。   身着新衣的贵妇人在马车内长且重地叹了一声,“唉……”   平静的日子总是短暂的,早春来临之际,朝野间也如冬雪消融,万物复苏一般,有了许多同冬时不一样的声音。   肃方帝对清虚道士的丹丸,近乎迷恋。他封了清虚道士做大国师,这大国师却不必做别的,只需日日守在丹炉前,为他冶炼丹药,调理身体。   女色惑人,肃方帝的荒yin名声渐渐传遍朝野。   宫里头的主子们侍寝,那也都是有规矩的,要严格按照着规矩办事。可肃方帝一早开始白日宣yin,这也就罢了,而今他更是同时传唤数人一道服侍,若一有不顺心的,便不论其封号家世,是否诞育皇嗣,直接让人拉下去砍了。   一来二去,已有两位贵人,成了深宫中的一缕幽魂。   没有人知道,自己何时就会变得同她们一样。肃方帝的喜好叫人捉摸不透,难以揣测。人人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不敢敷衍纵意。可即便如此,仍有人难逃厄运。   一时间,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但肃方帝虽则在情事上如此无道,于家国大事上到底没彻底糊涂。而今西越照旧是国泰民安,歌舞升平。   他还没有变成彻头彻尾的暴君。   不过他的心思,已经并不时常放在国事上。折子他都挑着看,若是要紧的事,便多看几眼,若是不打紧的,便随意批阅了事。先时他收到惠州递上来的折子,只扫了一眼见是谢元茂恳请告病归京,他便提笔批了折子允了。   这等小事,他懒得多想多管。   惠州那缺了人,便随意再提一个上来便是。   但于修建堤坝,军资调整之类的大事上,他仍会强打着精神仔细思量一番,时不时还会传了人来亲自商议几句。但大家都怕了他,战战兢兢地去觐见肃方帝,平安无事出来时,都会不由自主地站在红墙绿瓦前,长吁一口气。   众人将清虚道士称为妖道。   可肃方帝护着他,捧着他,谁也拿他没有法子。   自然在清虚道士心中,自己简直冤大了,就算是那六月飞雪的窦娥,也比不得他来得冤枉。他只是个擅制丹丸的普通道士,一不会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二不会上天入地神通广大,怎么就成了妖道?   他想要的仅仅只是大国师之位能带给他的钱财权势而已。   朝堂上有人厌他憎他,恨不得杀了他,当然也就有人巴结他恭维他,想要借着他在肃方帝跟前露脸的。   这世上为了钱财权势不怕死的人前仆后继,数不胜数。   清虚道士很满意眼下的日子。   然而千里之外,已有人盯上了他。   肃方帝这一辈的兄弟并不多,庆隆帝死了后,就更加的少了。剩下的那些而今还活着的人里头,唯有靖王一人瞧着还成些样子。自然,在京都那些人的眼中,靖王还不如肃方帝。   肃方帝好歹只是沉迷女色无法自拔,靖王可是懒散至极,到了冬日连被窝也不肯离开的人。肃方帝会挑着看奏折,换了靖王,铁定连伸出手翻一翻折子的兴趣也无。   外头皆知,靖王这年纪越大,就越加懒散。   他的几个儿子也渐渐长大了,靖王府里的事,也都有了儿子打理,他乐得轻松自在,听曲遛鸟,什么也不管。   如果他一早想要那张龙椅,就不会在年纪轻轻时便跑得远远的,到南边来躲清闲。   清虚道士的出现,勉强叫他提起了几分兴致。   幕僚陈庶一大清早就拿了信件来见求见他。   靖王听到通传,半眯着眼睛算了算时辰,好家伙,这还没到辰时呢,竟就来扰他清梦。平素里,他是不睡到日上三竿,断断不起身的人。阖府上下谁不知道,就连靖王妃,也不敢在这之前来打搅他。   靖王连声打着哈欠,嘟哝着陈庶可千万是有要事禀报,若不然,他非宰了他不可。   陈庶坐在外头候着,突然重重打了两个喷嚏。   里头的靖王却在慢吞吞地起身穿衣找鞋。人至中年,但靖王身材清瘦,面容白皙,五官俊美,瞧着至多不过三十左右。可他偏生胡子拉碴,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又生生老了好些岁。   他生的同庆隆帝、肃方帝皆不相像。   人常说龙生九子,的确是各有不同。   早春的天依旧寒气逼人,靖王却只披了身薄薄的单衣就走了出来。   陈庶见了便蹙眉喊了声:“王爷,而今天日还冷……”   “你怎么越老话越多,快赶上我前些日子养的那只八哥了。”靖王懒洋洋地打断了他的话,“本王身强体健,不像你是个半老头子怕冷,裹得跟狗熊似的。”   陈庶吸口气,“王爷,您今年四十有一了!”   靖王依旧懒洋洋的,随意往陈庶对面的太师椅上一歪,道:“别提了,一年比一年老,估计没两年我也就该进棺材里躺着去了。”   “……”陈庶无言以对,只得将手中捏着的信递了过去,“京里来的消息。”   靖王面上这才微微带上了两分正经之色,抬手接了信。   伴随着簌簌声响,他打开了信,看了两眼,他不禁挑眉道:“他倒是会享受!”   陈庶道:“那妖道,八成有古怪。”   “有什么古怪?”靖王不以为然,“一个精于房中术的老头罢了,再古怪也是骨肉做的凡人,禁不起一刀。”   陈庶沉吟道:“话虽如此,但长此以往,这大好江山的根基保不齐要被动摇。”   靖王倒不觉得他是杞人忧天,不过口中只说:“左右是他的天下,他要败只管败去。”说着,他忽然正色起来,冷笑了两声,“就那么一张破椅子,谁坐谁倒霉!”   陈庶闻言半响没憋出话来,良久方道:“小的以为,王爷还是应当提前部署一番。”   “子山……本王已有十几年不曾回过京都了……”靖王蓦地长叹了一声,“足足十几年了。”   陈庶默然。   “你先回去吧,静观其变。”靖王又笑了起来,懒懒地摆摆手。   陈庶依言告退。   出得廊下,早春二月的阳光打在他身上,带着寒冬残留的冷意。他咳嗽了两声。   不远处正有人朝这边走来,身量颇高。   陈庶愣了下,旋即迎了上去,恭敬行礼:“世子。”   来人正是靖王的第二子,纪鋆。   靖王妃无法生育,多年来始终一无所出。如今靖王膝下的几个子女,皆是庶出,其中以次子纪鋆最为出众,自小便由靖王妃亲自抚养,视若嫡出。   身着黑衣的青年虚扶了他一把,笑道:“陈先生这般早便来见父王?”   “今晨京里来了信。”陈庶解释。   “哦?”纪鋆微微一挑眉。   纪鋆早就已经开始接手靖王手下的事,故而陈庶也不瞒他,将清虚道士的事说了一遍。   纪鋆听罢皱眉问:“可知此人是谁举荐的?”   陈庶道:“据闻是成国公燕淮。”

  • muggle

    muggle (哎,英国,下辈子再去吧。) 2016-04-19 13:45:46

    这没有完结呢。。。还差好多呢,怎么写的完结,好郁闷啊!!!

  • [已注销]

    [已注销] 2017-07-29 16:55:07

    [内容不可见]

  • 凤凰已死

    凤凰已死 2017-08-22 20:47:16

    m

  • 仔仔

    仔仔 2017-08-29 22:12:57

    正文 第350章 野心(求粉红~)

    “燕淮?”纪鋆微怔,问陈庶,“此人在皇上跟前可得青眼?” 陈庶颔首,沉吟道:“他年纪虽轻,却颇有本事。” 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去,纪鋆淡道:“父王仍旧对尔等的提议不做回应?” 底下的一群人,都盼着靖王有朝一日能领着他们直上京都。在靖王府的众人心中,该坐在那张龙椅上的人,从来都该是靖王。然而一直以来,靖王都不曾正面回应过这些话。他曾对纪鋆提起过,若非逼不得已,他是断不会为了张破椅子上赶着去哄抢的。 “是。”陈庶低着头,轻声说,“王爷的心思旁人惯常难以捉摸,便是属下,也看不透。王爷从不对这些话着恼,但也始终不曾斥过一声。” 纪鋆就笑了笑,挥了挥手让他且去,“陈先生先下去忙吧。” 陈庶应是,退开两步,朝另一个方向而去。走至半途,他脚下的步伐微微一滞,定在原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身着黑衣的青年静静伫立在庭前,眼神游离,不知心中在思量着何事。 将将要至弱冠之龄的纪鋆生得很像靖王,同年轻时的靖王更是如出一辙,也难怪几个儿子里,他最得靖王喜欢。靖王妃没有孩子,便也拿他当嫡亲的儿子教养。他的生母乔姨娘,本就是靖王妃身边得力的大丫鬟,在生他时难产去世,是以他几乎是一落地就被抱到了靖王妃手上。若不知情的,单说是靖王妃亲生的,只怕也是信的。 陈庶低低叹了一声。 然则在靖王心中,一开始纪鋆也好,剩余的几个儿子也罢,那都是没有差别的。 左右都是庶出的,也就无法以嫡庶来划分谁该是世子。既然如此,也就只能以长幼尊卑来选择。论理,该是靖王的庶长子纪周来当这个世子。但纪鋆是养在靖王妃膝下的。形同嫡子,似乎又该是他。 靖王想的,却是哪个有本事便是哪个。 他发了话,要送几个孩子远赴漠北习武。但可去可不去,因为这一去,生死由命成败在天,他不会派人特地多加照拂,也绝不是说笑。 于是原本都已经准备着要问他何日出发的几位公子,全傻了眼。 靖王府里的孩子,除了二公子纪鋆由靖王妃亲自抚养外,剩下的全都养在一处,但平素里仍旧能同生母时时相处。 这么一来,几位姨太太就都慌了神。哪个也不愿意儿子去了。 身高路远,这一去,若真在外头伤着了死了,她们上哪儿哭去?那可是儿子! 正所谓母凭子贵,没了儿子。她们还有什么?就凭靖王妃婚后至今一无所出,但仍稳稳坐在正妃之位上,她们就都明白,自己只有安安分分守着儿子,才是正道。 所以到了最后,竟是一个也不敢去了。 这时,纪鋆被靖王妃领着送到了靖王跟前。道,“鋆哥儿长大了,也该出门历练历练才是。” 陈庶记得自己当年听到靖王妃这般说时,震惊的模样。 靖王妃性子绵软,为人纯善、胆小,又因多年来始终一无所出。膝下没有亲生的一儿半女自觉腰杆不硬,故而将全副身心都投到了纪鋆身上。好好的一个孩子,硬生生被她给教成了个同她一般性子的。 这可是靖王府的世子,却像个小姑娘似的,摔一跤也忍不住寻四处寻母亲。 谁也不曾料到。心软成这样的靖王妃,却舍得在这等时候亲自将纪鋆推了出来。 她虽不舍担忧,但心中却清楚得很,长此以往,这孩子难免会被自己给教得定了性,不成气候。 她算不得宠溺孩子,却委实开不了口说一句重话,也下不得手打他一下。 明明都不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却依旧叫她疼得很。 没有法子,她只得强行硬起心肠,将人送得远远的,叫旁人折腾去。 几位姨太太都幸灾乐祸地看着盼着,希望纪鋆一去不回,世子之位继续花落旁家。谁曾想,向来不按常理出牌的靖王,竟然立刻就写了折子请封世子去了。 纪鋆的世子之名,很快就被定了下来。 众人再次傻了眼,以为靖王这是戏耍了他们一出,不由心生悔意,捶胸顿足。 几日后,纪鋆却真的被靖王给派人遥遥送走了。 陈庶记得自己知道这事后,很是吃了一惊。漠北山高路远不提,那地处偏远的天机营,又神秘得紧,如何能叫人放心将年幼的世子送进去。但天机营中三位管事教习的江湖人,名号却十分响亮,的确是个习武锻炼的好地方。 他亲口问过靖王,这事是不是该从长计议。 靖王却说,既是他的儿子,自然会平安学成归来。 陈庶长久无话。 自此,靖王妃日日茹素念佛,只盼着纪鋆早日归来。府里剩下的人,也都在静观风向。好在纪鋆最后,仍旧是回来了。 模样虽狼狈,却到底是活生生的,也不曾缺胳膊少腿,目盲耳聋。 靖王妃喜极而泣。 靖王也很高兴,留了纪鋆说话,书房里的灯一整夜都不曾熄。 世子纪鋆的性子也是大变,同他幼年时截然不同,浑似变了一个人。 陈庶收回视线,大步而去。 今年盛夏之时,靖王府第一次收到肃方帝贪恋女色的消息时,靖王是拿来当笑话看的。世子纪鋆,却看进了眼里,听进了心里。皇位对靖王而言,可有可无,他并不大在意,左右还不曾到他非要不可的地步。 但纪鋆不同,他的眼中有时会流露出毫不掩饰地勃勃野心。 那张他爹没放在心上的椅子,在他心里却占据了极为重要的一个位置。 有些人,天生对权力有着十足的渴求,仿佛骨子里流着的血脉中,就流淌着这样的一份野心。 站在庭前的纪鋆,目送着陈庶远去,而后自己也转身离开,没有依照先前的计划去求见靖王。 近一个月来。南边的天已渐渐有了春日的丝丝暖意,北地的风雪同样也小了很多。 图兰同吉祥成亲已满三日,今天是她回门的日子。 一大清早,卓妈妈几个就来招呼谢姝宁起身。生怕她睡过头将这事给忘了。 结果谢姝宁昨夜睡前多喝了两杯水,加上不曾睡饱,今晨双目微肿,整张脸都是浮着的,愣是叫卓妈妈几个仔仔细细折腾了好半天才放过她。 谢姝宁换好了衣裳坐在炕上打着瞌睡,苦笑不已,这不知道的还当是她三朝回门呢。 卓妈妈听见这话就嗔她,“您眼见着就及笄了,多少人跟您这么大的时候,孩子都有了。” 虽说京里十七八才出阁的姑娘也有。但基本到十五岁也就都嫁了。谢姝宁这连亲事都还没定,一转眼就该成了老姑娘。卓妈妈几乎是看着她一点点长开长大的,见她如此,不禁有些忧心忡忡。 谢姝宁却摇摇头道不着急。 她都嫁过一回了,这一次说什么也马虎不得。不嫁也就罢了,真要嫁,哪里能急。 卓妈妈知道她是个油盐不进的,也就不再言语,只出门催人去看看,图兰夫妻俩回来了不曾。 等进三月,她们也就要开始启程南下了。到那时,想再见图兰一面便是天大的难事,趁着如今还有机会,合该好好见见,说说话才是。 过了约莫两刻钟,房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有人来报,回来了。 卓妈妈便欢天喜地地往外头去。 厨房那边是一早就吩咐妥当了的,自家人少,但席面上该有的东西一样不能少,还得往好了添。 吉祥虽是新姑爷。可府里上上下下却都对他熟得很,没半点生疏之色。 图兰倒有些不复先前大喇喇的模样,多了几分少见的羞怯。 二人先去同宋氏请过安,又来见谢姝宁。 谢姝宁私下里问了图兰几句,见她都说好,就心情愉悦地笑了起来。 吾家有女初长成,说的大抵便是这样的感觉。 南城燕家,如意一早送走了吉祥跟图兰,就去上房找燕淮。燕淮照旧早早起身,已在练箭。他早起惯了,不论刮风下雨,从不晚起半分。如意知道他的习惯,便径直去了他平日练箭的地方找他。 早春二月的清晨,依旧冷得厉害。 一阵风过,如意缩了缩肩头,站在边上等了一会。 羽箭去势如虹,带着破云之势,伴随低沉的啸音,“夺”一声正中鹄心。 燕淮垂下弓,侧目看他,黑眸沉静如水。 如意扬声问:“您还娶不娶妻了?” 沉水似的眸光微微一闪,燕淮收回视线,开弓又是一箭,口中道:“你胡乱瞎急什么。” 如意跳脚:“隔壁广宁伯世子的长子都快会打酱油了!您别忘了,人才比您年长两岁,您这连亲事还没影呢!”他絮絮叨叨地派了一堆人,“您看看,看看,这也就您了,再这么蹉跎下去,等小世子出事,您都该老的拉不开弓了。” “……” 燕淮嘴角一抽,收了弓箭。 “您再不赶紧娶妻成亲,吉祥的儿子只怕也会打酱油了。”如意唉声叹气地道。 ps: o(n_n)o~书评区有看,谢谢亲们的关心~老妖婆又充满干劲了!今天有加更~~不过粉红榜名次掉的好凶残,眼看没1、2票又要被后面的超过,掉出前十了。今天6号,双倍活动马上就要结束,最后两天洒泪求粉票!!为了还木有出世的小柿子……粉红快来~~ —————— ps:感谢落叶瑟瑟亲的和氏璧!!!感谢小猫1628、书友130920200017917、77777、琥珀0818、babypig29、轩轲小子、k、aikiofang、月光下的白玫瑰、栎峇、落叶瑟瑟、日珥、popdelia、书友20333769、薇笑红尘、挪威的海洋、neduyuki、邀月青旋、艾织、zz竹、江南西贝几位亲的粉红~~感谢sunflower889、罄音、胖胖945亲的平安符~~

  • 仔仔

    仔仔 2017-08-29 22:14:02

    看到没有完结的文心里难受啊 楼主我来搬后面的 莫怪哦~~ 望谅解,有事私我~

  • 仔仔

    仔仔 2017-08-29 22:14:31

    正文 第351章 说媒(落叶瑟瑟和氏璧+)

    成国公府的人丁一直都不大兴旺,早些开枝散叶,总是好的。 如意一句句分析着这其中的利弊,又道:“咱们府上原就没有能为您做主的人,这事事都得您自个儿拿主意,您这亲事,自己不上心,还有谁上心?” 论理,他尚不足弱冠,晚些成亲也无妨。可偏生如意眼瞧着吉祥跟图兰好事已成,连带着便想到了燕淮身上,不由得急了起来。若没有同温家退亲那件事,这个时候,两家的亲事便已经该提上日程,不日就能成了。 如意想着自己在宁安堂听得燕娴嘟哝的那几句话,便知如果自己再不到燕淮跟前来催一催,他一定能再拖上个几年。 于是如意说完这话,紧接着便说道:“府里一直也没个能主持中馈的人,总不好真叫西院那位出山吧?”更何况,燕淮的亲事是决计不可落到小万氏手中的,若叫她拿捏住了,谁知会为燕淮求娶个什么样的姑娘,“您不急,谢八小姐急不急,可就说不准了。她今年就该及笄了……”如意暗自默默计算着谢姝宁的年岁,不觉拔高了音量,“宋太太必定早就急了!” 宋氏跟谢元茂断绝了关系,众人便不好再称她为谢六太太,从此只以宋太太相称。 “您再这么拖下去,往后见了谢八小姐,只怕也就只能称其为某夫人了……”如意絮絮叨叨说了一通,忽然来了招会心一击。 燕淮瞥他一眼,猛地一把抓起身旁的箭囊,抬脚转身便走。 如意以为他是叫自己说动了,心中大喜,在后头追着问:“男未婚女未嫁,您看咱们是请哪位官媒婆来?” “请哪个都不好。”燕淮背对着他快步走远,头也不回地说道。 如意怔了一怔,旋即闷声不吭地小跑着追了上去。直将将要越过了燕淮,才急切地道:“您怕了?” 害怕宋氏不满意燕家,怕谢姝宁无意于自己,他自然是怕的。 但是—— 燕淮登时顿住脚步。侧身拽住他的胳膊,一张犹如远山清泉般娟秀的少年面孔上,露出了个淡淡的笑意。清晨稀薄的雾气中,他眼神灼灼地盯着如意道:“我已经让吉祥去了。” 如意愣住,面露疑惑。 今儿个是图兰回门的日子,吉祥这新姑爷当然也跟着一道去,可他们分明在说的是另一件事。 思忖间,他蓦地醒悟过来,瞪大了双目不敢置信地望向燕淮,直道:“您这、这……” 男媒女妁。不少大户人家的小姐公子就是由家中信赖的仆妇牵线搭桥,说成的亲事。 吉祥又是燕淮身边十分得器重的下属,自然不比寻常。可如意心里还是不由得犯嘀咕,他悄悄道:“可吉祥不便直接见宋太太,这事。该如何提?”总不好叫人在去拜见宋氏时,便将这话拿出来提了吧。若说是叫图兰去说,就更不对了。大家都是相熟的,是个什么性子,众人皆知,图兰哪像是能给人说媒的。 如意狐疑问道:“这是不是不够庄重?” 燕淮轻笑:“自然是不够的,眼下只是让人去试探下宋太太的意思。并不打紧。”他解释起来,“让谢八小姐身边的卓妈妈在宋太太跟前透透口风先。” 按理,他的亲事,该需小万氏亲自出马才是。 但单凭他跟小万氏的关系,这事是万万没有可能的,小万氏不想法子在其中搀一脚搅黄了这事便已是万幸。哪里还能盼着她为他这个继子奔走。 恰逢图兰跟吉祥三朝回门,便经由他们二人的口,说动了卓妈妈在宋氏跟前略提一提先,若宋氏有意,一切好说。若她无意。这事也就难办了。谢姝宁极其敬重母亲,于亲事上,只怕也是如此。宋氏的意思,一定会盖过她自己的。 所以,先打探打探宋氏的口风才最要紧。 如意忧心忡忡地看他一眼,“若能请了万老夫人去说项,倒是好些。” 燕淮听了一笑,也不置可否,只道:“外祖母何许人也,只怕她不赞成。” 即便是宋氏跟谢元茂不曾和离,单凭谢家的家世,万老夫人也瞧不上眼,休说如今这样的时候。然而他处心积虑退了温家的亲事,为的就是不愿用婚事做棋行局。否则,英国公温家,有哪一点不比谢家高出几个段数。 他想要的,从来都只是谢姝宁这个人。 只是她,仅此而已。 北城那边,卓妈妈正悄悄拽了图兰到角落里问起闺中秘事,直问得图兰这么个大喇喇的人,也不禁满面通红,火烧一般的烫。 卓妈妈笑着打趣了两句,心下却松了一口气。图兰出嫁前夕,她倒也同图兰说了好些,可也不知这丫头究竟听明白了不曾,她整整牵挂了三日,生怕图兰将事情给弄砸了。故而今日图兰才回来,她便忍不住问了几句。 好在一切圆满。 卓妈妈掩着嘴,望着她笑。 图兰假意咳嗽了两声,悄悄同她道:“妈妈快别笑了,我有件事要同你说。” 卓妈妈问:“什么事?” “是小姐的亲事。” “……亲事?” 图兰点头如捣蒜。 片刻后,卓妈妈皱着眉头琢磨起她的话,深觉有理,不由对她刮目相看,这才嫁了人,连口才都变利索了。图兰则挺直了腰杆站在那任由她看,那些话基本都是吉祥提前想好了再一句句让她背下来,叫她复述给卓妈妈听的。她对自家男人十分有信心,因而面向着卓妈妈,也底气十足。 更别说,她一开始便觉得自家小姐跟燕淮很登对。 卓妈妈一行人,也都曾见到过燕淮,知悉长相样貌家世,心中一思量,都觉得不错。 同图兰略交代了两句,卓妈妈就匆匆往宋氏那去。 宋氏的视力基本上已恢复如初,现如今正在吃鹿孔开的最后一副新方子,据闻吃完这几帖药。往后也就不必再吃了。 卓妈妈去时,恰逢玉紫端着药碗过来,二人在庑廊下打了个照面。卓妈妈就接了药碗入内,将玉紫打发去了谢姝宁那。 日头渐渐升高。清晨的寒气慢慢消散。 宋氏觉得屋子里气闷,听见有人靠近,便道:“开半扇窗吧,怪闷的。” 卓妈妈忙将药碗搁在炕桌上,应声而去。 “玉紫去见图兰了?”瞧清楚是卓妈妈,宋氏倒也不觉得奇怪,笑着说道。 卓妈妈颔首,走近了宋氏,先服侍宋氏用了药,又取了蜜饯来与宋氏吃了。这蜜饯还是上回汪仁派人送药材来时。一道送来的,味道同旁的皆不相同,宋氏怕苦,吃完了药,总要含上一颗。正巧就都派上了用场。 卓妈妈将空了药碗放到了一旁。这才正色同宋氏道:“太太,奴婢有件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她们已定了日子南下,谢姝宁的姻缘,只怕将来也就只能是在南边。但卓妈妈心中觉得燕家的亲事不说多少知根知底,但的确是门上好的,不仔细想想,难免可惜。 于是在宋氏笑着说了句“但说无妨”后。她便倒豆子似的将这事给说了。 “成国公今年才十七,生的一表人才,骑射六艺样样精通,又颇得皇上青眼,在京都那么多儿郎里,称得上是数一数二的……自然。成国公府的事,奴婢都曾耳闻,太太就知道的更加清楚了……” 宋氏认真听着,忽然长叹一声:“燕家……” 燕淮的出身称得上显赫,燕家的那点破事。也叫人瞩目。 卓妈妈从宋氏的这一声长叹中听出了点名堂,不由道:“太太,咱们经过了这么多事,如今再为小姐择亲,也就不拘世俗流言了。” 人人都知道,谢姝宁曾同燕家二公子燕霖定过亲。同样的,京都里温家跟燕家大公子的亲事,也是人尽皆知。 不论哪一桩,都能被人拿来嚼舌根,随意置喙。 宋氏摇了摇头,轻笑着辩道:“你不知,我这养着眼睛,平日里无所事事,倒想起许多以前的事来。这燕家,同阿蛮也是孽缘。我们从敦煌回来的那一年,在路上救了两个孩子。谁能猜到,其中一人,竟就是如今的成国公燕淮。” 卓妈妈从来没听说过这件往事,闻言不禁大吃了一惊。 “阿蛮这孩子,似乎并不想留在京里。” 宋氏忽道。 卓妈妈叹了声。 若真是燕淮倒也方便,左右本就是相熟的人,连派个体己人前去打听打听底细都免了。 宋氏原本倒没往他身上想过,这会卓妈妈一提,她倒想起许多平素不曾注意过的事来。 好比当初她从惠州回来时,燕淮赶在大雪封城前特地来迎他们,当时可不就是说的替阿蛮来的? 宋氏细细琢磨着,渐渐琢磨出了别样滋味来。 难不成…… 宋氏的心情骤然复杂起来。 虽说女大不中留,但这事该不会真的…… 她想着,陡然间又想到了汪仁,喃喃说道:“先前印公也曾提过要为阿蛮说媒,倒从来也不曾提过燕家半个字,难道里头有什么不对劲的?” 她忐忑不安地想着,同卓妈妈道:“阿蛮那可有察觉过异常?” ps: 亲们掏掏口袋~~看看还有木有小粉红~~双倍活动马上要结束了,如果有一定要趁着今明两天丢,不然就可惜了~~ —————— ps:感谢喜宝00、明天下雨天、书友100110130442856、ぁ浅浅湄ぁ、smsl、夜黎丽、狗尾 草草草、vicky90491、风羽嫣然、a999、爱拿耗子的狗、ladysysi几位亲的粉红~~感谢胖胖945亲的平安符~~

  • 仔仔

    仔仔 2017-08-29 22:21:24

    正文 第352章 商量的人(求粉红)

    卓妈妈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奴婢并不曾发现什么异常,小姐行事说话,都没有任何怪异之处。” “那孩子心思重,便真有什么,只怕也不会轻易叫你等看出来。”宋氏闻言微叹了一声,“她的婚事,马虎不得,要仔仔细细盘算一遍先才好。”她自己经历过那样糟糕的婚姻,她是不论如何也不会叫自己心肝肉似的闺女也受这番苦的。 因而谢姝宁的亲事,第一重要的自然就是男方的品行,第二则是家中人口几何,亲戚之间的关系是否和睦简单,男方父母为人如何,这都是需要考虑的。至于剩下的,是否出身显赫,是否富贵,皆不重要。 光有显赫名声可不能叫日子过得美满,富贵二字,于宋氏而言,也毫无用途。左右谢姝宁的嫁妆,也能叫她一辈子吃穿不愁,享之不尽,哪怕算上她的子女,也是轻易花不尽的。 所以钱财权势,都乃天边浮云,根本入不得宋氏的眼。 她只在乎未来女婿的人品好坏。 燕淮的品性为人,宋氏略有所知,倒也是个好的。可燕家的那些事,到底叫她想起就有些惴惴不安,再加上汪仁明明也认得燕淮,却从未提过他一言半字,难免叫人心中生疑。 宋氏不大放心,谴了卓妈妈先下去,自己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沉思起来。 午间众人一道用过了饭后,她留了图兰跟吉祥说话,说了几句便旁敲侧击地同吉祥打听起,燕淮跟温家那桩告吹了的亲事来。坊间的流言即便是宋氏,也多少有些耳闻。然而流言蜚语,她听了过耳便散,也从来不当真话听。可真相如何,事实如何,众人皆不知晓。她此刻想起,就不由忍不住想要问上一问。 她问的含蓄,吉祥也就顺着她的话回答,只说是这门亲事原就是在两家的公子小姐连话都说不利索的时候。便定下了的。从头至尾都只是长辈们的意思,虽说婚姻大事实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当初立下婚约之时,俩人都还太过年幼,许多事经过这么多年,也都变的不同了。 婚姻大事,结的是两姓之好。 吉祥委婉地给宋氏透露了一个消息,这事是温家不厚道。 两家早早定下了亲事,能以亲家相称,可昔日燕淮陷入困顿处境之中时。温家却只在一旁袖手旁观毫无帮他一把之意。随后眼瞧着燕淮占据了上风,等到尘埃将将就要落定之时,温家倒冒头了。摆着未来亲家的架子,装出友善长者的模样,来同脱离了困境的燕淮拍着胸脯保证。温家断不会做那背信弃义之事,这桩亲事永不会毁。 吉祥说到这,忍不住嗤笑了声,问宋氏道:“您说可有这样的道理?” 马后炮谁不会,正所谓雪中送炭难,锦上添花易,温家只想做那锦上贴花之人。却不愿意做雪中送炭的人,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宋氏对英国公温家的印象顿时差了许多。 虽说人都是自私的,可如此时刻计较着,一见着坏的便躲得远远的,一看到好的就癞皮狗似的粘了上去,也着实叫人生厌。 吉祥仔细注意着她的神色。见状便知有戏,忙又在说话间佯作不经意地将燕淮渲染得十分可怜。 偏生宋氏对当初在胡杨林里发现燕淮二人时的场景记得牢牢的,算算日子那时也正是燕淮准备着回家奔丧之际,心中不由恻然,冲吉祥的话附和了两句。 待到午后。薄白的日光渐渐西移,宋氏仍在倚窗静思。 到了这个时候,她才怅然发觉,自己竟连个能商量事情的人也无。 既是谢姝宁的亲事,她当然不好叫了谢姝宁自己亲自来同她商议。事情成不成连八字还都没有一撇,宋氏是绝对不会立刻告诉女儿的。 宋氏心中一面觉得这事情来得太过突然,叫人心生疑窦,难以释怀,一面又想着的确是门难得的好亲事,一时间不忍心就此放弃。 宋氏的几位长辈早逝,谢家如今同他们又没有干系,宋氏身边能说得上的话只有几个衷心的仆妇跟几个小辈,都不是能找来商量这等大事的人选。她倒是有心同兄嫂围坐在一块好好商量商量,可兄嫂都远在敦煌古城,她就算能千里传音,也是无用。 思来想去,宋氏蓦地坐直了身子,想到了一个能问问意见的人。 皇贵妃白氏也是看着谢姝宁长大的,虽因了那层身份的缘故,不曾认做义母,但皇贵妃一直以来都拿谢姝宁当亲生的女儿看待,这件事问问她的意思,再合适不过。 再加上皇贵妃身处高位,所见所闻比之他们大不相同,保不齐知道些燕家的奇闻秘事。 宋氏如是想着,忍不住唤了玉紫进来研墨铺纸。 她的眼睛才恢复了个大概,鹿孔特地叮嘱过这段日子仍不可直视日光,不便在光线过于明亮之处走动,亦不便长时间看书习字,所以宋氏这些日子以来,从不曾让人铺过纸研过墨,连书都没有自己看过一页,平素不是谢姝宁就是玉紫几个轮流捧着书在她身旁念给她听的。 这会她吩咐了玉紫研墨,玉紫就忍不住疑惑起来,轻声问道:“要不要奴婢去唤了小姐来?” 宋氏双目未曾复明的那段日子里,不论是写去敦煌的信还是写去延陵宋家老宅的信,抑或是写了递给皇贵妃问安的信,都是宋氏口述,谢姝宁亲笔所书。 然而这一回,宋氏却只取了一支笔握在手中,然后摇头道:“不必去请,我自己写了便可。” 她如今能看见了,只写一封信,并无大碍。 玉紫应了“是”,也就不再言语,专心致志地研起她的墨来。 半月形的墨,其上雕了松鹤之图,丰肌腻理,光泽如漆,在砚台上渐渐泅开。 须臾片刻,墨已研得,宋氏看了一眼,吩咐玉紫先行退下,不必在旁伺候。因她如今已能正常视物,的确不必玉紫在旁寸步不离地候着,玉紫便应声退下,在外头同几个丫鬟婆子一道做起了未完的针线活。 内室里只余了宋氏一人,她提笔蘸墨,将心中忧虑所思所想尽数都写在了纸上。 她上回给皇贵妃递信,还是皇贵妃知悉了谢家的事,特地写了信来询问情况后,她让谢姝宁尽数拣了好事写上,代笔回复的。 宫里头的情况也不大好,惠和公主的亲事至今没有着落,叫人忧心。然则驸马人选,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定下的,尤其是眼下肃方帝完全不上心的情况下。上回皇贵妃送出来的信中便隐晦感慨了两句好在如今天下太平,若不然,惠和公主只怕一早就被送去和亲了。 和亲的公主,就没有一个是能笑着出京的,多少人最终不得不嫁的丈夫,是比自己大上好几十岁堪做祖父的男人。 幸而如今西越朝风调雨顺,不需走上和亲之路。 是以皇贵妃还能对惠和公主寻不到合眼驸马一事说笑几句。 但那也是先前的事了,而今肃方帝的情况日渐不佳,后宫里的境况也就随之动荡改变。 皇贵妃收到宋氏的信时,她正在敲打新近极嚣张得意的一位贵人。 不过是叫皇上多留宿了两日,这位肃方帝其实连名字都还记不住的湘贵人就张狂起来了,身后的“狐狸尾巴”几乎要翘到天上去,连皇贵妃都不放在眼中。 因后位空虚,同时手执孔雀印跟凤印的白皇贵妃,在这重重宫闱之中,就如同皇后之尊。 小小的一个贵人,也敢目无尊长,狂妄无礼,摆明了是在轻蔑她。 皇贵妃召见了她,面无表情地端坐在上首,只徐徐抛下一句“好自为之”便阖上眼,任其先在下头跪上大半个时辰。 肃方帝的脾气变得越加不好,可后宫不得干政,他自然也不干涉执掌凤印的后妃是如何管教六宫诸人的。 何况皇贵妃所出的皇子,才刚刚被封了太子,入驻东宫。 仅凭这一点,肃方帝就不可能为了个贵人下她的脸面。 因而只要皇贵妃愿意,便是叫其生生跪死了也无碍。 膝下砖石冷硬,跪了半响,年轻貌美的湘贵人身子便开始摇晃,有些跪不住了。 皇贵妃权当下头没有这么个人,从宫人手中接了信拆了认真端详起来。 仔细看完,她在空寂的大殿里勾唇笑了起来。 她只是暗笑宋氏忐忑不安的模样太过紧张,却叫下头跪着的湘贵人吓破了胆子,连忙哆哆嗦嗦地磕头求饶。跪了许久,她连磕头的动作都是僵硬的,这头倒是磕的结结实实,没几个便磕破了额头。 皇贵妃听得无趣,握着信站起身拂袖而去,让人拖了湘贵人回宫。 但从此以后,肃方帝再不曾宠幸过她。 年轻如湘贵人,娇花一朵,只因额上破了丝皮,叫肃方帝给忘了两日,还未彻底绽放,从此便提前枯萎了。 宫里的好颜色,层出不穷,以色事人,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 皇贵妃年纪日长,看得比这群年轻姑娘长远百倍,明晰千万。 ps: 号外,今天有三更~这是第一更~另,亲们,今天是最后一天双倍粉红了~错过今天就木有双倍了~~~求粉!!

  • 仔仔

    仔仔 2017-08-29 22:24:21

    正文 第353章 吐露(单调的宝儿*灵宠缘+4)

    因而她也看明白了,肃方帝终此一生只怕已没有再回转的余地。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肃方帝眼下的情境,亦适用于此言。早些时候,当肃方帝还是端王爷,端王府中除却端王妃外,便只有一个侧妃并一两名通房而已。他在女色上从来不看重,也甚少在那几个通房那过夜歇息。等到庆隆帝驾崩,他登上皇位,后宫里的人数也始终只是寥寥。 事情大抵是从淑太妃那时起,便开始崩坏了。犹如积雪皑皑的高耸冰山,因为一场春风,冰雪消融,沿着山脊哗哗流下,汇聚成一股长流,连带着将原本不该摒弃的理智跟端肃,都一并夺去了。 如今宫里头,但凡有些姿色的宫女,不论是否该被宠幸,只要肃方帝瞧上了眼,谁也阻拦不得。一来二去,宫里头的这群女人,耐不住深宫寂寥,捱不过富贵权势高悬头顶散发出诱人滋味,只一二三前仆后继,开始拼命地想要往上攀爬。 人常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帝王的高座下,那层层台矶是由累累白骨铺就而成,可谁知,这深宫禁院里的位子,同样也是踩着同伴的尸首跟鲜血一步步走上去的。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能在这动荡时期闯出一片天地来。 皇贵妃年长她们许多,所见所闻皆不是这群初出茅庐的姑娘们可以比拟的。她们肖想着她手中的那两枚印鉴,却谁也无法成为另一个她。 人的运气,有时是上天注定了的。 年轻貌美的湘贵人,本以为自己能够在这深宫之中占据一席之地,却还没等张狂劲过去,便知在森严的等级之下,区区一个她,皇贵妃想要她的命,不过只如碾碎蝼蚁。 帝王的宠爱。不过是蜉蝣而已,朝生暮死,无法永久掌握在掌心里。 出身温家旁支的湘贵人,终究也只能是昙花一现。 皇贵妃离了大殿。回到寝殿之内,往美人榻上一歪,紧绷着的身子松懈下来。 她长出了一口气,闭目小憩了片刻,然后将身旁伺候着的人屏退下去,只留了个心腹在旁服侍。暮色渐至,她着人点了灯。 羊角宫灯便散发出温暖的光晕,在慢慢晦暗下来的屋子静静地点亮。 皇贵妃在灯下再次将那封信摊开来,一面看一面嘱人伺候笔墨,准备给宋氏回话。 她方才提笔写了一句话。外头便有人来报,说是公主殿下求见。皇贵妃握着笔微微一怔,让人去宣了纪桐樱进来。 门外的纪桐樱此刻则是满心惴惴,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神色恍惚。 宫人连唤了她三声。她才怔怔地回过神来,微微一颔首,抬脚迈开步子朝里头走去。 皇贵妃暂时先收了手中的笔,问她道:“怎地这会过来,可是出了何事?” 眼见天色将晚,快到用膳的时辰,总不至于是特地跑来她这蹭饭的。皇贵妃四下一看。将屋子里剩下的几个人也都一口气打发了出去,纪桐樱身边随侍的几个宫女也都留在了外头。房内顿时便只剩下母女二人。 纪桐樱望着母亲笑,摇了摇头道:“并没什么事,只是想母妃了,便过来看看您。” “当真?”皇贵妃打量着她面上神色。 纪桐樱点头:“当真。” 皇贵妃叹口气,道:“你撒谎的时候。眼角余光总忍不住往地上瞄,哪里瞒得住我。罢了,你不说母妃也不勉强你。”说着话,她复将架在笔架上的笔提了起来,低头写信。 “可是阿蛮那边来了信?”纪桐樱见状。不由发问。 普天之下,能叫皇贵妃亲笔回信的人,屈指可数,纪桐樱一猜即中。 皇贵妃就拣了那封信给她过目,轻笑着道:“是阿蛮的亲事,你宋姨母紧张得很,特地写了信来问我的意思。” 纪桐樱听得此话,不禁愣了一愣,旋即低头仔细看起信来。宋氏的忐忑不安自字里行间渐渐透了出来,纪桐樱细细端详着,发觉信中所言之人乃是成国公燕淮,不由吃了一惊,抬头看向皇贵妃,惊叹:“儿臣若是不曾记错,阿蛮过去曾经同燕家的二公子订过亲?” 那事已是许多年以前的事,但的确没错。 皇贵妃点了点头。 纪桐樱皱眉道:“阿蛮的意思呢?” “八字还没一撇,怎会立即知会阿蛮。”皇贵妃笑看着她,将信收了回来,“早着呢,你也切莫同阿蛮透露。” 纪桐樱道:“阿蛮一直是个主意正的,若她不喜,即便是众人都觉得好,也是无用的。依儿臣看,还是得先问过她的意思。” 皇贵妃笔下动作不停,一面写着信一面同她道:“若当真不妥,便问也不必问了。” 纪桐樱站在她身侧,闻言忽然眼神一变。 过得片刻,她才笑着出声询问起皇贵妃:“那照您看,这门亲事如何?” “世袭罔替的爵位,门第显赫,引人注目。”皇贵妃脱口说道,“历任成国公都颇得帝王青眼,多少年来,京都的世家勋贵风云起伏,唯燕、万、梁氏几家屹立不倒,可见一斑。西越以武开朝,即便如今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但文官的地位到底不如武将。在国富民强的鼎盛时期,也依旧如此,这是极少见的。我方才所说的那几家,皆是武将出身。老祖宗将武作为西越的根基,因而谁都动摇不得。燕家只要不出大错,这份荣华,也只会经久不衰。” “若是如此,阿蛮的身份比较起来,又是否低了些。”纪桐樱低声发问。 门当户对何其重要,虽说嫁女当高嫁,却也是因两家能够互利互助,方才考虑结合。如若只是区区一名农女,任其天仙容貌,却是想要与勋贵之家做妾也难如登天。 谢姝宁如今的身份门第,最合适的,应是寻常官宦人家。 但先有宋氏跟谢元茂和离之事在前,旁人可不会管这其中的纠纠缠缠。也不会拿和离当回事,他们只会将谢姝宁看做是出妇长女,名誉有损。 这也是宋氏所担心着的,想寻户明白事理的人家。已是极难。 皇贵妃知她所虑,又听女儿如是问道,便说:“恰恰正是因为如此,燕家的这门亲事又显得合适了。燕家如今由谁做主?成国公的亲事由谁做主?都是他自个儿!加上燕家人口简单,也只有几房远亲可以忽略不计,所以婆媳姑嫂妯娌方面的问题,今后皆不必担心。” 以她看来,这桩亲事值得叫人挂怀的,也只有坊间会出现的那些闲言碎语罢了。 但日子是自己过的,流言蜚语是碎嘴的人说给自己听的。迟早说的疲了,也就无人理会了。 皇贵妃倒觉得这门亲事不错。 燕淮的人品相貌身份,配谢姝宁绝不差。 甚至于,单从门第而言,可算得上是谢姝宁高攀了。 这一点。即便皇贵妃拿谢姝宁当女儿看,也不得不认。 她写完了信,停了笔,侧目看纪桐樱,道:“你同阿蛮亲如姊妹,应也知,她秉性聪慧。处事有方,若只嫁于寻常仕宦人家又或商户人家,实在是可惜。” 纪桐樱忙点头附和,她是不论如何也想不出谢姝宁有朝一日会嫁入商户人家的。 皇贵妃待得信上墨字稍干,便将信折了起来。 信入封后,她忽的定定看纪桐樱几眼。语气微涩地说:“你比阿蛮还年长两岁……” 纪桐樱如今,十七了。 皇贵妃凝眉,道:“去岁金秋的那位入了翰林院的榜眼,如何?” “什么如何?”纪桐樱一愣。 皇贵妃嗔道:“自然是问你可曾中意。” 纪桐樱唬了一跳,连忙摇头。 皇贵妃从她的神色间看出了几丝不对。眉眼一沉,道:“你有何事瞒着我?” “……母妃,”纪桐樱眼中闪过一丝懊恼,咬了咬唇,轻声道,“儿臣心中已有了驸马人选。” 皇贵妃一愣,旋即眉眼舒展,高兴地问道:“是哪家的公子?” 纪桐樱却迟疑着,久久不语。 皇贵妃面上的笑意渐渐僵住了,她说:“该不会……正是成国公?”暂且不论以燕淮的身份不该来尚主,便是他能,若真是他,未免尴尬。思忖间,她听到纪桐樱惊呼了声,“母妃!” “您想到何处去了,怎会是他!”纪桐樱被她的话吓了一跳。 少女清脆的嗓音划破了沉寂的暮色,将栖在檐下的两只不知名小鸟惊得振翅而逃。 皇贵妃则在灯光下轻吁了一口气,“究竟是谁?” 早春二月的天,晨起暮合之际,凉意上涌。 纪桐樱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手边的一块镇纸,心神恍惚地答道:“是阿蛮的表兄。” 她在心中暗暗念着那个名字——“舒砚”。 她心知此事不妥,故而一阻再阻,不赞同他那番求娶之言。 父皇是断断不会答应的。 至于母妃…… 皇贵妃惊讶地问道:“阿蛮只有一位舅舅,听闻远在关外,娶的是外邦女子,你说的这位表兄,便是他的儿子?” ps: 还有一章,稍晚……双倍粉红还有几个小时就要结束了~~亲们手里有粉的,赶紧丢吧~~跪求! ————- ps:感谢crystalyuga、东方月舞、水域西酋、越情游、giolla、annabell810、我是一只小 蜗牛、妖怪遥遥、凝香碧、ne7的pamela、妙厨、木桃蔻蔻、伞红两票、月光下的白玫瑰、 chai281、元大都66、新来的眉、摩柯行舞、douzibaobao、milayu1975、我家的妹妹88、 sayaka704、恋恋紫藤、名字要什么好、遥思1124、blue莲漪、蘑菇娘、皓月当空0605、金沐 灿尘几位亲的粉红~~感谢胖胖945、芒果○o囧o○亲的平安符~~感谢sunflower889亲的香囊 ~~

  • 仔仔

    仔仔 2017-08-29 22:24:56

    正文 第354章 不允(粉120+)

    “是。”纪桐樱垂眸应道。 话音刚落,皇贵妃面上的微薄笑意便伴随着烛火一闪,消失不见。她的视线越过纪桐樱的肩头,遥遥地落在后头,声音沉且低:“阿桐,你糊涂了。” 纪桐樱只觉眼皮一跳,心中微悸。 她听惯了母妃唤她惠和,却已多时不曾听她用乳名唤自己。此刻骤然闻言,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知道此事艰难,故而暗自挣扎了许久,才敢悄悄先来同母妃透露些许。可却并不曾想到,母妃的反应竟是如此。 她嗅着母妃身上隐隐传来的蔷薇香气,咬着唇轻声道:“母妃……” 皇贵妃穿着华服的身子往后一倒,发上花胜叮咚作响。她微微阖了阖眼,深吸了一口气,蓦地斥道:“你胡闹!” 少女怀春,本无可厚非,但对方若是不该肖想之人,便是大错特错。既是宋氏的外甥,皇贵妃心中只凭这一点便能对其颇有好感,可偏生宋延昭的这个儿子,是同外邦女子所生,并非西越人。单单这一点,便足够说明这事错得离谱。 西越的长公主,下嫁外邦男子,叫世人如何看待? 她斥了一句犹自不解气,眉头紧紧蹙了起来,厉声问纪桐樱:“你父皇左不应允右不看好,你如今难道盼着他会答应下来不曾?你身在皇家,肩头所担的责任,岂是寻常人家的姑娘小姐所能相较的。” 纪桐樱心中哪里会不知道这些,她又何尝愿意生在帝王之家。 她猛地在皇贵妃跟前跪了下去,重重一叩首,斩钉截铁地道:“母妃,儿臣心意已决。” 而今国泰民安,根本不需她这公主殿下去国离家以换安宁江山,她的驸马是何许人,并无太大干系。 皇贵妃闻言气急,低头盯着她看。心中一片恻然。 她从来不信孽缘二字,可时至今日,老天爷竟是在逼着她相信一般。多年前,她偷偷仰慕着宋延昭。遥遥看着他,将他那个人牢牢地藏在了心底里。可她从一开始便知,白家绝对不会答应将她嫁去宋家。 宋家除了钱,什么都没有。 这样的人家,在白氏一族看来,只不过是满身铜臭的俗人,无法给予白家想要的权势。自然,钱财富贵,白家也想要。但若要拿她去换,却是万万不值。 她从发觉自己对宋延昭有意的那一日起。便在同一时刻将自己的未来想得再通透不过。 他们注定有缘无分,又何必自寻苦恼。 然而多年后的今天,她唯一的女儿,却跪在她跟前告诉她,她想嫁给宋延昭的儿子—— 这不是孽缘。又是什么? 皇贵妃几不可闻地苦笑了声。 此时此刻跪在她眼前的女儿,同她的性子截然不同,只怕是劝不听的。 皇贵妃面露倦怠之色,也不俯身去扶她,只幽幽长叹了一声。静悄悄的夜里,这一声长叹余音袅袅,绕梁不去。 寂了须臾。纪桐樱仍旧跪在原地,低着头一字一字地将心中决断吐露出来:“母妃,儿臣动了心,只怕此生再无法嫁于他人。” 语毕,良久无人出声。 烛火“噼啪”轻轻炸开了一朵火花,光线摇曳起来。在皇贵妃面上留下大片晦暗不明的阴影。 她伸手紧紧按住自己突突跳动着的额角,霍地将书案上的砚台掼了出去,里头半凝固的墨汁洒了一地,稀稀疏疏地溅在纪桐樱裙摆上,像一团团经年的暗色血渍。 好一句只怕此生再无法嫁于他人! 她这是在告诉她。若此事不成,当终身不嫁。 皇贵妃怒极反笑,闭目不去看她,口中无力道:“他一无功名在身,二非出身勋贵,三更是外邦之人。这样一个人,你叫母妃如何答应你?叫你父皇如何应允?公主下嫁外邦平民,西越开国至今,何曾开过此等先例?” 这先例,是绝对开不得的。 纪桐樱膝行至她脚畔,将头靠在她膝上,面色泛白。沉默良久,她终究还是问道:“母妃,这么多年来,您快活吗?” 有多久不曾见过母亲面上露出真正松快的笑意,纪桐樱已经记不得了。 皇贵妃垂首看她,神色凄凄,轻轻抚着她头顶的乌发,弯唇微笑:“快不快活,从来都不是母妃说了算的。” 她仍是个闺阁少女时,因家族之故,不得不舍弃一切远嫁京都。 端王即位称帝后,她又不得不掌握分寸为了权势攀爬,只因身后还有个白氏一族。 这人呐,有几个是真的能为自己而活的。 她不能,她的女儿,生来也无力改变。 皇贵妃手下微微用了些力,兀地从纪桐樱头顶扯了一根发丝下来。 纪桐樱下意识呼痛。 皇贵妃玉葱似的手指捏着这根乌黑的发丝,低低道:“许多事说难,却也不难,狠狠心一用力,便也就如这发丝一般,扯断了。” “依母妃看,那位榜眼,就很好。”皇贵妃将手中发丝轻轻地塞进了纪桐樱掌中,“年纪合适,家世清白,为人敦厚却不愚钝,着实不错。你性子跳脱,有个这样的驸马在旁,母妃也能放心许多。” 她说着,已转开了话题,道:“母妃知道你喜欢南珠,特地让人将袆衣下摆处的花卉华茂图案尽数换作了南珠来拼,模样倒也极好。只宫里多用春兰秋菊图,母妃却觉得石榴花更好……” 她絮絮说着,纪桐樱却只仰头看着她,恍若未闻。 嫁衣再精致华美,若不能穿着嫁给自己钟爱之人,也不过只如死灰颓败,一片枯萎。 纪桐樱眼里的光彩渐渐黯淡了下去。 她早就知道的,在踏入母妃的宫殿时,她就知道这件事是不会有结果的。她自然也知道母妃疼惜自己,宠爱自己,但她的婚事,最后到底还得父皇开口。若她将舒砚捅到了父皇眼前,难保父皇不会动杀心。 到那时,只怕整个宋家跟阿蛮一家,都要被她给牵累。 “母妃……”她抱着皇贵妃的腰,顿时泪如雨下。 皇贵妃只当她是想明白了,叹息着搂紧了她,轻声劝慰。 这天夜里,纪桐樱便歇在了皇贵妃宫里,哭了大半夜,近寅时三刻,才昏沉沉睡去。 皇贵妃翌日倒是一早便醒了。 她烧了那封原本准备让人送出去给宋氏的信,自去收拾安置了一番,换了寻常衣物,改头换面,亲自出了一趟宫,直奔宋氏那去。 一匹黑鬃马拉着毫不起眼的篷布小车沿着朱雀大道,一路往北。 清晨的北城小宅子里,宋氏也已起了身,心内如焚地等着宫里头的回信。 至辰时一刻,玉紫忽地掀了帘子进来,急急禀报:“太太,有贵客到!” 宋氏唬了一跳,心中却疑惑:“是印公?” “是皇贵妃娘娘来了。”玉紫连忙摇头,凑近了附耳轻声禀道。 宋氏大吃了一惊,顿时慌得手足无措。 她只写了封信去,怎地还累人亲自出宫来? 一行人就匆匆往前头去,将人给迎了进来。皇贵妃忙让众人不必如此,只当是寻常亲戚来走动便可。她亲亲热热地挽了宋氏的胳膊,又仔细地看她的眼睛,细细询问:“可都大好了?” “再吃几帖药,便彻底无碍了。”宋氏也一一回应。 气氛松快了些,皇贵妃便问起谢翊兄妹来。 宋氏忙让人去唤几个孩子来见,皇贵妃笑眯眯听着,趁着人还没来,同宋氏悄悄屏退了丫鬟婆子,说起她原本准备在信上告诉宋氏的话。 二人正说的热火朝天,外头来禀,谢姝宁几个到了。 皇贵妃如同姨母,同他们都熟,又是悄悄来的,本不需多讲究规矩,便立刻发话让他们进来。 几人见了她,齐齐行礼。 谢姝宁几个生得都好,齐刷刷这么站了一排,看着十分赏心悦目,谁见了都高兴。皇贵妃一直在笑,眼神却忍不住往眼生的那个少年面上看去。 只一眼,她便认了出来。 宋延昭的儿子,身上果真有着父亲的影子。 宋氏在旁介绍:“这是我大哥的独子,舒砚。” “生得可是像母亲?”皇贵妃笑着颔首,扭头问宋氏。虽然一眼就能瞧出来是宋延昭的儿子,但他的眉眼五官,却同父亲的并不大相似。 高鼻深目,五官异常俊美,却又带着种不同于西越男子的深邃硬朗。 宋氏笑道:“是像嫂子更多一些。” 异族人的血脉,似乎尤为凸显。 皇贵妃没有再言语,视线也从舒砚那双蔚蓝的眸子上掠过。她只是心有不甘,想要亲自来见一见女儿心之所向的人是何模样,又或者,还有另外的法子可以解决这件事。但当舒砚那双全然不同于西越人的眼睛出现在她眼前时,她便知道,这件事,已成定局。 她也好,惠和也罢,皆同宋家的男儿没有缘分。 她在心底里暗暗叹了一声。 少顷,几个孩子散去,室内照旧只留了皇贵妃跟宋氏说话。 皇贵妃见过了舒砚,心中主意已定,便不再去想这事,只同宋氏仔细说起燕家的那门亲事来。 ps: 三更到~泪奔,双倍粉红马上就要结束了(;′⌒`)亲们兜里还有票票么~~~求票

  • 仔仔

    仔仔 2017-08-29 22:31:09

    正文 第355章 惊骇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小贴士:页面上方临时书架会自动保存您本电脑上的阅读记录,无需注册 皇贵妃认为此事尚可,宋氏听了,也不免多心动了两分。

    二人絮絮说了一会话,因皇贵妃不便久留,便趁着早春渐渐和煦起来的微光将其送出了门,目送着她上了马车,这才互相道了别。车轱辘轻响,篷布小车慢慢从众人视线中远去,直至不见。 昨儿个夜里皇贵妃陪着女儿一道半夜未眠,今晨又是天色还未大亮便已睁开眼,起了身。这会坐在马车内,身下垫着柔软厚实的垫子,她斜斜靠在那,只觉一阵倦意涌上心头,叫她情不自禁地闭了闭眼。 小憩片刻,她方才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 马车从北城往南面的皇城去,这中途她忽醒忽睡,反反复复也不知几轮,才回了宫。 入宫后,她飞速回去换回华衣,又使人为自己重新梳妆打扮,整顿一新后,才松了一口气。她已经许久不曾出宫,这回往宫外走了一遭,倒觉累人得很。正歇着,有宫人来禀,公主殿下仍睡着,并不曾起身。 她轻轻颔首,旋即坐直了身子,略一想遂站起来便往纪桐樱昨夜留宿的偏殿去。 因纪桐樱赖在床上,尚未起身,故殿内一片寂静,悄无声息。皇贵妃便留了人在外头,自己放轻了脚步缓缓往里头靠近。守在纪桐樱床榻一侧的宫女似塑像一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耳朵却灵,皇贵妃的脚步已放到最轻,柔软的鞋底落在地上铺着的砖上,并没有什么声响,但她仍听见了,连忙扭头来看。 见是皇贵妃,她慌忙就要行礼。嘴才半张,便见皇贵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已经漫到嘴边的请安就又咽了下去,只衣袂轻晃,微微一福。 皇贵妃满意地看了她一眼,走到床畔,轻轻将帐子掀起一角,朝里头安睡着的纪桐樱看去。 少女侧身朝里躺着,身子蜷在厚厚的锦衾中,乌发团团散在身后,呼吸声轻浅。 皇贵妃暗叹一声,俯下身去,任由帐子流水似地沿着自己的肩头往身后滑去,只低头伸手,为纪桐樱仔细地掖了掖被子,又将她散在脖颈处的发丝撩开,置于枕上。 抬头的刹那,她瞥见女儿面上未干的泪痕,手中动作不由一顿。 皇贵妃静了片刻,直起腰来将帐子放下,隔着床帐,低低地道:“这世上之事,终究是不如意的更多些……” 长痛不断短痛,为了免生事端,皇贵妃转身即走。 在她身后,隔着帐子卧在床上的纪桐樱紧紧抿着唇,不叫自己哭出声来。 母妃说的是,这世上之事,终究是不如意居多。两全之法,谈何容易。眼眶灼热,她禁不住又要坠泪。然而除她之外,又有谁知晓,她这泪不是因为舒砚做不成驸马而流,而是为了将来要同母妃分别而流。 二者择其一,她只能舍弃一个。 那原本是最坏的打算,眼下却似乎成了最好的法子。 纪桐樱翻了个身,仰面躺在枕上,泪水沿着眼角徐徐滑落,一直流进发中。 而皇贵妃出了偏殿后,便打发人去将那位榜眼的姓名、年岁、家世、籍贯、官衔一一记录在册,交予她手。等到一切在握,皇贵妃仔细看了一遍,觉得皆是满意,便不再过多迟疑,拿了这份记录,前去觐见肃方帝。 她先派人去问过小润子,确定了肃方帝的行程,便直奔御书房。 肃方帝倒乐意呆在御书房内,只经常并不批阅奏折,反倒是宣了妃嫔前去服侍。 虽说于理不合,但规矩是人定的,他是西越的皇帝,这规矩到他这,自然也就是他说了算。因而无人敢当着他的面说上一句不是,也没有人轻易拿他临幸自己的女人说事。 皇贵妃已数日不曾见他,这会特地趁着他孤身留在御书房内,拿了纪桐樱的婚事来请他下旨。 小润子一早得了消息,候在御书房外,见她到了,亲自扶着她下了凤辇,随即入内去禀报肃方帝。 御书房内,肃方帝打着哈欠在翻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他看得飞快,拿着蘸了朱砂的毛笔也批阅得飞快。 他只是心不在政事之上,却并不痴傻,稍一用心,也就不花多久便将书案上堆积着的折子批了个大半。小润子进来禀报之际,他正翻开一本状告国师清虚的折子。 肃方帝冷笑了两声,“啪嗒”一声将折子给合上,随后心不在焉地让小润子宣皇贵妃进来。 日积月累,也不知见了几本状告清虚道士的奏章。 他看重清虚,破例赏赐了许多本不该清虚获得的东西,朝野之中,自然有不少眼红之人。这些折子里,有忠心耿耿为帝君着想的,当然也有因一己之私特地来抹黑清虚,想要将其拉下台去的。 这等人,留着也无用! 眼红自私皆无错,可如此明目张胆的表露自己的心思,既不聪明又不听话,不过就只是这朝堂之上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巴而已。 肃方帝打开了折子仔细看了一眼上告之人,将此人的名字记在了心中。 朱笔方落,皇贵妃莲步轻移,已到了近前,躬身同他行礼。 肃方帝抬头看她,道:“怎地这会过来了?” 若非身在帝王之家,他们也已是老夫老妻,对各自习性都熟知得很。 皇贵妃温柔笑着,先让人将带来的酸枝雕花食盒送了上来,将人尽数打发下去后,亲自启盖端出酒菜来,道:“皇上贵人多忘事,今儿原是吃春饼的日子,臣妾亲自下厨为您收拾了几道菜。” 菜自然是御膳房做的,她连半滴汤也不曾沾过手,若换了以前,肃方帝定然一尝便知这菜究竟是不是她做的,但如今,却是一定尝不出的。 皇贵妃心中幽幽泛起一阵苦涩,面上不显分毫,仍笑着将筷子递了过去。 自己也取了一双,每道菜夹了吃了一口,才缓缓搁下。 试菜的内侍眼下并不在边上,只得她先尝过才可。 肃方帝就喜欢她这严密细致的玲珑心思,展颜笑了起来,抓着筷子尝起菜来,一面夸赞:“你这手艺更是精进了!” 皇贵妃露出些许骄傲之色,嘴上则谦虚地推却了几句。 她伺候着肃方帝用膳,气氛渐渐缓和自在起来。 食已过半后,皇贵妃状似不经意般地提起了纪桐樱的婚事。 肃方帝低着头慢条斯理地吃着菜,闻言看了她一眼,道:“朕说过,这事尚且不急。” “皇上,惠和今年也有十七了。”皇贵妃道,咬字略微加重。十七岁的姑娘,不论是普通人家还是皇家,按理都该出阁了。 肃方帝琢磨出几丝意思,遂搁了筷子,正色道:“你心中可是已有了驸马人选?” 话已至此,皇贵妃也就直接将自己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只隐去了舒砚的事,单说是自己思量许久觉得其是最合适的人选,遂将先前准备妥当的那份记着姓名、家世、官衔等等的名牒交给了肃方帝。 肃方帝打开来扫一眼,说道:“哦?你看中了去岁秋上那位榜眼。” “正是。”皇贵妃笑着道,“年岁正当,人品相貌俱是上佳,家世清白,很合适。等您下了赐婚的圣旨,再着手吩咐钦天监那边合了生辰八字,择定日子,户部、礼部筹措婚仪,少说也得大半年,再拖一拖,惠和只怕就要翻过二九去了。” 肃方帝似听得认真,嘴上却只淡淡应了声“嗯”,随后忽地将名牒一撕,摇头道:“你的眼光,向来不错,这回一定也不会坏。只惠和的婚事,朕心中已有打算。” 皇贵妃唬了一跳,这些日子以来,她为纪桐樱的婚事苦恼万分,肃方帝却只说不急仍不急,始终都是不急二字,极其不上心,如今竟说他心中早有打算! 她吃了一惊,眼睁睁看着碎纸满地,仿若落雪霏霏,强自镇定的嗔了句:“皇上可将臣妾瞒得好苦。” 惠和公主是她生的,又是长公主,皇贵妃过问她的婚事再有理不过,于是她又道:“不知皇上属意的是哪一位?” 肃方帝瞥她一眼,身子往后一靠,漫不经心地道:“是梁思齐。” “梁思齐?!”皇贵妃只当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定定朝肃方帝看去。 肃方帝却蹙起了眉头,似在责备她这般大惊小怪:“就是他。” 皇贵妃闻言,顿时面色煞白。 魏国公梁家这一辈的家主梁青,字思齐,封镇南大将军,昔年曾同万几道一同攻打过滇南。 论起来,他同谢姝宁还沾亲带故。 梁思齐是谢家长房二夫人梁氏,嫡亲的弟弟! 他已近不惑了! 皇贵妃颤声道:“皇上说笑,梁思齐可是娶过妻的。” 肃方帝看她一眼,并不直接回她的话,只屈指轻轻叩响书案,语速飞快地道:“梁夫人五年前已经去世了,他并未续弦。” “皇上,您这是准备让惠和去与人做继室?!”皇贵妃面若金纸,几乎站立不稳。 这可是西越的长公主! 肃方帝却只笑:“这样……才更显皇恩浩荡啊……”rs () 热门小说网提供无弹窗全文字在线阅读和小说txt全集下载,更新速度更快文章质量更好,如果您觉得热门小说网不错就多多分享本站!谢谢各位读者的支持! 热门小说高速首发闺宁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355章 惊骇。本书无弹窗全文免费阅读地址为。 如果你喜欢《闺宁》话,请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切记分享越多更新就越快哦!

  • 仔仔

    仔仔 2017-08-29 22:32:11

    这没有完结呢。。。还差好多呢,怎么写的完结,好郁闷啊!!! 这没有完结呢。。。还差好多呢,怎么写的完结,好郁闷啊!!! muggle

    同感啊 我在搬文了~~

  • 仔仔

    仔仔 2017-08-29 22:35:42

    正文 第356章 心怀鬼胎

    芳冽的淡淡酒香萦绕在鼻尖,皇贵妃僵在原地,一张脸雪似的白,不见人色。“昏庸”二字盘旋在她的舌尖上,被死死紧咬着的牙关给艰难地阻拦在口中。糊涂了……他一定是糊涂了…… 暂且不论梁思齐是否有过妻室,只他的年纪,便无论如何也做不得这个驸马才是。她护在心尖尖上的女儿,而今却要被他送去给人做继室?皇贵妃暗自咬紧了牙,隐在华服广袖之下的纤手亦紧紧握成了一个拳头,养得如水葱似的指甲狠狠嵌进掌心的肉,直至血珠渗出。 她不能直接指了肃方帝的鼻子告诉他,他错了,他在长女婚事上的决策大错特错,她只能反反复复地告诉自己,圣旨未下,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心念电转之际,她在肃方帝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强自镇定地道:“皇上,惠和本性天真烂漫,梁大人年长她许多,只怕不合。” 肃方帝闻言,却哈哈大笑,一面起身亲自要来搀她起来。 “惠和也是朕的女儿,她是何等性子,朕焉会不知?”他似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将自己心中打算一一说了出来,“你可知,梁思齐手下掌管着几个军营,共计多少人马?” 皇贵妃一怔。 肃方帝已继续说了下去:“十万,梁思齐手下足足有十万大军!” “……皇上……”皇贵妃听到这,心中微动。一阵叫人喘不上气来的压抑跟紧张就此涌上心头。 肃方帝还在缓缓说着:“整十万大军,就这么放在梁思齐的手里,你说叫朕如何安心?”他说着,松开了抓着皇贵妃手腕的手,转身重新在书案后的雕花宽椅上落座,神色怪异地往后一倒,就这么靠在那将自己的心思展露在了皇贵妃面前,“他十余岁便开始建功立业,军功之重。犹在满朝武官之上。他手里的兵马,是他真刀真枪,一点点拼杀回来的。” “朕若想要一气收回,没点由头,如何行?” “满朝文武,那么多双眼睛。可都日夜盯着朕的动作呢!” “这兵符,竟像是收不得。” 他一连说了许多话,忽然拔高了音量,面带得色地道:“可若他尚了公主,这兵符那就是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论辈分。他生生矮了朕一辈;论君臣,朕是君。他是臣;论规矩,他握在手中不肯放的兵符,合该交出!皇恩浩荡,赐长公主于他为妻,此等殊荣,他只能高高兴兴地给朕受着!他若不肯,那朕就连兵符带梁家。一锅给端了!” 话说的急了,肃方帝不禁轻声喘了几息。 站在宽大书案跟前的皇贵妃一颗心则听得“怦怦”直跳。速度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响。 她被惊着了。 梁家若有心要反,岂会等到今日,早在昔年庆隆帝仙逝之际,便可拥兵而起。 皇贵妃暗自深吸了一口气,勉力辩道:“梁家断不敢生不忠之心。” “人心不足蛇吞象,贪婪二字,生来便刻在了人骨子里,梁家面上看不出端倪,私底下指不定早已生了异心,只候时机罢了。”肃方帝冷笑了声,然后斩钉截铁地道,“梁家的骨头最硬,朕只能狠狠心将惠和送出去,你不必再说,朕心意已决。” 皇贵妃见他说的决绝,不由霎时方寸大乱,哀声求道:“皇上,皇上不可呀……” “有何不可?”肃方帝霍然起身,重重拍案,将上头层层叠叠的奏章震得东倒西歪,“她既身在皇家,自是身不由己,眼下这等时候,正是该她出面之时。” 身在皇家,身不由己。 这样的话,皇贵妃也曾同纪桐樱说过不下一回,然而此刻听起来却似乎尤为的刺耳尖刻。 她咬破了唇,只觉口中一片腥甜。 “罢了,你且下去吧。这件事朕自会择日下旨,你不必再过问。”肃方帝皱着眉头,拂袖一挥,“下去吧!” 皇贵妃焉能就此作罢,她若是就这么走了,可就真的是眼睁睁看着女儿来日下嫁个半老头子了。 嘴角翕动,她飞快地道:“皇上三思,若要夺梁思齐的兵权,并非只有让惠和下嫁一条路啊!” 办法从来都是人想出来的,只要愿意,假以时日,总会有另外的法子可用。但想办法,也是耗时间的事,而且又能有几桩可以如公主下嫁一事这般光明正大,又彰显所谓的皇恩浩荡…… 肃方帝闻言张嘴便斥:“后宫不得干政,休要多话!” “皇上——”皇贵妃急切地唤了他一声,正要接着分辩,迎面落下一巴掌,直将她打得偏过头去。 面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有殷红的血丝沿着她的嘴角徐徐滑落。 皇贵妃抬头,不敢置信地望向肃方帝,眼中满是失望之色。 肃方帝则不耐烦地呵斥道:“你可是在质疑朕的决策?” 他大发雷霆,“妇人之仁!” 他说的一声赛一声响亮,直听得皇贵妃两耳嗡嗡作响,几乎要伸手捂耳。 不知何时被推到桌沿的白瓷酒杯“哐当”坠地,泠然如玉碎。 惊慌失措的皇贵妃蓦地清醒过来。她怎可在肃方帝面前失了分寸,失了镇定,越是眼下这样的时候,她越要镇定下来才可呀!于是她重重掐了自己一把,随后就着满地溅起的碎瓷片跪了下去。 尖锐的碎瓷扎透皮肉,剐心般的疼。 她仪态万千地俯身,叩首,声音不高不低地赔罪道:“皇上息怒,是臣妾糊涂了。” 一旦镇定下来,她就立刻又变回了原先的端庄沉静模样。 有血浸透她膝下的裙摆,似墨入水,逐渐晕染开去。 肃方帝喘着粗气,正好低头望见,眉眼间的戾气这才消散了些。他闭了闭眼,重新落座,长出一口气后,方才摆摆手道:“下去吧……” 皇贵妃亦决口不再提纪桐樱的婚事,起身后再三告罪,这才出了御书房。 御书房外凉风一激,身上、心上的重重疼痛便前仆后继地涌了上来。 肃方帝的疑心病,似乎越来越重…… 头顶上烈阳当空,皇贵妃却觉得眼前发黑。这青空艳阳,朗朗乾坤,却似黑雾弥漫,叫人看不穿前行的道路。 ***** 这片黑雾却一路从皇城蔓延开去,几乎将大半个南城都笼在了其中。 定国公万家自是不消说,难以幸免。 万几道得了空闲,便拘着燕霖说话,一而再再而三地同他分析利害关系,唯有远离京都,方是保命之法。然而燕霖油盐不进,听罢只回他一句:“燕淮当年能做到,我如今难道便不行?” 万几道坐在太师椅上,皱着眉头看他,心道他同燕淮本不是一路人,如何能拿来相较,但嘴上却不能这般明说,于是他略一想,问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若折中想一想,先行离开养精蓄锐,等到时机成熟再出手,如何?” “舅舅当我是三岁小儿呢。”燕霖嗤地一笑,摇了摇头,“我娘孤身在燕家困了几年,保不齐已经不在人世了,你我都还不知。” 万几道沉下了脸,斥了句:“莫要胡说,你娘一直安然无恙。” 燕霖咬牙:“如何会安然无恙?燕淮想必生吞了她的心都有!” 许多事虽然已经过去了数年,但此刻回想起来,燕霖仍旧只觉历历在目,清晰如同昨日。燕淮初回成国公府后,小万氏派了几拨人想要暗杀他,试了多少回各色毒药,燕霖都还记着。 他娘拿他当小儿,妄图以一己之力护住他,不叫他沾染这些阴毒之事,但他身在局中,怎会丁点不知。 燕霖蓦地问万几道:“这么些年来,舅舅可曾去见过我娘?” 万几道面沉如水:“不曾。” “为何?”燕霖问。 万几道沉默不语。 为何?因为他不曾算到燕淮能勾结上汪仁接连让自己栽跟头,弄得满身狼狈?还是因为母亲万老夫人苦口婆心哀求他不要再插手此事,就此作罢?又或是他心中虽不喜燕淮,但仍顾念着自己死去的妹妹? 从小到大,天性烂漫娇俏的大万氏,都要比小万氏更讨众人喜欢。 阖府上下,不论主子仆妇,皆愿意捧着她宠着她。 万几道这个做哥哥的当然也不例外,他有多厌恶燕淮,当年就有多宠大万氏。 至于小万氏,他对小妹的感情,更多的是自觉亏欠…… 所以他帮着她,想要扶燕霖继承爵位,直至他们都小看了燕淮,吃了算计。 万几道沉声道:“你若答应离开,我想法子让你娘同你一道走。” 燕霖闻言,并不反对,只是忽然道:“我想立即见娘亲一面。”略微一顿,他弯了弯嘴角,阴邪一笑,“不论如何,我娘到底还是万家的女儿,舅舅大大方方上门求见,燕淮他又有什么道理阻拦?” 即便撕破脸,那也是暗地里撕的,明面上两家是亲戚,偶尔走动一番再寻常不过。 万几道想要光明正大地见小万氏,燕淮的确不便阻拦。 然而此举,万几道并不赞成。(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ps:点娘最近抽抽的频率实在是凶残,刷新了好久才进后台……今天只一更,大家休息吧……明天加更报社o(n_n)o~ —————— ps:感谢m洛可可亲的粉红~~感谢jojo8129亲的平安符~~

  • 仔仔

    仔仔 2017-08-29 22:39:51

    正文 第357章 相见

    “上回在东城时出的事,你莫非已经忘光了不成?若非一开始便寻了个同你身形相貌皆有几分相似的人,用作挡箭牌,你的行踪,如何能隐瞒到此时?”万几道低低说着,对燕霖的提议嗤之以鼻,“你娘的性命无忧,眼下不必亲自上门去见她。” 燕霖面上的伤疤随着他勾起的嘴角扭曲起来,他冷声笑了下,道:“舅舅怎知我娘性命无忧,燕淮奸诈阴毒,难道还会好吃好喝地供着她不成?” 他咬字极重,似极其肯定。 万几道那些已经涌到嘴边的话便不得顺利吐露,他深知,眼下这个时候,不论自己说什么,燕霖都不会真的听进心中。 这孩子的性子,也不知像了谁,既不像故去的燕景,也不似小万氏。他太冲动,太莽撞,少年意气,将三思而行等同于瞻前顾后胆小怕事,委实不是个能用道理说明白的人。 心内千回百转,万几道沉着脸说道:“好,你想见,便见吧。”微微一顿,他紧接着抬起眼来,目光如炬,定定看向燕霖,叮咛道,“一旦见过了面,今后的事,你只得悉数都听我的,你可答应?” 燕霖眸光微闪,恭顺地点头应是,算是答应了下来。 万几道的脸色这才略微好看了一些。 近几年,燕家同万家虽则仍是亲戚,离得也并不远,但来往极其罕见。万几道更是从不曾亲自前往燕家,若非燕霖突然自己冒了头,他几乎已将小万氏母子抛之脑后,到底只是妹妹跟外甥,而非他的妻儿。 万几道十分不愿同燕淮打交道,但这回却只能不得已而为之。 只为见小万氏一面便要闯进去,他还没这般愚蠢。光明正大地上门求见,才是正道。 几日后,暖春午后。他带着伪装过后的燕霖往相距不远的燕家去。因两家同在南城,相隔不遥,两家的动静他们心中多少都知道些。万几道因而对上门求见小万氏一事尤为慎重。燕霖则一路沉默,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他将走路的动作放得极缓。走的慢了,跛脚也就不大显眼。 低着头,面上疤痕也随之隐去。 杂草般干枯的头发叫京都的水土好好养了几日,总算是显得柔顺了稍许,被葛布头巾紧紧包裹住。 他跟在万几道身后,沉默不语地走着,只像个最不起眼的普通小厮。 至燕家正门外,他的眼神才渐渐有了变化。 万几道使人上前叩门。 三声过后,紧闭着的门被打开了细溜一条缝,门后身影晃动。过得一瞬,大门洞开,迎出来几个人。为首的正是如意。 燕霖认得他,又觉眼生。 “万大人,万夫人。” 怔愣间。如意已朝前迈开一步,同万几道行了个礼,燕霖忙不动声色地往角落里躲了躲。 万几道倒是一派自如,冲如意略一点头,随即悄悄给身旁随行的万夫人使了个眼色。他虽是小万氏嫡亲的兄长,但一则男女有别,他不便进燕家内院直接同她见面。二来他突然上门来,总也古怪。所以万几道夜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半夜,心中便有了主意。 他不便,自家夫人却是一万个方便。 姑嫂相会,谁也拦不得她。万夫人能一路往燕家内院里去,视察环境。见小万氏的面,甚至于,还能带着燕霖一同进内宅。 燕霖看上去年纪小,推说是总角小儿也无碍,尚是能入内院的年岁。 须臾。众人鱼贯而入。 略行片刻,万夫人笑着望向万几道,轻道:“爷们儿说话,妾身便不搀和了。今次带了些江宁的新鲜料子来,都是二姑奶奶过去喜欢的颜色,不若妾身先行一步,将料子送去二姑奶奶那?” 万几道说着“也好”,视线则落在了如意身上。 饶是他也知道,燕家府上的事,大大小小都由如意管着。 如意丝毫没有迟疑,笑着应了,吩咐人领着万夫人进垂花门去见小万氏。几个瞧着年纪十二三的小厮便七手八脚抬了装了布匹的箱子,跟在万夫人身后而去。 箱子不轻,里头装满了料子,万夫妇身边那几个娇滴滴的丫鬟是决计抬不动的,只能让小厮抬着。 两家素来气氛不佳,万夫人要带这么大一箱子进二门,难免叫人疑心。她等着如意询问详情,等了半响,如意却始终绝口不提。她不由微怔,主动笑着让人开了箱笼,将里头的东西翻拣着让如意过了目,而后装作不经意地道:“倒忘了,我还特地让人留了几匹年轻衬人的,给默石裁了直缀穿。”说着话,她故意笑吟吟地看向如意,让人抱起其中一匹来给他看。 如意就附和道:“这匹极好,想必主子也会喜欢。” 万夫人这才让人重新收拾了箱笼,往二门去。 剩余的人,则都被万几道打发了下去,只他自己跟着如意去见燕淮,才走出不远,便见燕淮站在抄手游廊之下,气定神闲地倚柱而立,神色淡漠。 这样好好地见上一面,已是多时不曾有过的事。万几道脚下步子微微一顿,随后泰然自若地走上前去。 燕淮束着手,唤了声,“舅舅。” 万几道颔首,道:“许久不见了。” 俩人当着如意的面,寒暄了起来。 如意站在后头,一面听着二人交谈,一面在心中小声腹诽着:明明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爱听到,见了面竟都像个没事人一般…… 早在得知万几道夫妇要上门时,燕淮便吩咐了他,小心看好了小万氏。 恰逢如意的外祖母周嬷嬷病愈,身子将养了多时,而今恢复了健朗。如意便请了外祖母去看着小万氏,随行在旁,不论万夫人跟小万氏说了什么,都瞒不过她的眼睛跟耳朵。 如意他娘是燕淮的乳母,到死都对燕淮的生母大万氏忠心耿耿。 他娘去世的消息传入周嬷嬷耳中时,周嬷嬷一度伤心欲绝,若非还有个他在,只怕老人家早就随他娘一道奔赴黄泉了。 好在周嬷嬷是个有能耐的,挺过来后也就万事无虞,好好过她剩下的日子。 因为一早安排妥当,所以万夫人带了什么东西进内宅,为何突然想见小万氏,他只要装作毫不在意,放人入内便可。 他一路跟着燕淮,眼看着燕淮跟万几道进了花厅,各自落座。 如意咳嗽了两声,让人奉茶。 万几道看着搁在手旁小几上的茶杯,迟疑片刻,方才伸手去拿,撇了撇上头浮叶,轻啜了一口,道:“好茶。” 燕淮不畏毒,他却怕得很。 但他此刻身在燕家,若回头便暴毙身亡,任凭谁都会想到燕淮身上,一个聪明人,绝对不会落下如此明显的话柄。所以这茶中一定无毒,万几道冷静地低头,又品了两口。 这个时候,万夫人则也已经领着人到了地方。 燕家外院铁桶一般,内宅里却并没有多少人。 丫鬟婆子更是寥寥,除了些负责洒扫的外,便只有三两个端茶递水的。 万夫人原本想着,小万氏身边一定愈发无人伺候,她似乎已看到了小万氏凄苦的生活,不由暗暗叹息着侧目去看燕霖。若非那天夜里万几道同她坦白,她是无论如何也猜不到燕霖竟一直都在万家的。 可怜见的,好好的一个孩子,竟成了这般。 她眼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两分同情怜悯之色。 燕霖正巧对上她的眼睛,不禁牙关一紧,变了脸色。 凭什么拿这样的眼神看他? 凭什么?! 他屏息而行,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将这话说出口来。 好在万夫人的视线只在他身上停留了极短暂的一瞬,便收了回去。她此刻心中担忧着的是小万氏,然而见到了小万氏,她那颗吊着的心却在半空晃荡了起来。 小万氏衣着整洁,发髻纹丝不乱,挺直着背脊跪在蒲团上,周围满是清幽的檀香气味。 佛堂门外候着两个婆子,里头还有个周嬷嬷正在佛龛前将香烛点燃。 燕家的婢女上前去回禀周嬷嬷。 周嬷嬷手下动作一顿,转身看了过来,同万夫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舅太太……” 万夫人闻声望过去,眉角一跳,认出了周嬷嬷。 有些人只一月未见,便能变一番模样,叫人无从辨认。而有些人,即便历经沧桑,再见时,只需一眼便能认出来。万夫人觉得,周嬷嬷大抵就是这样的人。 她点了点头,唤了一声小万氏。 敲着木鱼的妇人停下动作,缓缓转过身来,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她,方才道:“原来是嫂子。” 她语气淡淡的,神色也是淡淡的,似乎并不在意万家的人是还是不来。 万夫人见状,不觉有些讪讪起来,勉强笑着道:“二姑奶奶,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可好?” 佛前清净处,地方却狭小,万夫人可不愿意在这说话。 小万氏听了,没有反驳,只自己站直了身子,转过身来:“今日吹的是什么风,竟将大嫂吹来了?” 说话间,她已径直往外走来。 ps: 等会还有加更~亲们不要忘记粉红跟推荐票~~

  • 安之。

    安之。 (潜水潜水) 两只老虎 2017-09-03 16:31:02

    没更新了

  • alice

    alice (改变) 2017-09-07 16:42:34

    帮更吧。。。 第358章 交谈 万夫人愣了下,旋即跟了上去。

    这座小院不大不小,任小万氏一人住,绰绰有余。小万氏轻车熟路地往东次间去。 东次间有炕床,因天日渐热,这会并没有烧着。小万氏卦在炕沿坐下,又招呼万夫人坐,道:“大嫂还不曾回我,今日是缘何而来?” “只是来瞧瞧你。”万夫人总觉得她身上有种叫人无法言说的怪异,支吾着道,“天气暖和了些,运河里的冰也都消光了,漕船新到,送了批江宁的新鲜料子来,我想着你最是喜欢这些,便特地挑了些送来于你。” 小万氏皱了皱眉,嘴角翕动着,似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没出声,万夫人也就跟着不曾说话。 屋子里寂静无声,只余二人轻微的呼吸声在空气里飘散着。 万夫人心神不宁地想着,怎地小万氏的日子过得同他们猜想的似乎并不大一样。瞧她衣着打扮,气色,都不算差,第一面见着她时,她更正在诵经念佛夫人何时见过这样的小万氏,只觉气氛古怪,叫她无端端有些心慌起来。 静了片刻,她轻咳了两声,蓦地道:“来来,先来看看料子吧?” 小万氏恹恹的,不过并不反对,道:“那就看看吧。” 话音落,装着布匹的箱子就被运进了屋子里。周嬷嬷照常在边上看着,其余人皆在外头候着。 万夫人悄悄看了周嬷嬷一眼,口中佯装无意地同小万氏道:“二姑奶奶,咱们姑嫂多时不见,嫂子有好些事忍不住要同你说呢。”小万氏未出阁之前,她们的感情其实并不亲密,反之,她跟故去的大万氏反倒是相处的更融洽些。一个不论说话做事都笑吟吟,嘴甜得你恨不得什么也不做就坐在那听她说话的人。跟另一个少年老成,寡言少语的人,众人更愿意同哪个交好,不言而喻。 小万氏跟大万氏姊妹。是性子南辕北辙的两个人。 不过人是会变的,若大万氏有机会活到今天,兴许也早就已经变成了另外一种性格。 万夫人继续说着,这回视线却落在了正在搁下箱笼的小厮身上,“素素出阁的时候,还念叨着你。” “哦?”小万氏的眼神变了变,她朝着周嬷嬷看了过去,忽而冷笑了声,“他就这么放心大嫂带着东西进门?” 他? 万夫人在旁听着,不禁愣了下—瞬明白过来,忙喊了声:“二姑奶奶!” 成国公府如今是燕淮的地盘,正所谓隔墙有耳,说话怎能不小心些。 然而小万氏似浑然不怕,只冷眼朝窗户的影影幢幢看去。口中喃喃说道:“他这是翅膀硬了……” 万夫人手心沁出细薄的汗珠来,略显登地看向周嬷嬷,却听得小万氏在自己耳畔怪异地笑了下,道:“大嫂别怕,周嬷嬷的嘴跟当年一样的严呢。” 万夫人仓皇扭头看她,只见小万氏面色如常,神态自若。不禁怔住,又去看周嬷嬷。 周嬷嬷却似不敢看她,一把低下头去。 心中一动,万夫人陡然间激动起来,蓦地上前站在了周嬷嬷跟前,压低了声音飞快地道:“不要让无关紧要的人进来!” 言毕。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她立即将小万氏往远离窗子的角落里拽去。 与此同时,抬了箱子进门的小厮一一退了出去。 万夫人高声道:“你们两个先留下!” 于是,进门的四个小厮,出门时就变作了两个。 只留一个人下来难免引人注意。留两个正好能扰乱视线。 但里头有周嬷嬷看着,又因万夫人扬声留人的声响,守在外头的几个婆子也就并没有在意。何况进二门之前,箱子里装了什么,也都是经由如意看过的。 无人知道,有问题的不是那两大箱的布匹料子,而是抬箱子的人。 周嬷嬷到了这会,哪里还猜不出问题,只是她迟疑了。 一直以来,周嬷嬷都在摇摆不定。 她是被派来看着小万氏,叫她不得胡作非为的,却也是伺候服侍小万氏的。她就像墙头上的那株草,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不论往哪边倒,都叫她心内惴惴不安。 就好比此刻,她应当立即拔腿就走,飞奔而去将这事禀给燕淮,但她的两条老腿迈不动。 可若她站在小万氏这边,此时又该出门去,寻了借口帮着她们望风,不叫事情败露,然而她又不愿如此。 她只是僵持在原地,权当自己什么也不知。 若外头的人起了疑心,要往里头来,她必不拦,但这事,她也不会主动透露出去。 周嬷嬷老脸因为羞愧而发红,局促不安极了。 万夫人见她不动,微有迟疑。 小万氏却道:“周嬷嬷虽则老了,却还没有老糊涂,大嫂放心便是。” “二姑奶奶你……”万夫人眉头微蹙,吃惊地看着她,既如此,她为何不想法子将她在燕家的事托周嬷嬷带出去,让他们知晓?怔仲间,万夫人已经问出了口。 小万氏听了却低声冷笑,自从那一回因她动手杀人见了燕淮一次后,她便再不曾见过燕淮,没有任何有用的消息,她寻万家又有何应?更何况,周嬷嬷不泄露她的事,却也从不泄露这院子之外的事让她知晓。再者她心中只记挂着自己那苦命的儿子,旁的事,一概同她没有干系。 “这周嬷嬷当真可靠?”万夫人闻言,仍担心不已,蓦地朝小万氏靠了过去,耳语道,“我带了霖儿来。” 说完,她又故意扬声道:“把那匹水青色的拿出来!” 小万氏的眼睛霍然大睁,面色惊变,视线如利刃般朝周嬷嬷刺了过去。 周嬷嬷悚然一惊,眉头紧皱。 小万氏脚步极轻,走的却飞快,似乎只是一折的工夫她便靠近了周嬷嬷,双手按在周嬷嬷的肩头,喉间发出急促而古怪的嗬嗬声,尖利的指甲死死嵌在周嬷嬷的夹袄上,近乎呢喃般地道:“嬷嬷,如意他娘临死之前,我可是提前给你送了消息的,你说如意要是知道了,该怎么想?” 周嬷嬷掌心微粗的手猛地钳在了小万氏的手腕上,她面上神色来回变幻,终于定格成了苦涩。 当时燕家的局面一边倒,她贸然而来,除了跪地求情外又还能有什么作用?即便她磕破了同,跪断了腿,该死的终究还是要死,只不过再多搭上她一条命罢了。 所以,她明知道女儿命不久矣……却始终未曾出面…… 说到底,不过是她贪生怕死。 周嬷嬷的手慢慢地松开了,颓丧地往下一垂。 究竟是小万氏走一步算三步,还是命中注定,这件事时至今日,却成了她的要害♀孙的性子她心知肚明,她如何敢将这事透露给他知道。 小万氏往后退了一步,“嬷嬷可真是,若你当初赶来求情,兴许我还会留她一条命♀般看来,可不是嬷嬷你害死了她?” 周嬷嬷被她说的面如土色。 小万氏这才转身不再理会她,直奔万夫人而去,低低地急切问道:“在哪?人在哪里?” 万夫人听不清楚她同周嬷嬷说的话,只瞧见她兽般的眼神,不由面色微讶,愣了一会方才回过神来,指了站在箱笼边上的小厮道:“就在这呢。” 与此同时,燕霖照着万几道教过的手法,一记手刀砍在了另一名小厮后颈。即便是万家的人,也不能知道这事,等到临行之际,再叫醒他便是。 “他?”小万氏眼睁睁看着他打晕了人,却犹豫了,“怎么会……霖儿今年十五了,怎么会……” 眼前的人,分明像是个十二三的孩子,细弱伶仃,瞧着就叫人心酸。 “很是吃了一顿苦头。”万夫人低声说了一句。 小万氏眼眶骤红,又不敢发出太大声响叫外头察觉,只能轻手轻脚地朝他靠了过去,哽咽着问:“当真是霖儿?” “娘。”少年抬头,面上疤痕骇人。 小万氏目眦欲裂,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 眼泪无声地落了下来。 燕霖却异常的镇定,他扶住了小万氏的胳膊,道:“娘,如今不是哭的时候。” 小万氏抹去泪水,连连点头。 几人便抓紧时间,窸窸窣窣地交谈起来。 这几年的日子,被燕霖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地说了过去,却将他从万几道那听来的关于燕淮的事说得仔仔细细。 每个字,都几乎是咬牙说出来的。 小万氏略微平静下来,闻言再拿来同如今的燕霖对比一番,不由得恨毒了燕淮。 燕淮过得风生水起,她的儿子,却生不如死。 “他同温家的亲事为何毁了?”燕霖忽然问。 小万氏哪里知道这事,她一怔,旋即低低冷笑,“没准是想同他那不见人影的妹妹做对鸳鸯,不想成亲呢!” 她说的龌龊,万夫人听得皱眉,正要说她,却猛地察觉出不对来,忙道:“妹妹?!” 小万氏扬眉,咬牙:“那孩子没死。” 在场诸人始知,燕家这一辈竟还有个女儿! 燕霖忽道:“舅母,我要留下。” ps: 编编不在,只好又麻烦主编大人帮忙解锁,一把辛酸泪~今天的文下午晚点更,有加更,求票票~~这几天都木有粉红啊~

  • alice

    alice (改变) 2017-09-07 16:43:23

    第360章 凶 燕淮告了假,带着吉祥一道出的门。

    如意则一如既往留在成国公府中,见谢姝宁来,大吃了一惊。平素谢姝宁若要上门拜访,定然提前使人来说一声,但这回,却是一声不吭就来了,就连图兰都不知道这事,所以巴巴地换了男装非得跟着吉祥一道走了。吉祥的手虽然恢复得很好,可到底受过伤,同过去不一样〖兰嘴上不提,可心里始终担心得很,这种时候,必然会同行。好在燕淮并不反对,吉祥也管不住图兰。 进了成国公府的门,谢姝宁身边只跟了两个人。 玉紫被她留在了母亲身边,图兰又已出嫁,她身边便缺了个能贴身伺候的婢女,因而便提了个叫青翡的上来。沉默寡言,做事勤快,瞧着粗手粗脚,其实倒细致妥帖,谢姝宁对她很满意。 但卓妈妈觉得,她身边只有青翡一人,并不够用,便有心再提个上来升了一等大丫鬟。可四下一看,却并没有合适的人选。后头这事也不知道怎的正巧便叫汪仁知道了,翌日便指派了个叫小七的过来,顶了往前图兰的职。 这时节,要寻一个会武又忠心耿耿的婢女,委实不容易。 小七跟小五、小六,皆出自一个地方,拳脚武功自然不在话下,加上自幼去了势,顶图兰的差,也妥当。谢姝宁便不曾推拒,道过谢将人给留了下来。 小七跟小五几个却都不大相像,也不知是不是汪仁有意为之。小七生得清秀,说话也细声细气的,若换了女装。叫不知道的人见了保管将他认作姑娘。因而他跟在谢姝宁身后才一进门,如意的视线就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他身上。 论理,谢姝宁的身份,哪里能使唤内侍,虽则小七并非出自内廷,而是东厂的人,但其性质区别并不大。她用了便是僭越了。 不过他们胆大妄为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何况小七是被汪仁送来的,谢姝宁深知◆自己推了,祸害的必定是小七。 为了这点事,害无辜的人丢掉一条命,谢姝宁着实不敢多想。 她收下了小七∶的也十分顺手。甚至比起图兰,还要更加堪用。 近三月的天,风中已有了微甜的花香。 绯色的桃花正是初绽之时,夹杂着雪似的杏花,开了一重又一重,风一吹,便在枝头轻轻颤抖起来。风中缱绻摇曳的柳条绿意正浓,尖端的那点嫩黄。早已消失不见。 薄白的天光也已渐渐有了明媚之色,透过稀疏树梢落在人的肩头上。暖意融融,叫人发困。厚重的冬服换了夹袄,春衫也快翻出来能穿了。 但燕娴此时,仍穿得厚厚的,不敢有一丝松懈。 她身子不好,不得受凉,因而即便天入了夏,也不敢穿得太过单薄,唯恐感染风寒$今还只是早春,日光渐暖,晨起傍晚迎面吹来的风却还带着寒意,穿着夹袄有时也忍不住叫人打个哆嗦。 燕娴这辈子只怕还没穿过几身轻薄凉快的夏裳。 她穿着身家常衣服,倚在床上翻着书,看见谢姝宁进来,原本憋闷的心情顿时畅快了许多,丢开了书笑着同谢姝宁告图兰的状〖兰跟吉祥成亲后,时不时会帮着谢姝宁送些东西进来交给燕娴,有时也会说上些话,只就连燕娴这般好性子的人都忍不住说同图兰这丫头说话,能把人给说的哭笑不得。 二人早已相熟,见面后很是亲亲热热地说了一会话。 因怕燕娴着凉,所以房门一直紧紧关着,只将窗子留了细溜儿一道缝,用以通风。 燕娴靠在枕上笑着,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怎地不见鹿大夫?” 谢姝宁每次来看她,多半都是带着鹿孔一道来的,这回应当也不会例外才是。但谢姝宁进门半响,燕娴却始终不曾见到鹿孔,不由疑惑。 “这回带了好些药材来,旁人哪里认得,只得让他自己下去归置,等安置妥当了,再来为你诊脉。”谢姝宁笑着解释。 燕娴不疑有他,亦笑了起来,道:“回回都少不得要辛苦鹿大夫。” 谢姝宁同她打趣:“那便让你哥哥多付些诊金给鹿大夫。” “好!”燕娴抿着嘴笑,笑了会突然怅然道,“听说父亲的墓,叫贼人给盗了……” 不同于燕淮跟燕景的淡薄父子情,燕娴对亡父一直心怀敬爱,知晓这事后,很是伤心。 “说来古怪,究竟是哪里来的盗墓贼,竟敢夜闯燕家陵园,做出如此胆大包天之事。”燕娴眼中闪过一丝犹疑,“又不是山野田间之墓,只怕不是寻乘所为。” 听着她说话,谢姝宁不由得眸光微闪。 她一直都知道,燕娴身上有与众不同之处,兴许是因为她自幼的生活环境太过纯粹,反倒是叫她遇事之时想法总是一针见血,尤为敏锐。 谢姝宁暗叹,老天爷总是不待见过于聪慧之人。 她没有附和燕娴的话,只笑着劝慰了几句。 燕景的墓被盗,不是小事,很快便惊动了上头,燕淮身为燕景的嫡长子,爵位的继承人,自然只能立即出发前往西山的燕家陵园一探究竟。 燕娴唉声叹气地道:“墓中的东西想必都已一扫而空了,我给父亲亲手刻的那枚印章虽不是值钱之物,只怕也难以幸免于难。” 贼不走空,雁过拔毛,能带走的东西,一定都会一并抢走。 谢姝宁忙转移了话题,问起她的身子情况来,平素都吃些什么,夜里睡的可安稳,事无巨细,一点点问过去。 与此同时,出了宁安堂的如意忧心着西山的情况,暗骂哪个不长眼的连燕家的坟也敢扒,一面往前头去。才走没一会,眼前忽然迎面来了个人。他放慢脚步吐一看,来的可不正是自己的外祖母周嬷嬷,赶忙迎了上去,道:“姥姥,出了何事?” 轻易无事,周嬷嬷并不离小万氏的身,便是要寻他,多半也只寻个小丫头出来找他。 如意搀着她往一旁去,让她坐在抄手回廊下。 周嬷嬷喘了两声,伸手按着太阳穴,道:“今儿也不怎地,我这头疼得厉害,当不得差了。” “疼?”她前几日才磕过,脑袋上肿了老大一个包,这会一喊疼,如意便急了,“我这就使人请大夫去!” 周嬷嬷拉着他的胳膊,摇头道:“不用了不用了,我都这把老骨头了,又不是正经主子,三天两天请大夫叫人看笑话。” 如意见她神色恹恹的,说话间也有气无力,心中一动,遂道:“对!我差点给忘了,今儿个正巧鹿大夫在府里,请他给您瞧上一瞧,却比外头的大夫强上百倍!” “鹿大夫?”周嬷嬷霍地抬起头来,“哪位鹿大夫?府上谁病了?国公爷不是出门了吗?” 如意道:“来给小姐望诊的。” 周嬷嬷的闺女,如意的娘,那是燕淮的乳母,关系一重重论过去,谁也不拿周嬷嬷当个外人∴娴那边虽然从来也没叫周嬷嬷见过面,但府里有位小姐住着,周嬷嬷还是知道的。因而如意也不瞒她,只是谢姝宁跟燕淮的事八字还没一撇,指不定还是他家主子单相思,便不好乱说,他就隐去了谢姝宁的部分,只将鹿孔的事说了一番。 “怎地突然便上门了?”周嬷嬷闻言,面色猛地白了两分。 如意担心地看着她额上冒出来的冷汗,“可是疼得很?我还是这就去请鹿大夫来看看吧。” 远水解不了近渴,如今鹿孔就在府里,可不比去外头请大夫方便得多$意想着便要去寻他,却叫周嬷嬷给死死抓住了手腕,“姥姥身上乏力,这风一吹倒是犯困了,你先送姥姥回去歇着,兴许睡一觉便好了。” 如意皱了皱眉,依着她的话扶着她往外去。 另一边,成国公府角落里的宁安堂,静悄悄的,只有几片单薄的落叶飘飘荡荡地从枝头掉了下来,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地上。 有双脚,轻轻踩过落叶,飞快地往正房去。 红色的桐油沿着墙根,流水似地泄了一地,弯弯曲曲地将正房给包围起来。 须臾站定,有人躲在角落里,从怀中掏出了火折子,打开来,轻轻一吹,明亮的火星忽闪着发了光。 只一瞬,那火光就要落入桐油之中,燃起一片烈焰后。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有只手钳住了那只握着火折子的贼手,狠狠一个用力,火折子脱手而去,已是叫人轻而易举地夺走了。 作小厮打扮的小七将火折子一灭,随后细声细语,慢条斯理地冲眼前身着燕家婢女服饰的女子道:“动作太慢,可只有挨打的份。” 话音落,两人已缠斗在了一块。 小七可不讲究不打女人的男子气概,招招狠辣。 屋子里燕娴靠在谢姝宁肩头听她说着趣事,蓦地蹙了蹙眉,问道:“外头什么动静?” “是小七在练拳呢。”谢姝宁微笑。 燕娴屏息听着,听不明白,便不去理会,又问她:“对了,你上回不是使人来告诉我说,过几日再来看我,怎地今日突然来了?” 谢姝宁合上手中书卷,正视着她,笑说:“你哥哥央我来的。”(未完待续。。) ps:加更到~谢谢亲们的粉红跟打赏~~大家还有票票么~

  • 多多

    多多 (聚散终有时) 2017-09-08 17:17:28

    m

  • Dec.

    Dec. (未来不迎 当下不杂 既往不恋) 2017-09-13 13:34:37

    m

  • 望仔放弃减肥了

    望仔放弃减肥了 (学习使我快乐!) 2017-09-13 13:38:07

    这也没完结啊?

  • 玖多多

    玖多多 2017-09-21 23:33:11

    第360章 凶 燕淮告了假,带着吉祥一道出的门。 如意则一如既往留在成国公府中,见谢姝宁 第360章 凶 燕淮告了假,带着吉祥一道出的门。 如意则一如既往留在成国公府中,见谢姝宁来,大吃了一惊。平素谢姝宁若要上门拜访,定然提前使人来说一声,但这回,却是一声不吭就来了,就连图兰都不知道这事,所以巴巴地换了男装非得跟着吉祥一道走了。吉祥的手虽然恢复得很好,可到底受过伤,同过去不一样〖兰嘴上不提,可心里始终担心得很,这种时候,必然会同行。好在燕淮并不反对,吉祥也管不住图兰。 进了成国公府的门,谢姝宁身边只跟了两个人。 玉紫被她留在了母亲身边,图兰又已出嫁,她身边便缺了个能贴身伺候的婢女,因而便提了个叫青翡的上来。沉默寡言,做事勤快,瞧着粗手粗脚,其实倒细致妥帖,谢姝宁对她很满意。 但卓妈妈觉得,她身边只有青翡一人,并不够用,便有心再提个上来升了一等大丫鬟。可四下一看,却并没有合适的人选。后头这事也不知道怎的正巧便叫汪仁知道了,翌日便指派了个叫小七的过来,顶了往前图兰的职。 这时节,要寻一个会武又忠心耿耿的婢女,委实不容易。 小七跟小五、小六,皆出自一个地方,拳脚武功自然不在话下,加上自幼去了势,顶图兰的差,也妥当。谢姝宁便不曾推拒,道过谢将人给留了下来。 小七跟小五几个却都不大相像,也不知是不是汪仁有意为之。小七生得清秀,说话也细声细气的,若换了女装。叫不知道的人见了保管将他认作姑娘。因而他跟在谢姝宁身后才一进门,如意的视线就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他身上。 论理,谢姝宁的身份,哪里能使唤内侍,虽则小七并非出自内廷,而是东厂的人,但其性质区别并不大。她用了便是僭越了。 不过他们胆大妄为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何况小七是被汪仁送来的,谢姝宁深知◆自己推了,祸害的必定是小七。 为了这点事,害无辜的人丢掉一条命,谢姝宁着实不敢多想。 她收下了小七∶的也十分顺手。甚至比起图兰,还要更加堪用。 近三月的天,风中已有了微甜的花香。 绯色的桃花正是初绽之时,夹杂着雪似的杏花,开了一重又一重,风一吹,便在枝头轻轻颤抖起来。风中缱绻摇曳的柳条绿意正浓,尖端的那点嫩黄。早已消失不见。 薄白的天光也已渐渐有了明媚之色,透过稀疏树梢落在人的肩头上。暖意融融,叫人发困。厚重的冬服换了夹袄,春衫也快翻出来能穿了。 但燕娴此时,仍穿得厚厚的,不敢有一丝松懈。 她身子不好,不得受凉,因而即便天入了夏,也不敢穿得太过单薄,唯恐感染风寒$今还只是早春,日光渐暖,晨起傍晚迎面吹来的风却还带着寒意,穿着夹袄有时也忍不住叫人打个哆嗦。 燕娴这辈子只怕还没穿过几身轻薄凉快的夏裳。 她穿着身家常衣服,倚在床上翻着书,看见谢姝宁进来,原本憋闷的心情顿时畅快了许多,丢开了书笑着同谢姝宁告图兰的状〖兰跟吉祥成亲后,时不时会帮着谢姝宁送些东西进来交给燕娴,有时也会说上些话,只就连燕娴这般好性子的人都忍不住说同图兰这丫头说话,能把人给说的哭笑不得。 二人早已相熟,见面后很是亲亲热热地说了一会话。 因怕燕娴着凉,所以房门一直紧紧关着,只将窗子留了细溜儿一道缝,用以通风。 燕娴靠在枕上笑着,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怎地不见鹿大夫?” 谢姝宁每次来看她,多半都是带着鹿孔一道来的,这回应当也不会例外才是。但谢姝宁进门半响,燕娴却始终不曾见到鹿孔,不由疑惑。 “这回带了好些药材来,旁人哪里认得,只得让他自己下去归置,等安置妥当了,再来为你诊脉。”谢姝宁笑着解释。 燕娴不疑有他,亦笑了起来,道:“回回都少不得要辛苦鹿大夫。” 谢姝宁同她打趣:“那便让你哥哥多付些诊金给鹿大夫。” “好!”燕娴抿着嘴笑,笑了会突然怅然道,“听说父亲的墓,叫贼人给盗了……” 不同于燕淮跟燕景的淡薄父子情,燕娴对亡父一直心怀敬爱,知晓这事后,很是伤心。 “说来古怪,究竟是哪里来的盗墓贼,竟敢夜闯燕家陵园,做出如此胆大包天之事。”燕娴眼中闪过一丝犹疑,“又不是山野田间之墓,只怕不是寻乘所为。” 听着她说话,谢姝宁不由得眸光微闪。 她一直都知道,燕娴身上有与众不同之处,兴许是因为她自幼的生活环境太过纯粹,反倒是叫她遇事之时想法总是一针见血,尤为敏锐。 谢姝宁暗叹,老天爷总是不待见过于聪慧之人。 她没有附和燕娴的话,只笑着劝慰了几句。 燕景的墓被盗,不是小事,很快便惊动了上头,燕淮身为燕景的嫡长子,爵位的继承人,自然只能立即出发前往西山的燕家陵园一探究竟。 燕娴唉声叹气地道:“墓中的东西想必都已一扫而空了,我给父亲亲手刻的那枚印章虽不是值钱之物,只怕也难以幸免于难。” 贼不走空,雁过拔毛,能带走的东西,一定都会一并抢走。 谢姝宁忙转移了话题,问起她的身子情况来,平素都吃些什么,夜里睡的可安稳,事无巨细,一点点问过去。 与此同时,出了宁安堂的如意忧心着西山的情况,暗骂哪个不长眼的连燕家的坟也敢扒,一面往前头去。才走没一会,眼前忽然迎面来了个人。他放慢脚步吐一看,来的可不正是自己的外祖母周嬷嬷,赶忙迎了上去,道:“姥姥,出了何事?” 轻易无事,周嬷嬷并不离小万氏的身,便是要寻他,多半也只寻个小丫头出来找他。 如意搀着她往一旁去,让她坐在抄手回廊下。 周嬷嬷喘了两声,伸手按着太阳穴,道:“今儿也不怎地,我这头疼得厉害,当不得差了。” “疼?”她前几日才磕过,脑袋上肿了老大一个包,这会一喊疼,如意便急了,“我这就使人请大夫去!” 周嬷嬷拉着他的胳膊,摇头道:“不用了不用了,我都这把老骨头了,又不是正经主子,三天两天请大夫叫人看笑话。” 如意见她神色恹恹的,说话间也有气无力,心中一动,遂道:“对!我差点给忘了,今儿个正巧鹿大夫在府里,请他给您瞧上一瞧,却比外头的大夫强上百倍!” “鹿大夫?”周嬷嬷霍地抬起头来,“哪位鹿大夫?府上谁病了?国公爷不是出门了吗?” 如意道:“来给小姐望诊的。” 周嬷嬷的闺女,如意的娘,那是燕淮的乳母,关系一重重论过去,谁也不拿周嬷嬷当个外人∴娴那边虽然从来也没叫周嬷嬷见过面,但府里有位小姐住着,周嬷嬷还是知道的。因而如意也不瞒她,只是谢姝宁跟燕淮的事八字还没一撇,指不定还是他家主子单相思,便不好乱说,他就隐去了谢姝宁的部分,只将鹿孔的事说了一番。 “怎地突然便上门了?”周嬷嬷闻言,面色猛地白了两分。 如意担心地看着她额上冒出来的冷汗,“可是疼得很?我还是这就去请鹿大夫来看看吧。” 远水解不了近渴,如今鹿孔就在府里,可不比去外头请大夫方便得多$意想着便要去寻他,却叫周嬷嬷给死死抓住了手腕,“姥姥身上乏力,这风一吹倒是犯困了,你先送姥姥回去歇着,兴许睡一觉便好了。” 如意皱了皱眉,依着她的话扶着她往外去。 另一边,成国公府角落里的宁安堂,静悄悄的,只有几片单薄的落叶飘飘荡荡地从枝头掉了下来,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地上。 有双脚,轻轻踩过落叶,飞快地往正房去。 红色的桐油沿着墙根,流水似地泄了一地,弯弯曲曲地将正房给包围起来。 须臾站定,有人躲在角落里,从怀中掏出了火折子,打开来,轻轻一吹,明亮的火星忽闪着发了光。 只一瞬,那火光就要落入桐油之中,燃起一片烈焰后。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有只手钳住了那只握着火折子的贼手,狠狠一个用力,火折子脱手而去,已是叫人轻而易举地夺走了。 作小厮打扮的小七将火折子一灭,随后细声细语,慢条斯理地冲眼前身着燕家婢女服饰的女子道:“动作太慢,可只有挨打的份。” 话音落,两人已缠斗在了一块。 小七可不讲究不打女人的男子气概,招招狠辣。 屋子里燕娴靠在谢姝宁肩头听她说着趣事,蓦地蹙了蹙眉,问道:“外头什么动静?” “是小七在练拳呢。”谢姝宁微笑。 燕娴屏息听着,听不明白,便不去理会,又问她:“对了,你上回不是使人来告诉我说,过几日再来看我,怎地今日突然来了?” 谢姝宁合上手中书卷,正视着她,笑说:“你哥哥央我来的。”(未完待续。。) ps:加更到~谢谢亲们的粉红跟打赏~~大家还有票票么~ ... ali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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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世界之癫

    世界之癫 (想吃脆宝的孕妇) 2017-09-28 21:27:34

  • Glorious

    Glorious 2017-10-10 09:34:23

    这个看完了

  • 自渡liu

    自渡liu 2017-10-12 09:05:31

    咋滴就没了呢…

  • 祈祈大人

    祈祈大人 2017-10-30 17:01:08

    帮搬……

    第361章 揭露

    燕娴闻言,面上不禁露出几丝惊讶之色。 她本以为谢姝宁是一时兴起,这才突然来的,只因心中疑惑故而才有此一问,谁知听到的回答竟这般出人意料。她迟疑着,轻声问道:“哥哥他,今日原该在府中等着的吗?” 既特地请了人来,自己却不在府里候着,似乎有些不大像话。偏生这回因为西山的墓地出了事,他不得不带人前去,恐怕已是放了人鸽子。燕娴在心中暗自为兄长叹息着,眼睛则一眨也不眨地望着谢姝宁。 谁知谢姝宁却摇了摇头,依旧笑吟吟地道:“不是,我是来看你的,他在不在都一样。” 燕娴听着,愈发的疑惑起来,奇怪地问:“我这左右无事,哥哥为何特地央了你来看我?” 若说她这会发了病,只能去请鹿大夫来,那还说得过去,可她近些日子身体并无大碍,精神也尚可,他为何突然去请了人?燕娴百思不得其解,困惑地蹙了蹙眉。 谢姝宁却只但笑不语,将手中的书在一旁稳稳搁下,而后方才看着她道:“等他回来,你问他便知了。” 二人说话间,窗外庭院里,小七已一个反手将对方的胳膊扭在了身后,“咔擦”一声脆响,婢女模样的女子痛苦地喊了一声,被小七一把伸手捂住了嘴,呼痛声便闷闷地被堵在了喉咙里,成了一阵阵的呜咽。 燕娴耳朵尖,听见了些,紧锁着眉头探头要往窗外看去。可窗户只打开了寥寥一道缝,她行动不便,从现下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瞧见一角渐渐浓重起来的翠色庭院一角,根本看不到别的。她一面打量着,一面问谢姝宁:“阿蛮,你刚才可听见了?” “听见什么?”谢姝宁低头翻着另一卷话本子。漫不经心地反问道。 燕娴探头看了半响,依旧一无所获,只得将视线收了回来,扭头来看她。略带几分担忧地问:“似乎……有人在尖叫?” 谢姝宁抬起头来,眉眼弯弯,笑道:“好端端的,怎会有人尖叫,怕是你听差了。”说着,她忽然将手中的书往床沿上一叩,“呀,没准是外头跑进来的猫呢。” 正值春日,猫都躁动得慌。 燕娴听明白了,不由面上发臊。 “我倒也想在宁安堂里养只猫呢。”她靠在那。不再去管外头的动静,轻声呢喃着。 谢姝宁在旁说:“既想养,便养上一只吧,平素闲来无事,也好给你解解闷。” 燕娴从不在外头露面。亦几乎从不出门走动,身边陪着她的只有个哑婆婆,的确闷得慌。 “等哥哥回来,我便问问他的意思。”她微笑着。 须臾,门外重回寂静。 屋子里俩人讨论着那猫是不是跑远了,又是从何处溜进来的,抑或是若燕淮答应了让她养猫。又该养只什么模样的好。外头,小七则三两下掏出早就准备好了的绳子,将人给严严实实绑了起来,又一面用东西堵住了嘴,这才将人给拖到角落里看了起来。 与此同时,正搀了周嬷嬷要送她回房歇息去的如意。走在半道上,隐隐察觉了不对劲。 周嬷嬷面色发白,额上细汗密布,身子也开始颤巍巍的哆嗦起来,像正在大病之中。如意不敢再走。只让周嬷嬷先在边上坐下歇歇再说,周嬷嬷却直摇头,连声说不必。 如意不答应,顿足道:“姥姥,我还是去宁安堂请鹿大夫过来给您瞧瞧吧!” “您坐在这歇着缓一缓,孙儿去去就回。”言毕,他拔脚就要往宁安堂的方向走去。 周嬷嬷蓦地生出一把大力,一下抓住了他的胳膊,执拗地不让他去,口中道:“傻孩子,姥姥没事,真的!不必去请大夫来!”她涨红了脸,急切地说着,“你别去!” 她的视线却牢牢地朝着宁安堂的方向望着,心中担忧渐盛。 怎地都这会了,还是一点动静也无? 不能让如意过去,这万一正巧撞上了,岂非要出大事。 她忧心忡忡地想着,拉了如意就要往反方向走,一边絮叨着:“既是特地请来给**望诊的大夫,哪有给我这老婆子看病的道理……” 如意知她性子固执,向来说一不二,见状便知自己是没法说服她了,也就只能叹着气扶着她继续往前走。 “老夫人那可还安分?” 将要走到地方时,周嬷嬷的面色好看了许多,额上的汗抹去后,也没有再出。如意见了微松一口气,问起小万氏的事来。 周嬷嬷微微一怔,随后说道:“安分,日日诵经念佛,同往常没有区别。” 如意闻言点了点头,道:“这就好,只是辛苦您了。不过眼瞧着主子出了孝,没准今年便能将婚事给办了,到那时府里有了主持中馈的主母,内宅里的人手也会大动一番,您也就能颐养天年,好好歇着了。” “是啊……”周嬷嬷讷讷应着。 忽然,斜刺里冒出两个人来,直接便冲着如意而来,手上寒光闪烁。 周嬷嬷大吃了一惊,大喊着:“这是怎么一回事?” 如意亦唬了一跳,护着周嬷嬷连连退避。可他们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一个是年迈老妪,哪里跑得远。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拐角处猛地又出来两个人,同先前那持刀的二人缠斗在了一块。 手起刀落,也不知是谁的血,“嗤啦” 一声,像喷泉似的喷溅出来,落在了如意嘴角。 腥甜的血黏腻地挂在面上,处在震惊之中的如意骤然惊醒,回过神来,拖着周嬷嬷就往后跑。 周嬷嬷愣愣的,扭着头在看打斗中的人,似分不清谁是敌谁是友。 如意见她不走,急得要疯,只当她是被吓着了,遂高声喊她:“姥姥,快跑!” “如意!”周嬷嬷脚下却似被定住了一般,她紧紧地抓着如意的手臂,慌张地道,“不该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呀!” 明明一开始便说好了,等到事了,便让她跟如意脱了奴籍,离府而去,怎地如今却全乱了套了? 如意到底不是愚笨之人,闻言心中大悸,将周嬷嬷扶到角落处,急急问道:“姥姥你可是知道眼下是怎么一回事?” 周嬷嬷心神不宁地喊着:“如意,你别怪姥姥,姥姥都是为了你好……” “姥姥!”如意从她话中听出了不妙的意味,不由拔高了音量。然而此刻哪里是吵架的时候,刀光剑影、腥风血雨,此处不是久留之地!他咬了咬牙,“不论是何事,先行离开这里再议。” 周嬷嬷大口喘着气,总算稍微镇定了一些,跟着如意就要走。谁知没等她走出多远,那两个后冒头的人就追了上来。如意大骇,厉声喝问:“你们是谁?” “大管事。” 对面的人提着剑,语气却恭敬。 如意愣在了原地。 站在他身后的周嬷嬷闻言,立时双腿发软,一下瘫在了地上。 大势已去…… 虽则这**人都穿着燕家护卫的衣裳,可只一听到他们称如意为“大管事”,周嬷嬷便知,事情已经败露了。更何况,这俩人身上穿的衣裳,是近卫才能穿的青衣,是她根本拿不到的衣裳…… “扑通”一声,她摔在了地上,额上豆大的汗珠落雨似地哗哗直流。 如意惊觉,忙俯身要去扶她。 对面二人收了剑,毕恭毕敬地躬身行礼,道:“主上有令,要我等送周嬷嬷回去。” 如意经此一遭,本就心神未定,乍然听到这话,顿时跳了起来,道:“主子何时下的命令,我为何不知?” “主上是不想让您为难。” 如意张了张嘴,蓦地想起方才周嬷嬷说的那几句古里古怪的话来,只觉眼皮一跳,大脑一片空白,良久,他喃喃道:“主子是怕提前说了,我不会相信吧……” 他深吸了一口气,蹲下身去,轻声问周嬷嬷:“您到底做了什么?” 周嬷嬷老泪纵横:“如意,姥姥是没有法子。” 她怕,怕极了,若叫如意知道了他娘的事,他还会不会认她这个外祖母?还会不会像如今这般信她护她?她没有儿子,也没有孙子孙女,活到黄土埋到脖子,也只得这么一个外孙子,她实在是怕得厉害。 “姥姥什么都没做,只是换了几个丫鬟而已……”周嬷嬷摇头,“姥姥都是为了你好。” 如意霍地把自己的手从她掌中抽了出来,痛心疾首地道:“您老糊涂了!” 虽则眼下还是一头雾水,可他再傻,也知事情不对头,且这不对头还是因了自家外祖母而起。 他突然想起宁安堂来,拔腿就跑。 方才走出两步,便见谢姝宁带着她的大丫鬟青翡,小厮小七拖着个人,朝这边而来。 他有些傻了眼,怔怔喊她:“八**……这是……” 风在吹,嫩芽在枝头摇曳生长。 逆光而来的少女,眸子亮如星子,目光悠远。 她眺望着成国公府的重重院落,徐徐说道:“你家主子不得空,故请我来帮忙管几日家。”

    第362章 请君入瓮

    周嬷嬷行事,足够小心谨慎,可恰恰正是这份小心,让她显得有些不自如,叫人心生疑窦。阖府上下皆知,周嬷嬷的地位不同于普通仆妇,她的女儿是燕淮的乳娘,更是因燕淮而亡,她的外孙如意是燕淮的左臂右膀之一,是成国公府的管事。因而她在府中行动自由,四处可去,甚至于还拿捏着小万氏的吃穿用度。 内宅里,她是一把手。 若她出了纰漏,那成国公府外宅即便始终固若金汤,铁桶似的牢不可破,也是无用的。从外破不易,由内至外,却是十分容易。可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一**大老爷们,哪里能事无巨细,连内院也打理得妥妥当当。 自古以来,男主外女主内,分工明确,可见妇人天生就比男人更擅于处理这些内宅事务。 燕家缺个能主持中馈的主母,故而将权交予了周嬷嬷。 不但如意信任她,燕淮也向来都是信任她的。直到万几道夫妇带着那两大箱的衣料亲自来了一趟燕家,去见过小万氏之后,燕淮方才慎重了起来。于情于理,他都不能拦着万几道夫妇,不叫他们见小万氏的面,所以打从一开始得知了消息,他便没有想过“避”字。 他由得万几道夫妇上门,由得他们去见小万氏。 然后,他打发了如意去问过周嬷嬷,一点点仔仔细细地问了她当时万夫人同小万氏相处的情况,说的话,做的事。周嬷嬷也仔细地说了,没有一丁点遗漏。 如意信以为真,燕淮却就此起了疑心。 周嬷嬷年纪大了,记性渐渐变得没那么好,前些日子连月例银子发过一回的事都差点忘了,又多发了一回。这样的一个老妪,如何能将万夫人跟小万氏说的话。做的事,眉眼模样何时哭何时笑,都记得一清二楚,事无巨细? 休说周嬷嬷不行。即便换了如意候在当场,只怕也无法记得这般清楚详细。 于是,过得半日,燕淮装作无意,私下里问起周嬷嬷,那日万夫人送了哪些料子来,可有合适的,挑两匹出来让她自己做了衣裳穿。 她是极得脸的婆子,得这样的赏并不少见,因而也没有受宠若惊。只感恩戴德地谢过了,但说起料子来,却是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燕淮又问起万夫人说的那些话,周嬷嬷面露茫然,过得片刻才将话给接上了。 谎话本就是真真假假搀在一块说的。这会重新提起,连周嬷嬷自己都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更何况,她的记性,委实变得差了。 燕淮转身便派了个人,仔细跟着周嬷嬷。 这事瞒着如意,若是他多心了,那就不必告知如意。免得叫他心中不好受。若是真的……自然要确认到最后一步,才好叫他知道。 一开始,事情并无异常,又过几日,周嬷嬷才露出了马脚。她出了一趟门,回来时神色便有了些异样。她的确是去采买的。但半道上遇上了不想遇到的人。 那日在小万氏房中,万夫人千叮咛万嘱咐,劝着小万氏跟燕霖不要再继续较真,暂且先离开了京都,往后的事往后再议。小万氏便当着万夫人的面。同燕霖小声说了好一番的话,最后燕霖点了头,母子二人镇定地告诉万夫人,遵从万几道的意思行事。 然而谁也不知,小万氏同燕霖说的,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 她在佛前日日诵经叩首多年,一颗心却丝毫没有被洗净的痕迹,她日益偏执,只是更加隐忍。 见到了儿子,她心里那些日积月累的怨愤,就此喷薄而出,似决堤洪水,汹涌澎拜。 母子二人假意答应下来,暗地里却鼓捣起了阴谋。 周嬷嬷本就如墙头之草,随风摇摆,因为自私怕死,故而当年能舍女儿去死,而今又因怕如意知晓此事憎恶自己,愿以一切来瞒,哪怕做不忠不义之人,陷燕家于危境。 她暗暗地想过,燕淮也好,燕霖也罢,都是燕家的主子,不论哪一个成了,都同她没有干系。她要做的,只是在内宅中替换两个婢女,准备几套衣裳,悄悄开个门罢了。到时候,小万氏能不能被人救走,燕家的主子是谁,她都不管…… 只要瞒住了如意,她就能一如既往地心安理得。 周嬷嬷打定的好主意,却忘了,蝎子蜇人可不分好歹,小万氏根本没打算叫她跟如意活下去! 小万氏母子,编织了一个又一个的谎言,骗了诸人。 燕霖答应万几道要离开京都,却要求带着母亲一道走,若不然,他绝不离开。万几道思量后,允了他的话。于是,众人便开始着手往燕家救人。可燕霖自有其打算,他要杀了燕娴! 燕淮少年得志,又得皇帝青眼,叫燕霖想起来便心如刀绞,嫉恨得紧。 如若能杀了燕娴,必定叫燕淮痛苦。 这样的念头一在脑海里冒出,就开始盘旋不去,燕霖甚至不同小万氏商议,便打定了主意。 一把火烧了……一了百了…… 倒是周嬷嬷,透露了宁安堂所在后,心中惴惴不安,故而趁着事情未成,匆匆四处寻起了如意,好在叫她给寻见了。然而突然多出了个鹿大夫,叫她知道,事情出差池了。 她没有想到,府里不止多个鹿大夫,原来还有别的人在。 她瘫坐在地上,懊悔不已。 被燕淮搬来照看燕娴,不叫燕娴知道这件事的救兵,泰然自若地站在廊下,领子上绣着的长枝绿鄂梅花,更显得她肤白赛雪,朱唇玉面。 若非燕景的墓直接被人给盗了,燕淮决计是不会离开的,谢姝宁也不会答应来这一趟。 连亲戚都不是两家人,这事到底是燕家的家务事,她插手,本是僭越。但燕淮这回是不走也得走,燕娴身边无人,又是心思重的人,谢姝宁哪里放心让她一人呆着。明知自己不必到场,也不会出大事,但她还是来了。 饶是她,也不曾想到他们竟然会从燕景的墓上下手。也不知是燕霖出的主意。还是万几道……又或是小万氏…… 不论是哪个,都是极歹毒的心思。 她瞥了一眼周嬷嬷,道:“送周嬷嬷下去歇着吧。” 至于如何处置,就不是她的事了。 周嬷嬷喊了两声如意,叫人给带了下去。 如意木立在原地,半响眼中才有了些神采,他问谢姝宁:“可是二爷回来了?” 漠北兰羌出事,燕霖失去踪迹,生死不明一事,他也是知道的。府里安生了这么久。这会却突然出了这样的大事,只怕同燕霖脱不了干系。他委顿地看着谢姝宁,“姥姥她,究竟是为何?” 谢姝宁一面让小七将那假的婢女也给带了下去,一面同如意道:“只怕你问她。她自己也说不明白。有时候,人的心思复杂得叫自己也看不透。她选择站在另一边,自然有她的道理。” 如意垮着脸,似要哭,强忍着。 谢姝宁便也不再言语。 ——燕霖回来了。 偌大的京都,他能依靠的人,只有万几道。 连她都知道的事。燕淮怎会不知。吉祥的伤不是白受的,京都上下,能有能力那么快便清了场的人,真要算,其实并不多。 所以燕淮去见了万老夫人,亲自去了一趟久未去过的万家。 他从前没有想过要置燕霖于死地。今时也不会改变决定。然而他等着,注意着,他们却将主意打到了燕娴的身上。 那样一个孱弱而无力的可怜姑娘,生下来便知自己命不久矣,吃不了想吃的。去不了想去的地方,却心心念念着众人的好。父亲沉默寡言,面容冷峻,但只要偶尔来看她,便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母亲生下她便去世了,可不论她是何模样,生不如死,也是她心中最好的母亲,只因她给了自己性命;继母跟同父异母的二哥,在她心中,也有可取之处。 没有人非善即恶,人总是多面的。 她只是,更愿意往好的看。 这样一个人,竟有人要活活烧死她。 谢姝宁遥遥朝小万氏所在的方向望去,眼神冷凝。 时至今日,她终于明白了,为何前世燕淮一开始已留了小万氏跟燕霖的性命,过得几年却改了主意。 兜兜转转,许多事似乎变得不一样了,但却总忍不住回到最初命定的那个位置。好比她复生后,母亲活了下来,可最后还是差点命丧惠州。燕淮这一世变了许多,许多事都已提前,最后燕霖还是活着回到了京都,还是差点杀了燕娴。 因果轮回,难道真的避不开? 谢姝宁想起前世的燕淮,心中一凉。 难道前一世,燕娴并没能活下来? 她没有参与,甚至不知燕娴的存在,并不知情,她只知道,燕淮的阴鸷狠辣真正开始叫人诟病叫人闻风丧胆,皆始于这一年。 此刻身处西山陵园的燕淮,正在同京兆尹李大人说着话。 燕景的墓被盗,可不是小事,在场诸人的神色都很凝重。 燕淮却有些心不在焉。 他在想,自家大舅舅这般不知进退,只怕也是时候告老还家了。

    第363章 谁对不起谁

    陵园遭了贼,燕景的墓被人给挖了老大一个坑,绝不是什么小事。京兆尹亲自到场不提,就连肃方帝也被惊动了。幸而此事不宜闹大,故而京都之中流言不密,没有闹开去。但肃方帝仍立即便发了话,要下头的人务必早日破案。 李大人急白了头,遍寻西山,却没有得到半点线索。再这么苦苦查下去,也依旧无法破案。 他一时心惊不已,生怕一个不如意就叫自己掉了脑袋。眼下肃方帝脾气大,说一不二听不得任何辩白之言,他就算在肃方帝跟前说破了嘴皮,肃方帝也不会听进耳中。高高坐在皇位上的那人,只会冷眼看着跪在下首的他,告诉他,不论有没有线索,案情如何凝滞不前,只要破不了案便拿脑袋来抵。 李大人觉得自己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燕景的墓不仅仅被挖开了个盗洞,四周更是一片狼藉,因夜间下了一场疾雨,处处泥泞,那些原本有可能被找到的脚印、痕迹,都被雨水给冲刷掉了,就仿佛连老天爷都在帮着贼人。 自然,燕淮并不这般看。 天气如何,夜间是否有雨,都可以从天象上推断出来。只怕,这一回也正是有人在得知夜里会有一阵雨后,才决心动的手。狐狸懂得用长尾扫去身后脚印,狡猾似狐的人,更有数不胜数的法子能掩盖踪迹。 李大人一行在西山的陵园里兜了一圈,一无所获后,只得先行回城。 这时,已是第二日的清晨。 暖春渐至,碧空如洗,日头明晃晃地悬在当空。 一行人在入城后便暂且分了手,李大人面色凝重地看着燕淮,郑重其事地告诉他,要他放心。此案必破。 燕淮听了,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策马往南城去。他们既敢在墓上打主意,自然就有信心不会留下叫人追踪的痕迹。偏生又赶上了那场雨。更是将一切都洗刷地干干净净,没有丝毫痕迹。要想从这上头做文章,寻线索,几乎没有任何可能。 策马回成国公府的路上,燕淮勒着牛皮制的缰绳,望着不远处若隐若现的皇城,微微皱紧了眉头。 ——斩草到底还是需除根。 他勒着缰绳的手下意识收紧,勒得身下骏马高高仰起头来,嘶鸣了一声。 吉祥跟在他身侧,见状不禁扬声喊了他一声。“主子!” 燕淮这才回过神来,眯了眯眼睛,放松了手中缰绳,回头看他们一眼,道:“我没事。” 从他们启程去西山开始。他便连眼也不曾阖过,如何会没事?但诸人皆知眼下不是劝说的时候,听他说无事,便也都不作声,只默默跟在他身后往国公府去。 铁蹄叩地声响渐渐远去,过了拐角,便能见到燕家的正门。 早早有人候在门口。寸步不离地等着他们回来。众人下了马,四散而去,只吉祥跟图兰还跟着燕淮往里头走。 方才迈过门槛,守在门口等着的护卫便恭声回禀道:“主子,府里一切如常。” 燕淮颔首,忽然问道:“谢八**昨日何时离开的?” “申正时分。才离的府。”护卫回道。 “如意在哪里?”燕淮一面走一面低声问道。 …… 迎着金灿灿的明媚春光,众人沿着抄手游廊走得飞快。 图兰跟吉祥落后一步,她轻轻扯了扯吉祥的衣袖,疑惑地问道:“**来过?主子一直在外头,又是怎么知道**来过的?” 吉祥微微摇了摇头。道:“眼下还不得而知。” 这件事因里头掺上了周嬷嬷,便等同于掺上了如意,燕淮只是心存怀疑,故而请了谢姝宁前来一事,除了他们二人自己知晓外,旁人皆是事后方知。图兰跟吉祥一直跟着他,知道的就更是晚上一步。 少顷,燕淮问完了话,将护卫打发了下去,直接往宁安堂去。 他衣裳未换,风尘仆仆,加上一夜未眠,此刻眼下青影微现,模样不似寻常。因而他才进宁安堂,便叫燕娴发觉了不对。她坐在轮椅上,让伺候她的哑婆婆急急推了自己出门,问道:“可是西山那边的事,很难办?” 燕淮笑了笑,摇头道:“没有,你不要担心。” 燕娴闻言,抿了抿嘴,盯着他眼下的青影道:“哥哥也不必挂心我,我在府里好的很,你昨日不还特地请了阿蛮来陪我说话吗?瞧你的样子就是一夜未睡,还是快些回去休息吧。” 她敏锐地从这两天发生的事、见过的人中发觉了不对,但他们瞒着她,必然有瞒着她的道理。她的病是天生的,但多思多虑,对她的身子也没有任何好处,所以他们既不提,她也就不再追问。 她劝了燕淮回去休息,又关切地问了吉祥的手伤,知悉已无大碍后转头又笑着对图兰道,“鹿大夫留了几帖药,说是服了对经络生长有大裨益,让我转交给你。” “鹿大夫也来了?”图兰脱口问了一句,随后跟着燕娴往屋子里去,从哑婆手里接了药回来。 燕淮便让他们夫妻二人先回去,他自己多留了片刻。 府里昨日发生了什么事,燕娴隐有察觉,知道的却并不清楚。 燕淮想了想,仍将燕霖归来的事瞒下了。 离开宁安堂后,他并没有回去休息,而去见了如意。如意过了一夜,恢复了些精神,眼下见他回来了,反倒长舒一口气。周嬷嬷的事,拖着总不像样子,能早日解决当然要越早解决越好。 燕淮倚窗而立,将周嬷嬷瞒着如意的事告诉了他。 他娘的死,周嬷嬷的避,而今为了瞒住他,又不惜为小万氏使唤的事,全都告诉了他。 如意听得失了神,踉跄着后退两步跌坐在了椅子上,半响说不出话来。 “怪不得昨日谢八**对我说了那样一番话……”他呢喃着,俯下头去,说不清自己心中是难过还是失望又是震惊。抑或是羞愧。 他沉默了许久,平复下心情后,亲自去见了周嬷嬷。 门洞开着,他任由明亮的日光穿透稀疏的树梢。斜斜照进屋子里。 周嬷嬷仍念叨着那句“我都是为了你好”,拉住了如意的胳膊。 如意默不作声地听着,听着她反反复复说着这样的话,却绝口不提自己的错,不由一阵心寒。他将胳膊抽了出来,摇着头轻声道:“姥姥,你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你自己好……” 周嬷嬷话音一顿,旋即连连否认:“不,不是这样……” “罢了。您歇着吧。”如意站起身来,转身出了门。 只她到底生了他娘一场,是他血脉相连的亲人,如意无法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到底还是留下了她的命。周嬷嬷只拎了只小包袱。被如意亲自送到了平郊的乡下,便算他尽了孝,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半年后,周嬷嬷去世,如意打发了两个人去为她处理后事,自己却始终连柱香也没去上过。 有时候,在你下错了决定的那一瞬。代价便已在候着了。 周嬷嬷还算是个幸运的,剩下的那**人,却远不及她走运。 小万氏没能等到人将自己救出去,反倒将自己彻底困死在了燕家。燕淮去见她时,她正瞪着眼睛扒着窗户往外开,披头散发。喊着燕霖的名字。活像个疯婆子。 只差一点点,只差那么一丁点,她就可以逃出去,却在最后关头叫人给拦住了去路。 她何其狡诈,为了以防不测。事情败露,甚至已换上了府上婆子的衣裳准备趁乱溜出这座院子。然而即便如此,她我此刻仍在这屋子里困着。 一见到燕淮,她便忍不住尖声笑问:“怎么?来看看我死了不曾?” 燕淮却看也没看她一眼,只道:“母亲多想了,我只是特地来知会你一声,这一次,我可不会再手软了。” 小万氏脸皮一僵,声音喑哑地道:“你要杀了他……你凭什么?” “就凭你们想要娴姐儿的命。”燕淮淡然一笑,“以命换命,我觉得甚是公平,母亲以为呢?” 小万氏尖叫:“公平?你娘不知廉耻,同燕景这混账东西婚前有染,珠胎暗结,难道就是你口中的公平?” 就算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她仍记得少年时的燕景穿着青衫懒洋洋歪坐在树上,俯身朝她伸出手,笑着唤她乳名时的模样。青梅竹马的人,是她们。燕景要娶的人是她,她要嫁的人从来也只有燕景。 她知道自己不如长姐貌美娇俏,不如长姐嘴甜讨喜,可一切都没有关系,她还有燕景。 然而连燕景,却也成了长姐的囊中物。 这世道,何来的公平? 小万氏又哭又笑,口中声声凄厉:“你娘庆隆八年的三月成的亲,时年十月便生下了你!” 燕淮敛目,他只七个月便落了地,是以生母才会在后头缠绵病榻,只因他是早产,生时意外连连,这是阖府上下都知道的事。 他无意再听小万氏往生母头上泼污水,转身便要走。 小万氏却忽然收了声,不哭也不笑,只平静地道:“你落地时,已足月了。”

  • 祈祈大人

    祈祈大人 2017-10-30 17:01:38

    第364章 姊妹 小万氏面上因为愤恨而显得狰狞的神情已隐去不见,她木着一张脸,伸手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鬓边散乱的发丝,将那缕掺了一丝银白的头发别到耳后,声音变得愈发平静无波。她望着燕淮的背影,回忆着年轻时的燕景,忽然将嘴角微微一勾,道:“产婆唬了一跳,还没等把你放入襁褓,已先下跪求饶了。”

    “求饶自然无用。她若当场镇定下来,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了恭喜的话,安置妥当后收了赏钱悄悄而去,也就罢了,可她没忍住,吓糊涂了。”小万氏往后退了两步,自去椅上坐下,“她死了。” “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否则封口费给的再多也是没有用处的。” 她说着不禁咧开嘴笑了起来,露出里头些白森森的牙,像是兽类的齿,犹自带着血腥气。 燕淮定住脚步,慢慢地转过身来,道:“鬼话连篇。” 小万氏霍然站起身来,指了他的脸道:“三月成的亲,怎么可能十月便瓜熟蒂落?你娘不要脸!” 她只要一想起昔年眼睁睁看着大万氏穿了自己的嫁衣,由兄长背着出门上了花轿,朝着她心心念念的人而去,便觉心痛如绞,经年难消。母亲发的话,连父亲都给瞒住了,任由生米煮成熟饭,换下了她的亲事。 他们这样的人家,焉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姐妹易亲,说出去岂非惹人笑话?可她年幼,长姐比她年长,论理的确该是长姐在她前头出阁,故而当燕、万两家结了两姓之好后,众人也只当这事原就是该如此的。 燕景同万几道走的近,人尽皆知。万几道有两个嫡亲的妹子,燕景属意哪个,似乎都并不奇怪。没有人知道。这里头根本没有长姐的事。小万氏想了许多许多年,仍为长姐的手段折服。她分明口口声声说只拿燕景当兄长看待,可背地里,却硬生生从她手里将燕景给夺走了。 小万氏恨毒了她。恨到甚至不愿意亲自问一问她,究竟是何时同燕景有染的。 她怕听了那话,脏了自己的耳朵。 她更怪母亲,怪母亲竟在那节骨眼上抛弃了她。同是万家的女儿,她也不是小妇生的庶女,母亲何以如此偏心? 甚至于,到了后来,连对待两个外孙子的态度上也那般不同。从头至尾,母亲都只会偏袒长姐跟长姐生的孩子。她也知稚子无辜,这件事再怎么怪也怪不到燕淮身上。然而日复一日,这孩子的存在都在提醒她,被人背叛的滋味。 “你娘死了的时候,我差点笑出声来,委实太开心。开心到不能自已。”小万氏深吸了一口气,“这都是她的报应!” 燕淮眼中透着森冷的寒意,他嗤笑了声,转身即走。 小万氏在他身后大呼:“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何恨你?如今知道了,是不是也觉得没脸听下去?” 燕淮的手已搭在了门上,他冷笑:“如果这便是真相,你怎会等到这时才说出来。” “是。我没有证据,毫无证据,可你娘的的确确对不起我,她死了也还是欠我的!”小万氏闻言略微一怔,而后跟着连道了两声好,旋即也冷笑着说道。“你不是一直怀疑你爹不是病死的吗?他的确不是,他只是偶感风寒而已,是我在他药里下了毒,一点一点,毒素慢慢侵蚀着他。到最后他已连动也难动。” 说起燕景,她面上划过几丝痛苦之色,“我不怪他,你娘那样的姑娘,谁不喜欢,有谁见了不会心动。可他至死都不肯承认,他一早便同你娘有了苟且。七个月落地,却是个足月的孩子,他当我是傻子不成?”说到最后一句,小万氏猛地拔高了音量,喊得声音都变了调子。 燕淮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他不信。 日光透过窗棂,在窗下洒下一片碎金之色。 他看了两眼,低声说了一句“若果真如此,母亲大可以去九泉之下亲口问一问我娘”,旋即推门而出。 小万氏猛地扑了上去,却只撞上了紧闭的门扉,她扒拉着门,指甲在上头划出一道道痕迹,发出刺耳的“嗤啦”声。她想要喊住他,却莫名觉得语塞。 证据……她没有证据…… 年少时,她自诩名门闺秀,矜持有度,即便同燕景两情相悦,亦从来不敢做出半分出格之事,私下里见上一面说上几句话,便足够叫她心惊肉跳上许久。可长姐不同,全家上下都宠着她,惯着她,将她惯得没了规矩。平素里想出门便领着人出门去,想上哪儿游玩便上哪儿游玩。 因而长姐何时悄悄见了燕景,二人如何避过众人眼线,有了首尾,她皆不知。 燕景不认,长姐始终自若,甚至于在嫁入燕家后再见她时,也是一派泰然之色。 她忍无可忍,背着人痛哭失声,攥着长姐的衣袖质问她为何这般对待自己。可长姐唬了一跳,磕磕绊绊地道,根本不知燕景同她的事。 她当场傻了眼,即便是关系淡薄的姐妹,可到底也是日日见面的亲姐妹,她同燕景的事,连兄长都略有察觉,长姐她如何会一点不知?她当然不信,现在不信,当年更是不信。 长姐手足无措,花容失色,当着她的面哭了起来,问她为何不告诉母亲。 她咬着唇,哭成泪人,她如何没说,母亲如何不知。这世上,天真烂漫不知人间几何的人,从来都只有她的长姐一人。可这天真,有几分是真又有几分是假? 她当时差点便信了,甚至认下了这事。 可怀胎未及十月,长姐便已生下了足月的儿子。 那一刻,支撑她活下去的信念,几乎都要崩塌了。 于是,在长姐去世后,她力排众议,嫁入燕家做了继室。母亲震怒,坚决不允,她便跪地不起。只反复问着母亲当年对她不起,而今难道还要如此待她? 昔年尚且年轻的万老夫人,当着次女的面泣不成声,到底允了这门不该答应的婚事。 小万氏披散着发。松开了手,在门后瘫坐下去,问自己,是否后悔? 她听着檐下栖着的飞鸟振翅而去的清脆声响,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不悔…… 至始至终,都是他们待她不住。 她咬着牙哭了起来。 这是她嫁入燕家的第十五个年头。春风徐徐,骄阳似火,她却仿佛身处炼狱深处,在顷刻间老了十岁,华发早生。神情颓丧。 …… 半个月后,肃方帝的书案上多了几份折子。 一本本,皆是状告定国公万几道的。 西越朝以武为尊,定国公府亦是以军功立足,每一任定国公都是实打实从军营中历练出来的。万几道在为官之道上并不通透。可却因为这些特殊的缘由,显得并不重要。他身上的那些功勋,足以叫他不必忌惮那些碎嘴的文官。 庆隆帝在位时,尤是如此。 庆隆帝性子绵软,对下头的臣子多敬重有加,并无架子。多年来,自然也有同万几道有嫌隙的人费力弹劾他。但庆隆帝对这些帮自己镇守过边疆的臣子尤为看重,始终圣眷不减。 然而肃方帝当政后,事情有了些微变故。 他一来已动了心思收拾梁家的兵权,当然也不会放过万家的。 恰逢此时,御史弹劾万几道当年征战滇南时,杀良冒功。恣意克剥军粮,纵兵掳掠,甚至于同滇南土司之女有染,藏有一私生子。 一字一句说的有鼻子有眼,竟叫人不得不信。 当年万几道攻打滇南。可是同梁思齐一道的! 肃方帝看着折子就发笑,指不定这回能连带着将梁思齐也一道给拉下马,立马便下旨让人彻查此事。然而梁家刚一得到风声,便拼命将自己给撇清了去,甚至不惜踩了万几道一脚。 识时务者为俊杰,都是聪明人,不会为了义气二字搭上自己去。 肃方帝还有二手准备,也怕一下子端掉了两家,叫人议论,便也就暂且不去理会梁家,只盯着万几道问罪。 那滇南土司之女跟私生子,也被大理寺少卿亲自审讯收押。 万几道头上的罪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重叠加。 清虚道士日夜赶工为肃方帝炼制丹药,将他喂得精神抖擞,要亲自提审万几道。 消息还未发布,燕淮已先知道了。清虚让人悄悄递出来的消息,比旁的渠道快上许多。燕淮看了字条,烧了。纸烟弥漫之际,吉祥来寻他,道:“万老夫人,亲自来了。” 燕淮垂眸,“说我不在。” 吉祥应声退下,须臾换了如意来,原是谢姝宁来了。 他仍有些恹恹的,知悉谢姝宁已去了宁安堂,便也过去了。 一入内,便听谢姝宁在同燕娴说起半月后南下延陵的事。他一怔,旋即脱口问道:“回延陵?” 正在树下说话的二人一齐朝他望了过来,谢姝宁微笑,颔首道是,“去岁冬上便有的打算,不曾想拖了许久,今日是特地来告别的。娴姐儿的病,鹿大夫仍在想法子,今后每隔半年,我会谴鹿大夫赴京一趟,每个月,亦会派人送了特制的药来。” 燕淮愣愣地站在几步之遥外,道:“多谢。” 谢姝宁发觉他有些不对劲,不由蹙了蹙眉。 燕娴自然也看出来了,她推说自己有些渴了要回房吃茶,让人推了自己进屋,只留他们二人在外头。 风轻轻吹着,二人相对无言。 良久,燕淮道:“可是准备定居延陵?” 谢姝宁笑着点头:“延陵本是故居。” 燕淮看着她,心如擂鼓,张了张嘴,满心的挽留跟心迹就要脱口而出,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吉祥远远地唤了他一声。他叹口气,示意吉祥说话。吉祥便说,万老夫人不愿离开。 燕淮沉着脸。 万几道已被收押。他身在锦衣卫,行事颇为方便,轻而易举找到了燕霖带回府来。 他在等,等万几道落马再收拾燕霖不迟。 他也知道,外祖母一定会来求情。 然而这样的戏码,一次有效,再用他只会觉得心冷如死灰。 谢姝宁在旁隐约听见,蓦地想起前世燕淮站在傀儡小皇帝身后,玩弄权术,冰冷无情的模样,不禁心跳如鼓,再三斟酌后,忍不住轻声道:“是为了定国公的事?” “只怕还有燕霖母子的事。”燕淮苦笑。 谢姝宁转头,遥遥望了一眼窗,果然瞧见燕娴倚在窗边正关注着外头的动静,不由叹息道:“只怕老夫人见不到你,不会走。” 燕淮袖手而立,身姿闲适,眉宇之间却没有怡然之色,他微微一颔首:“外祖母的性子执拗,不管谁劝,她都不会听的。”他动手的对象只有万几道,死死拿捏着分寸,万家会没落,根基却不会动摇,他那几个堂兄的性命亦无忧,但从此以后,万、燕两家,此生不再往来。他也无意再见外祖母。 但他深知外祖母的性子,于是略一沉思后,他让吉祥去请了人进来。 谢姝宁莫名松了一口气,想起一事,道:“燕大人若得空,我娘想请你吃顿饭。”顿了顿,她补充了句,“印公那也下了帖子,只是还不知得不得空。” 不过汪仁他,应当不会缺席。 他们一家人即将离开京都,请恩人吃顿饭,也是该的。席间还有表哥跟兄长作陪,于情于理也都是妥当的。 她正好在,便索性亲自同燕淮提了。 燕淮听完,立即应了下来,随后他暂离了宁安堂去见万老夫人,谢姝宁则进房陪着燕娴说话。燕娴心不在焉地翻着书,同她嘀咕:“我心里突然好慌。”没有任何理由,突然之间便觉心慌不已。谢姝宁唬了一跳,忙要叫鹿孔来看,却叫燕娴阻了。她摇摇头道:“只是心慌罢了,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谢姝宁怔了怔,竟也叫她给说的心乱起来。 燕家门外,却已乱成了一团。吉祥得了燕淮的吩咐才要来请人,万老夫人却忽然间晕了过去,顿时不省人事。 乱糟糟的,燕淮接到消息,立即让人去宁安堂请了鹿孔。 将人在厢房安置妥当后,鹿孔也匆匆赶了来。 仔细看过后,鹿孔走进耳房,摇着头对燕淮道:“老夫人的情况不大好。”

    第365章 秘辛 万老夫人的身子早几年便已经大不如从前,成日里补药流水似地往嘴里送,这才好了许多。她看着尚算精神,内里却早就已经虚了。这些年来,心结横亘在她心间,像一堵坚实的墙,轻易连砸也砸不掉。重且厚地压在她心上,叫她每逢夜间便禁不住辗转难眠。

    这么多年来,心中郁结便是拖也快要将她给拖垮了。 这回遇上了万几道被弹劾,她更是心乱如麻,当天闻听消息之际已是立即白了脸。过得两日知悉了燕霖的事,她愈发惶惶难安,傻了眼。 一来二去,等到她好容易打起了精神赶往燕家想见燕淮时,却被吉祥一句“主子不在府中”就要给打发了,她焉会相信。转瞬间,急火攻心,她在马车里双手扶着车壁,蓦地摔了下去。 摔倒的那一刹那,她的额重重磕在了地上,霎时红肿一片。 万老夫人只觉两眼发黑,连张嘴唤人的力气也无。好在伺候她多年的婢女牢牢跟在她身侧,一见她晕了过去,当下将人扶了起来,扬声呼喊,使人去府中禀报。 恰逢吉祥二次前来,这才匆匆忙忙将人给送到了厢房里。 鹿孔把过脉,又看了万老夫人舌苔的颜色,暗沉发白,再翻开眼皮瞧了瞧,眼白浑浊不清。 万老夫人浑身病态,已难以掩盖。 他说完情况不佳后,紧接着同燕淮道:“怕是时日无多。” 燕淮心头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震得他发懵,又觉疼得厉害。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叫他不敢相信。他定定看着鹿孔,追问道:“没有法子了吗?” “没有。”鹿孔摇头,叹了口气。 医者父母心,他鲜少会指了哪个病患说出时日无多这样的话来,但他若是说了,便证明他真的无措了。 燕淮不是第一日认识鹿孔。自然明白他的话有多少分量。 他怔怔地抿紧了嘴,僵立在了原地。 明明上一回他前去万家见外祖母时,她瞧着虽然面有隐约倦色,但脸色红润。并不像病入膏肓之人。 良久,他低声问鹿孔:“约莫还有几时?” 鹿孔思量着,正色回答道:“仔细用着药,没准还能捱到今年冬上。” 言下之意,只能靠药物续命。然而续命之法却也是熬不长久的,至多也就是今年的事了。 燕淮听明白了,郑重地点了点头,送了鹿孔出去开药,自己则坐在耳房里,沉默了许久。万老夫人也一直昏睡着。没有苏醒的迹象。眼下这时候,不宜挪动她,燕家便派了人前去万家,告知此事。 万几道的夫人正在府中心急如焚地候着万老夫人回来,结果等了大半日。传来的却是这么个消息,她大惊失色,慌慌张张亲自往燕家来。这种时候,即便他们心中都清楚地知道,万几道被弹劾一事同燕淮脱不了干系,却也不能不来往。 万夫人赶到了燕家,一言不发入府见了万老夫人。见她昏睡不醒,心中愈发焦灼,两头着火,却连一头也扑不灭,令人手足无措,寝食难安。因万老夫人此刻无法回府。只能暂且留在燕家,万夫人却不便留下。 她也不敢、不愿留下。 侍疾一事再重要,也重要不过她为万几道奔走,已知燕淮这里是行不通了,她便咬咬牙不再留意。转而想起了别的法子。何况还有个老夫人留在这,若她醒来,燕淮愿意见她,总也能说上几句话,可不比她这个本就不亲近的舅母管用? 万夫人如是想着,佯作镇定地离开了燕家。 多事之秋,也不会有人在意她这个儿媳妇做的够不够格,她自己也无心在意。她匆匆出了门,怀揣着对万几道的担忧,在暮色四合中回了定国公府。 她走后约莫一个时辰,万老夫人才徐徐睁开了眼睛。 檐下的灯都已点燃,夜色已至,四处幽静。 燕淮一直呆在耳房中候着,他坐在椅子上,双手紧紧按压在雕花的椅臂上,骨节上泛出青白来。 稀薄的月色渐渐自窗棂缝隙间透了进来,将没有点灯的屋子里照得亮堂了些,也衬得少年高瘦的身形带着淡淡的萧索落寞。他一动不动地维持着那个姿势,直到如意在外头叩响了门,推门进来回禀,“主子,老夫人醒了。” 他方才朝着门边望了过去,眼中闪过一丝阴郁之色,扶着椅臂站起身来。 鹿孔背着药箱从如意身后探出个脑袋,道:“老夫人吃了药,药力也过去了,这会精神好了许多,说话不成问题。” 白日里,谢姝宁得知万老夫人忽然晕过去的事,很是心惊了一番,她暗自算着,惶惶然发觉万老夫人前世少说还有两年可活,可如今照鹿孔的话来看,最只剩下半年左右。 兴许是因为燕淮对万家发难的时间提前了,连带着万老夫人的病情加重,性命也不由缩减。 她索性先将鹿孔留了下来。 万老夫人病倒的事,不宜张扬,若离了鹿孔,自然还得从外头去请大夫来,倒不如用自己人来得保险。 这会,万老夫人醒来,鹿孔便仔细叮咛了燕淮几句,这才先行退下,去小憩了一会。 燕淮孤身去见万老夫人。屋子里药味浓郁,带着微微的苦涩气息。万老夫人躺在床上,虚弱地闭着眼睛,然而当软靴踩过地面发出的轻微声响传入她耳中时,她立即便睁开了眼,焦急地想要从床上坐起身来。边上伺候着的大丫鬟赶忙上前,将她扶了起来,往她身后垫了只软枕。 万老夫人大口喘息着,轻轻摆摆手,道:“你先退下。” 大丫鬟微怔,没动,轻声道:“老夫人,夫人临行前,特地叮嘱了奴婢要寸步不离地跟着您。” “下去!”万老夫人霍地扭头看她,皱着眉头喝了一声。 “是。”大丫鬟唬了一跳,这才低着头快步退了出去。 万老夫人呵斥了一声。则只觉嗓子眼里发痒,难受得很,背过身重重咳嗽了几声方才觉得舒服了些许。 桌上的灯散发着温暖的光,万老夫人的面容在灯光下柔和了下来。她望着燕淮,自嘲道:“瞧,这人老了一身都是病。” 燕淮靠近,俯身将她身后的软枕调了调位置,淡然道:“不是大病,吃了药好好将养些日子也就好了。” 祖孙二人,只这般瞧着,倒相处得十分怡然,同寻常人家的祖孙似乎并没有区别。然而他们到底,不是一般人。万老夫人又咳嗽了两声。忽地伸手抓住了燕淮的手腕,摇头道:“姥姥的身子,姥姥自己清楚。” 燕淮一愣。 小时候,祖孙二人较之常人更显亲厚,他倒总姥姥前姥姥后地唤万老夫人。只后来,却再不曾这样称呼过。 他努力泰然地道:“会好的。” 万老夫人失笑,轻轻拍着他的手背,良久才松。 燕淮就在床沿边的椅子上落座,点漆似的眼睛盯着脚下的地砖看。 他生来同父母感情淡薄,因而时常不知该如何同人交好,故而但凡有人待他好过。他便记得牢牢的不愿意遗忘。外祖母待幼年时的他,如珠如宝,委实是含在口中都怕化了,他哪里能忘。 静默了片刻,他道:“娴姐儿想见见您。” “娴姐儿?”万老夫人微怔,旋即反应过来。“啊……是如儿的女儿。”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带着病容的面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她说:“同你娘生得可像?” 燕淮摇头:“不像。” 万老夫人面露可惜之色,随后凝视着他的眉眼,长叹一声:“你的眼睛倒生得同你娘很像。” 寂静的夜里。这一声长叹绕梁不去。 “姥姥,一切都回不去了。”燕淮抬起头来。 万老夫人又叹一声,面上浮起一个凄苦的笑容,似已在心中演练过千百遍,终于道:“是我错了……这些都是我的罪孽……”她不提万几道,却只伸手来拉住燕淮的手,道,“他们都没有错,错的是姥姥,你要怪便来怪姥姥吧!” 窗外一阵风过,吹动树叶,飒飒而响。 万老夫人紧紧抓着他的手,急声道:“我跟你娘已错了一回,你万不可再错了!” 燕淮原本只当她是在为他们开脱,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然而听到这一句,他顿时心如轮转,一刹那翻过了好几个念头,浑身僵硬地问道:“难道那些事都是真的?” 万老夫人蓦地噤了声,面露迟疑,嘴角翕动,却不发一言。 燕淮心下微凉,踉跄着站起身来,“庆隆八年三月进的门,十月便生下了足月的我,可是真的?” “是真的。”万老夫人嘴角笑意愈涩。 燕淮苦笑,“所以这桩亲事原该是姨母的,也是真的?” 万老夫人忆起昔年往事,如鲠在喉,重重点头。 “您何必……”燕淮闻言,只觉大脑一片空白。 万老夫人却忽然正色起来,一字一句地道:“我若不这般做,你娘就只能死,你也只能跟着一块死。”迟疑良久,她终于还是说道,“你身上流着的,并非燕家血脉……” 轰隆—— 似一阵晴天霹雳,燕淮被震得往后连退两步,左手猛地伸向腰间,死死握住生母留下的那块玉佩,深深硌入掌心,生疼。 万老夫人剧烈地咳嗽起来,剩余的那半句话,因而支离破碎。 “你娘是、是个胆大包天的糊涂鬼啊……”

  • 祈祈大人

    祈祈大人 2017-10-31 09:06:09

    第366章 花样作死

    她犹记得,那是个春日渐老,初夏将至的日子。 风已很暖,带着和煦的气息从半开着的窗子吹进来,将一室都熏得暖洋洋的。日光恍若碎金,将窗上蒙着的烟霞红蝉翼纱照得一片绯色,深深浅浅,十分夺目。 彼时她还不是老夫人,仍只是个保养得宜的中年妇人,有着一双如花似玉的女儿,一个封了世子的儿子,日子富裕无忧,逍遥得紧。她先得了儿子,后过了好些年,才又得了大女儿。长女生下来便不爱哭,稍一逗弄就咯咯发笑,惹得众人见了都不由跟着一块笑。兼之又生得粉雕玉琢,委实叫人疼爱。 等到怀上次女时,她已早过了盼女儿的时候,倒想着儿子大了身旁没有兄弟扶持,满心想要再生个儿子,可谁知落了地一看,原是个闺女。虽则闺女也是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不论如何都是她的孩子,焉有不疼爱的道理,但若说不失望,却一定是假的。 次女出生后,她仍将大部分心思都放在了儿子跟大女儿身上。次女多半是由乳娘带着的,又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半大的孩子便像个老古板似的,问一句答一句,实在叫人喜欢不起来。 习惯了大女儿时不时地撒娇之后,再同沉静的次女相处,她便总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孩子也是敏感的,也因而愈发不大喜欢亲近她。 过了这么多年再回首去看往事,万老夫人才总算是看明白了,这一切归根究底,还是她的错。若不是她偏心眼,又将长女宠怀了、惯坏了,后头的那些事,只怕也就都不会发生了。 那一日,她正歪在临窗的美人榻上午睡,婢女在边上轻轻摇着扇子。很是惬意。 忽然,门前新换上的湖蓝织暗花竹叶的帘子叫人给撩了起来。 须臾,脚步声渐近,有人在她身侧轻声唤道。“夫人,出事了。” 她正睡得朦胧,忽闻出事,蓦地惊醒,睁开眼坐了起来,望着来人蹙眉道:“出了什么事?”问完这话,她才认出来,来人是长女房中的管事妈妈周二家的,素来很得她的器重,堪称心腹。这才愿意打发了她去长女那伺候。 周二家的却垂着眼不敢立即接话。 她便看得分明,心中微讶,旋即摆了摆手将屋子里的其余人都给打发了出去,只留周二家的一人说话。 等到人尽数散去,门口的帘子静静垂下后。周二家的才“扑通”一声跪下,道:“大**的月信,迟了一月。” 长女的衣食住行,房中大小事务皆由周二家的看顾着,她的月信何时来何时去,周二家的最是清楚不过。小姑娘家家,时有不准也是可能的。但长女自来了癸水至今,最多也就是晚上个三两日,何曾迟过一月。 她慌张地斥道:“怎地这会才来报,可请大夫来瞧过了?” 女子月信准不准,可是大事。 然而周二家的听到她问起大夫,竟是连连摇头。跪在地上久久不起,压低了声音劝说:“夫人,不可请大夫!” 万老夫人年轻时脾气不小,闻言不由发怒。 迟了一月,指不定是病了。这婆子竟劝她不要请大夫,心中是存了何种心思? 她当即发了火,起身就要趿了鞋子出门,却叫周二家的拦了。周二家的额上汗水遍布,一句话在嘴里反复咀嚼了多遍,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夫人,**晨起便犯恶心,已数次了。” “放肆!”都是过来人,这样的话一听便知意思,万老夫人顿时气得手都开始哆嗦。 周二家的更是早就吓得面无人色,身为**房里的管事妈妈,却出了这番纰漏,她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但这事瞒不得,若真如她所想,她再这般瞒下去,只怕到时,主子活剐了她的心都有。 但万老夫人当场便起了这样的心思,她指了周二家的怒喝:“你也是老人儿了,莫不是吃醉了酒,竟敢当着我的面说出这样的诨话来!” 周二家的欲哭无泪,连连磕头谢罪,口中道:“奴婢不敢说假话……” 万老夫人闻言更是怒上心头,抬脚便踹了过去,随后扭头就往长女那去。 她至今都记得,自己在踏入长女房门的那一刻,站在帘子外听到里头长女娇声同丫鬟阿蔷时说的话。 少女黄莺般婉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说,“嘴里淡得没有味道,这酸梅子倒不错,往后让她们多渍些。” 她心头一慌,打起帘子闯了进去,一眼便瞧见长女抱着个青花小罐正往里头取酸梅吃。一颗又一颗,像是不知酸。她想起周二家的话,失声喊道:“如儿!” 长女吃着梅子转过身来,笑吟吟唤她,“娘亲,您怎么来了?”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视线越过长女的肩头落在窗外庭院里盛放的一树栀子花上,雪白雪白,一如她此刻的面色。 良久,她屏退了众人,只留了长女同周二家的,让人关上了门窗。 长女彼时年方不过二八,正是花一样的时候,俏生生往那一立,便叫人心生欢喜。她那时,却连笑也笑不出。 她端坐在太师椅上,头一回当着长女的面,肃容沉声对周二家的道:“把事情当着**的面说一遍!” 周二家的看她一眼,不敢违逆,低下头去将事情说了。 万老夫人颔首,将人给赶了出去看门,旋即望向长女,问道:“你可听明白了?” 长女手中的青花小罐“哐当”摔在了地上。 万老夫人也不知自己是心痛还是生气,强忍着让人去将自己身边的那位老嬷嬷请来给她号脉。 老嬷嬷为其诊过脉,立即便变了脸。 她一看便知,大事不妙。 周二家的也吓糊涂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俩人都是万老夫人的心腹,可她这会却是一个也不敢留了。出了这样的事,除了她自己外,她谁也不敢相信。这事若叫夫君知晓,等着长女的。只有死路一条…… 孩子能惯着宠着,但底线始终不可逾越。 没过几日,她便接连除掉了这二人,用银子封口。永远不如用“死”来封。都是跟了她多年的人,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也只能这么办。唯有长女,叫她心痛不已。 长女天性烂漫,似长不大的孩子,正同次女性子相反。 因独宠长女,所以她想着多留长女一两年也无妨,便不拘泥于长幼之说,先将次女的婚事给筹备起来。成国公燕家,的确是门好亲事。燕家的儿郎也几乎是她看着长大的,很好。因而次女先嫁,倒也无妨。 然而这才打算将长女留一留,祸事便先出了。 她惯着长女,这孩子又是个好动的。故而平素也并不将她拘在家中,想出门只要同她说上一声便可。 结果—— 私相授受、珠胎暗结,生生成了一场大祸。 她十几年来第一次同长女发了火,恨不得打死这孽障才痛快,可哪里又下得了手。又因为拖不得,狗急跳墙,叫她将主意打到了次女身上。夺了燕家的这门亲事。他们这样的人家,只要亲事成了,燕景咬着牙也得认下…… 十七年过去了,她也成了个将死的老妪。 烛光摇曳间,她看着当初因为长女宁死也要留下的孩子,力竭般说道:“是我的错。不曾将你娘教好。万家的大**,却喜欢上了江湖草莽……” 一曲长生殿,几盏桃花酿,一响贪欢。 她太惯着长女,以至于长女身边的丫鬟婆子面对长女时。永远小心翼翼,只知服侍,不知劝解阻拦。真到了时候,一个也看不住人。所有人都想着,**素来爱玩爱闹,只是趁着看戏,偷偷孤身溜出去喝酒,只要平安归来便是,若叫夫人知道了,他们都没有好果子吃。于是一个两个,都瞒下了这事。 寂寂深夜里,燕淮后背上冷汗涔涔。 他低着头,任由冷汗浸透衣衫,声音透着浓重的无力:“是谁……那人是谁?” 万老夫人咳出一口血来,自用帕子抹去,摇头道:“只知姓赵,单名一个靖字。我私下派人找过,没有任何线索。” 既自称是江湖草莽,游侠一般的人,又岂会轻易久留。 她苦笑,“你娘看多了话本子,只当这天下满是传奇,哪顾后果。” “后果……”燕淮手一松,掌心紧紧握着的玉佩便沿着湖蓝直缀的下摆落在了地上。 仰面朝上的玉散发着温润的光泽,角落里,阴刻着一个靖字。 他长至十七岁,方才知道,原来他爹不叫燕景,而是赵靖。甚至于,这个名字这个人,是真是假,他都无从考究。 柝声响过了二更,他踉跄着夺门而出。 “淮儿!” 他充耳未闻,一气跑得远远的,徘徊于长廊之下,浑身冰冷,似被浸在严冬的湖水中,刺骨生寒。 痛苦像个茧,紧紧地将他缠绕起来,叫他喘不上气。 风声忽然大作,吹得衣袖猎猎作响。 他死死咬着牙,蓦地,重重一拳打在了墙上。 一记又一记,手背上一片血肉模糊。 他红着眼,却没有泪。 震惊、愤怒、羞耻、绝望,还有深入骨髓的无力。 他为之坚持了那么久的一切,都在瞬间碎为齑粉。夜风掀起他的衣摆,冷得叫人直打颤。 他忽然冷静了下来。 这重重院落,都同他没有分毫干系。 这里,也从不是他的家。

    第367章 告别

    微黄的灯在檐下随风轻晃,像一个渐渐醒来的梦。 他始知,自己这一生,不过只是个天大的谎言,是一场叫他羞愧耻辱的梦。大梦初醒,他望着浓稠如汁的夜色,缓缓将手垂下,默然无声地沿着长廊一步步走远。 这世上,叫人唏嘘的事那么多,英雄末路、美人迟暮……一桩桩一件件不胜枚举。然而从来没有哪一件,能像他身上背负的这一件般叫人浑身钝痛,似三九寒冬里被人生生灌下了两碗冷水,连带着骨头都冻僵,再也等不到消融的那一日。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着,步履蹒跚,仿佛醉酒之人。 夜幕下的成国公府,恢复了宁静,只有几只不知上哪儿来的蝈蝈,在草丛间发出轻微的鸣叫声。万老夫人喊不住他,心头一阵焦躁,吐了两口血染红了帕子,只觉眼前发黑未及起身,已晕倒在了枕上。 府中一片慌乱,如意遍寻不见燕淮。 直到翌日清晨,薄雾弥漫,日头将出未出之时,他才在宁安堂外的一角找到了浑身酒气的燕淮。燕淮鲜少吃酒,却是个千杯不醉的,如意从未见过他喝醉过。但这一次,他的的确确大醉了一场。 如意放轻了脚步,慢慢走近,唤了声“主子”,伏在冰冷石桌上的少年便徐徐睁开了眼。 许是因为酩酊大醉了一回,又或是因为枕了一夜的石桌,他的脸色新雪似的白,没有一丝血色。如意见了心惊,想着也不知昨日他都同万老夫人说了些什么,怎地还跑到这喝了一夜的酒,只踟蹰着不知该怎么办。 怔仲间,一身酒气的少年已撑着桌子站直了身子,眼神明澈如泉,看着如意笑了起来。“愣着做什么,把酒坛子收拾了吧。” 言毕,他收了手,越过如意大步而去。 如意愣愣地回不过神来。等他走出好远才仓皇转头去看,却见燕淮已身姿挺拔地走远。长长叹了口气,如意走近石桌,将上头散乱的酒坛子一只只磊了起来。 等到他收拾妥当,前去上房寻燕淮时,燕淮已沐浴更衣,穿戴妥当了。 他不禁疑惑地问道:“您这会是准备上哪儿去?” 燕淮低头翻着书案上的几封信,头也不抬地回答:“有件十分要紧的事不得不办。”酒意似乎还未消尽,说话间,他的声音带着种不常见的慵懒。但口中说的话,却似已在心中反复思量过无数回。他抬起头来,目光定定地看着如意,语气间隐隐带着两分萧冷的意味,说:“我至多三日便归。这三日,府里的事你仔细看着。外祖母那边的药,该用什么需要什么,你只管想法子去拿来供上。” 如意微怔,颔首应是。 半个时辰后,燕淮便孤身一人出了门。 直至午后,如意见着了被燕娴打发来问万老夫人病情的图兰。方才知道燕淮出门竟未曾带上吉祥。 主子的心思,他们是一个也猜不透,只得一面哄着燕娴,一面忧心忡忡地等着燕淮回来。好在说三日便归,他果真就在第三日的傍晚时分归来了。这三天,鹿孔一直留在燕家。为万老夫人延医诊治。待到燕淮回来,万老夫人的病情也已稳定下来,只根不得治愈,终究还是寿数将尽。 万老夫人服了药睡下后,燕淮去看了她一面。只留了约莫一刻钟,他便出了门扭头而去。 无人知晓这三日他去了哪里,又都做了什么。吉祥如意各自悄悄问了两句,都叫他给敷衍过去了。 很快暮色四合,到了掌灯时分。 府里各处都开始摆饭,燕淮去了宁安堂。燕娴几日不曾见他,唯恐他跟上回一样去以身犯险了,虽口中不言但早就提心吊胆不知如何是好了。这会见着了人,她才长舒了一口气,打量着他的面色,道:“哥哥这是几日不曾睡过安生觉了?” 今次的面色比之上回她见时,还要差上几分。 她说完,忙邀燕淮入座,又让哑婆去沏茶,说:“上回阿蛮来时,特地给我带的药茶,听说是鹿嫂子亲自研制的,平日里拿来当寻常茶水喝即可,却有大裨益,补气养身。” 燕淮就笑着顺着她的意思坐下,接了茶杯,低头喝了一口:“倒尝不出药味。” 燕娴闻言笑意满满,略带几分得意地道:“这是自然,阿蛮念着我吃厌了药呢,哪里舍得让我连吃茶也都是一嘴的药味。” 她跟谢姝宁很合得来,二人极亲近,燕娴说起她时便也没有顾忌,该打趣打趣,又何况当着兄长的面。兄长的心思,她也是早就知道了的。略微一顿,她踌躇着道:“哥哥,阿蛮同她娘跟哥哥,没几日便要南下了……” “是啊……”燕淮将手中茶杯搁下,笑了笑,眼中并无波动。 燕娴不由奇怪起来,嗔他道:“哥哥你可真是,虽说眼下事多,可这也是桩要紧事啊,你怎么就不知上心?”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等她真走了,你就没戏可唱了!” 从此一南一北,哪里还能成事。 她是委实盼着他们俩人的事能成,将来也好趁着她去见爹娘前给她生个大胖侄子,叫她能走的了无遗憾。 可听着她的话,坐在椅子上的燕淮面上却并没有变化,只垂眸不语。 燕娴推他一把,“难不成你又瞧上别家的姑娘了?” “咦,你不出门也知这事?”燕淮喟叹,“消息倒比我还灵通。” 燕娴听了前半句正吃惊着要追问,又听得后半句,提着的心一松,忍不住骂他:“哪有你这般做兄长的,无端端吓唬我!” 燕淮摇摇头,旋即唇角勾起一抹淡笑:“过两日,我有趟远差要办,只怕要费上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 “哥哥仔细照顾自个儿。”燕娴点头,心中仍是忧虑。 燕淮又端起了那杯茶,一饮而尽后摩挲着细腻的杯身,笑着应了声,而后忽然提议道:“眼见着入夏了,泗水河里的夏荷也都快开了,我在泗水河畔买了间宅子,地方不大,但胜在清雅,周边景致也好,你要不要过去住上些日子?权当避暑了。” 泗水河离京都不过半日路程,小心些,以她的身子也无碍,燕娴便不禁心动了几分。 “你若想去,我便趁着办差前亲自送你过去,等我了了差事,再直接去那见你如何?”燕淮道。 燕娴愈发心动,忍不住微微一颔首,应了好。 燕淮就笑着吩咐下去,让哑婆帮她收拾行李,过两日趁着天日还不是太热,便动身过去。 一转眼,已是月上梢头。 燕娴叫他说得跑了题,等到燕淮出了宁安堂,方才慢半拍地想起,自己先前明明是在同他说谢姝宁的事,不禁暗恼,跟哑婆没奈何地道:“他倒从容,这都快急死我了……” 宁安堂外,下弦月弯弯一轮似半块残玦,悬在清冷的夜空上。 燕淮沐浴在清辉中,站在燕娴屋子外,凝视着窗棂上倒映着的那一抹佝偻老迈身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他没有回房,反而悄悄出了成国公府。 夜深人静之际,他沿着长街疾行,一袭黑衣几乎同夜色融为一体。 与此同时,才看着宋氏睡下的谢姝宁刚出了上房,往自己的屋子而去。小七不进内室,只青翡跟着她进门,帮她铺床。谢姝宁便自取了桌上的小银烛剪,将灯芯剪亮了些,道:“时候还早,拿本书来与我瞧吧。” 因夜间贪嘴多吃了两块点心,她这会正难受着,倒是一点睡意也无。 须臾,青翡递了卷书过来,她便歪在床头,翻了起来。 好容易来了些睡意,双眼正朦胧着,她忽然听见青翡在耳畔唤道:“**,小七说,成国公来了。” “……”谢姝宁揉着惺忪的眼睛,只当自己听错了话,“这会?” 青翡点头。 她登时睡意全消,丢开了书卷起身。 深夜到访,只怕是有大事。 她方才推门而出,便瞧见了立在廊下的燕淮。青翡跟小七便退避到了一旁,只留他们说话。都不是循规蹈矩的人,又恐是大事,故而谁也没多顾虑旁的。 谢姝宁走近,低声问:“可是出了什么要紧事?”鹿孔还留在那,难不成是万老夫人她…… 檐下的灯未熄,月色也明亮,谢姝宁的脸庞逐渐在他的视野里变得清晰。 燕淮忽然有些失神,胸腔里的那颗心“怦怦”乱跳。 “没有。”良久,他摇了摇头,“只是突然想起,还未同你告别。” 谢姝宁心中微松,道:“还有一顿践行饭呢。” 昏黄的灯光下,少年昳丽的面容上露出一抹微笑,“只怕没有机会吃了。”谢姝宁一怔,立即又听得他道:“有趟要紧的差事要办,过两日便动身,只怕赶不及回来。” 说罢,他侧目望了望天上那轮弯月,忽然笑着道:“委实没有法子,也只能作罢了……只等你将来成亲,再下帖子请我吃酒去吧。” 他努力笑着,垂在身侧的手却情不自禁地微颤。

  • 祈祈大人

    祈祈大人 2017-10-31 09:07:29

    第368章 心迹 短短一句话,从酝酿到出口,仿佛已过百年。 那一年冬天,正逢一年一度的热闹庆典,他同天机营的师兄们接了任务夜入敦煌城。狭窄逼仄的巷子里,面带仓皇的小姑娘穿着色彩斑斓的衣饰,目光清冷地看着他,像二月里初融的湖水,波光潋滟。那样一张脸,撞进了眼帘,似乎便也一道撞进了他心间。 当今时今日,他站在廊下,笑着想要将那个身影从心底里抹去时,只觉痛不可当。 他佯作泰然地望向站在眼前的少女,像在瞧一抹最最温柔的光,一点点将他阴暗泥泞的人生照亮。 将将要及笄的少女,因才从床上起来,发丝微散,素白的一张脸上,明眸灵动剔透。听了他的话,她似怔了怔,秀眉微蹙,竟是忘了开口说话。他亦噤了声,只规规矩矩地说些送行的话,“怦怦”乱跳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他仿佛一尾鱼,一点点沉溺于她盈盈的双眸中。 涟漪一圈圈漾开,他慢慢转过脸去,脸上笑意虚浮,对谢姝宁道:“夜深了,我便不多叨扰了。” 谢姝宁纤细白皙的手指攥着自己的衣袂,眉头蹙得紧紧的,喊了一声“燕大人”,抬眼定定朝他看了过去。

    “你早些歇着吧。”他低声说着,转身而去。 满天月华如水,将他的身影拖得狭而长,伶仃萧索,让人觉得无限凄清。 谢姝宁心头忽然涌上一阵莫名的惆怅,她想要喊住他,却又觉语塞。竟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呢喃着低低唤他:“燕默石……” 只这一声,已转身背对着她走出了两步的人,蓦地顿住了脚下步子。 谢姝宁望着他的背影,轻声道:“你何时回来?既是为了道谢的席,怎好缺了人,左右也不是立刻就要动身的急事。晚上几日也无妨。” 背身而立的少年没有吭声,突然猛地转过身来,一把将她搂进怀中,忍不住循着她低低的惊呼声低下头去。 那一声低呼。就这样在相触的唇舌间消弭不见。 他抱得那般紧。似要将她镂进自己的骨子里。 谢姝宁瞪大了眼睛,一时间竟是忘了将他推开,耳畔只有自己急促的呼吸声盘旋萦绕不去。 初夏时节仍带凉意的夜风将她鬓边散落的发丝吹得高高扬起,明明是冷的,她却浑身都烧了起来。檐下灯火纷纷,昏黄的光晕映在她的眼上,叫她失了神。 柔软微凉的唇。犹自带着稀薄酒意。 直至多年后,谢姝宁回忆起这一日,仍记得清清楚楚。

    “来不及了……”少年微带沙哑的声音,近乎耳语般。他叹息着,松开了她。 一袭黑衣融入夜色。趔趄着而去。 谢姝宁愣在廊下,直到那一抹夜雾般的颜色从自己眼前消失。方才霍地回过神来。 小七跟青翡躲在角落里,大气也不敢出,背脊紧紧贴着墙根。像两个纸片人,一动不动就这么贴在那。过得片刻,廊下变得寂静无声。青翡推了推小七的肩头,二人对视一眼。 小七无奈,悄悄探头去打量了一眼,只见廊下已空无一人,不由傻眼,慌忙跳了出来,跑过去一看,果真是连半个鬼影也无。他忙对青翡道:“快去里头看看可在!” 青翡应声而去,急巴巴撩了帘子冲进内室,却见谢姝宁正捧着那卷书歪在床头面无表情地看着。 她心头一松,侧过身去拍了拍心口,随后恭顺地问谢姝宁道:“,奴婢给您煮碗面可好?”

    “……”谢姝宁从书后探出半张脸,看她一眼,摇了摇头。 莫说她这会无心吃东西,便是有,又哪里吃的下。青翡这丫头,倒不怕她积食,一到没话找话说的时候,便往吃食上扯。谢姝宁翻过一页书,道:“不用了,你也下去歇着吧。” 青翡点头应是,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一出了门,小七便迎了上来问她道:“怎么样?” 青翡拍拍自己裤管上沾着的一片花瓣,低着头道:“将书拿倒了。” 她识的字不多,可这书上的字生得何样是正何样是倒,她可还是知道的。方才她一进门就看到了谢姝宁手上的那卷书,倒了个透彻。偏生这本书还是她去取来的,自是认得。 小七听了倒长舒了一口气,说:“兴许就是喜欢倒着看书。” 青翡默然:“……” 内室里歪在床头翻着书卷的谢姝宁,这会却正将手里的书翻得哗哗作响。 一页又一页,她连书拿倒了也不知,只胡乱翻动着,半个字也没看进眼里。 心烦意乱地翻了一会,她蓦地将手里的书往床尾一丢,自阖上眼往后一倒,躺下了。 良久,她伸出手指轻轻按在了自己唇上。 活了两辈子,加起来三十有多,竟还像个小丫头…… 她自嘲着,翻了个身背对着将自己埋进了锦被中。 黑发如瀑,逶迤地垂在她身后。 青翡进来吹灯时,她已然睡了过去。 翌日醒来,青翡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神色,绝口不提昨日个夜里自己跟小七偷看见的事,但梳头时视线却总忍不住往谢姝宁唇上瞄。 她被提上来做谢姝宁的贴身大丫鬟时,曾被图兰耳提面命地训过几回。因而青翡也知道燕淮跟她家相熟的事,但昨夜看到的那一幕,若非小七当机立断伸手捂了她的嘴,她一定当场就喊出来了。 她忧心忡忡地为谢姝宁换好了衣裳,梳好了头。 那位燕大人,太孟浪了…… 小七笑话她:“大惊小怪。” 她听了不禁疑惑,追着小七问说什么是“大怪”。 于是。在暮春夏初的这个清晨里,淳朴老实的青翡从小七嘴里听说了一大堆她闻所未闻的事,足足叫她傻了数日也没消化透。 这数日里,谢姝宁瞧着也并无异常,依旧该吃吃该喝喝,该收拾东西便收拾东西,该见人则见人。 然而掩藏在这平静之下的。是一波又一波的惊涛。 肃方帝一早有意亲自提审万几道,然而一连过了几日,宫里却依旧没有丝毫动静。直到这一日,万几道被押送大理寺受审。众人方知。肃方帝新近得了一美人,无暇分心。 清虚道士忙着炼丹,几乎日日跟在肃方帝身边,俨然心腹。 肃方帝说糊涂不糊涂,却能因女色误事,这里头自然少不得清虚道士的功劳。朝野之中,有不少人。已经开始巴结清虚。当然,也少不了那些想要将清虚弹劾下去,要他命的人。只可惜,肃方帝拿他当块宝,谁也休想动。只要他一日不厌了清虚的丹丸。清虚就能在他那挂名的国师之位上坐得稳稳当当的。 肃方帝丢开了万几道,交由大理寺审。他自己便在宫中花天酒地,美色美食美景,忙碌得很。 又过两日。风云突变,弹劾万几道的那几位御史,竟都各自接连出了事,桩桩件件都足以叫肃方帝震怒。 肃方帝离了美人的床榻,坐在他的金銮殿上发了好大一顿火,将那几本折子当着众臣的面摔在了几位御史脸上,连连冷笑:“怎么,都盼着朕早日死了是不是?当着朕的眼皮子底下便敢这般,背着朕指不定你们一个个都做了些什么!” 震怒之下,他立即吩咐下去,让人清查这**人。 结党营私,贿赂后妃干政,各种各样的罪名层出不穷。 紧接着,更是叫人在某位御史家中翻出了秘信。 听闻被抓之际,那家仆正在拼命烧信,只可惜了最后还是叫人给发现了。 秘信数封,皆是他们商议着如何如何将万几道拉下马的。 这下可好,满朝哗然。 几位御史大人大喊冤枉,其中一人连连磕头道:“皇上,臣等若有那等心思,又岂会将这些往来信件留下?这岂不与人由头?” 这话倒在理,既是说不得看不得的东西,合该立刻在看完之后丢在火盆里烧了才是。 众人听着都觉有理。 端坐在上首的肃方帝却冷着脸笑道:“是吗?可你们几个本就不合,留着这些信来日想要踩谁一脚,便可稍动一动手脚适时拿出来,烧了岂不可惜?” 他犯了疑心病,不论下头的人说什么他都能想到更合理的解释。 一时间,竟吓得在场诸人皆软了腿,站立不稳。 众人哭冤,可物证俱在,又兼先前朝中一面倒地排揎万几道,而今事情出了变故,竟叫肃方帝突然不愿意杀他了。 他本无意先拿万几道开刀,只是送上了门,便顺其自然了。 而今这般,先拿下了万几道,那梁思齐连一道征战多年的挚友也能落井下石,只怕一旦没了万家制衡,梁家就要翻了天了。 短短几日,局面陡变,几位御史下了大狱。 消息传出来时,谢姝宁正在问图兰,燕娴怎地突然去了泗水。 图兰吃着卓妈妈亲手做豆沙包,漫不经心地道:“说是避暑去的,过几日国公爷办完差事回来,便也直接往泗水去小住上几日。” 谢姝宁听她说起燕淮,微怔。 正巧小七送了消息来给她,她便起身去接了来看,只一眼,便懵了。 ——万几道被放了! 肃方帝道他无辜被冤,甚至还赏了一堆物件下去,又说他伤病在身允他在家静养。

    第369章 疑心 局势发展,出乎所有人意料。

    没有任何一个人猜到,万几道还有机会能活生生地从大理寺归来,照旧当他的定国公,照旧在万府里好吃好喝地养着。谢姝宁更是没有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既然燕淮已经下了手,又怎么会让万几道还有死灰复燃的机会? 如若万几道还有本事能让自己脱罪,当日也就不至于会毫无法子地入狱了。 万老夫人病重,留在燕家养病,轻易连房门也无力出。万夫人倒是在外头兢兢业业地走动,想要为丈夫寻到开脱的法子,至少也得将命给保住。然而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大难临头又有几个能愿意伸出援手,雪中送炭? 万夫人即便跑断了腿,说干了嘴,始终也只能是徒劳无功。 世态炎凉,总要到了日子艰难之际方才清晰可见。她来回周旋了多日,却根本毫无法子,日日只能以泪洗面。眼瞧着万几道就要栽了,结果却突然咸鱼翻身,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谢姝宁攥紧了那张字条,只觉事情颇为不对头。 她扭头问图兰:“国公爷可曾提过何日归来?” 图兰摇摇头,回道:“只说不日当归,约莫十天半个月,却没有说过具体日子。” 这么说来,燕淮连燕娴那也没有透露过回来的日期,是连他自己也根本不清楚,还是他打从一开始便有意瞒着?谢姝宁一时猜不透他的心思,今时这一出是他棋盘上早就准备好要走的一步,还是不慎被人给暗地里吃掉了棋子? 她忽然有些担忧起来,可担心着,又不禁暗自嗤了一声,笑自己多管闲事。 她回身落座。同图兰道:“娴姐儿往泗水去了,你今日是不是也该过去了?” 燕淮离开之前亲自领着吉祥一众人护送燕娴过去,只都是男子。行事不便。兼之泗水河边上地方虽然僻静,却不如成国公府来得牢不可破。因而燕娴身边只有一个哑婆照料,只怕不够。好在还有图兰在,正好能贴身照料燕娴一段日子。 “是,奴婢过会便该动身了。”图兰吃尽最后一口豆沙包,点头应道。 此地前去泗水,需半日光景,她眼下出发,正好能赶在傍晚夕阳西下之时到达。还能赶上晚饭。 谢姝宁侧目往窗外看了几眼,只见天上碧蓝如洗,云层稀薄,但日头的位置已然同早些时候不同了。她在心中算了算时辰,便跟图兰说:“那就不多留你了,早些动身也好。娴姐儿平素不大见人,可其实却是个爱说爱闹的,你无事便多陪着她说说话。不过她身子不利索,你也仔细着分寸。” 她细细叮咛着,图兰则一边听一边颔首应下。 再过几日。谢姝宁一行就要南下,图兰很是不舍,临到要起身离开。忍不住抱着卓妈妈哭了起来,眼泪噼里啪啦地落下来。 卓妈妈便劝她:“哭什么,等得了机会,你便南下来看望我们,左右路途远也不怕,你会骑马,能快上不少呢。” 可话虽如此,但今次一别,将来何日能见。却是谁也不知道的事。 图兰喏喏应着,从眼眶里滚落的泪水却越来越多。 等到谢姝宁亲自动身送她出门时。她那双较之中原人更深邃的眼睛也已哭得红肿,像两枚核桃。 她依依不舍地挥别了谢姝宁。翻身上了马,这才往北城外去。 谢姝宁目送她远去,直至马儿背影消失不见,她才转身回房。那张字条仍在她手中攥着,已皱巴巴成了一团,像刚从酱菜缸子里捞出来的一番,汗津津的。她同突然漫不经心地说着话,手心里却出了一层的薄汗。 万几道的事,委实有些说不通。 至申时,她已蹙着眉头翻来覆去推演了数遍,仍是一头雾水,猜不透其中关窍。 她替自己斟了一杯茶,慢慢地饮了。素白手指轻轻摩挲着杯身,她忽然唤了小七进来,让他去找冬至来。 须臾,冬至来见她。 她搁下手中的茶,沉声吩咐道:“让人去外头四处打听打听,关于定国公的冤案,都有哪些传言。” 几年前,从她手里有了大笔银钱开始,她便开始着手准备着这张网。她一个常居深闺的普通女子,想要用最快的速度获知外头的风向,必然需要自己的一**人。很久以前,她就已想过,内宅里的人手,来来去去,真要挑拣并不难,难的是外院的人。 所以她救下了冬至,再由冬至动手,为她张罗人马。 时至今日,那张消息网,已布得很开。 只可惜,她的手还伸不到宫里,也难以深入朝堂。 这些缺憾,却是难以避免的。 因而她只吩咐冬至派人去打听坊间关于万几道冤案的流言,却没有想方设法往朝中打探。 她仔细提了几点需要多加注意的事项,便收了声。 冬至则一一应下,接了命令退了出去,换了小七进来。 小七恭敬地道:“**,印公使人送了话来。” 她心中一凛,正色望了过去,端坐在太师椅上严正以待,问道:“何话?” “印公让您不要忘了提点厨房,不要往菜里放葱姜蒜韭菜……”小七垂着眸,吧啦吧啦倒豆子似地从嘴里吐了一堆话出来。 谢姝宁听得额角青筋突突直跳,挣扎着问道:“那年除夕夜里吃饺子,那馅料里头可也是加了葱花的,印公他不照旧吃了囫囵一大碗?” 小七抬起头来,眨巴眨巴眼睛,郑重地说:“切得细细的,印公还是愿意吃的。” “……”谢姝宁一噎,念着这兴许就是最后一顿饭了,况且还是她娘准备亲自操持的,既吩咐她仔细问过汪仁的意见,那自然就得如实说。她点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晓。打发了小七下去,自己略坐了一会只觉坐不住,遂起身往宋氏那去。 见了母亲。她先上前去黏着她说了会话,这才说起汪仁的挑嘴大事来。 宋氏听完怔了怔。却道:“怪不得印公瞧着清瘦。” “……”谢姝宁别过脸去,委实接不上话。 宋氏便拉着她仔细将席面上所需的菜色商量了一番。 等到删删减减,最终定下那桌席,屋外的天已呈现出种昏黄之色,近了黄昏。 母女俩说着话,全然没有注意到时间已在飞速流逝。 掌灯时分,冬至派出去的人渐次回来。谢姝宁用过了晚饭,仔细将收到的消息看了一遍。上头并没有什么异常,多是说万几道不知做人,在朝中人缘不佳,叫人给污蔑了。又有人猜那几位御史背后另有黑手,只这话却不敢多说,只隐约有那么几声响动。 谢姝宁盯着这条多看了几眼,却想不到所谓的黑手若是存在,除了燕淮之外,又还能有谁。 前世她只是个小侯夫人,对朝堂上的关注也局限得很。而今更是历经了改朝换代,人事变动,就更是知道的不多了。 难道是汪仁? 念头一出。她在灯下的面色骤变。 没错! 除了他,还能是谁? 她霍然起身,将手中纸张往灯火上一凑。狭长的火舌顿时舔上了写满墨字的纸张,转瞬间便将纸烧得焦黑。烟雾缭绕间,谢姝宁的面色也难看得紧。 汪仁做事,没有章法,只凭喜恶,甚至有时只是一个兴起。 他若出手,必然不是因为被谁收买。也肯定不是为了万几道。 他素来不喜欢燕淮,能给燕淮添堵。他一定不会错失这个机会。因而救下万几道,改变局面。杀燕淮个措手不及,他一定很乐意。 思忖中,火舌舔上了她的指尖。 她低呼了一声,忙松开了手,将剩余的那一块纸丢在了空荡荡的长条矮几上。一眨眼,黑漆的矮几上便只剩下了几星灰烬。 这天夜里,谢姝宁翻来覆去没有睡安生。 天色未明,她便已自行起了身,打发人往泗水问话。 如若真是汪仁,那燕淮在这个当口上接了差事远行,不论怎么想都不像是好事。 一来一往,晨起出发,午后便能回。 烈日灼灼,花木恹恹时,派去泗水的人回来了,但却没能带回谢姝宁想知道的消息。 燕娴不知,吉祥夫妻俩同样不知。 燕淮只说要办差,却一不曾提地点,二不曾提归来的具体日期,三更没有说过办的是什么差。 她皱着眉头掀帘而出,在刺眼的日光下站了片刻,刹那间动了心思派人去锦衣卫所打探一番,燕淮究竟接了什么差事。 但转念一想,她已经探出去的脚步又不禁收了回来。 兴许只是她多想了…… 唇齿间并不存在的些微酒意,却在这个当口又莫名浮现了出来。 她迟疑着,咬咬牙转身,将事情吩咐了下去。 然而如今的锦衣卫可不是过去的锦衣卫,想要轻易就将消息打探出来,谈何容易。 她小心翼翼地部署着,却先在次日接到了另一个消息。 ——成国公燕淮,于这年初夏时节,殁了。 在她还有不到五日便要动身南下之时,那个曾深夜站在廊下冲她温柔笑着的少年,却成了一份讣告。

    第370章 无措 夜色深深,烛光微曳。

    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急而重,却骤然一滞,手中捏着的那一张薄薄的纸,便也轻飘飘地朝地上落了下去。胸腔里的那颗心则狂跳着,一声赛一声得重,一下赛一下得快,愈发地叫她喘不过气来。 心底里忽然生出一股执拗,她蓦地俯身低下头去,手一伸,皓腕滑出长袖,笔直地往落在地上的那张纸探去。 昏黄的灯光下,只披了件单薄外衫在身的谢姝宁紧紧抓着这张纸,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一遍,恨不得将这张纸看穿看破看烂。然而上头短短的两行字,工工整整地写在那,半个字也没有错处。也不知看了多少遍,她的手开始轻轻颤抖,手中的字条似有千斤重,叫人再也握不住。 纤长的手指哆嗦着,颤意一路蔓延到了她的四肢百骸,直叫她整个人都颤栗了起来。 似痛痂在身,伤痕交错,血肉淋漓。 她呢喃着:“怎么可能……” 分明前几日,她才见过他! 长廊下,月色如霜,他笑着和她说了话,还留下了那个令人措手不及的吻…… 她猛地绷紧了背脊,少女单薄的身形在衣衫下显现出种倔强又决绝的意味来。 长夜漫漫,墙边长条矮几上搁着的灯彻夜未熄。她连夜派人赶往泗水,不论如何,这个消息真假不管得先瞒住了燕娴。至天明时分,门外已有人回。图兰留在泗水,守在燕娴身侧,吉祥却协同谢姝宁派去递话的人一道赶了来。换了平常,两地来回,要花上近一日。但他们一路策马疾行,竟只花了个把时辰便归来了。 天色还未大亮,绿油油的草叶上还沾着晶莹的露珠。 谢姝宁拣了身轻便的衣裳穿了。粗粗将发梳起,便带着小七去了前院见人。 她没有刻意瞒着人。因而动静并不小,谢翊起得早,最先察觉,匆匆拦了问她:“怎地起得这般早,可是出了什么事?” 谢姝宁见了他,这才想起,他今日是打算着去见谢琛的。 谢琛是谢家三房的嗣子,性子不坏。念书也肯下苦工,前些年一直跟谢翊一道在江南的书院念书,兄弟俩虽不是亲的,感情却不错。谢翊当时是被舒砚带着人直接从书院带回来的,彼时谢琛仍留在书院,去岁年节上,倒回来了。 谢翊带着人特地去城外候的他,将他不在的日子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因同谢元茂并没有多少父子之情,谢琛听了也只是唏嘘,加上他并不知内情。也只来探望了宋氏一回便回谢家去了。 他敦厚却并不是没有野心。 谢翊一走,三房没了儿子,谢元茂又成了那副模样。将来少不得要靠他这个嗣子养老送终,灵前摔盆,三房的基业自然也就都是他的,名正言顺。 只是书院,将来他跟谢翊只怕都不会再回去了。 想着马上就动身要走,谢翊悄悄派人去给他递了信,约着见上一面,权当告别。 但怕他一不留神说错了话,又或是谢琛短短数月里变了性子。所以今次谢翊出门,仍由舒砚作陪。 他们一行人准备南下。舒砚思来想去倒准备留下了。这般一来,他们如今身处的这座宅子。谢姝宁也就不必费心收拾了,只留了丢给舒砚住便是。 “没什么事。”谢姝宁脑海里飞快地过了一遍谢翊跟舒砚要出门的时辰跟地点,因有舒砚同行她再放心不过,便没有多言,只道,“哥哥不是还赶着出门吗?我有些东西要送去给图兰,怕忘了,趁眼下记得先去吩咐几声。” 他们离谢府而居,便没有那般讲究规矩,她出二门来见人,谢翊也是见惯的,听了也就不觉奇怪,点头应道:“那你快去吧。” 兄妹俩人擦肩而过,谢姝宁脚下的步子走得极快。 只片刻,她便已经见到了冬至跟吉祥的身影。 赶了一夜的路,谁都没有睡,但一个个的面上紧张担忧之色难掩,疲惫之色反倒不显。 她一进门,吉祥便站了起来,胡乱行了一礼。 谢姝宁立即问道:“娴姐儿可知道了?” 吉祥摇头:“没敢让大**知道。” 谢姝宁原本还怕自己叮嘱晚了,好在那边守着的人也都是知事的,并不曾泄露给燕娴知晓。她心下微定,但只要一想起那份讣告,心里便依旧酸涩难忍。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谢姝宁忍了又忍,终于将压抑住了满心的躁动,无声地透了一口气,冷静地道,“不是说只是个寻常差事,锦衣卫那边甚至只派了他一人去,除了路途远些,其余都简单得很,怎么会……” 话说到后头,她的语气仍情不自禁地变了变,面上的神色也难看了起来。 她已派人去打探过消息,论理根本不可能会是什么要命的大事才是。 吉祥听着,忽然看她一眼,规规矩矩行了个不同于方才的大礼,低声道:“主上曾说过,若他有朝一日出了意外,便命我等听命于您。” “什么?”谢姝宁唬了一跳。 她哪里知道,这话是一月前,燕淮才同吉祥说起的。 一月前春寒才刚刚完全退去,京都的天蓦地便热了许多,众人才收起了薄薄的夹袄,换上了春衫。 那一日,吉祥的左手剑练到了艰涩之处,久无进展,只得去寻燕淮商议。燕淮在天机营待过多年,又是天生在武学上颇具慧根,易有造诣之人。他虽不及吉祥年长,但偶尔指点几句,却都是精到之点。 吉祥一进庭院,便见他仰面躺在树下的躺椅上,面上盖着本兵书,似睡了过去。 他往前走了两步,燕淮忽然出了声。 草丛里的蛐蛐伏在翠绿的叶片上,一动也不动。 他也就如同那只蛐蛐似的,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听着主子的话。 燕淮当时的语气里有着难以言喻的惆怅,他说:“铁血盟跟随历代成国公,但若有朝一日我忽然去了,世子却还年幼做不了主,尔等必听夫人之命行事……” 那个时候,他一定是想起了自己幼年时经历过的生活,又或是想起了自己英年早逝的父亲。 历代成国公,似乎的确都不大长命。 他话中的“夫人”,吉祥自然知道指的是谁。 但他说这话时,打算的是最坏的情况,也是多年后的事。 那时,他对她,势在必得。 即便宋氏有异议不答应,他也会想尽法子叫宋氏答应。 吉祥也好,如意也罢,都已只等着府里多个他们熟悉的女主人。 可谁知,他尚未娶妻,便先殁了。 吉祥面上不多显,心中却早已慌乱无措,见到谢姝宁的这一刻,他心里却忽然镇定了许多。他不相信燕淮的事只是个意外,受伤惊马坠崖,因而丧命,叫他如何愿意相信? 他眼下,需要有个人商议。 谢姝宁最稳妥,也最合适。他家主子看中的人,不会错。 他静静地道:“主上一早备好了庚帖……” 谢姝宁闻言,忽然想起那天夜里他薄带酒意的那个吻。 她脚下一软,禁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难怪……难怪她说要南下时,他的面色那般古怪…… 可她所知的燕淮,若真如吉祥所言,又焉会是个因为她决意南下便暗自放弃的人?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蓦地多了两分冽然,沉声道:“尸首可已看过?” 吉祥面色微变,道:“摔得面目全非,无法辨认。” “也就是说,只凭借衣饰物件,便确认了此事?”谢姝宁心中微动,“而今尸首身在何处?” 吉祥叹口气:“在东厂。”顿了顿,他紧接着解释,“东厂有最好的仵作。” 既需验尸,自然少不得好仵作。 谢姝宁明白这个道理,但听到东厂二字,仍情不自禁地蹙了蹙眉。 先是万几道的事出了纰漏,随即没过多久就传来燕淮的死讯,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对劲得很。吉祥不愿意相信死的人是燕淮,谢姝宁自然也不愿相信。可一旦这里头真叫汪仁插了手,那就没准了。 她心惊肉跳地想着,匆匆道:“我亲自去一趟东厂,不论如何,总要自己看上一眼,才能安心。” 是与不是,总要看过。 吉祥进不去东厂,反倒不如她。 她强自镇定着:“泗水那边,若人手足够,你便暂且先留在京都。” 吉祥右手伤过,而今多用左手,虽然不差,却也不能同往日相提并论,泗水那边多个他也只是用来管事的,真要保护燕娴还得靠别人。而且图兰在那,也能叫他们放心。 吉祥点头应是,说来时便是如此打算的。 谢姝宁微微一颔首,同他仔细盘点起燕淮离开之前发生的事来。 天色很快大亮,日头高升。 谢姝宁收敛心神,寻了个由头去同宋氏说了要出门,便匆匆带着小七往东厂去。 汪仁似是早就料到她会来,竟还特地打发了人在门口候着。她吃了一惊,扭头去看小七,小七连连摇头。进了门,便见汪仁搬了把椅子坐在那,模样懒散,斜睨着她漫不经心地道:“我还想着你没这么快知道消息赶过来,怕烂了,特地让人拿冰给镇上了。”

  • 祈祈大人

    祈祈大人 2017-10-31 09:08:22

    第371章 试探 “这天渐渐热了,冰块也紧俏得很,你来得快,倒也能为我省下不少银子。”汪仁缓缓站起身来,一面指了边上站着的小六说,“喏,带小七下去转转,这都好些日子不曾回来了。”

    小六垂眸应是。 小七却没吭声,只看向谢姝宁,见她微微一颔首,这才转身跟着小六一道下去。 汪仁在廊下看着这一幕,心里倒是满意。跟了哪个主子便该听哪个的话,若跟了新主还时时以旧主为先,这样的下属,不如不要。他向来对自己辨人的眼光十分得意,这回小七的做派,更显得他当初不曾挑错人。 他嘴角不禁微微一勾,露出个淡淡的笑意,正要亲自带着谢姝宁下去,却见她蹙着眉头面沉如水,不由也跟着皱眉,道:“还没烂呢,皱什么眉。” 这话一出口,他便不禁懊悔了起来。 明明心中想说的话是人死不能复生,节哀……怎么一到嘴边就成了这样。 汪仁心里不觉涌上几分尴尬,别过脸去轻咳了两声,放缓了声音同谢姝宁说道:“罢了,去看一眼也就是了。”略微一顿,他紧接着又道,“丑得很,看多了难免夜里睡不安生,噩梦连连。” 他知道这事瞒不住谢姝宁,她迟早都会知道。一开始,他便有意坏燕淮的事,而今燕淮殁了,便不必他再动手,根本就是老天爷都觉得这二人不合适。汪仁接到消息见到尸体时。面上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不过这会他见到了谢姝宁,这心底里不免还是有些担忧隐现。 若她当着自己的面放声大哭可如何是好? 他想要说上几句劝慰的话,可话一到他嘴边就变了味。 “噩梦”两字话音方落。谢姝宁的脸便黑了。他看得分明,暗道一声不妙,立即闭紧了嘴,噤了声,只沉默地带着谢姝宁往底下走。 天日渐热,尸首若摆在寻常屋子里,饶是边上搁了冰块。也免不了要*。好在东厂地底下还有一层,石牢阴冷。仵作验尸的房间便也安置在了下头。 石阶狭长,汪仁走在前头,跟在他身后的谢姝宁一直默不作声。除了一开始行了个礼唤了声印公之外,竟是连一个字也不曾说过。 汪仁心里隐隐有些不是滋味。想追着问问宋氏这些日子可好,南下的事可又都准备妥当了,但见谢姝宁是这幅模样,他又觉不便发问。左右他也已做好了晚些时候南下的准备,只等将这些琐事收拾妥当便启程动身。他已经厌了宫里头的那些人,也厌了那些乐子。小润子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而今早已能独当一面,他手上的那些权,尽数丢给小润子也无妨。 过了这么多年。时至今日,他反倒只想寻座两进的小宅子住下,闲来无事晒晒太阳种种花。可不美哉? 他沿着石阶一道道往下走,心里反反复复琢磨着该种些什么花,养上多少条鱼才好,不妨谢姝宁忽然出声,他脚下步子一顿。 “那具尸体本就摔得厉害,即便一路快马送回京都。至今日也已一连过了多日,哪怕用冰块镇着。恐怕也已经*,辨别不出模样了。” 汪仁听得一怔,徐徐转头看她,居高临下站在他身后石阶上的少女面若霜雪,语气平静得古怪。 他等着她哭呢…… “东厂的仵作,识修容之术。”他回过头,继续缓步往下走,“虽不至栩栩如生,勉强却也能辨别。” 谢姝宁的声音蓦地轻了些,幽幽地回响在地道里,“是吗?” 汪仁定住脚,反手递了片姜给她,道:“若连这点本事也无,要他作甚?东厂可不养吃白饭的人。把姜片含在舌下。” 尸体腐烂散发出的气味,即便隔着层层布料也依旧能闻到。因而先熏艾,后以姜等物祛味,必不可免。谢姝宁接过姜片的手指情不自禁地轻轻颤抖着,昭示了她冷静的面容下藏着的惶恐跟担忧。 她见过死人,可已然开始*的尸体,却还是头一回见。 更何况,她马上要见到的那一具,极有可能真是燕淮。 她一把将姜片塞入口中,含在舌下,随即紧紧咬着牙关开始跟汪仁汪里头去。 汪仁站在门口,却似乎迟疑了下。 他素来爱洁,连手摸了墙都得回头洗上个十数遍,这会却要往停尸房里走…… 然而迟疑了只一瞬,他便先谢姝宁一步,踏入了门内,随后侧身来看她,道:“眼下收手,还来得及。” 又不是什么宝贝,能不看便不看。 汪仁在心里小声腹诽着,但手上动作却没停,啪嗒一声轻响,便将灯点上了。 谢姝宁屈膝行礼,沉声道:“多谢印公。” 也不知是谢他关切,还是谢他放行让她入内相看。 总归是道了谢,汪仁听着便觉受用,错开两步让她入内。 停尸房四角皆燃了明灯,照得一室亮如白昼,只静谧得骇人,落针可闻。 谢姝宁屏住呼吸,蹙眉敛目,快步走到屋子正中蒙着白布的那具尸体跟前。明亮的光线打在她脸上,落下深深浅浅的阴影。 汪仁倒站得远远的,见她飞快走近,不由愣了下,随后游目四顾,将周围的人皆打发了下去。他到底还是怕谢姝宁会忍不住失声大哭,姑娘家难免面皮薄些,若叫旁人瞧见了日后想起来保不齐要窘迫。 “看一眼便走吧。”他不敢大口呼吸,因而说话的声音也放得极轻,近乎耳语。 她点了点头,伸出手将白布轻轻掀开了一角。 良久,她都一动不动地站在那。 汪仁见状,眉头一皱说道:“该走了。” 谢姝宁似乎僵住了身子这才动了动,手一松,那角白布便落了下去。她转过身来,怔怔地道:“有几分像他。” 听闻尸体的脸因为摔在岩石上,毁坏得十分厉害。东厂的仵作识得修容之术,却不是神仙,故而也只修复了些许,不叫那张脸过分可怖而已。 有些像是他,却似乎又不是他。 谢姝宁面带迷茫,呼吸急促。 汪仁摇了摇头,无奈上前,小心翼翼提着把柳叶小刀拨开白布,指了尸首肩头上的一枝桃花模样的刺青道:“燕默石肩头生来有胎记,后被这枝桃花刺青所覆,所知之人鲜少。” 当年燕淮回京,也是凭借这个印记才让小万氏认定他就是“燕淮”。 汪仁又道:“年纪身形衣饰胎记,全都对的上。”他又拨了拨尸体的手,摊开来给谢姝宁看,“他自幼练箭,手上的茧子亦对的上。”他一句句说完,蓦地将手中的柳叶小刀往边上一丢,掏出帕子来擦拭手指,一面道:“我知你不愿意相信,可世事无常,阎王要他三更死,谁又能拦得住。” 谢姝宁的眼神渐渐恢复清明,嘴角紧抿,半响方道:“印公可是已肯定此人便是成国公?” 汪仁慢条斯理地道:“皇上那已得了消息,过两日丧事便也该着手办了。” “果真?”谢姝宁的表情严肃而端穆,语气却在发颤。 汪仁颔首:“自然是真。” 谢姝宁眼眶便猛地一红,却终究没有泪水落下。 她忽然道:“定国公差点获罪,临到最后一刻却咸鱼翻身之事,印公可知?” 汪仁能在宫里一路从最底层的小太监爬到司礼监掌印大太监的位置上,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什么样的话里头夹杂着什么话,他一听便知。这会谢姝宁突然问起了万几道的事来,他当即便听出了话中的意思,立马沉下了脸。 他冷笑着,束手立在那,声音倒还是温和的:“你疑心燕默石的死,同本座有关?” 谢姝宁摇头:“阿蛮不愿怀疑您。” 不愿,也就是说她已经怀疑了! “只怕你早就已经开始起疑心了。”汪仁的声音愈发温和,像耐着性子的长辈,语重心长地道,“依你看,本座像是插手了此事的模样吗?” 谢姝宁垂眸,叹口气:“像……” “……”汪仁气得头疼,冷着脸说不出话来。 然而骤然听到谢姝宁提起万几道的事来,他也的确有些心虚,底气不足。 俩人僵持着,汪仁冷漠地道:“即便本座插手了又如何?” 不等谢姝宁说话,他蓦地甩袖而去,大步走出半丈远,才扬声道:“便是插手了,后日那顿饭你也得给本座备好了!”言毕,他突然停了下来,转头看她,一脸不虞地说:“休忘了,葱姜韭一概不准往菜里放!” 话音未落,他又不忿地道:“衣裳沾了味道不易去,记得烧了。” 谢姝宁同他也早已熟悉,见他这般,心里那点怀疑顿时消了泰半,不由松了一口气。 汪仁看也不看她一眼,转身就走,将她一人丢在了停尸房。 谢姝宁一个人,站在尸体跟前看着,站得久了不觉腿麻,索性蹲下。 见过了尸体,她反倒越发不相信燕淮已经不在人世了。 但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仍是一头的雾水。 她蹲在那,阖眼凝神沉思起来。 汪仁等了半日不见她上去,又忍不住折返回来躲在角落里悄悄打量,见她蹲在那像块木头,不禁暗暗长叹了一声。

    第372章 猜测 他盯着看了一会,到底没上前去,只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后打发了小七下来接她。

    万几道被弹劾一事,来得突然,却也算不得意外。汪仁跟燕淮很是打过几回交道,他一看便知那事是谁的手笔。锦衣卫从伏在他脚边的一条狗变成了占据半壁势力的强敌,他心里头可一直都不爽着。 只先前天冷懒得动弹,如今天日暖和了,恰逢又遇上了万几道的事,他当即便动了心思想要插手搅合下…… 送上门的机会,若撇过不理,岂非无趣?然而那样的念头只在他心里打了个来回,便渐渐平息了。彼时正值谢姝宁派了人来告知他,她们不日便要南下之时。他听了这样的消息,哪里还有心思去搭理万几道跟燕淮。 既要狗咬狗,咬去便是了。 他满心想着怎么挽留宋氏,思来想去良久又觉自己是在胡思乱想。他算是什么人,凭什么来挽留她们。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一整夜,至窗棂处隐约透出第一缕白光时,他才暗自打定了主意。 肃方帝委实不如故去的庆隆帝有趣,后宫之中,出身白家的皇贵妃又同宋氏交好,情同姐妹,若不慎祸害了她,免不得要伤宋氏的心。一来二去,他便没了在宫里头找乐子的兴致。 他过去最喜欢在天晴的日子里站在高处低头往下看,风将袖子吹得猎猎作响。头顶上是烈烈的艳阳,偌大的皇城尽收眼底。 底下的人,一个个小小的。像蝼蚁般沿着长廊、台阶……一步步挪移着。一重又一重的琉璃宫阙,亦仿佛早就搭的戏台子。他将皇城里来来往往的人,视若棋子。 而今,他却觉得意兴阑珊起来。 权势利益,突然就似乎都不重要了。 他一手扶持起的东厂,也叫他起不了兴趣。小润子是他一手带出来的,究竟有几分本事。他最清楚。若说这天下,最能叫他放心的。也只有小润子了。于是,他躺了一夜起身,便决意舍弃京都的一切。 人一旦上了年纪,总不免思念故土。 他的根。始终并不在京都。 他汲汲营营想要掌权,掌到了,便不禁开始觉得乏味。 人终有一死,他没有子女后代,将来他若是亡故了,难道要小润子帮他送终?倒不如他自己回故乡去,便是死了,好歹也图了个落叶归根的意图。 故而,他便也顺道没了心思去收拾燕淮。 但方才谢姝宁突然提起。他着实心虚了几分。 虽然最后不曾动手,但他的确动过心思,为了一己私仇杀掉燕淮。也的的确确像是他会干的事。 汪仁派了小七下去后,自己则沿着东厂转起了圈。一圈又一圈,走得心里发闷。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停下脚步,吁了一口气,接过小六捧上的茶。呷了一口,问道:“可走了?” 小六道:“是。小七接了人才出的门。” 汪仁闻言面色一冷,将手中的汝窑茶盏往小六手里一塞,嗤了声道:“她倒真就这么走了,也不知来道个歉。” 小六小心翼翼觑着他的神色,斟酌着小声道:“您没解释,也没辩驳……” 那话说的,倒同认下了差不多。 汪仁听着,忽地一笑,侧目望向小六,作亲切状,温声说道:“去,拿把笤帚把前庭仔细扫上二十遍。” 小六眼神一变,心中暗道不好,可听了汪仁的话,他也不敢再多言,只得应了是背过身去这才敢哭丧着脸朝前头去。 前庭修得宽阔,又恰逢暮春夏初,那边植的几株数爱掉叶子,风一吹便哗哗落雨似地往地上掉。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怪树,天天这般掉叶子,却还茂盛得吓人。绿油油的树冠浓密异常,像柄巨大的伞。小六提了笤帚战战兢兢地扫起地来。 若罚他做旁的,倒也就罢了,偏生罚他扫地…… 谁不知印公爱洁到了近乎非人的地步,这地不扫掉一层砖,只怕印公都不会满意。 小六低着头,仔仔细细地连砖缝也不放过。 前庭人来人往,走过路过的都忍不住朝小六打量两眼,等一发现汪仁就站在不远处的阴凉处看着,皆吓出一身冷汗来,飞也似地溜走。 小六的头低得愈发下了,笤帚发出“唰唰唰”的声响,像一阵疾雨。 出了东厂的谢姝宁,这会却并没有让小七启程回去,只将马车停在僻静处没动。她仔细回忆着,一点点将自己所知的事理顺,这才深吸了一口气,吩咐小七走人。 一回去见了吉祥,她便问道:“泗水那边,拢共过去了多少人?” 她问得急,吉祥听了不禁一怔,旋即反应过来,皱眉回答道:“几乎全都过去了。” 铁血盟的人,只跟随历代成国公,不同于燕家的普通护卫。当年燕景出事时,叫小万氏钻了空子,铁血盟几乎一分为二,后来燕淮雷厉风行地整顿了一番,最后剩下的人数,远不及燕景在时的人数。但剩下的这**人,皆是忠心耿耿之辈。燕淮既要远行办差,明面上不带护卫,暗卫总省不得。 谢姝宁亦皱了皱眉:“你家主子出门时,带了哪几个?” “……只带了一个。”吉祥紧了紧垂在身侧的手。 谢姝宁追问:“姓甚名谁,生得什么模样,平素为人武功如何,可得器重?” 铁血盟众人,一直由吉祥为首,这些事,吉祥应该比谁都清楚。 果然,她才刚一问完,吉祥便飞快地道:“叫狐三,武功不差,但并不是主上的暗卫。狐字辈的皆以搜集情报为主,极少单独跟着国公爷出门。主上并不器重狐三,这回点了他随行出门,属下也吓了一跳。” 说到这,吉祥有些回过味来,又想着谢姝宁特意问他狐三生得什么模样,不禁微微一怔,迟疑着道:“狐字辈里头,狐三生得最好。” 谢姝宁点一点头,不停歇又抛了问题于他:“狐三生得同你家主子可像?” 吉祥只觉呼吸一窒,沉声道:“身形极像,眉眼只一两分相似。” “他惯用何种兵器?”谢姝宁呼吸略微急促起来,勉强镇定心神,继续问道。 吉祥音量骤然拔高,拍案道:“是箭!” 一同在场的小七也一直听着俩人的对话,听到这,亦不禁微微变了脸。 屋子里蓦地一静,随即谢姝宁霍地站起身来,一字一句地问吉祥道:“狐三人呢?” 他既以暗卫身份跟着燕淮出门,燕淮死了,他又焉能活?但崖下只有一具摔得血肉模糊的尸体,周围遍寻,也不曾发现另外一具。狐三人呢?吉祥面色一白,得知燕淮出事的消息,众人的心思就立即都搁在了那具真假不明的尸体上,哪里还顾得上一个小小的暗卫,即便一时想到了他,也只会下意识当他已死。 主子都已命丧黄泉,暗卫怎可苟活? 他只派了几个人出去搜寻狐三的尸体,却从未动过狐三可能还活着,又或是死的那人才是狐三这样的念头。 吉祥愣在了原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谢姝宁一下坐了回去,屈指在手旁黄花梨木的矮几上轻轻叩响,轻声道:“那具尸体的致命伤在心口一箭。” 死的人,究竟是谁? 有些话,说到了这里,众人都已心知肚明。 她沉默了下去,须臾,启唇道:“我要见如意。” 吉祥应是,说:“已派人去找了,再过片刻,想必也就该到了。” 谢姝宁微微一颔首:“狐三那,也继续派人去找,就算只剩片手指甲,也得找回来。” 吉祥点头,先行退下去着手处理这件事。 几人候着如意过来之时,玉紫忽然在外头求见。谢姝宁亲自出去见了她,玉紫道:“**,太太问您,那桌席面是不是还要加几道菜?” 许是因为汪仁这不吃那不碰,宋氏对几天后的那桌席面愈发谨慎仔细起来。 谢姝宁面上浮起一个惆怅的笑容,长长叹了口气:“去回娘亲吧,这桌席暂且先不必置办了。” 玉紫一愣,小声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你去吩咐下去,回延陵的日程也往后顺延,至于具体何时启程,再论。”谢姝宁摇了摇头,“娘亲那,我晚些时候再亲自过去同她解释。” 眼下这种时候,她哪里还有心思管那桌饭。 玉紫点头应了,领了话回去禀宋氏。 一阵风过,将树上枝叶吹得飒飒一片轻响。 谢姝宁微微敛目,抬头朝着红日望了过去,青空之上,流云徐徐。天光这般好,她的心却忽然一酸。 燕默石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 她紧紧抿着嘴角,不论如何,她绝不相信! 初夏的暖风轻轻吹着,拂过她的面颊…… 然而她不信,有些人,却是高高兴兴地相信了。 英国公府里,温夫人笑吟吟地用着茶点,同女儿道:“你瞧瞧?你还怪娘竟答应了退亲之事!他分明是个短命鬼,若亲事未退,你如今就成孀妇了!” 这也像是当娘的人该说的话? 温雪萝心中讥了句,面上淡然地吃着茶,掀了掀眼皮看她:“孀妇也比无人提亲好。”

    第373章 线索

    温夫人闻言顿时变了脸色,将手中刚刚捧起的茶杯往手旁矮几上重重一顿,黑着脸斥道:“这话也是你好说的?” “怎么,娘亲听着不高兴?”温雪萝咬了咬牙,冷笑道,“若不是您等不及父亲回来商议便轻率地将庚帖交还,女儿又何至于落到今日这般地步?” 她都快十七岁了! 往前同她相熟的那几位,而今哪一个还同她一般待字闺中的?成亲早些的,眼下连孩子都已经会走会说话了。偏偏只有她,如今却还只能听着她们的喜讯说着恭贺的话。英国公府的**,再过两年只怕就要成老姑娘了。可她娘却说,还不着急。 没了燕家的这门亲事,她娘还盼着为她寻一门比燕家门第还要高的人家,简直是痴人说梦! 她越想越觉不忿,别过脸去不愿再看温夫人。 温夫人素来宠爱她,现如今却见她这般同自己说话,不禁一阵火大,用力一拍椅臂,拔高了音量呵斥她:“你听听你自个儿说的话,不孝不悌,哪里像话?!” 温雪萝抬眼看她一眼,“女儿有哪个字说错了?” 她说的话,分明字字句句都是再真再对不过的。 温夫人大震,伸出手指着她,气得哆嗦,连声道:“我生你养你一场,难不成我这当娘的还欠了你不成?” 说到伤心处,温夫人的眼眶泛起红来。不一会里头便蓄满了泪水,一动便扑簌簌落下来,她哭着放下手来。掏出帕子擦拭着眼角,一声声问温雪萝:“你没做过娘,当然不知道生养个孩子是多难的事!十月怀胎不提,生产时在鬼门关兜一圈,吃的那些苦头,又有哪一桩是好受的。为娘一心一意为你着想,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英国公府的嫡**。又是她亲生的闺女,难道要随便寻个普通人家嫁了不成? 即便国公爷答应。她也是决计不会答应的。 温夫人泪水涟涟,帕子很快湿了大片,竟是止也止不住。 温雪萝虽记恨着母亲,可母女俩的感情一直不错。她打小又得母亲喜欢,这会见她哭得厉害,心里也渐渐不好受起来,忙上前去揽住温夫人的肩头,叹口气道:“女儿不是这个意思。” “你哪里不是这个意思?”温夫人见她服软,心里底气足了些,“你分明就是在怪娘亲不该同燕家退亲。” 温雪萝沉默了下,低声道:“娘亲也是为了哥哥跟咱们一家人。” 温夫人听她提起长子来,眉头下意识一蹙。旋即才慢慢舒展开来,按住女儿的手哽咽道:“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略微一顿,她紧接着马上又说:“燕家那门亲事。在你们小时瞧着的确是好,可如今再看,你若真嫁了过去,将来可得吃多少苦?你是从娘肚子里出来的,娘拿你当心肝疼,可不愿意见你吃苦!” 一番话说到最后。她的语气已经变得十分坚定有力。 温雪萝就多相信了几分,也知自己方才的话说得过火了。便不再辩驳,反而顺着她的话应和了几句,乖巧地点了点头。 温夫人这才勉强笑了笑,心里却在想,京都上下,眼下适龄的未婚儿郎,想寻个高门第的,似乎真的没那般容易了。一股愁意渐渐涌上她的心头,但她望着女儿那张脸,又不禁想,希望仍大得很。而且燕淮死了,死的委实够解气。 这般想着,她面上勉强的笑意便慢慢多了两分真愉悦。 ***** 天色渐渐变得昏暗,头顶上原本晴朗的天在时间流逝中被累累乌云覆盖。 云层缓慢叠加,像一汪泼了的墨。 如意的马车就停在门前,马儿神情萎靡,往一旁的树旁踢着腿。 轰隆—— 天上忽然炸开了一道响雷,健硕的马立即像是急着归巢的小鸟一般,想要将身子躲进树下去,惊慌失措地打着响鼻。 此刻坐在谢姝宁跟前的如意,亦如它一般惊慌,摇着头说:“主子除了那夜酩酊大醉过一回外,其余时候瞧着都没有什么异样。哪怕是出门前,都还看不出一分不对劲来。消息传回来后,我只记得主子曾说过,若有朝一日他不在了,要拿那把老国公爷留给他的弓随葬。今晨,我便匆匆去了主子房中寻他留下的那把弓,谁知却在弓下发现了一封信。” 在场诸人听到这话,面色顿时便都变了变。 尤是谢姝宁,当即便急声问如意:“信呢?” 如意一惊,赶忙慌慌张张地掏出已经开了封的信递了过去。 信很短,不过薄薄一张纸。 字迹工整,毫无潦草之意,说明写信之人当时十分镇定。 谢姝宁暗暗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将信纸摊开,仔细低头看了起来。她一面看一面问:“可是他的字?” 她见过燕淮的字迹,但到底不是日日都在一块的人,对他的字迹不甚熟悉,无法辨认。如意便不同了,燕淮的心思他看不透,但燕淮的习惯、字迹之类,他必然比他们都要更加了解。 果然,一听她询问此事,如意便点头道:“肯定是主子的字,不会有假!” 谢姝宁半松了一口气,微微一颔首,继续看起信来。 屋外雨意已近在眼前,却一直到近酉时,大雨都还未落下。 门窗半开,凉风一径朝里头吹来,将谢姝宁手中的信吹得哗哗作响。 她捏着这封薄薄的信,忽然失笑,喃喃道:“他到底在做什么……” 耳尖的吉祥听见这话,忍不住悄悄拉了如意一把,皱眉问道:“信上写了什么?” “信上说,主子若过了十五还未回,便撤了看守老夫人跟二爷的人……”如意一度以为自己看错了信上所书的内容,一连看了三遍才敢相信,自己并没有看错。 吉祥愣了愣,抓着如意胳膊的手下意识用力了些:“怎么可能?” 今天便是十五! 据他们所知,明日成国公燕淮殁了的消息便会传遍大街小巷,昭告天下。 时间竟凑得这般巧…… 吉祥面上蓦地露出惊讶之色来,惶惶扭头看向谢姝宁,嘴角翕动。 谢姝宁察觉到他的视线,对视过去,道:“你可是想起了什么?” 吉祥的面色愈发古怪起来,良久点头说道:“万老夫人住进燕家的翌日,主子分别去见过万大人和……” “二爷母子?”谢姝宁轻声接上话。 吉祥知道她一定能想到,听她接话也没有觉得疑惑,只点头应是。 谢姝宁眸光微闪,道:“看来,你家主子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日了。” 如意最是一头雾水,在旁听着,闻言急忙问:“您的意思是?” “死的那个,只怕是狐三。”谢姝宁垂眸,盯着那封信上的墨字,低低道。 燕默石啊燕默石……你到底在做什么? 她眉宇间自得知消息后便未曾消失过的郁色渐渐被困惑取代。 燕淮那样的人,若有心想要隐瞒,又怎会特地给如意留下这样一封信来暴露自己。他分明是故意的…… “主子没死?” 思忖间,她听到如意尖叫了声。 她笑着看了过去,若说她先前只是疑心燕淮还活着,在知道狐三的事情后,便约莫有了五分怀疑,而今这份怀疑已至九分。缺的那一分,只是因为她还未见到人。 她对如意道:“九成可能。” 哪怕是十分,她也不会将话说满了。任何事在未到最后一刻的时候,都有可能出现变数。 如意却已经高兴得分不清南北,胡乱将吉祥一把抱住,直嚷着:“万幸!万幸呀!” 吉祥揪着他的后领将他拉开,皱着眉头说:“冷静些!” 可他焉能冷静得下来,松开吉祥后便扑到谢姝宁脚边磕头道:“八**,请您帮主子一把!” “胡闹!”吉祥在后头踹他一脚,“八**怎么可能会不帮!” 谢姝宁看着像是重新活过来的两人,嘴角微微一勾,面露微笑,须臾笑意一敛,她正色道:“若这事是你家主子的主意,要想找到人就没那么容易了。” 如意静了静,试探着问道:“那,明日还要不要将看守的人撤走?” 谢姝宁略一迟疑,道:“照信上说的办。” 燕淮不是会因为一时兴起便胡来的人,他既留了这样的吩咐给如意和吉祥,那必然就有别的用意。 言毕,她望向吉祥,道:“你也看一看吧。” 吉祥谨慎地接过信,看完后不由惊讶地道,“铁血盟的人全部镇守泗水?” 谢姝宁倒笑了起来:“他素来疼爱娴姐儿,怎么会不将她的事安置妥当。由此可见,突然搬去泗水,也根本不是为了避暑小住而已。” 吉祥沉默片刻,少顷说:“主子他为何这般做?” “万老夫人只怕是知道内情的。”谢姝宁摇摇头,前世万老夫人这会根本没有病得这般重,燕淮对万几道下手也是远于他对小万氏母子下手,不像今世,几件事发生的时间都被打乱了,因而她根本不知,这一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霍地站起身来,道:“不论如何,要先将人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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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祈祈大人 2017-10-31 09:09:25

    第374章 为饭奋斗

    为今之计,的确只有找到燕淮,才能知道这一出,到底是为哪般。 吉祥点头应了下来,如意随他一道回成国公府,照着燕淮留下的信中所言将府中一应事宜安置妥当。 二人走至门外,如意忽然想起一事来,遂问吉祥:“八**她,不是马上就要南下了吗?”既要南下,自然也就无法继续留在京都了,他不禁有些担忧。 吉祥见状难得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头,说:“暂且怕是不会走。” 如意闻言立即展颜,想要仔细问一问,又觉不必多问,便只收了心同吉祥一道往南城去。 零星的雨丝,也终于从云层中坠了下来。 谢姝宁斜倚在窗边,朝着窗外探出一只手去。 雨珠滴滴答答地落在她掌心处,渐渐积成了小小的一汪泉水。她看着,只觉心中五味杂陈,忽地将手一翻,掌中雨水哗哗朝地上流去。须臾,她收敛了心神,收回手,嘱人关了窗子不要让渐大的雨水打进来,随即理一理微卷的衣袖,准备往上房去。 她领着青翡出了门,走至廊下,青翡“哗啦”一声将油纸伞打开来,高高举起,将谢姝宁纳于伞下。二人这才往细密的雨丝中闯了进去,沿着青砖铺就的地面一路朝宋氏那去。 先前玉紫被宋氏打发来问话,谢姝宁让她去回宋氏,暂且不必再准备那桌席面。这会想必上房那边已经全被疑问给笼住了。 谢姝宁一面缓步走着,一面在心中斟酌该如何同母亲解释。 慢慢大了起来的雨沿着光滑的伞面扑簌簌滑落下来,重重落在地上又被溅起。打湿了她脚上穿着绣鞋。 青翡赶巧低了下头,眼睁睁瞧见了,忙说:“哎呀,合该先去取了木屐来,换上了才好走路。” 若不然,这雨过会再大点,等走到上房。指不定这双鞋子便该湿个泰半了。 青翡忧心忡忡地看着她的鞋,谢姝宁却没半点心思多想自己的鞋子。她想着的。是怎么告诉母亲,她忽然间没那么迫切地想要回延陵去了。延陵宋府,她只住到五岁,可京都呢?两世相加。她都已经住了二十多年了! 饶是母亲,也已在京都住了十来年。 一口软糯的江南话,也早就在不知不觉中逐渐变成了地道的京都口音。 她跟哥哥更是,几乎已忘了延陵话该如何开口。 她在伞面下摇了摇头,莫名有些心烦意乱跟胆怯。 须臾片刻,上房已至。 她刚露面,守在门外的丫鬟便瞧见了她,急忙墩身先行一礼,后转身去撩帘。等她走近了进去。 小五盘腿坐在门口听雨,看到她连忙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 自打从惠州回来后,小五便一直跟在宋氏身边。如今已同宅子里的老老少少、大大小小,都熟悉得很。 谢姝宁摆了摆手,示意他随意,又撇下了青翡,自己一人往东次间去。 宋氏正跟玉紫在临窗的大炕上看花样子,听见脚步声一齐回过头来看。 玉紫乖觉地收了炕上的东西。先行告退,留下她们母女俩说话。 屋子里一静。因下了雨,有些微凉。 宋氏招呼她过来坐,拍一拍炕沿,担忧地问:“可是出了什么事?”若无事,先前说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必继续准备了,甚至于连南下的日子都延后了。 谢姝宁走近坐下,摇了摇头:“只是些小事,要拖上几日。” “是善堂的事?还是铺子的事?”宋氏将自己知道的事都拿出来问了一遍。 谢姝宁便笑了笑,随手拿起炕上剩下的那一块花样子把玩着,一边佯作随意地道:“没有,阿蛮只是在想,咱们这会南下,最热的那两月可不就都得在路上过?一个不慎,再病了。” 宋氏仔细听着,不疑有他,点头赞同:“这话倒没错,你身子骨不行,万一在路上病了好的就更慢了。既如此,那就干脆等到暮夏时,再启程如何?” 先前一径说要走,一来是因为谢姝宁想走,二来宋氏当时眼睛未痊愈,众人只要一看到她的眼睛,就忍不住想起谢家来,一想到谢家也在京都便都觉得有些呆不住。可如今日子长了,他们反倒是丁点不在意谢家了。 宋氏便拍板道:“便先这么定着吧!” 谢姝宁愧疚地笑了笑。 宋氏攥住她微凉的手,笑着说:“暮夏时启程正好,这天越走越凉快,可赶在入冬前咱们怎么着也该到地方了,也就不必怕冷,着实不错。” 谢姝宁暗暗叹口气,点了点头。 “对了,虽然先不走了,但那顿饭既已请了,这会却说不准备了,是不是有些不像话?”宋氏问道。 说起来,延陵回不回,何日回,她其实并不大在意。 她有意准备这桌席面,一来的确是为了同几位有恩于他们的人道谢,二来却也是为了趁此机会,顺道仔细看看燕淮…… 先前她没有那样的心思,自然也就不曾拿燕淮当普通小辈看过,眼下难得有了个由头,正好仔细瞧一瞧。再者汪仁也在,她素来相信汪仁的话,事后再问一问他如何看待,心中也好有个比较。 若可行,阿蛮的婚事,她今后也就不必多忧心了。 “我先前巧遇了印公,看印公的样子,只怕最近忙得很,精神瞧着也不成。”谢姝宁信口说着,“左右这顿饭迟早是要吃的,也不急在这一时,若叫印公百忙之中还得特地抽空出来光为吃两口酒菜,咱们岂非反倒办了坏事?” 宋氏被她唬得一愣一愣,听见汪仁近日似乎十分忙碌,便也应和着她道:“这倒是,那便再过些日子吧。” 席面的事宋氏管着,请客的事,却一直都是谢姝宁在负责,宋氏向来对她办事很放心,便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 她哪里知道,谢姝宁转身出了上房便派了小七去通知汪仁,宴席取消了,旁的一概没有…… 可汪仁哪里会不知道这事是为何。 先前他便知道,燕淮也会一道去,而今人死了,上哪里吃去。 但他还活得好好的,凭什么连带着他也没得吃了? 他可自打听说宋氏会亲自下厨后,便一直等着盼着,只等日子到了飞奔而去的,这会却告诉他说不吃了…… “她可真是着魔了。”手指摩挲着杯身,汪仁冷笑了声,“为了个死人,连饭也不必吃了。” 小七在旁将头垂得低低的,大气也不敢出。 “啪嗒——” 一声脆响,汪仁捏碎了手中的茶杯。 小七的头几乎垂到了地上。 汪仁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沉着脸,将掌心的碎瓷往桌上倾,随即慢条斯理地道:“回去吧,告诉她,照常把饭备上。” 言毕,他才抬眼斜睨了一眼小七,说:“她倒长本事了,还敢在本座这耍心眼。” 小七咽了口唾沫。 汪仁摆摆手,“走吧。” 小七闻言,忙不迭地转身跑了。 回去后,将在汪仁这听到的话原封不动、一字不落地尽数转述给了谢姝宁。 谢姝宁听得一头雾水,她怎么就在他跟前耍心眼了?汪仁汪印公是何许人,她怎么敢在他面前耍心眼……左右只有被揭穿的份,她何必多费那功夫…… 小七道:“印公似乎觉得您说要将宴席时间另定,里头还有其他用意。” 谢姝宁微怔,旋即恍然大悟,忍不住低低惊呼了声。 这哪里是她在耍心眼,分明是他汪印公浑身上下心眼长多了! 她不禁失笑,看着小七摇了摇头,长叹一声:“这回,倒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此刻身在东厂的汪仁,已然开始召集人手。 他玩着桌上那一堆雪白的碎瓷片,低着头吩咐下去:“去,把西越给我翻个底朝天,也要把燕默石那竖子给找出来。” 早在那具尸体被送到东厂时,他便在怀疑,这根本不是燕淮。 能从他手里分近一半东厂的燕淮,知道怎么讨肃方帝欢心的燕淮,能将锦衣卫从死狗一条变成活龙的人,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 旁人信不信暂且不论,他反正是不信的。 只是他心不在这,懒得管。更何况这事被谢姝宁知道了,这丫头的心还能不死吗? 人都死了,她不死心又还能如何? 于是在谢姝宁找上门来时,他耐着性子一点一点把这具尸体就是燕淮的理由,一一说给她听。 可那丫头的性子,从来跟普通深闺少女迥异,他连尸体都亲自给她瞧了,她竟还不信! 燕淮不出现,他想吃的那桌饭,就休想吃上。 臭丫头,鬼迷心窍了…… 手下一个用力,大点的那块碎瓷被他一下碾得粉碎,他抬起头来看向面前整整齐齐站着的一堆人,补充道:“你们几个先去找找万几道的踪迹,我要亲自见一见他。” 他在宋氏那赖着吃过饭,可从来也没吃过宋氏亲自下厨做的菜。 若就这么舍了这次机会,只怕今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吃了。 桃花眼眯起,他轻笑:“至于燕默石这小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375章 吃惊

    然而,肃方帝那边,东厂仍将燕淮已逝之事报了上去。 且不论肃方帝心里头是什么意思,不论如何,汪仁都不能将疑心燕淮还活着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他。眼下这等节骨眼上,但凡出点波折便要牵动后头的一连串事,又恰逢肃方帝正在爱发脾气的时节,没准一个不慎便先真将燕淮给整死了,甚至于还得牵累他。 左右是燕淮折腾出来的事,他只需将人找出来丢到谢姝宁跟前便是,至于后续如何,同他可没有半分干系。 汪仁泰然地将命令吩咐了下去,后自去见了万几道。 几年前,万几道在他手底下吃过亏,二人的关系着实同“好”字不沾边。兼之万几道而今虽风光得了赏赐从大理寺出来,明面上瞧着似乎洗清了冤屈,而且还叫肃方帝心觉愧疚,对其加以补偿了。可事实上,万几道失势了。 放眼望去,一朝官员,有几个不是见风使舵,风吹两边倒之人? 万几道如今命是保住了,兵权也还在他手里搁着,但众人皆知,既几个御史上几本奏折弹劾一番便能叫肃方帝对他起了疑心,随即证据便一桩桩地往外冒,直将万几道送进了大理寺去受审。 故而,虽则他最后无罪释放,朝野中的气氛却早就悄悄地变了。 毕竟……所有的一切,都似乎在无形中证明了定国公万几道。根本不足为惧…… 只要手段使得得当,只要摸清楚了皇上的心思,简直便是手到擒来之事。 万几道自己。当然也深谙此理,所以一出了大理寺回到万家,他便闭门不出,连半点声音也不曾往外透露。 刚刚才吃了一顿苦头,唬出一身冷汗带着伤回来的,他想到的第一件事,自然是蛰伏。因万老夫人病了。他身为独子又不能不尽孝,故他人还未到家时。便已先快马加鞭派了人回来知会万夫人,先行将万老夫人带回万家。 赶巧了,燕淮不在,他这才敢放心让万夫人去。 结果万老夫人接回来后。却日日咳嗽,连话也说不利索,病症竟是在短短几日间加重了许多。 万几道得知消息后,撑着受伤的身体,拄着拐去见了母亲。 站在床前,他沉声唤了两声“娘”,可阖着眼似睡去了的万老夫人始终没有反应,良久才在万夫人轻轻推了下肩头时缓缓睁开了日渐浑浊的眼睛。似乎过了好一会,她才辨认出站在自己床前的人是儿子。随后嘴角吃力地一弯,轻喘着说:“万幸……” 她每日浑浑噩噩地躺在病榻上,外头的事她一概不知。许多过去的事,她也渐渐记不清了,却牢牢还记着自己那天夜里都同燕淮说了什么话。她记得,自己求他不要一错再错…… 万老夫人侧过头去,重重咳嗽了两声,迷迷糊糊地回忆着。却忽然听到万几道在边上低低道,“娘。那孩子前几日来见过儿子。” “……他,去见了你?”咳嗽声戛然而止,万老夫人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万几道将屋子里的人尽数都打发了下去,一面轻轻按了按万老夫人的肩,示意她躺着便可。他铁青着脸,口中放低了声音道:“他来问当年的事。” 说这话时,他望向老母时的眼神变得十分怪异,似恼恨似失望又似痛心。 “他问我多年来,为何一直不喜他。”万几道嗤笑了声,在床沿的椅子上坐下,“只要一瞧见他,我就忍不住想起那些龌龊事来。阖府上下,都拿如儿当心肝宠着,亏欠了小妹多少,只怕是数也数不清,她倒还长了脸连男人也抢上了!定国公府的大**,硬生生成了个不知廉耻的蠢物!” 即便过了这么多年,而今只要一想起,万几道仍气得浑身哆嗦。 那是他捧在手心里宠的妹子,她却拿他当什么?拿小妹当什么?拿万家当什么? 还有燕景,那混账东西,吃着碗里瞧着锅里,连他也一并都耍了! 说到气闷处,他努力握紧了拳头,方才压制住:“您可瞧见了,他们俩的孩子,是个什么样的?二人身上的劣根倒叫他继承了个透!” 只要一瞧见燕淮,他便忍不住生气。 疼宠多年的妹妹却是个连礼义廉耻都不顾及的人,认识多年的挚友又将他耍得团团转,他记恨多年,但凡见到燕淮,便觉迎面被人扇了两个大耳光,直震得耳朵嗡嗡作响,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偏生冷静下来又觉自己一家亏欠了小妹太多,歉疚感潮水般涌上来,愈发叫他心烦意乱。 他看一眼万老夫人,知她命不久矣,他也不敢再这个时候多气她,憋了又憋将剩下的话都给憋了回去。 万老夫人这才哑着嗓子轻声道:“不怨如儿……是我哄了她嫁的……” 万几道眼睛一瞪,“哄?怎么哄?两家可是过了庚帖的!” “她只知燕家派了人上门提亲,却不知是同哪个提的。”万老夫人的声音忽然镇定平稳了下来,苦笑了声,“我哄她,说是她。” 大万氏只爱吃喝玩乐,家中一应事宜,甚至于连她自己身上的事,她都不大清楚,又何曾多注意过自家那个总是默不作声的妹妹。即便是万老夫人,当初燕家派来的媒人说是给小的说亲,她还吓了一跳呢。次女更是头一回仔仔细细地同她诉说她跟燕景之间的缘分,直听得她发愣。 万老夫人叹了声,“如儿不愿意嫁,说要离家独居去……” 万几道第一次听她说起这些事,面色微变。 这样的话。的确像是如儿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敢胡乱开口说的。 “她腹中的孩子,并不是燕景的。”万老夫人咬了咬牙,提着一口气。“她说要么死要么离府独居一个人将孩子带大了也好,不论如何也不肯将孩子去了。”她说的渐渐急了起来,眼神涣散,“我多想一碗药给她灌下去啊……可你妹妹是个什么性子,你不会不知,若真那般做了,只怕她睁开眼便能自裁了!我也是没有法子。到了出阁之日,只能想法子将她迷晕了送出……” 一句话还未说完。万几道霍然站起身来,截然道:“娘可知道自己如今在说什么?” 万老夫人又咳嗽了起来:“人之将……将死其言也善。” 万几道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似愤怒至极,“难怪!难怪那日我背着她出门。她连半点声息也无,我还当是心中愧疚不敢言语,您却同我说,她当时根本不清醒?”他气红了眼睛,“您疯了呀!她腹中的孩子若不是燕景的,又是谁的?即便真不是燕景的,她既想生,便生了又何妨,大不了生下来交由儿子来养。当是万家的孩子瞒也瞒过去了!” 万老夫人捶着床榻哭道:“若如此,如儿将来便只能远嫁……为娘如何舍得……” 到底还是她的心太偏,偏得什么也不顾了。 “娘的话。儿子已经没法信了!”万几道丢开了拐杖,扭头就往外头走。 他一瘸一拐,走得却飞快。 然而还没走几步,忽闻树上一阵轻响。 眉头一皱,他立即抬头循声望去,猛地发现高耸的树干上坐着个着月白衣裳的人。 “汪印公!”他倒吸一口凉气。飞快地四处看了一圈。 汪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温声道:“万大人这府里的戒备也委实太松懈了些。西北角几乎全空了,这可不像样子。” 万几道见他不知何时闯了进来,又听他说府里守卫松懈,不知他都动了什么手脚,顿时脸色一白。 汪仁从树上一跃而下,道:“罢了,闲聊多的是机会,今日原是有要事需问一问万大人,咱家问完即走。”他可不是来斗殴的。 万几道冷笑:“何事?” 识时务者为俊杰,汪仁既能悄无声息地进来,他此刻再唤人,也不过是于事无补。 汪仁见他知趣,面色好看了两分。他开门见山地问起燕淮的事来,听得万几道面色发黑,眯着眼睛看他,久久不开口。 “忘了提,本座方才光明正大听了些闲话。”汪仁束手倚树而立,悠哉悠哉地道。 万几道的脸黑了又白,“尸体就在东厂,印公知道的只怕比我清楚。” 汪仁耐心告罄,嘴角笑意渐敛。 站在树下,他心头莫名焦虑起来。 他不知,与此同时,同在找人的谢姝宁,却意外比他快了一大步。 她亲自去了一趟泗水,想见燕娴。到了地方一看,她却怔了下。燕娴所在的这座宅子,并不是她所知的那一座。前一世,燕淮在泗水也有宅子……记忆有些模糊了,她却记得那是座十分不起眼的小宅子,只听人说燕淮得势后,依旧很喜欢那座他少年时在泗水住过的宅子,很是整修了一番,故而外边看着不起眼内里却十分精致奢靡。 现在想来,难道那时里头住着的人,是燕娴? 当时可还有人传言,是燕淮金屋藏的娇呢。 她沉思着,一转头忽然瞥见不远处的一座二进小宅子。 心头一震,她鬼使神差地想去探一探究竟。 她只带了吉祥跟小七过去,一路只觉心跳如擂鼓。 吉祥看她一眼,压低了声音问:“早前来时便派人四处都打探过,只是间外地行商的宅子,平素无人居住。” 他不解谢姝宁为何突然想去看一看,谢姝宁也不知该如何告诉他,自己陡然间想到的事。 悄无声息地到了近处,她看着准备叩门的吉祥摇了摇头,指了指墙。 吉祥愈发不解,但仍照做了。 丽日下,草长莺飞,初夏已至。 三人才到墙内,便都傻了眼。 树下穿着短打,正背对着她在磨刀霍霍的少年,身形那般眼熟…… 像是已有察觉,磨着刀的少年背脊忽然绷紧。 谢姝宁瞧着,怔怔往前,忽然踩上一片干枯的落叶,发出一阵簌簌轻响。 他蓦地转过头来,见是她,登时惊慌失措起来,手一松,刀已朝下坠去。 她大惊,“小心!” 燕淮猛地回过神来,一个俯身又将刀捞了回来,而后愣愣地问谢姝宁:“你这会,不是该在去延陵的路上了吗?” 谢姝宁看着他,好好的,能跑能跳能说能动,不禁长舒一口气,只眼眶忽然一红,鼻子莫名发起酸来。 众人遍寻不见他的时候,他却就躲在泗水! 欢喜恼怒安心……各色情绪蜂拥而至,她忽然大步走近,一把捋了腕上玉镯砸过去,怒道:“这话谁都能问,偏你不该问!”

    第377章 心伤

    她已死过一回,分明早早便在九泉之下打了个来回,而今又有何惧? 骄阳似火,将站在天光底下说话的她也染上了碎金般的颜色,夺目耀眼,却又舍不得叫人移开眼。燕淮定定望着她,只听得自己一颗心在胸腔里“怦怦”乱跳,好容易才平静了些,这会却又全乱了套。 一声又一声,犹如擂鼓,仿佛下一刻就会从他身上蹦出来一般。 静默着,时间飞逝,风声渐起。 他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朝谢姝宁伸出手,努力微笑,一字字道:“若真要下地狱,也只我去便好。” 谢姝宁微怔,旋即粲然一笑,并不多言,只伸出手,迎着那只摊开的手掌递了过去,正色说道:“绝不会有那样的时候。” 绝不会! 前一世,他尚能走得那般远,高高地站在年幼的嘉明帝背后,当他的摄政王。今世,他又焉会坠入炼狱? 至少,她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掉进去! 谢姝宁攥紧了他的手,放缓了声音说道:“死的那个,是狐三是不是?” 听她提起狐三,燕淮面上露出两份讶色来,须臾却又变作了隐隐的自豪之色:“我以为自己算无遗漏,却忘了算你……”临别之际,他连多看她一眼也不敢,生怕自己多看了两眼便忍不住推翻全盘计划,因而他一项项算计过去,却没多往谢姝宁身上想。何况他一开始便认定到了日子,她必然是要南下延陵的。 谁知,她非但没走。竟还找到了自己。 明明应该懊恼才是,他这会心里充斥着的,却满满都是对谢姝宁发觉那是狐三而突生的骄傲。 他认识、喜欢的阿蛮,合该是这样的人才对! 手下微微用力,他竟是彻底舍不得松开了。 先前的那些迟疑、挣扎、退缩,在这一刻似乎都成了空,哪怕天崩地裂。他也再也不想放开她。 “先前周嬷嬷出事时,狐三伸过手。”他牢牢牵着她的手将她领到院中那两条石凳前。等她坐下,这才用不舍地松了手,一根手指便要松上好一会,简直恨不能长在一块。 一阵烈风吹过。将谢姝宁披散着的长发吹得高高扬起。 她手忙脚乱地去抓,素白的手指在墨色发丝间翻飞,却苦于风大,半响不曾将头发握拢。 燕淮就站在她面前,见状下意识伸手往她身后一探,虚虚一抓,一把又厚又密的青丝便安安稳稳地躺在了他的掌心里。 日渐炙热的风仍在一阵阵地吹,但那把长发,却再没有胡乱扬起。 说白了心迹。他倒忽然间便连丁点尴尬羞怯之色也没了,握着她的长发,面对面看着她。轻笑:“糟,我可不会挽发。” 谢姝宁瞥他一眼,将头发从他手中接了过来,道:“你若会才是糟。” 未娶妻的男子,竟会梳女子发式,那可才真叫古怪。他不会。再正常不过。 谢姝宁四下一看,只见二人方才摔倒之处躺着几截颜色极好的断簪。不禁唏嘘,随即从身上掏出一方只在角落绣了枝辛夷花的浅青色帕子来,权当发带,将头发松松给绑了起来。 一面绑着头发,她一面指示起了燕淮:“去把那几截断簪拾起来吧,回头拿了赤金补一补,兴许还能用。” 燕淮便三两步走了过去,巴巴地捡起,搁在掌心里带过来。 他打量了两眼,道:“成色这般好的玉簪,倒不常见。” 说话间,他蓦地想起方才那只玉镯来,虽不曾细看,但似乎也是罕见的贵重之物。 “还算是寻常,只这枚是先前娘亲给的,就这么丢了未免可惜。”她摇了摇头,伸手去接了过来倒在一旁的石桌上,“万幸,瞧着像是还能接起来的。” 燕淮循着她细白的手指看过去,指下躺着几抹翠色,鲜艳欲滴。 他心尖一颤,仰头看了看天际,忽道:“你娘怕是不会高兴……” 若没有这些事,他自然不担心,可而今他的处境,极不合适。 谢姝宁仅听他方才说的那一句跟燕家有关的话,便知这事若叫母亲知道了,还得闹出好大一番波折。 她娘千盼万盼,可只盼着她能嫁户好人家,嫁个知冷知热,家世清白,家中人口简单的好儿郎。 “瞎担心什么!”谢姝宁嗔了句,问他道,“先前那件事,他们本就是冲着娴姐儿来的,照你的话看,狐三暗地里助了他们一臂之力?那就难怪你会挑上他了。” 既有异心,何况又是差点害了娴姐儿的人,那便是早晚都要收拾的,能拿来做个替身,再好不过。 想到那具尸体,她不禁蹙了蹙眉:“皇上已将狐三当做是你……”说着,她揪住了他的衣襟,“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好端端的,闹出一场假死阴谋来。而今全天下都将狐三当做是他,以为成国公燕淮年纪轻轻便已殒命,若他再顶着这个身份出现,以肃方帝如今多疑的心思,不立即发话要了他的脑袋,那九成九都是睡迷糊了。 思及此,她又急又气,攥着他的衣襟晃了两下,皱着眉头说:“往日里瞧着你也是个主意正的,这回办的事怎么瞧着一点不对!” 先是假死,又特地留了信让吉祥如意放了小万氏母子,一边安置好了燕娴的事,自己却悄悄藏于泗水。不论怎么看,都没一件对劲的。 “那天晚上,外祖母同我说了一番话。”燕淮苦笑了下。 时至此刻,他原本觉得无法说出口的那些话。似乎也都变得不要紧了。他想要她,自然就不能瞒着她,谁叫那样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他不疾不徐地将当日万老夫人告诉他的话,复述给了谢姝宁。 将上头的痂撕开,露出下头血淋淋的筋肉,还有从他出生之前便已经开始腐坏的人生。 仿佛说了,便真的就麻木了。 “我生下来便是个笑话。”说到最后,他轻轻叹了声。 谢姝宁听得懵了,心中一跳。脱口道:“只一面之词,并不一定便是真的!” 虽然。她已信了八分。 若真是如此,那前一世燕淮为何每逢燕景忌日,必风雨无阻前去上香祭拜,却从未去见过亡母大万氏一面。便说得通了。 头顶上明明还是大太阳,她却觉自己背上刹那间便已是汗涔涔一片,冰凉。 她出了会神,方道:“万老夫人焉能糊涂到那等地步……” 私自换了长女跟次女的婚事不提,甚至还让燕家戴了一顶天大的绿帽子。在她心中,燕家、万家的脸面,难道便真的什么也不是?还是她仗着两家都是世家,不便撕破脸,还是她认定燕景就一定会吃这个闷头亏? 谢姝宁心神不宁地想着。 燕淮道:“一面之词。自然不能全信。”微微一顿,他紧接着说起,“我花了三天时间。亲自一个个问过去,每个人的口径皆不相同。然而有一点,却始终未变。” 他凝望她片刻,徐徐道:“她入门只七个月,便生下了足月的我。” 谢姝宁脸色微变。 “不论如何,她在嫁入之前。便已有了我。”燕淮说起大万氏来,像在说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谢姝宁望着他。见他神色冷凝,心中忽然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哀戚。她轻声说道:“也许,他们本就两情相悦,只是一时情难自禁……” 那样的话,于理不合,于情却勉强能够圆一些。 “你还记得平郊外的胡家吗?”燕淮忽问。 谢姝宁颔首,她怎么会不记得。 燕淮几乎是无声地叹了口气:“那日虽来不及多说几句话,却多少也曾提了些。她原是在我娘跟前伺候的,忆起往事,立即便能想起来的,是我娘时常念叨的一个字——靖。她怀我时,不过才及笄没多久,又自小被娇宠长大,怕疼怕累怕苦,夜里时常梦魇。回回都在梦里念叨着一个叫阿靖的人。” “胡嫂子,一直以为她说的是阿金……”燕淮喃喃地说,“阿金是我娘未出阁前身边的大丫鬟,却在她出阁前夕,死了。夜里梦魇,急呼丫鬟的名,再正常不过,人人都只当她念旧仆,谁也不曾有过疑心。” 他永远不能忘自己听到外祖母说出“赵靖”这个名字时,心头的震荡。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他仍只想信几分,可庞大如同凶兽的事实却张牙舞爪地朝他扑了过来,由不得他不信。 “还有那块玉,小时不明为何上头有个靖字,不敢问家中长辈,便去问乳娘。乳娘说,靖字有平安之意,这是母亲在盼着我平安长大。”他嗤笑,“全是胡话!”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 他看向谢姝宁:“你瞧,是不是所有的一切,都像个笑话?” 谢姝宁面色微白,蓦地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这一握,敌得过千言万语。 他心头一松,道:“家业、爵位……燕家的一切,既不是我的,我便还他们。至于该是我的,我一样也不会落下,他们容不下我便罢,可连娴姐儿也想要置于死地,实在太过不堪!” 心念电转,谢姝宁忽然失笑,“铁血盟的人只跟随历代成国公,你既连爵位也舍了,为何不索性一道将铁血盟丢给燕二?”

  • 祈祈大人

    祈祈大人 2017-10-31 09:11:06

    第378章 谋划

    燕淮轻描淡写:“是留给娴姐儿的。” 谢姝宁瞥他一眼,狐狸似的家伙,若不是早知他的性子,她这会定然也就被忽悠过去了。 她抿着嘴微笑,声如珠玉:“铁血盟只跟随历代成国公不假,但如今的铁血盟,却是你重新一手整顿起来的,如果就这样直接丢给燕二,未免不值,留得好。” 君子小人,也得分时候。若他真准备孑然一身离开,连带着将自己多年心血也一并留给燕霖,才真是糊涂透顶了。 自然,铁血盟是留给娴姐儿不假。他若不是燕家的儿子,娴姐儿身上流淌着的却仍是燕家的血,即便不同父,至少还同母。娴姐儿自出生以来便一直避世而居,长至今时今日,认识的人也是屈指可数,若身边没有得用又衷心的人看顾,哪里能行。 小万氏跟燕霖,岂是会顾念亲情血脉的人,在小万氏眼中,说娴姐儿是眼中钉肉中刺,也是不为过的。 只要他们是大万氏所生,便是她的肉中毒刺,一日不拔掉,便能疼上一日。 日复一日的隐隐作痛,化了脓,散发着腐臭的气味,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当年有多少人对不起她,他们究竟欠了她多少。小万氏只要一想起故去的长姐,便忍不住握紧拳头,挑眉抿嘴。明明多年来,她左试探右询问,她那天真貌美的长姐嘴上一直说的。都是只拿燕景当兄长看待。 可临了临了,嫁了不提,甚至于后头还有了燕娴。 于小万氏而言。燕娴的存在,反倒比燕淮,还要叫她心生不快。 也正是因为如此,燕娴的日子并不好过,一旦叫小万氏母子找到机会,他们一定就会如同山间猛兽一般,朝她扑过来。尖牙利爪,一点点将她撕成碎片。 所以燕淮即便准备将一切撇去。却不会连身体羸弱的妹妹一道不顾。 铁血盟尽数调出,守在泗水不提,连他自己,都藏匿于附近。只恐娴姐儿出事。 况且,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反倒是最安全之处。 便是谢姝宁疑心死的那个不是他,却也从未想过,他有可能就在泗水,就在娴姐儿附近。 她转过脸去,脸上带着一抹还未散去的微笑,对燕淮道:“皇上一定深觉可惜。” 燕淮因为清虚道士的事,在肃方帝跟前很得青眼。十分讨肃方帝的喜欢,若非如此,肃方帝也不会特地将尸体送往东厂。要汪仁亲自辨明身份回禀此事。 想到这,她蓦地记起汪仁来,迟疑着道:“印公只怕眼下也在寻你。” 肃方帝那边要的急,汪仁不会故意拖延,因而消息一早便递了上去,认证那人便是燕淮。而今如果叫汪仁找到了人。以他的性子,保不齐会愉快地举刀下杀手。毕竟欺君之罪。里头还含了他的…… 只有燕淮真的死了,这事才能被彻底地盖过去。 谢姝宁不禁有些担忧。 “印公生性多疑,本也没打算瞒过他,只想着他会借此机会布下死局,叫我永远消失而已。”燕淮笑了一笑,“因而,他一定不会特地仔细辨明尸体的真实身份,即便再不相像,他也一定会在回禀皇上时说一模一样。” 略微一顿,燕淮忽问:“倒是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明明没有任何漏洞,即便他们怀疑,也只能是怀疑,不该这么快便找到他才是。 更何况,找到他的人,还是谢姝宁。 若换了是万几道抑或是汪仁,倒还可能说得通。 然而哪怕是他们,也不该这么快。 他狐疑地追问:“泗水有两座宅子的事,除了我自己之外,根本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为了以防万一,这一回,他连吉祥如意跟娴姐儿,都瞒得死死的。众人知道的,只有而今娴姐儿住着的那一座而已。 他是怎么也没有料到,谢姝宁会忽然带着吉祥跟小七翻墙闯进来。 点漆似的墨瞳里,满满都是疑惑跟不解,“是何处出了纰漏?” 谢姝宁支吾着:“只是凑巧罢了。” 她怎么能告诉他,她是因为到了娴姐儿住着的那座宅子门口,发觉不是他前世在泗水的那座宅子,因而起了疑心?这事没有任何根据可言,只是前世许多人都知道,他经常会来泗水小住,也从不避忌旁人,连带着带动了一**想要巴结他的人,个个掏银子在泗水购宅子购地购池塘的,没多久便将泗水的宅子都给炒成了天价。 所以,前世人人都知道的事,这一世不过正巧只有她知道而已。 她继续道:“我先到了娴姐儿那,只是瞧着附近冷清连半点人烟也无,心下略有不安,这才起了心思想要打探下附近住着的都是什么人。” 燕淮闻言,眼中疑惑之色不减。 先前吉祥早派了人四处仔细查看过,不可能不告诉她。 而且即便真是为了打探,哪里又需要不会武的她亲自出面。 这话,不必琢磨都觉得假。 谢姝宁有些讪讪然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眉骨,垂眸转开了话头:“你可有打算去找他?” 燕淮微怔,旋即反应过来她口中的他,指的是他从万老夫人口中得知的生父“赵靖”。他冷笑了声:“何必找他。” 无媒苟合,是为不耻,不顾体面。 过后无踪,是为不义,玩弄人心。 甚至于,他有可能早有家室…… 他嘴角的冷然笑意含着几分苦涩,既然这么多年来,他都未曾露过面,时至今日。他又何必去寻他? 燕淮摇了摇头:“他若有心,事情也就不会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当年外祖母打发了人出去找,却遍寻不见痕迹。只怕连赵靖这个名字也是假的,至少他的姓,一定不真。偌大的京都,翻遍了也不见他,时隔多年就更难寻了。我也无意找他。” 生恩本就大于养恩,那人从未养育过他一刻,他便是见着了人。也一定喊不出父亲二字,何苦要见。 燕淮看着谢姝宁。正色下了定论,“终此一生,我都同他没有分毫干系。” 谢姝宁听着这话,恍恍惚惚想起了些久远的往事。 那大抵。是她生下箴儿的第一年。 林远致深夜归家,浑身酒气,敲桌怒斥燕淮,只因有人说了句对燕景不恭之言不慎叫燕淮听了去,他一声不发拔剑便将那人的头给斩了下来。这样的脾性,怪不得人人都怕他。林远致自个儿胆小,见了那样的事是又怕又气愤,鲜少吃酒的人也愣是酩酊大醉了一场,说了一夜胡话。 她在边上伺候了一夜。听了不少平素听不到的事,因而记忆深刻,也从那时。对那个叫燕淮的阴鸷男人,充满了惧意。 然而如今想来,燕淮心中恐怕是极为感激燕景的。 小时不知,只当父亲严苛不喜自己,长大了再想便知昔年的严厉冷漠样样都有缘由。 一个男人,能将妻子同别人生的儿子用心的教养。甚至于还护着,这已是叫人想不明白的事了。 若不是燕景根本不在意这事。便是里头还有别的内情在,又或是—— 他对大万氏,其实是有心的。 所以才会一面恨着厌恶着,一面又忍不住为了她,护着她的儿子长大。 复杂的人啊…… 谢姝宁暗暗叹了一声,敛了纷乱的思绪,对燕淮微微一颔首:“也好。” 她方才知道这事,心里头也乱得很,只怕燕淮比她更乱。 她霍然站起身来,低头问他:“想不想喝酒?” 燕淮一怔,随即笑意淡淡地浮上他的脸,“想!” 谢姝宁便面不改色地扬声唤了吉祥跟小七进来,让他们去找壶酒来。 小七跟吉祥倒是不敢多看他们二人,话也不敢问,恭恭敬敬地应了“是”便飞也似地去找酒了。只片刻,小七便拎着酒飞奔而来,默默地给二人一人斟了一杯,这才低着头迅速溜走。 俩人便坐在树下,小酌起来。 谢姝宁浅尝一口,只摩挲着酒杯定定看燕淮喝。 一杯又一杯,他倒像是不会醉,反而越喝越清醒。 俩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将前几日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总算是理清了头绪。 一壶喝尽,燕淮丢开了酒杯,隔着石桌看她,眸光闪烁,像只撒娇的小兽,他小心翼翼地问:“我若眼下上门提亲,你娘一定会使人拿了棍子打我出去吧?” 谢姝宁失笑。 他皱了皱眉,苦哈哈地道:“还有你哥哥……先前有次便像是要生吃了我,如今还不直接拿把刀来?” 谢姝宁忍不住大笑,喝了酒,他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然而笑着笑着,她蓦地想到,他说的倒也不是全没有道理。 母亲跟哥哥,冲着眼下这样的情况,只怕绝不会答应。 她心中浮现出一个主意来,但又觉不稳妥,不由蹙眉轻啜了一口杯中酒水。 忽然,她听得燕淮道,“不过若请汪印公保媒,十有*能成。” 她吃惊地看他一眼,竟是想到一处去了! ***** 二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已至申时一刻。 因来时告诉了母亲晚间归家,她不便再留,只得先挥别燕淮,连燕娴也未见便先往家去。回城时,吉祥便没有跟着她一道走。 等回到家时,天色已黑,宋氏留了人在门房上候着她,见她回来了才肯去休息。

    第379章 糟心

    谢姝宁不由得长松一口气,好在赶了回来。近日来意外繁多,饶是母亲这样日日呆在家中不大理会坊间之事的,心里也多少有了几分疑虑担忧。若她们身边不曾发生过这么多近乎离奇的事,以她如今的年纪来论,母亲只怕连她私下出门一事便不会应允。 她先去见过母亲,略说了几句话便催促母亲歇下,自出了门回房去。 母亲让厨房里给她留着饭,这会见她回来了,青翡便去厨房里传话,须臾饭菜便一一端上了桌。 一天之内,心境大起大落,此刻得了机会落座好好用几口饭,谢姝宁闻着饭菜香气,倒也真觉得又饿了几分。 青翡取了筷子于她,又另取一双公筷在旁伺候着帮着夹菜。 吃了几口,青翡忽然想起一件事,便轻声道:“**,白日里,表少爷打发人来寻过您。” 谢姝宁提着筷子夹了一粒丸子,闻言漫不经心地道:“哦?可说了是什么事?” “不曾说起,只说等您回来,抽个空见上一面。”青翡微微摇了摇头,一面放下筷子在边上为她斟了一盏清茶。 谢姝宁轻轻咬了一口丸子,想着青翡的话,心头蓦地一跳,嘴里的那一小口丸子便似乎成了蜡,干巴巴的没有滋味,叫人不愿意吃。她胡乱嚼了三两下便将丸子给咽了下去,随后转过头问青翡:“可曾见着表少爷的面?” 这些天。她忙着燕淮的事,心里头乱糟糟的,也就没有多余的心思见人。连宋氏那都没能见着她几回,就更不必说谢翊跟舒砚那。 他们表兄弟两个倒也亲近,平素若无事,也就不来扰她,这回舒砚突然打发了人来问她的行踪想要见她,似乎有些不对劲。 她担心着,听得青翡道。“奴婢在这之前倒无意中见着了表少爷一面,当时瞧着表少爷的面色便似乎不大好看。神色间也有些焦躁。” 青翡老实,说话也直白清晰,鲜少添油加醋胡乱删改。她既说舒砚面上瞧着有焦躁之色,那便必然假不了。 谢姝宁恍惚间觉得眼皮一跳。口中味如嚼蜡,前一刻还觉得饿,这会便丁点没有饥饿之意了。 她索性搁了筷子,看着青翡吩咐道:“去叫小七进来。” 青翡见她突然放下了筷子不继续用饭了,立即面露担心,飞快点头应了是后忍不住询问起来:“**,可是菜色不合胃口?要不要奴婢去厨房给您下碗面?” 谢姝宁原本正忧心忡忡着,听到她突然提起要不要下碗面吃,不觉失笑。忙摆了摆手,搪塞道:“不必不必,先前回来时在路上垫了些点心。这会还饱着,并不饿。” 话音刚落,一直眼巴巴看着她等她答复的青翡长长舒了一口气,露出放心之色来,点头道:“那奴婢去唤小七进来。” 言毕,她已转身而去。 只眨眼工夫。小七便掀了帘子进来,恭恭敬敬地给她行了一礼。 谢姝宁沉吟道:“你亲自去一趟。趁现在立即便送个消息去给印公,说人已找到,请他不必再费神。至于那桌席,仍定原先那日,阿蛮到时恭候印公大驾。” 小七跟了她也有段日子,今日也是一路跟着的,自然明白她突然下这般命令的用意。 他郑重点头应了话,旋即便马不停蹄地朝汪仁那赶了过去。 等他走后,谢姝宁便也没有再继续用饭,只吃了一杯清茶便吩咐青翡让人将碗筷给收拾了。 檐下挂着的防风灯越来越亮,天色自是越来越暗。 天上不见明月,只余几颗星子在漆黑幽静的角落里忽闪着。 谢姝宁倚在窗边探头朝外头的天色仔细看了两眼,丝毫没有犹豫,立刻便派了人往外院去找舒砚。 身为宋家的男人,她这位表哥的性子,像极了她那唯一的舅舅宋延昭。 加之舅母又非西越女子,平素教养舒砚的方式,同寻常妇人十分不同,也因而养成了舒砚瞧着与众不同的模样。他小时看着少不更事,爱闹爱胡玩,可心里从来都是门儿清。鲜少能有事,非得要他来找谢姝宁商议的。 除了——惠和公主的事! 谢姝宁听了青翡说他眉宇间有着藏不住的急躁,便知这事铁定同纪桐樱脱不了干系。 算起来,她同纪桐樱也有好些日子不曾联系过。 宫里头的戒备看似越发松懈,可其实却是越来越森严。然而就算是纪桐樱的婚事被提上日程时,她若想偷偷出个宫,见一回两回谢姝宁,都不叫难事。事情真正变得艰难,反倒是她的婚事日渐趋于平静之际。 谢姝宁一直疑惑着,不知宫里头的用意。 毕竟公主殿下还比她年长些,论理即便还没有下嫁之意,驸马人选也早就该定下了才是。 然而皇贵妃明明一开始急着,到后来反倒是提也不提了。 上一回皇贵妃特地微服上门了一趟,真正的缘由,她隐约也猜到了几分,随后便去问了舒砚。 情之一字,蜜糖砒霜,有人当成蜜糖看,可落在旁人眼中,便犹如砒霜。 可便是砒霜,于深陷于其中的人而言,只怕也是甜如蜜糖的。 昔年舅舅跟舅母之间的感情,她也曾有耳闻,委实像是出折子戏里才有的故事,自小看着这样父母感情长大的舒砚,又岂会同她一样,瞻前顾后、权衡利弊,久久都不敢动。 他甚至于在兰羌古城的那场风暴过后,便用最快的速度给敦煌送了信去。 然而,舅舅究竟是否会答应。他们心中都没有丝毫底气。 便是舒砚,也只同她说,且等一等。信他一回。 可分明,连他自己也不大相信自己。 然而皇贵妃一定不会认可…… 故而那日皇贵妃一走,谢姝宁便急着给纪桐樱送了消息。 纪桐樱却递出话来,让她不必忧心。 那之后,宫里头竟也一直没有大动静。 她先是忙着准备南下的事,担心着娴姐儿的病症,后又为了燕淮的事心力交瘁。便也就没有多想,只当他们自己的确有好主意在。然而事情。似乎并不是她所期望的那样。 少顷,她在前庭见着了舒砚。 暗夜里,青翡提着灯候在一旁,将他们脚下照亮。 舒砚紧紧皱着眉头。开门见山地道:“宫里头只怕出事了。” 甫一见面,他便来了这么一句,谢姝宁被唬了一跳,忙压低了声音问道:“哪里得来的消息?” “我已经有段日子联系不上她了。”舒砚摇了摇头,“别说哪里得来的消息,眼下分明是连半点消息也无,安静得不像话。” 这种时候,他们都还是第一次遇上。 谢姝宁也不由跟着皱起了眉头,“难不成是皇贵妃……” 舒砚苦笑:“也可能是皇上。” “如今我们不论怎么想。都只是猜测而已,做不得数。”谢姝宁安抚了他两句,“这样吧。我想个法子从宫里打听打听,咱们再做定论。” 若只是皇贵妃,那倒还好办,若这事叫肃方帝插了手,便真是难办了。 舒砚正色看向她:“多谢了。” 谢姝宁听着便觉不对,他什么时候这么客气过…… 她低声问:“表哥你可是有事瞒着我?” “的确有。”舒砚叹口气。“你说过的那些话,我都明白。所以。我跟公主也一早便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若她非下嫁旁人不可,那便静候时机死遁而走,我们一道回敦煌去。” 聘为妻奔为妾的说法,在漠北,自然是不作数的。 只要纪桐樱能离开西越,他们便能在敦煌重新活下去。 这的确,是合用的法子,也委实是最坏的法子。 这么一来,纪桐樱便必须在母亲家人跟舒砚之间做出抉择,而舒砚也会因为这残酷的选择而心怀愧疚。 世上安有两全之法…… 谢姝宁默不作声地听着,如果换了早前的她,这会定然已摆出极为不赞同的姿态了。可偏生,她今日才不计后果疯了一把。 她看了舒砚一眼,轻声却坚定地说:“一定会有更好的法子。” 舒砚仰头望向天上零星的光亮,道:“一定!” 然而未来如何,便如这天上的星子,叫他们看不穿命轮的轨迹。 与此同时,小七才刚刚见着汪仁。 夜已深,汪仁却还没有入睡,只披衣坐在书案前翻看下头呈上来的消息。 他一面看一面禁不住冷笑,“好个燕默石,倒是我小瞧你了。” 派了那么多人出去找,甚至于他都不惜亲自去见了万几道,可一切都像是泥牛入海毫无消息。 他在渐渐昏暗下来的光线下掐算着,那顿宋氏亲自下厨的饭究竟还有几日才能吃到口,愈发对燕淮不喜起来。 忽然,门外有人来禀,小七来了。 他便丢开了手中的信,扬声让人进来。 小七恭顺地行过礼,便将谢姝宁吩咐他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 汪仁听着,忽将脸一沉,道:“谁找着的,如何找着的,在哪里找着的?” 他向来心中再怒,面上也是不显的,然而此刻他眉眼的每一处,都满是戾气。 小七忙低头,“是**。” “……” 汪仁蓦地重重一拍书案,霍地长身而起,“滚!”

    第380章 不妙 话音像是从齿缝间硬生生蹦出来的一般,掷地有声。

    小七听得心头一颤,半个字也不敢多言,赶忙便顺着汪仁的话,真“滚”了。眨眼间,屋子里便没有了小七的身影。然而他方才走至廊下,便又叫人给拦住了,半是拖着给带回了汪仁跟前。 只片刻,汪仁面上的怒意便已重新消失不见,只余下了几点零星的不虞躲在眉宇间。 他坐在书案后定定看向小七,只字不言,只冷笑了声。 小七唬了一跳,“扑通”一声跪倒,腰杆伏得低低的,大气也不敢出。 他也是在汪仁身边呆过好些年的人,汪仁的脾性如何,他们也都清楚。这会见了汪仁这模样,小七便知,大事不妙。 ——印公他,是真的生气了。 他的头垂得愈发得低了,额头已触到了冷硬的地面,像磕在厚厚的冰块上,一股凉意直冲脑壳而来,冷得肌肤生疼。但心知印公此刻正坐在书案后看着自己,他便恨不得让自己的身体僵直得像是块木头,连根手指头也不敢动弹。 漏沙一点点滑落,时间在飞也似地流逝着。 小七只觉自己脑海里一片空白,久而久之连自己这会正在面对阴晴不定的印公大人也给遗忘了,只记得**还在家里等着自己家去回话。这会夜已这般深,夜色黏稠如汁,天上不见明月只有几枚不起眼的星子。便显得天色愈发的黑了。 也不知他何时才能回去…… 他僵着,忽然叹了口气。 一不留神,竟是出了声。 头顶上立时传来又一声冷笑。小七慌慌张张地咬紧了牙关。不敢再发出声响来。 不知过了多久,昏暗中蓦地传来汪仁平静无波的问话声,“怎么找着的?” 小七闻言微微一怔,斟酌着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话才好。真论起来,他跟吉祥也是一头雾水,根本便说不清他家**究竟是怎么找到人的。若是容易的事,他们也就不会白白辛苦了这些日子。可终了,偏生他家**只是往那一站指示着他们带她翻墙进去。一落地便瞧见了人。 仔细想一想,倒还真像是个巧合。 他满心都是疑虑,嘴角翕动着,盘算着究竟该如何告诉汪仁。 印公骤然恼火起来。必是因为他家**先一步印公找到了人,觉得失了面子,有些下不来台了。可事已至此,眼下不论他怎么说,印公只怕都是消不了气的。 小七琢磨着,终于开口道:“小的不知。” 想要说谎诓了汪仁去,那可不是寻常人能办到的事,小七自认没有此等本事,又因没有得了谢姝宁的吩咐不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只得索性拿“不知”二字来回汪仁的话。 因这也算是真话,他说话时的声音落在汪仁耳中时,便显得极为平稳镇定。 故而汪仁听了这话连看也不曾看他一眼。只屈指轻轻叩响桌案,道:“罢了,你回去吧。” 小七一顿,蓦地抬起头来,带着一脸劫后余生般的庆幸连声告退。 这一回,他一直出了东厂。也再没有人再拦他。 小七出了门不由长出一口气,飞快地沿着长街往北城去。 夜色寂寂。很快梆子敲过了三更。 汪仁的屋子里仍亮着灯,一室通明。他孤身一人坐在太师椅上,手中攥着一把的纸,上头每一张记着的都是四处搜罗来的消息。静默了片刻,手指渐渐用力,他将手里的一把纸揉得皱巴巴的,而后一下攥紧,攥成了个棱角狰狞的球,被他轻飘飘地往外一抛,这颗球便擦过燃着的油灯倏忽烧了起来。 火舌像活着的一般,贪婪地将整颗球都给紧紧裹了起来,眨眼间便将其烧成了灰烬扑簌簌落在地上。 汪仁半眯着桃花眼,似睡非睡,打了个哈欠。 他倚在那坐了片刻,忽将眼睛大睁,嘟哝了句:“也罢,总算饭还是吃得上。”至于燕淮的事,等到他吃完了那顿饭,多的是机会收拾。这般想着,他心里舒坦了些,只满心记挂起那些将由宋氏亲自下厨烹煮的酒菜来。 贪、嗔、痴、恨、爱、别离、求不得…… 这里头最毒的莫过于求不得三字。 人心一旦起了执念,若始终求而不得,必日夜寝食难安。 他想吃那顿饭,想得也已许多日不曾好好阖眼睡上过一觉。 换了衣裳睡下,他在暗夜里翻个身,突然一把惊坐了起来,皱眉自语道:“也不知要煮上几道菜,过会再累着了……” 如是想着,他不觉又想起自己也已许多日未曾见过宋氏,不知她的眼睛痊愈之后如今怎样了,也不知早前派人送去的那些补药可都吃尽了。仔细一想,汪仁发现,自己今夜只怕又要难以安睡了。 他近乎无声地叹了口气,重新躺下,睁着眼睛望向帐子顶端,像要将帐子瞧出个洞来一般。 泗水沿河的小宅子,白墙青瓦内,也有个人同他一般,盯着帐子整夜无法入睡。 这天夜里,京都各处角落里,彻夜未眠的人,陡然多了不少。 谢姝宁倒是睡下了,且一夜无梦,只大被蒙过头,一觉便睡到了天明时分。可惜昨儿个夜里月色不见,星子也稀少,今晨这天便也阴沉沉的,不大亮。谢姝宁一早睁开眼时,还当自己才睡下一会。透过窗棂缝隙透进来的光线,带着灰蒙蒙的颜色,叫人见了不喜。 青翡听见动静进来,替她撩了帐子服侍她起身,一面说:“卓妈妈让厨房半夜里就给您熬上了鸡蓉粥。这会正是时候。” 谢姝宁颔首一笑,起身洗漱过后,便让人端了粥上来用了满满一碗。 用着晨食。她想着昨儿夜里小七面色发白地回来时,转述的那些话,不觉蹙了蹙眉,吃尽碗中最后一勺,她侧目看向青翡,笑吟吟道:“再盛上些。” 青翡吃惊地看了她一眼,木愣愣地点点头。端了碗去又给她盛了小半碗。 谢姝宁将这后盛的半碗也吃光了,这才搁了碗筷。用清茶漱了口。 她如今越想便越觉得,印公的性子难以捉摸不假,但时常却像个孩子。先前她派了小七去时,便已料到他会生气。只是没想到竟还斥了小七滚。 谢姝宁看着屋外阴沉沉的天,心道,那一声“滚”八成是对她说的。 可这事焉能怪她? 一开始可不就是他自个儿疑心过了,将没影的事也栽到了她头上? 但眼下,她一定要哄着他…… 谢姝宁先去见了冬至,将给宫里递消息的事吩咐了下去。 这事按理是冬至做惯了的,但如今因了宫里的消息忽然闭塞起来,便显得难得很。谢姝宁叮咛了几句小心,这才放他去办了。 她自己则回房去。吩咐青翡取了针线来。 想要哄了汪仁高兴,断断不是容易的事,要不然这天下想要走他这条路的人数不胜数。真成了事的却始终寥寥无几。她只能另辟蹊径,寻个最稳妥的法子。 时至午后,天色依旧晦暗,倒有种连夜晚都要早来两分的模样。 泗水那边派了人来见她,带来了燕淮的信。 因事有变故,他们早前打算着的那些计划便都必须做出相应的变动。因而也免不得需要同谢姝宁商议。 过了一夜,他在信中的口气便自主地熟稔起来。一声声阿蛮、阿蛮地喊着,像早就喊过千百次。谢姝宁反倒看得有些微微面上发热。昨儿个她是见着了人过于激动,结果乱了分寸,今日清醒镇定下来,倒觉自己先前是糊涂轻佻了…… 只是她虽多活了一世,可前世她从来也不曾经历过这种事,眼下真碰上了,也只能是硬着头皮迎上去。 她敛了心神,反复仔细地看着信。 另一厢,冬至想要递消息入宫一事,却只能放弃。 难……太难…… 早前纪桐樱特地留了用来同她私下通信的法子,已是用不成了。 宫里头的局面,在众人不知不觉间,便已不同往日。 自从知道了肃方帝的心思后,皇贵妃假意顺从,背地里却没少做手脚。即便真要犯下弑君之罪,她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女儿下嫁梁思齐做个继室。太子虽则还年幼,但她身后的白家,尚还坚挺,只怕将来也会继续屹立不倒。 皇上看似仍精明,但实则却已有昏庸之兆。 她深知不能再指望他,便从那一日后就开始准备起了来日帝位更迭的那一刻。 在宫里头呆得久了,连她自己也不禁觉得自己日渐腐坏。 一开始,她们都是后宫里一朵朵娇艳欲滴的花,然而有人早早便枯萎了谢了,有人早早就被连根拔除。然而剩下的那些,枝头上的花开得越来越艳丽,却是每一株都从根上便烂了。 皇贵妃觉得,她的根,早就已经*不堪。 再多的浓情蜜意,也经不起岁月侵蚀。 她同父兄商量妥当,如今只匿于重重宫闱中,静候时机成熟。 肃方帝早就已经渐渐不得人心,身子也大不如从前,她的儿子是东宫的太子殿下,在他驾崩后即位,名正言顺。 然而明明一切都在顺利进行,半道上却杀出了个程咬金,因件荒唐至极的事,便将她软禁在了宫中,见不得太子也见不着公主…… 归根究底,还是皇上对她已不信任。

    第381章 夜见

    深宫内院,身为女子的她们想要安然活下去,除了一颗日渐坚硬的心脏外,不得不依靠的,还有帝王的那几星怜惜。 皇贵妃知道,肃方帝的心里已渐渐再没有她了。宫里的美人,像朝生暮死的蜉蝣,每一日都在更迭交替。然而后宫无主之时,手掌凤印,位比副后的她,便是活得最长久的那一只。她的女儿,是长公主,她的儿子,是东宫的太子殿下。这宫里头,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越过她去。 可世事难料,总有人会忍不住想要触一触逆鳞,想要试一试自己究竟有没有机会取而代之。 越是年轻貌美的,便越是沉不住气。 近日来,肃方帝专宠一位出身平平的和贵人。 和贵人今年才十六岁,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一身好皮子更是莹白赛雪,便是女子瞧了也忍不住艳羡不已。肃方帝贪的便是她们的那张好皮相跟新鲜劲头,于是和贵人一入他的眼,便许久都不曾被冷落。 恰逢此时皇贵妃的心思全在来日大计上,只一个小小贵人,她根本不曾属意。何况得过肃方帝宠幸欢喜的人数不胜数,真能长久的却寥寥可数,甚至于可说是没有,因而皇贵妃便愈加没有对和贵人另眼相待。左不过只是个新近得宠的年轻贵人罢了,当不得事。 但便是这位不起眼的和贵人,硬生生叫她栽了个跟头。 和贵人一早来请安。模样瞧着倒不显轻佻,眉眼间更是难得的端庄淡然,说话也听着叫人舒坦。皇贵妃见了颇觉意外。心道皇上这回竟还突然改了喜好。二人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话,她便推说乏了,打发了和贵人回去。 谁知和贵人走后不过两个时辰,便有人来禀,说和贵人小产了。 她彼时正准备去见太子,闻言心头一跳,立即差人去探明此事。谁知还没等消息递回来。肃方帝倒亲自出马了。什么样的事,竟也要他这大忙人亲自出面?众人不得不起疑心。这位和贵人在皇上心中,同早前那些后,只怕是大不相同。 而且和贵人也是个有福气的,侍寝得宠并没多久。竟就有了喜脉,怀上龙胎。 宫里头皇子人数寥寥不提,哪怕她就是诞下位公主,也是了不得的事。 偏生这孩子还没影踪,便先成了一包血水,没了个干净。肃方帝震怒,责骂御医,斥其查明原因。御医便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道,“是食了阴寒之物的缘故。” 这话一出。诸人立觉不好,当场便有人悄悄溜出了门飞奔去报给皇贵妃知晓。 然而已是来不及了…… 和贵人躺在床上,面色霜雪一般的白。连带着原本红润的唇也泛着一阵阵的青白,眼角更有泪珠子像断了线的珍珠,一粒接一粒地往下滚。她哭着捂紧了自己的肚子,咬着唇瓣低声说,她今日因胃口不佳,并不曾用饭。只去皇贵妃那请安之际,用了一盏茶。 她腹中的孩子。原本月份便小,加之她的月事也素来不大稳,所以她有孕一事,宫里头的人,一概不知。 连带着和贵人自己,也是懊悔不迭,怪自己不小心,连有了孩子也不知,要一道陪了孩子去。她身边伺候的嬷嬷便慌忙跪倒,哭着哀劝道:“您自个儿还是个孩子呢,哪里能知道这些,原是奴婢没有照料好您……” 嬷嬷将责任揽了过去,原是怕和贵人真的在伤心之际动了蠢念要寻死,二也是为了不叫肃方帝对和贵人生气不喜,所以她才会反复强调着和贵人年纪小,尚不知事。 谁料,话音刚落,这话便叫肃方帝给听了去。 肃方帝冷笑了声,道:“的确是你们无用!”随后,他便让人将和贵人身边贴身伺候的一众人都给拉了下去。 嬷嬷心知不妙,连忙求饶告罪,又悄悄望向和贵人,指着和贵人能帮自己说两句求情的话,若不然,她可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但和贵人紧紧闭着双目,根本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对她的求饶声便像是充耳未闻。 没有人知道,和贵人当时躺在那阖着眼,心中想着的是——真好。 她年纪还小,不知事呢,可她身边伺候的人,那可都是老人儿,她们岂会也不知事? 这般一来,谁又会来怪罪她这个才失了孩子的可怜人? 同样的,又有谁会想到,这孩子是她自己舍弃了的…… 肃方帝的子嗣不兴旺,她若能生下孩子固然好,可只要皇贵妃还在一日,她的孩子又能算什么……以她如今的本事,到最后究竟能不能真的将孩子生下来也是个大问题。 她还年轻,只要处理得当,将来多的是机会再次怀上龙胎。 年轻如她,自以为下了狠心,一切便都能如愿,却忘了皇贵妃屹立不倒多年,岂是她想扳倒便能随意扳倒的。 哪怕她连自己也一块弄死了,皇贵妃该不倒还是不倒。 可人的运气来了,便是老天爷也无法。 肃方帝正忧心着皇贵妃不愿意惠和公主下嫁梁家一事,因而不愿意皇贵妃插手坏了自己的大计,正好和贵人出了闹出了这样一桩公案,他乐得用个现成,三言两语便给皇贵妃定了罪。 皇贵妃焉会坐以待毙,什么东西,凭一杯茶便妄图想要定她的罪。 可当她将自己身上的污水洗去时,肃方帝立即便又责她治下不严,夺了她的凤印,令她自省。 皇贵妃这时方知,不论她清白与否,肃方帝要的,便是打压她一样而已。 她过上了形如软禁的日子,和贵人便不禁得意起来,以为这是皇上独宠自己,才会为自己再三要惩处皇贵妃。她欢欢喜喜喝着浓稠的药汁,嘴角挂着残酷又天真的笑意。可这抹笑意,并没能在她面上停留太久。 很快,一切成空。 剔透玉碗里盛着的药汁,剧毒无比。 她以为自己喝的是药,却不知流入喉中的,是毒。 毒发时,似五内俱焚,她疼得抓烂了自己的衣裳,面目狰狞地咬破了唇。毒烧毁了她的嗓子,叫她痛到极致,却只能呜咽着,说不出话来。至夜半时分,和贵人气绝而亡。小润子亲自派人去收拾了局面,待到一切归于平静,他去回禀肃方帝,“回皇上,和贵人已经去了。” 肃方帝背着手站在一幅百美图前,闻言淡淡应了声“嗯”。 风轻云淡的语气,像死的那个不是曾怀过他孩子的女人,而只是一只不起眼的蝼蚁。 不过只是个女人,胆大包天,杀了他的孩子,自然也就只有死的份。 宫里头却不缺的,便是女人。 没了和贵人,还会有猫贵人、狗贵人…… 看了半响,他移开视线,同小润子道:“多派几个人,看牢了惠和公主。” 小润子颔首应是。 肃方帝静了片刻,又道:“去把太子给朕带来。” 夜色深浓,灯火摇曳,太子这会早就该睡下了。 小润子一时猜不透肃方帝的心思,带着满心疑惑恭顺地应了下来。临行前,他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肃方帝的神色,却见肃方帝一脸的莫测,竟不像他过去见过的。 去请太子的路上,小润子一直在暗自揣测着肃方帝的用意,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只是先有了皇贵妃被软禁一事,紧接着肃方帝又要他派人看牢了惠和公主,现如今又要他半夜去领太子,一件件一桩桩委实不得不叫小润子多想。他面上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小润子是汪仁一手教出来的,见惯了宫里头的各种怪事,但肃方帝的行径尤为怪异……早前的庆隆帝是真的疯了,疯得厉害,然而他本性不坏,虽疯了却看起来还像是个好人。 但肃方帝却并没有疯…… 小润子紧紧皱着眉头,直至见着了太子才舒展开来,笑着请了安,说明了来意。 年方才十岁的太子殿下,一早便睡下了,这会睡得正熟,硬生生被人叫醒,面上还带着锦被上花纹的印记。他揉着惺忪的睡眼,仰着头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小润子,嘟哝道:“我可是在梦中?” 小润子失笑,摇头道:“殿下不在梦中。” 太子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垂下手扭头吩咐下去:“去打盆凉水来。” 他正睡得迷糊,哪里能用这般模样去见父皇。 须臾,宫人端了水来,他仔仔细细洗了几遍脸,才觉清醒了些,这才对小润子道:“走吧。” 他小时,肃方帝倒时常陪着他,等大些,父子俩便不大能见着面了。见太傅的日子,比见父皇的日子,多得多。二人白日里也见不上一面,这样深更半夜的,更是头一回。 年幼的小太子坐在辇上,被夜风吹得浑身一颤,攀在一旁问随行的小润子:“去何处?” 这条路,可不是往御书房去。 小润子忧心忡忡地走在一旁,轻声道:“皇上在寝宫等着您。” 太子眨眨眼,攥紧了袖子,似想问,又不知如何问,终是无话。 良久,到了地方。 肃方帝早有吩咐,因而他们径直便进了寝殿。 隔着厚厚的帷幕,小润子禀道:“皇上,太子殿下到了。”(未完待续)

  • 祈祈大人

    祈祈大人 2017-10-31 09:12:18

    第382章 教子

    里头一片寂静。 小润子皱了皱眉,太子在旁喊了声“父皇”,里头这才有了些微响动。 “进来。” 短短两个字,说得飞快,叫人听不出说话者的语气心境。才睡了一觉起来的太子莫名有些害怕起来,扯了扯小润子衣摆,无声地张了张嘴,怎么办? 小润子微微一怔,勉强冲着他笑了笑,扬手撩起了帷幕,道:“殿下进去吧。” 太子却不进反退,身下的脚下意识便往后退了一步。 他抬起头来,肖似肃方帝的小脸上满满都是担心。他同肃方帝之间,素来不大亲近,这样的深夜相见,更是绝无仅有。加上早前皇贵妃才被肃方帝给苛责了一顿,自省去了,他同皇贵妃倒向来很亲近,这样的事发生了,对他而言心中十分不好受,这会肃方帝要见他,只让他觉得担忧不已。 他迟疑着不敢进去。 小润子无法,轻轻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唤了一声“殿下”,用眼神示意着,再不进去若惹恼了肃方帝,那可就真真是不妙了。趁眼下肃方帝并没有多言,赶紧进去见他,方才是上策。 但太子仍是踟蹰着,想进又不敢进。 穿着软靴的脚在地上往前一些又立马缩了回来,短短须臾像过了一整年般漫长,来回反复几次后,太子终于咬了咬牙,鼓起勇气朝里头走去。 孩童的脚步声轻而缓。一点点在帷幕后走远。 小润子的眉尖微微蹙着,在放下帷幕的那一刻悄悄往里头眺望了一眼。只一眼,他便愣住了。里头除了肃方帝外,还有两名眼生的美人。他犹疑着,松开了手。 沉重的帷幕缓缓落回原处,将寝宫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小润子就守在帷幕外,身姿笔挺,紧蹙着的眉头丝毫没有要舒展开的意思。 这份差,越来越不好当了…… 他在心底里暗暗感慨了一句。随即屏息注意起了里头的动静。 帷幕虽厚,他竖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还是能隐隐约约听见一些的。 按理,做奴才的在这种时候就该屏住呼吸,什么也不听什么也不看才是。可小润子是汪仁一手养大的。行事作风里难免偶尔会带上几分汪仁的模样,这会他都快恨不得掀了帷幕站在正中看了,若连偷听也不听,倒不如拿水银灌进他的耳朵孔里得了。 然而帷幕后发生的事,饶是在肃方帝身边当差许久的他,也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年幼的小太子,就更是不必说。 他孤零零地走进了帷幕后头,放缓了脚步,一点点往里挪。他努力想要让自己镇定下来。但他垂在身侧微微颤抖着的手仍昭示了他内心的惶恐跟担忧。宫里头曾有流言说,他原本崇敬的父皇,已只是个昏庸无道的狠戾之辈。这样的话。自然是背着他说的,可他依旧还是听着了,可见传言已到了何种地步。 他知道,自己是怕父皇的。 已经有近一个月不曾见过肃方帝的太子殿下,勉强挺直着脊背,僵着脸走到了肃方帝跟前。 然而一侧目。他便看到自己左手边有两个眼生的女子。 两人瞧着皆是约莫十四五的模样,生得俏丽异常。看到他望了过来,同时将头垂了下去,恭声道:“太子殿下。” 也不知是因为他还只是个半大孩子,还是因为肃方帝根本浑不在意,坐在上首的肃方帝丝毫没有要让她们退下的意思。 太子有些失落,半夜三更被人从睡梦中唤了起来,难得见一回父皇,却还得当着旁人的面,叫他心里颇有些不好受。他给肃方帝规规矩矩行过见驾的大礼,“儿臣见过父皇”。 问过安后,太子便噤了声,不知该说什么。 肃方帝则扯了扯嘴角,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 他半倚半坐在榻上,模样闲适,盯着太子道:“朕听说,你的马骑得不好,甚至于还从马上摔下过两回?” “那是上月的事了,近些日子儿臣的马术,已经很好。”太子不禁有些委屈。 肃方帝微微一皱眉,听已是上月的事,不免有些意兴阑珊起来,只觉自己闹了个没趣。他还能记得召了几位太傅教习来问一问话,便已是难事,哪里还能将每日发生的事都牢记于心。 他摇了摇头,道:“罢了,不提这个。” 太子抿了抿嘴。 肃方帝忽然指了底下两个人说:“弹首曲子来给朕听听。” 太子一怔,却听得肃方帝又说,“来,来朕身边坐。” 他身下的位置,焉是什么人都能坐的,除了他之外,按理谁也不能碰,然而这会他却朝着太子招了招手,喊他过来一道坐。太子唬了一跳,哪里真敢过去。 可他一迟疑,肃方帝便沉了脸。 太子白了小脸,低着头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小心翼翼在榻沿沾了沾屁股,却不敢真囫囵坐下。 一旁的肃方帝见状嗤了声,也不顾儿子的不自在,猛地一把抓住他的肩头就往后拖,口中道:“朕这天下将来都是你的,你怕什么!” 他用力不小,太子肩头被抓得生疼,却又不敢明说,只能点头如捣蒜:“儿臣不怕……不怕……” 虽则肃方帝说的话不假,等到他仙逝,这天下自然是太子的,但太子怎么听着这话都觉得不对味。他低垂着的面上露出皱巴巴的神情来,先前来时路上还隐约带着的困倦之意,这会更是消的一干二净。 蓦地,肃方帝揪了揪他头上的发髻。将他的脸都扯得仰了起来,几乎能看到自己的下巴。 琴声渐起,歌声应和。 肃方帝慢吞吞松了手。一面敲击着榻上矮几附和底下的琴声,一面对太子说道:“朕平素不大见得着你,也不知你竟成了这幅性子,还不如你皇姐甚多。” 几个孩子里,哪怕是太子也不比惠和公主纪桐樱讨他喜欢,只渐渐的,连带着一直心疼着长大的女儿。似乎也不大打紧了。 他随口一说,太子却沉默了下去。 渐渐的。太子搁在身侧的双手微微攥紧,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他吃惊地看着底下的两个人。 当着他的面,底下的人弹唱的竟是淫词艳曲…… 他年纪不大,可那些字眼落到了耳中。他焉会听不明白。 “起来,把衣裳脱了。” 就在他心惊不已的时候,一旁的肃方帝已坐正了身子,笑吟吟吩咐下头的人,将衣裳脱了。 当着太子的面,底下的那两个美人似也有些羞怯,迟疑着互相对视了一眼,并没有立即便将衣裳脱了。肃方帝顿时着恼,随手抓起手旁矮几上的白瓷茶杯便重重掷了出去。将其中一人的鼻子砸破,惊呼一声倒了下去。 “哐当——” 茶杯落地,滴溜溜转了两下。 一道残茶在地上画了条笔直的线。 另一个仍好生生站着的美人。赶忙将衣襟一解,手忙脚乱地将外衣脱去。 肃方帝坐在上首,漫不经心地继续道:“把亵.衣也脱了。” 太子在旁听得眼睛一瞪,候在外头的小润子也是听得一怔。 肃方帝神色悠哉,“快。” 话音落,美人衣衫已是尽褪。 没得肃方帝的话。她不敢遮,两只手便只抓着亵衣垂在身侧。胸前白生生鼓囊囊,尽数袒露在人前。 太子大惊失色,猛地低下头去,一动不敢动。 肃方帝则泰然自若地仔细打量了两眼,皱了皱眉:“倒是小了些。” 赤着上身站在那的美人闻言“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胸前两只玉兔紧跟着高高一窜,尖端一抹红玉,绯如春樱。 肃方帝哈哈一笑,手一抬已落在了太子肩上,亲热地拍拍太子的肩,笑道:“快抬起头来瞧瞧。” 太子哪里敢抬头,低声喊他:“父皇……” “等再过个两三年,你便知其中妙趣了!”肃方帝掰着他的下颌,硬生生将他的头给抬了起来,逼他往下看,“这好的皮子,白而透,摸上去滑腻不粗,轻轻一碰可见绯色,叫人食髓知味。”言毕,他忽然扬声唤了跪在那的美人过来,又抓起太子的手,便要往那美人白生生的乳上落去。 太子尖叫一声“父皇”,霍地挣脱开去,踉踉跄跄地便往外头跑。 肃方帝一个不察,他已飞也似地朝帷幕扑了过去。 厚重的帷幕像是被罡风吹起,发出“哗啦”一声重响。 太子脚下趔趄,方出帷幕便差点摔倒在地。 小润子眼疾手快,匆匆一扶,勉强将他给扶住了。 太子眼中含泪,看了小润子一眼,手一挣便跑远了。 帷幕后,肃方帝高声唤小润子。 小润子忙打发了两个人去护送太子回宫,自己撩帘而入。 肃方帝道:“太子走了?” “是。”小润子低着头。 肃方帝不悦地拍了拍身下软榻,“没出息的东西!” 骂了几句,他蓦地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形在地上落下一片阴影,他瞥一眼地上的美人,随后扭头看小润子,道:“去,把那蠢东西给朕追回来!” 小润子想着方才太子离去时眼中的泪花,垂眸同肃方帝道:“皇上,清虚道长前些日子使人送来的那几枚丹丸,如今已到能服的时候了。” 肃方帝听到丹丸,便没了继续见太子的兴致,道:“罢,你去取丹丸来吧。”

    第383章 病和药

    清虚道士的丹,从来也不断,肃方帝似乎也就从来也吃不厌。 赤红、漆黑、青碧……各色丹丸小巧玲珑,如珠似玉,在灯光下甚至隐隐泛出通透之状。小小的一粒,不过小指指甲大,搁在白瓷小罐子里,微微一晃便发出丹丸撞击罐壁的清脆声响来。 肃方帝服了丹,便也熄了再让人找太子的念头。须臾身上发热,他扯了扯自己的衣襟,将其扯得敞开去,露出里头瞧着仍旧坚实的胸膛来。又过片刻,他只觉有股热力在自己的四肢百骸中流转。 他斜斜倚靠在榻上,伸手敲了敲边上的矮几,扬声唤人,去将先前那名美人重新带进来。 逐渐变得幽暗的灯光下,肃方帝的脸上泛出一阵潮红,带着掩不住的病态。 然而他自己不知不觉,在一旁伺候的小润子便也只字不发。小润子恭顺地应了是,躬身后退着下去,打发人去将人带来。他早已料到肃方帝今夜还得召见她,因而小润子先前便没有让她回去,只让她等在偏殿中。此刻肃方帝发了话,衣衫半掩的年轻美人,便很快跟着低眉顺眼的内侍快步走了进来。 肃方帝遥遥打量着她,蓦地一笑,伸长手将其一把拖了过来,像在拽只小猫,一下就将人摔进了自己怀中。 美人嘤咛一声,声娇似水。 小润子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厚重的帷幕便在他身后徐徐落下。 他默不作声地在外头候着,这一候,便是数个时辰。 肃方帝的逍遥日子。一如往常,若只冷眼看去,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可夜里太子的事,叫小润子不得不多去想,眼下依旧端坐在那张龙椅上的男人,神志究竟还是否清明。 他先是君,后是父。可不论从哪一面来看,他对太子殿下做出的事。都不像是一个正正经经的父亲抑或是君主能做出的事。 莫怪太子含着泪踉跄而逃,饶是换了小润子易地而处,只怕也会骇极而奔。 较之故去的庆隆帝,肃方帝的心思更加难以揣测。行事也更加叫人觉得诡谲。甚至于,比之庆隆帝,他的状况似乎也尤为的糟。 翌日悄悄得了空,小润子便特地去见了汪仁。 这件事,他不得不禀。 至东厂时,汪仁却鲜见的没有起身。 他素来不是疲懒的人,小润子跟在他身边多年,也从未见过他睡迟过一日。然而今天日头已渐渐高升,汪仁的屋子里却丁点动静也无。但他没有动静。众人也就不敢冒着惹恼他的危险上前打搅。小润子到时,小六还在廊前轻手轻脚地扫着地,见了他来也不敢高声说话。只点了点头。 汪仁喜洁近乎苛刻,又不喜太多人在自己眼前走动,故而能在他跟前负责洒扫干活的人,通常都算是颇得他器重的。 小六如今做的伙,小润子过去也都是做惯的,见了不觉轻笑。上前问:“印公一直未起?” “嗯。”小六微微一颔首,朝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连个声也没。” 似乎有些不寻常…… 小润子暗自琢磨了下,压低了声音道:“我去瞧瞧。” 他本是悄悄寻了由头溜出来的,万一肃方帝心血来潮突然要找他,总是麻烦,故而并不能在这耽搁太久。 “保重!”小六掀了掀眼皮,眼神一变,握紧了手中的笤帚。 小润子温和地笑了笑,拾级而上,站到了紧闭的房门外。 他屏息竖耳听了一会里头的动静,却没能听见太多动静,咬了咬牙,只得准备伸手叩门。 然而,屈起的指骨方才在门扉上发出“笃——”一声轻响,原本寂静无声的室内便传来了汪仁的声音,“谁?” 小润子听着,却蓦地愣在了门口。 这声音,怎么有些古怪? 他稚龄时便跟在汪仁身边,汪仁的说话语气动作神情喜好,论熟识程度,他排第二,便没有人敢称第一。但这会,小润子听见门内传来的声音,只觉陌生得紧。 汪仁的嗓音素来温润,冷声说话时才显得生硬刻薄些,可刚才那一声“谁”分明虚软无力,还带着两分懒散跟沙哑,最叫小润子奇怪的,还当属那隐隐约约的鼻音。听上去闷闷的,有气无力。 怔愣间,小润子听到里头又传出一声略带不耐烦的“谁”,赶忙唤了一声“印公”。 “进来……” 屋子里传出来的声音依旧有气无力,沉闷缓慢。 小润子心下疑惑,一面推门而入。 谁知才一进门,他便撞见汪仁正哆哆嗦嗦地正在给自己沏茶。 也不知为何,只提着只茶壶而已,他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却像拎着千斤重的东西般,颤个不休。茶水从壶嘴里倾出来,七歪八扭地往外流,半数都流在了他手上。 小润子站在门口看傻了眼,半响才回过神来背手关上了门,急步上前去。 就在他靠近的当口,站在桌边提着茶壶的汪仁手一松,“哐当”一声,茶壶便摔在桌上又滚到了地上,摔成几块。散发着微苦清香的茶水在雪白的碎瓷间小蛇般迂回爬行。 小润子大惊失色,冲上去问:“您怎么了?” “怎么了?”汪仁紧蹙着眉头看向一地狼藉,忽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子,闷声说,“鼻子不通气。” 小润子抢过他手里的那杯凉了的茶,一下顿在桌上,急切地问道:“您该不是病了吧?” 汪仁茫然地看他一眼,喃喃重复:“我病了?” “头可晕?” “略有些晕……” “身上可是乏力?” “乏……” “喉间可觉干涩疼痛?” 汪仁不悦地看看桌上那杯茶。“不然我倒茶做什么?” 小润子无奈地叹口气,道:“您都这样了,不是病了。还能是撞邪了不成。” “……”汪仁伸手去端茶。 小润子急忙去拦,慌慌张张地道:“凉的呢!您可不能碰!” 汪仁闻言,眉头皱得愈发紧了,手尴尬地停在半空,却似乎并不想就此收回去。 “我让人给您送热的来!”小润子转身越过他往门边去,走出半路忙又将脚收了回来,悄悄把桌上那杯茶给抓在了手中。这才急急下去吩咐。 等小润子回来,却见汪仁已经躺在了床上。瞪着眼睛望着帐子上的花纹。 小润子大步走近,随手将另一边还垂着的帐子给撩了起来挂上铜钩,同时道:“周太医马上便到。” 话音落,汪仁蓦地将眼睛给闭上了。转个身背对着小润子,闷闷咳嗽了两声讷讷道:“我已睡了。” 小润子的脸皮不觉僵了一僵:“您得吃药。” 若他方才没有撞见也就罢了,可分明都已经瞧见了,连走路都趔趄,给自己沏杯茶都能把茶壶给摔了,说话声都变了,焉能不管! 他站在床边,继续道:“小病不治拖成了大病,可就麻烦了。” 瞧样子。似乎只是风寒之症,可若是连大夫也不见,盼着它自己好透。未免儿戏。 可侧身躺着的汪仁听了他的话,却只将身子往被子下又埋得深了些,半响才抬起一只手来朝着小润子无力地挥了挥:“让周太医不必来了。” 小润子嘴角一抽,“立马就到了。” 汪仁一动不动地躺着,只觉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皮肤似有细针在扎。一碰就疼,浑身都不舒服。可见大夫?还是罢了吧…… 听小润子还在劝。他忙哑着声音道:“你这会来,是为了什么事?” 小润子一怔,想起来意,遂说:“是为了皇上的事。” “哦?”汪仁仍背对着他,“何事?” 小润子张张嘴,却没继续说下去,只道:“周太医要到了,这事还是等您先见过周太医再说吧。” 汪仁霍地坐起身来,皱着眉头一脸不虞地道:“来了也让他滚!” 小润子连连摇头:“小的让人给您备蜜饯如何?” 也不知是气着了还是自觉羞愧,汪仁重重咳嗽起来,直咳得一张脸都变得通红。 小润子忙道:“您瞧瞧,这哪里能不吃药!” 若非受了不得不吃药调养的药,汪仁素来是半点药汁也不肯沾,好在他身子康健也极少得病,受伤的次数,也都是数的着的。不过回回,小润子都忍不住觉得劝他吃药一事让人苦恼不已。 汪仁咳着咳着,趁着间隙还要反驳:“……咳,过几日……咳咳……自就好了!” 小润子一脸的不赞同,正要说话,却听外头小六叩门道,“印公,谢八**来了。” 咳嗽声戛然而止。 汪仁沉着脸,吩咐小润子道:“取衣裳来。” 小润子便巴巴地去拿了衣裳来,服侍他起身。 穿戴妥当,汪仁往地上一站,只觉自己踩在云端,一步一沉。 小润子忙要搀他,却被他推开,只自己慢慢挺直了腰杆往外走,走了两步他突然顿住,沉声道:“扶吧。” 小润子赶忙去扶,一路将他给扶到了前头。 趁着谢姝宁还未进来,汪仁忙在椅上坐定,寻个了闲适自得的姿势。 碎金似的日光透过窗棂落进来,他半个身子沐浴在日光下,面色倒好看了些。 谢姝宁的脚步声渐起,他慢吞吞用手拄在了下巴上。 等到人一露面,他斜睨一眼,便嗤道:“怎么,又来问本座杀了你的心上人没?”

    第384章 讨好

    因鼻塞嗓子疼,汪仁说话时的声音带着沙哑,又闷闷的,听着倒让人觉得分外生硬。偏偏又忽然用上了心上人这样的字眼,饶是谢姝宁早有准备,也听得一怔,不觉带着狐疑之色看了过去。斜斜靠坐在窗下椅子上的人,面上带着两抹潮红,怪得很。 她心有不解,慢悠悠一步一步小心走近,恭恭敬敬行个礼,道:“阿蛮知错了。” 跟汪仁这样的人打交道,既发觉自己错了,便该立即知错方才是上策。 果然,她才一说了这样一句,汪仁的坐姿便略微正了正,视线落在她的肩头处,眼中闪过几丝莫测,轻哼了一声。 嗓子眼里时而干涩发痒时而微微刺痛,叫人坐立难安,不敢多开口说话,生怕一张嘴,冒出来的不是句子而是接连不断的咳嗽声。他板着脸,紧紧将嘴唇抿成了一条线,良久才盯着未得落座的谢姝宁徐徐说道:“喏,本座杀的?”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正在病中,他的语气里莫名含着两分委屈。 谢姝宁连忙摇头分辩:“先前是我一时情急,说的昏话!” 汪仁瞥她一眼,忽然赶人:“你回去吧!” “印公……”谢姝宁蓦地跪下,给他磕了个头,“阿蛮今日是特地来向您赔罪的。” 裙摆流水似的在地上逶迤开去,她磕了个结结实实的头。 汪仁不禁一愣。思绪纷杂,想起了去年冬上,大雪纷飞之际。他坐在谢家三房的暖阁里,也受了谢姝宁这一跪一叩首。因他出手搭救了宋氏,劫后余生的谢姝宁甫一见他,便行了那般大礼。 他同宋氏一家,似乎也正是在那之后,开始变得亲近熟悉,似挚交也似他心中的亲人。 除夕的那顿饺子。腊八的那碗甜粥……都叫他记忆犹新。因了宋氏的缘故,他生平头一回知道。原来叫人惦记着生辰惦记着冷暖,是这样一件值得叫人欣喜的事。 如是想着,汪仁的眼神渐渐柔和下来,但他嘴上却仍在说:“本座怕夭寿。” 谢姝宁心中不免愧疚。仍跪在那不起。 汪仁就虎着脸低声斥道:“起来!” 如今天日虽暖,但地上砖石依旧冷硬,她一个体弱的姑娘家,焉能久跪。 他转过脸去,微微蹙着眉头,压低了声音连咳了数声,嘀咕着:“也不知像了谁……”左右他不觉得谢姝宁的性子像宋氏,母女俩生得像,可性子。却是迥异。 他想着,不禁忍不住又咳了几声。 就在眼前,谢姝宁自然也听见了。她便顺着汪仁的话乖乖站了起来,站直了身子后小心翼翼打量着汪仁,一面让小七送了个不大的包袱上来。 汪仁噤了声,用疑惑的眼神望着她。 谢姝宁泰然地对视回去,仔细看着他的眉眼脸色,又想着他方才忍耐不住的咳嗽声。不禁疑心他病了。 思忖着,她接了小七递上来的包袱。亲自恭顺地送到了汪仁跟前,正色道:“这是赔礼。” 包袱瘪瘪的,里头能装的东西并不多,瞧外头的样子,也猜不透里头装的究竟是何物。汪仁佯作漫不经心地看了两眼,过得半响才伸手接了,搁在手旁矮几上。 他一面望向谢姝宁,一面手指灵活地在包袱皮外摩挲起来。 沿着轮廓摸了一遍,他愈发疑惑起来,索性一口气将上头的结给打开了来。 松花绿的包袱皮就像是一朵徐徐绽放的花,柔软细密的花瓣伴随着盛开的欢喜,一点点袒露出内里黄色的花蕊。 敞开了的绸子里头,包裹着的是一双鞋。 做工精致,针脚细密坚实,上头绣的那两枝青竹,也颇见绣者的本事。 鞋子只是寻常样式,颜色花样也都只是普通,但这两只新鞋静悄悄地搁在矮几上,便似乎显得尤为的精巧。 汪仁伸手取了一只,只觉入手异常柔软舒适。他眼尖,垂眸看了两眼便看出两只鞋子的不同之处来,左脚的那只比右脚的鞋子口大上一点。只是这区别很不明显,换了旁人来,只怕拿了尺子来量,没准也就略过去了。 但他却看的意外的清楚,只因他的鞋子,皆是如此。 人的一双脚,瞧着一模一样,可其实生得并不相同,只差别极小,故而着履时,也就鲜少会有像他这样在意两只鞋子口是否一样大的人。 寻常的普通鞋子,他自然也能穿,但这样特制的,穿在脚上,才真的叫人觉得舒适自在。 他抓着鞋子打量,惊讶间一时忘了放下。 一旁的谢姝宁轻声道,“阿蛮心中愧疚,您是我们一家的救命恩人,阿蛮原不该怀疑您才是。钱财俗物,您不缺,阿蛮也只有女红学的好,故只能亲手做了双鞋来。” 鞋子衣袜此等物件,论理,岂是想送就可以胡乱送的。 汪仁拿着鞋子舍不得松手,眼神微变。 她这是,拿自己当长辈在孝敬呀! 心里头不可抑制地涌上一阵欢喜,身上的不适,似乎也随之散去了泰半。他嘴角微微一扬,点了点头。 谢姝宁立即瞧见了那一抹转瞬即逝的笑,心头大石落地,暗暗长松了一口气。不枉她让青翡追着小七仔仔细细问了一遍又一遍汪仁鞋子的尺寸并特别之处,也不枉她窝在房中认认真真握着针线做了这双鞋。 也是万幸,许久不曾碰过针线活的她,倒也没生疏了去。 若覃娘子还在,瞧见了只怕还得感慨几句。 谢姝宁暗自庆幸着。 汪仁也终于松了手。将鞋子搁了回去,说:“有心了。” 这便是极满意极高兴了。 谢姝宁忙摇了摇头:“只一双鞋,当不得事。” 汪仁脸上浮起一抹微笑。像看穿了她的心思,道:“燕家的破事,你是不是已经沾上了?” 话音落,他眉头一皱,飞快低下头去重重咳嗽了起来。 谢姝宁瞧着不对,连忙喊了眼下还未回宫的小润子。 汪仁想阻,却苦于咳得厉害说不清楚话。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将小润子给喊了进来,小润子又巴巴地把他不愿让太医号脉不愿吃药的事给说了一遍。直听得他额角青筋直跳,恨不得拿手旁的新鞋堵了小润子的嘴。 然而不等他动作,周太医已急急被喊进来了。 谢姝宁不便在场,也不便叫外人瞧见她身在东厂。便先悄然退了下去,留小润子在里头,她去边上喝茶等着。 她一面候着,一边回忆着方才汪仁说的那句话,心中揣测着他知道多少燕家的事…… 只过片刻,周太医把完了脉,跟着小润子匆匆出了门去开药。 汪仁一直黑着脸,周太医哪敢多留,开了药便跑了。小润子打发了人去煎药。一面派人来请谢姝宁过去说话。 他笑眯眯地同谢姝宁说了几句闲话,便恭谨地送她去见汪仁。 以他所知,当着谢姝宁的面。那药再苦再恶心人,印公为了面子也得一口气给干了。 他神色愉悦地将人送了进去。 里头坐在那的汪仁却是浑身郁气缠绕,眼角眉梢都写满了不快二字。 见到谢姝宁,他微微掀了掀眼皮,瞧着还是恹恹的。 因不想听到谢姝宁说起自己病了的事,他一挑眉。便抢先接着先前的话问了下去:“你打的那些主意,你娘可知?” “不知……”谢姝宁摇摇头。并不瞒他。 汪仁就皱眉,教训她:“燕默石这事做的没头没脑,倒像极了他老子的作风。眼下这般,你娘若知道了,焉能不担心?你要么瞒死了,要么便想个法子将这事给理清楚了。” “燕家没有好东西,万家也没有好东西。”汪仁眉头愈皱愈紧,“流着两家血脉的燕默石就更不像是好东西。” 他说着,想起万几道来,不由得敛目。 比起早死了的燕景,他更厌恶同万几道这样的人打交道。 表面上道貌岸然,端着一股正气像是都能成佛了,可每说一句话,都能让人想要拔了他的舌头。 早晚,他要扯了万几道的舌头挂在檐下风干。 汪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上回见了汪仁的面后腿上旧疾复发的万几道躺在病床上,却突然觉得身上一冷,无端端打了个寒颤。 万夫人守在他边上,正好瞧见了,心里一惊忙唤了声。 万几道徐徐睁开眼,额上一片绵密的汗珠子,他叹口气,问万夫人:“燕家那边,如何了?” 这段日子,老夫人病,他也病,燕家那边,就全靠万夫人看着。 累了这些个日子,贵妇人面上的富态,也渐渐消了。万夫人顶着一脸憔悴之色摇了摇头道:“都好。” 燕淮死了,小万氏跟燕霖母子却都还好好活着,来日这爵位还是燕霖的,这燕家,也都是他们母子的,名正言顺得像是老天爷都在帮忙,哪里还能不好。可万夫人却时常觉得毛骨悚然…… “她还是不肯见你?”万几道问。 万夫人点头:“霖哥儿倒是见着了。” 万几道便不再言语,闭上了眼睛。 成国公府中,小万氏却正在打发人收拾东西,要将燕淮的一应物件都给一把火烧了。

  • 祈祈大人

    祈祈大人 2017-10-31 09:13:18

    第385章 旧物

    自燕景去世后,小万氏便一心想要收拾了燕淮,可一直以来节节败退,最后只落得个软禁的下场。仔细算一算,她竟已有数年不曾在府中自由走动过,往日里她能去的也就是自己的一方小院,呆在佛堂里的时光比什么都多,对着佛像虔诚诵经,在心中暗自盼着老天爷开眼早日收了燕淮去,这样的日子,她一过就是几年。 而今,期盼终于成了真。消息传入她耳中时,她素来苍白憔悴的面上霎时便有了生气,眼中亦多了几分别样的神采。心中震荡,她忍不住抓着窗棂大笑起来。郁郁不解多年的心,在这一刻,似乎陡然松懈了下来。 小万氏只觉自己神清气爽,浑身舒坦。 尤在见到独子后,她脸上的笑就更是藏不住了,直接便伸手抚上燕霖的脸,笑着说:“好了,如今可算是好了!” 她像只出笼的雀鸟,带着满心欢喜,扑棱着翅膀飞出了囚禁她多年的“笼子”。 推开沉重坚实的门扇,她放声大笑着,三两步便迈了出去。站在檐下,她仰头朝着蔚蓝的天空看去,只见晴空万年,不见流云,蓝得像是一块上好的玉石。天光明媚,她蓦地打了个冷战,嘴角的笑意却愈发地加深,像镂刻在脸上的一般,丁点不见敛去之意。 高悬在她头顶上的艳阳,散发着日渐灼热的温度,小万氏却像是觉得冷。打了个冷战后又连着哆嗦了几下,方才镇定下来。 她鲜少出门,几乎日日蜗居于内室之中。连日头都照得极少,因而这会突然整个人沐浴在了日光下,便觉十分不适。明明是滚烫的天,她身上却还带着寒气,冷热交加,自然不好受。 冷静下来后,她微微变了脸。长长吸了一口气。 初夏的阳光直直打在她脸上,将她不见血色的脸也照耀得多了几分颜色。 她缓步走下石阶。环目四顾。 前庭里一片寂静,只有夏日的暖风在她周身流转吹拂。园子疏于修葺,饶是此时正值夏天,也不见多少草木。更不必提盛开的花。风中除了从不远处那间小佛堂里吹来的檀香味道外,连半点花朵甜蜜的芬芳也不见。 寂寥而空旷。 莫名袭来的怅然顿时席卷了小万氏,叫她愣在了最后一级石阶上。 这样的滋味,过了几日,仍旧未能彻底消去。 她换了衣裳梳了自己过去喜欢的发式,钗环脂粉,一件不少,全往身上用。面上敷了粉,画了黛眉。点了唇,身上拣了颜色极好的衣裳穿了,连她向来不喜欢的耳坠子。也一一戴上。 很久以前,她便再没有这般精心地打扮过自己,燕景去世后,就愈发不曾。 然而心头大患已去,她心情愉悦非常,突然便又有了打扮自己的兴致。 煦煦温香在她的衣裳上萦绕。她轻轻吸了口气,仔细嗅了一嗅。禁不住展颜笑了起来。 即便阖府上下,于她而言,已是处处眼生,但她依旧忍不住觉得痛快了许多。燕霖却显得心事重重。她几年不曾同儿子相处,更错过了儿子此生最为波折痛苦的时日。兴许也正是因为这般,小万氏同燕霖母子间的感情似乎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变得疏离。 她小心翼翼地询问着儿子,燕霖却只反问了一句,“娘不觉得府里有些古怪吗?” 小万氏还沉浸在燕淮去世的好消息里,乍然听到他这般问,不由怔了怔,过得须臾才拧眉问道:“哪里古怪?” “府里的人,似乎少了很多。”燕霖木着脸说道。 小万氏却笑了起来:“定是你多想了。” 休说燕霖离家多年,便是她,这会也弄不清成国公府里究竟有多少人,又具体是哪些。 但燕霖的话也顺道提醒了她,眼下还不是只顾高兴的时候。不论她是乐意还是不乐意,那场丧事,仍要她来操持。所以,眼下府里还有一大堆需要她着手整顿的事。她回过神来,发话道:“别担心,咱们来日方长。你是燕家的主子,若不放心府上的这些人,过些日子一口气尽数换过一批也无妨。” 燕霖闻言,低着头道:“先前忙了那么久,却只有挨打的份,如今突然就成了眼下这副局面,娘亲难道当真不觉奇怪?” 燕淮一死,于他们母子而言,日子不亚于天翻地覆。 自知道消息已过了几日,他仍然有些不自在。 小万氏只当他是一时不曾缓过劲来,并不在意,摇摇头笑道:“眼下府里四处都是他的东西,你见着了难免心中不痛快。” 说着话,她蓦地站直了身子,探头往窗外看了两眼,冷下了声音:“也是时候搬回上房去住了。”言毕,她转身望向儿子,“一定不会有错的,这事是过了皇上的眼的,他已经死透了。” 燕霖听罢,迟疑着点了点头。 他虽觉得疑惑,可他娘的话也没错。 只府里的戒备突然松懈了下来,叫他很不适应。 成国公府的铜墙铁壁,似乎在一夕之间全部崩塌,余下的那些护卫都只像是寻常家丁,跟过去全然无法相比。 小万氏倒觉这是因为见风使舵之人众多,识时务者为俊杰,诸人这是看明白了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小万氏重新掌管了成国公府,首要之事便是先整理名册。 然而她遍寻不见如意…… 找遍了角角落落,却依旧不见如意踪影,各色账簿名册,倒都好好的堆积在箱中,摞得高高的。 她翻着名册不由得冷笑。同燕霖说:“如意帮着他作恶多时,而今他死了,也难怪如意要逃。”熬了这么多年。她心头憋着的那股怨气,如今也该消了。 花了一日,她勉强算是在府里重塑了威风。 旧主已逝,识趣的眼下自然都敬着她。 小万氏虽然对此嗤之以鼻,背地里倒也高兴,转头便要人将燕淮的东西都理出来一把火给烧了,权当她日行一善做回好事。将东西烧给他了! 底下的人听了有面面相觑的,也有立即便恭顺地应了下来。捋了袖子拔脚便去收拾东西的。 小万氏一一记在了心里,忽然想起一事,遂撇下众人大步往一处去。 她沿着抄手游廊疾步而行,沿途遇见的丫鬟婆子。无一不立即低头请安。小万氏匆匆扫她们一眼,蓦地停下脚步指了个婆子,问道:“管着小库房的金妈妈没了后,大管事亲自收了钥匙,后将里头的东西都给挪去了何处?” 钥匙在如意手中,也同那些账簿册子一道被搁在了箱子里,而今自然在她手里。 但她先前只匆匆忙忙地看了两眼箱中堆积如山的册子,还未看到记载小库房的。 身着青灰色夏衣的婆子蓦地被她给点了出来问话,赶忙战战兢兢地说道:“奴婢记得。一并都给挪去大库房了。” 小万氏听了这话,眉头一蹙,已带了几分老相的脸就显得年纪似又大了几岁。 “一**蠢物。那些物件如何能随意搬动!”她低低斥了一句,语气里带着责备跟浓重的厌恶。 廊下一片寂静。 她挥了挥手让人且去,“这里不用你了,下去做事吧。” 婆子如蒙大赫,忙福了一福,快步离开。 小万氏目光迷蒙。似神游物外,孤身在廊下站了须臾才转身往大库房所在的方向去。 燕淮鲜少开库房。如意就将那些闲置之物都规整于一处,随后将门一锁,经年都难开一回。 小万氏掏出钥匙去开锁,见锁头都已生了锈,不禁瞪大了眼睛。 门一开,里头窜出一股隐隐的霉味。 她以帕掩鼻,抬脚走了进去。 里头东西零零散散堆了快一室,好在收拾得还算工整。 小万氏眯着眼睛在各色箱笼间搜罗着,那些大的,里头装着的多是大件的瓷器古玩,也就不必多添麻烦特地打开来看。 她一点点往库房深处走去,忽然在北面角落处停了下来。 最底下,搁着一只积了薄灰的百宝箱。 顾不得上头的灰,她丢开了帕子便双手碰了上去,用力将其提了起来。 轻轻一声“哐”,她已抽出了最底下的那一层,空空的,里头什么东西也无。 然而她却将百宝箱往下一放,只抓着那只小屉不松手。 蓦地,小万氏从上头取出一封信来。 原来里头还有夹层! 那封信泛着陈旧的黄,一眼瞧过去便是经年的旧物。 她重重喘了两声,将信打开来。 墨字微淡,纸张泛黄,这封信已有近二十年了! 由少年时的燕景亲笔所书,交由她的兄长万几道后,又辗转递到了她手中。 虽然已过去了那么多年,可她至今都还记得,自己彼时怦怦乱跳的心声。 然而这封信,却叫当年心如鹿撞的她,看迷糊了。 她素来极少在外头走动,更不必说不带婢女妈妈孤身一人爬到树上捉知了…… 燕景信上所言之人,半点不像她,倒像足了她那位没有丝毫淑女模样的姐姐。 可不论她怎么看,上头写着的始终都是她的名。 —— 小万氏忆起往事,面露异色,低头看着看着突然讥笑了声,喃喃低语道:“都是命啊……” 活到最后的,到底还是她跟她的儿子。 她慢慢地收了信,收进了怀中。

    第386章 自欺欺人

    一如昔年,她从兄长手中接过它,面上泛起红云,下意识将它贴近自己的心口,仿佛上头还残留着写信者的温度。 冷的信,写信的那颗心却一定是火热而滚烫的。 她一直这般认定,一直将这样的念头放在心间藏了多年。日复一日,叫她只要一想起便觉心头一阵暖意融融,哪怕身处隆冬,亦不觉得冷。她靠着这份暖意,孤独寂寞地活到了现在。 燕景同万几道是少年挚友,二人彼时皆正值热血满腔的年纪,脾性相投,素来交好。加之燕景没有兄弟,便更是同万几道亲如手足一般。这样的他,小万氏自然一早便知道。 她亦偷偷看过他,躲在僻静之处,像一只偶然路过的惊鹿,得见清泉淙淙,一见之下,不舍挪动脚步,甚至不忍移开视线。即便多年后的今天,她再想起初见燕景的那一刻,也仍旧心中一震。 那大抵,便是所谓的一见倾心。 当时她虽少年老成,性子娴静,平素更是寡言少语,可她的确也只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 燕景生得一副好皮相不提,出身也好,自个儿也是京中有名的青年才俊。以当时的她私心看来,他可比兄长还要厉害上许多。陌上少年人如玉,她见过之后,那个身影便深深地镂刻在了她的心上,时时冒出来,叫她心头酥麻,隐隐欢喜。 她一贯瞧不上长姐的性子跟行事做派。故而自己始终谨守矜持二字,虽对燕景颇有好感,也只敢憋在心里。连身边最亲近的丫鬟婆子,也是半个字不能提起。 直到燕景胆大,托了万几道给她带了信。 她道他轻浮孟浪,可心里却雀跃不已,欢喜之情难以抑制,将她的眼角眉梢都渲染成了一片绯色。她素日只知兄长跟燕景交好,却不知他们之间竟已好到了这般地步。连这样的信,也敢帮着递送。 小万氏仍记得。那也是兄长第一次同自己用那般亲近又小心翼翼的语气说话。 家中诸人皆喜欢长姐多过她,兄长也从不例外。她撞见兄长跟姐姐说话多回,亲耳听过,亲眼见过。跟姐姐说话时。兄长的表情里会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宠溺来,说话的语气也像是沾了蜜,口吻亲近异常。 但他,从未这般对她说过话。 明明都是万家的女儿,一母而生,都是他的妹妹,可他待她们是那般不同。 放眼望去,阖府上下,仆妇虽也敬重她。可没有一个在见到她时会像见到姐姐时那般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父母也疼爱她,可远远不及他们疼爱姐姐的程度。 自她懂事以来,她便知道。自己永远也不可能会喜欢自己那讨人喜欢的同胞姐姐。 谁让他们,喜欢她远胜过于喜欢自己…… 兴许也正是因为如此,她跟姐姐的感情十分疏远,有时还不比跟各自身边的仆妇来得亲近。 七八岁上下,姐姐倒还喜欢黏着她一道,可在廊下四处疯跑。夏日里摘花冬天玩雪,这样的事。焉是她们这般身份的人能胡乱做的,便是府上的婢女也比姐姐来得更像是名门淑媛。 她那时便明白过来,她们姐妹俩虽是同一个爹妈生的,却委实是两个性子的人,合不拢便是合不拢。 想明白了,年幼的小万氏便开始有意识地避开自家姐姐,只暗地里在心内鄙夷着。 但她一面瞧不上眼自家姐姐,一面又忍不住对她觉得艳羡不已。 人人都喜欢姐姐,多过喜欢自己,她似乎就成了姐姐身后的那片影子,黑暗一至便会消失不见,然而哪怕站在灼灼烈日下,她依旧只是个面目模糊的影子,要多不起眼便有多不起眼。 夜里偶然想起这些事,她便会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辗转到天明是常有的事。 有时晨起去给母亲请安,遇上心血来潮的姐姐,二人一道前行,她每每都会下意识往前多迈半步,似乎这样,她便能越过了姐姐去。又或者,走着走着,她忍不住会咬住唇瓣暗想,有朝一日若姐姐死了,众人是否就会像喜欢她那样喜欢自己。 阴鸷的念头,时不时就会涌上心头。 她的话便变得愈发的少了,生怕一开口便会将心声脱口而出。 沉默少言的她,长到那般年岁时,同兄长说过的话简直屈指可数,不过寥寥。 故而兄长来寻她时,她极为诧异。 当兄长笑着将那封信取出来悄悄塞给她时,她更是惊讶得瞪大了双目。 同样的,当时兄长眼中的疑惑,她也一直都记得清清楚楚。自然是该疑惑的,像她这样的姑娘,原本就是不起眼的,更何况上头还有个明月娇花似的姐姐在,谁能瞧见她。 那人偏偏还是燕景…… 兄长问她,何时见过燕景? 她思来想去却答不上话来,论理,他们并不曾见过面,只她偷看了他几回……难道是那时,不小心叫他给发觉瞧见了?这般想着,她面上立即火烧一般的红了起来,像涂了一整盒的胭脂上去。 兄长见了直笑,以为她是羞怯,便也不曾追着再问,只略说了几句话便先走了。 她一个人抓着信贴在心口处,站在窗边望着蔚蓝的天,神情从疑惑到羞涩再到洋洋得意。 终于,终于也叫她等到了这一日,终于有人越过姐姐瞧见了她! 那等欣喜激动,小万氏这辈子都再为感受过。 她记得自己匆匆取出信来看,仔仔细细连每个字落笔的方向都给瞧清楚了。可信上所言。叫她如此陌生,陌生得像是在看旁人的信。但看看信首,这封信分明又是给她的没有错。 兄长也不是会拿错东西的人。他虽自幼习武,可性子却是个谨慎细腻的。 她拿着信,反复来回看了几遍,心头渐渐疑云密布。 她越是仔细看,便越是觉得这封信是写给自家姐姐的,而不是她。信上所言,每个字都能套到姐姐头上去。却没一个字能往她身上套的。 疑云愈发得浓,蓦地。心头一念浮起,手下一个用力,她差点揉碎了手中的信纸。 会不会? 会不会这封信根本便不是写给她的? 自家姐姐的脾性,她一直都知道。喜欢胡闹胡玩,又爱耍着人玩。她们小时候,因众人都喜欢姐姐远胜过于她,她太过年幼还不知隐藏心事,结果全表露在了面上,反倒是叫姐姐瞧了个正着。 姐姐便拉着她说,要换了身份玩。 她做姐姐,姐姐变作她。 年幼如她们,以为互相改了口瞎唤姐姐妹妹。旁人也就会忍不住相信,简直可笑至极。 她没试几回,便抛开了姐姐的手。逃也似地躲回了屋子里。 但姐姐,说她的名字,却是张口便来,永远叫人瞧不出扯谎的模样。 该不会是她,假借了自个儿的名字见了燕景? 小万氏只要一想到这样的可能,手里的信便变成了烫手的山芋。 可她舍不得丢开。舍不得去问一问。 她瘫坐在榻上,抓着信。反反复复地告诉自己,信中所言之人便是自己没错,一点错也无。这样的话,她从日出说到日暮,又从深夜说到天明,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催眠自己。 说到后头,她觉得自己真的已经信了,信上描绘的那个人,就是她自己。 她提了笔,小心翼翼避开自己不清楚的事,给燕景写了回信。 有着兄长在里头鸿雁传书,一切都成了再自然不过的事。 可最后,他却娶了自己的姐姐。 那时,她已沉沦在这份喜欢里,再无法自拔,亦认定了他也是倾心于自己的。 即便死,她也不想要松手。 所以在姐姐临终之际,她在姐姐病床前声泪俱下,逼她把燕景还给自己。 新婚后推说不知她跟燕景互相倾慕的姐姐,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终于答应了她的要求,求了燕景尽快续弦。 谁知燕景却不答应…… 他竟然敢不答应! 小万氏忆起往事,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快步走出库房,站到了天光底下。 然而回忆还是走马观花般在眼前晃动着,她想起那个在燕景跟前努力镇定着,百般强调自己身为燕淮嫡亲的姨母,必会待他视如己出,换了旁人,谁知会如何的自己,心头一阵酸涩。 她连想当个填房,竟也这般艰难。 她只能反复告诉自己,燕景这是舍不得她以继室身份嫁入燕家,他这是在心疼自己。 唯有这样想着,她才觉得日子还有盼头。 可她亦知道,从她将燕景放进心里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已经痴了。 清醒又糊涂,可怜又可鄙。 但是没关系,反正最后赢的人,仍是她! 燕景喝下了她亲手准备的毒,在她怀中阖上了眼,他到死都还是爱着她的,不是吗? 若不爱,他怎会毫不顾忌地服下那些慢性的毒? 小万氏朝着台阶走了下去,一步步走得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还要稳当。 远远的,走过来一个人。 她敛目望去,瞧清楚是儿子,忙迎了过去。 燕霖站定等着她走近,随即道:“尸体运回来了。” 小万氏微怔,眼神一变,冷笑道:“是时候了,灵堂也布置得差不多了。”

    第387章 嫌弃

    即便他们心中不愿意操持这场丧事,但仍旧缺不得,该大办的照旧都还得大办,小万氏也就真的花了十二分力气下去。 她不只一回暗想,这般做了,也好叫燕景跟大万氏知晓,她没有亏待过他们的孽种,连棺木都选了最上等的。可心里头憋着的那口气,倒是不容易消,她便只当自己办着的不是燕淮的丧事,而是一场喜事。 燕淮死了,爵位终究还是得落在她儿子的头上,燕家的一切,终究都还是他们母子的,可不就是场喜事? 小万氏看着儿子,说:“左右下葬的日子也已择定,你不必挂心。” 她满心觉得自己亏欠了儿子,这会只想将他拘在屋子里让他好好休养上一段日子,可燕霖却并不大听她的话,因而她也不敢提,只能偶尔拣了几句这样的话来劝他。 然而饶是如此,燕霖也听不进耳朵里。 他穿着簇新的夏衣,站在小万氏跟前,身量已超母亲,同她说话时总要微微低些头。他说:“我想亲眼瞧上一瞧。” 小万氏的视线凝固在他脸上的那道疤痕上,闻言一时不曾反应过来:“瞧什么?” “他的尸首。”燕霖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不耐烦,“看也不看一眼便直接入棺,我不安心。” 小万氏这才回过神来,迟疑着闷声不吭。 燕霖皱了皱眉。道:“尸体先送去的东厂,这会才被运来,谁知里头装着的究竟是什么。” 小万氏仍旧迟疑不决着。良久才叹口气道:“为娘去看一眼,你便不必特地去看了。” “娘!”燕霖心中的不悦已浮在了脸上,毫不遮掩,“我早就已经不是孩子了!” 小万氏一顿,脚步往后退了一步,嘴角翕动,似想要辩驳却又久久说不上话来。燕霖瞧着。嘴角一撇,丢下一句“您顾好自己便是了。那些个吊唁的人,有得您忙”,转身拔脚便走,竟是丝毫没有等一等小万氏的意思。 他一脚微跛。可走起路来仍是又急又快,只须臾便已从小万氏的视线里消失不见。 过得拐角,他前行的速度才渐渐慢了下来,眼里却仍夹杂着一把看不清的火。 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何他只要一同母亲说话,便忍不住怒气汹汹。也许,在他心底里,是责怪她的吧。 燕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努力迈大步子往前头去。 他还记得自己最后一次见到燕淮时。那个浑身酒气的少年白着一张脸看向自己的眼神,是怜悯还是无奈,他看不分明。但他知道,燕淮同自己永远做不成兄弟。 这是他们的命。 而今燕淮殁了,他心里却并不觉得舒畅。许久以前,当他还在兰羌古城时,他望着头顶上蓝得不像话的天,总在想若有朝一日燕淮死了。他还活着,他必然将他的尸体拖出来再鞭挞一顿。 这样的念头。在他心里盘旋了很久很久,久到他会在睡梦中见到这样的画面。 他设想过无数种死法强加在燕淮头上,唯独这一种他未曾想到过,因为落马坠崖这样的死法,委实不够叫人痛苦。 夏风轻拂面颊,燕霖脚步微乱,缓缓靠近了棺材。 天气一日赛过一日的热,冰块才一摆上,便已有了将要消融的迹象。走得近了,寒意扑面而来,燕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古怪的味道,像是鱼肉腐坏散发出的气味,偏生里头还混着熏艾过后的气味,各种夹杂,无形间变得刺鼻而难闻。 胃中一阵翻涌,燕霖下意识以袖掩住口鼻,这才慢慢上前。 他稍稍俯身,伸手小心翼翼掀开了一角蒙在上头的白布,随即低头往下看去。只一眼,他便瞪大了眼睛,一下松了手疾步后退。 时已入夏,饶是尸体一直用冰块镇着,到这会也早就开始烂了。 休说辨别尸体容貌,便是眼睛鼻子也都快瞧不出了。燕霖捂着嘴,趔趄着逃出门去,大吐一场。酸水不停地涌上来,胃里像是有只手在翻搅一般,难受得叫他站立不稳。眼眶里不由自主蓄满了泪水,低头的瞬间,视线被模糊,人世一片朦胧。 也不知过了多久,胃里总算是好受了些,他踉跄着往边上挪了几步,忽然长松了一口气,咧嘴笑了起来。 也罢,死的轻松,死后却还要受这等罪,也足以圆满。 他倚在廊柱上,狞笑着掏出帕子来擦嘴。 在他身后不远处,小万氏束手站在那,眉眼间难掩惆怅,过得好一会,她才将视线移开,落在了那具才从东厂运过来的尸首上。 尸体已经烂得很厉害,饶是他们有心辨认,也根本无能为力。 没人知道,汪仁在谢姝宁来看过尸体后,便没有继续拿冰块镇着,只让他自个儿烂去。照他的话说,左右都要烂的,没得白费他的冰,既不必再看第二回了,还当宝贝似的供着做什么。结果冻过又突然撤了冰的尸体,以惊人的速度腐坏了下去。 到汪仁派了小六几个运了他出门时,已变得软塌塌的…… 但他根本不在意这事,他在意的,是如何把自己眼前的这碗药给省了。 谢姝宁捧着药碗直直送到了他跟前,他连避也没地方避。一阵阵带着苦涩药味的热气扑到面上,熏得他舌尖泛起苦味来。他紧紧皱着眉头,黑着脸不动。谢姝宁却不动如山,照旧维持着伸出手的姿势。他无措,摆摆手扭头道:“倒了!” 话音未落,掌心里忽然一热。 他一怔,转过头来便见谢姝宁正就势将药碗塞进了自己手中,顿时泄了气。 “眼瞧着这就该请您用饭了,您这病要是拖上个几日,这饭只怕就只能继续延期了。”谢姝宁见他端住,忙收回了手,佯作漫不经心地道。 汪仁一听,不由暗恼,自己竟是忘了这茬。 自己心心念念的那顿饭,可不能因为一场小小的风寒给作罢了。念头一起,他端起药碗一口便饮尽。 再如何不想吃药,也得吃了才是,总不能病着去见宋氏,等会过了病气去。 但药味是真真叫人厌恶…… 他放下碗,眉头紧皱。 谢姝宁适时递了一小碟蜜饯上前,笑着道:“小六方才送上来的。” 汪仁的手指已搭上了碟子边缘,听到小六二字,一下将手抽离:“不吃。” 小六今日可碰过尸体,他送上来的蜜饯如何能碰! 他瞥一眼谢姝宁:“才让他运了尸体去燕家,他碰过的东西,不能吃。” 谢姝宁听得失笑,将碟子搁到了边上。 “燕默石那小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汪仁忽然发问。 谢姝宁一时不备,心里一惊,手指摸索着探上瓷碟,拣起一块蜜饯送进嘴里吃了,才笑了笑徐徐道:“不急,等您病好了见到他时,再提吧。” 她跟燕淮私下里商讨过,这件事急不得。论心眼,三个她也不敌汪仁;论手段,燕淮比起他来,也是欠缺。这般一来,有些事就只能慢慢来了,仓促应对,一定不妥。 燕淮的这一出金蝉脱壳,因为她的出现,不由得便乱了套。 最初,这份计划里可并没有她。他当时,已算好她必然南下,结果最后却叫她找到了他。 想到这,谢姝宁心里莫名有些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她抬头,看了一眼汪仁,却见汪仁用极嫌弃的神情盯着自己,发觉自己望了过去,才飞快移开了视线。 怔愣间,她听到汪仁说:“说了不能吃,你倒是不挑。” ——原来是因为她吃了块蜜饯。 谢姝宁嘴角一抽,挣扎着道:“味道不错。” 汪仁背过身去咳嗽两声,挥挥手:“让人给你备一份带回去吧。”言毕,他立即又追加了一句,“别让小六碰!” 他正在病中,精神不济,又恐过了病气给她,便接连催她先回去:“拿了蜜饯就回去吧。” 然而等人走了,他又忍不住暗自嘀咕,她到家会不会将他病了的事告诉宋氏。 小润子正要扶他回去歇下,见他一直皱着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由无奈。 路上,小润子说了太子的事。 汪仁沉默着听完,面上并不惊讶,只道:“有清虚在侧,皇上愈发不知节制,这般对待太子都还算是轻的。” “皇贵妃被软禁了。”小润子低声道。 “哦?”汪仁眼神微变,想起谢姝宁临行之前问自己皇贵妃跟惠和公主近日如何的话来,摇摇头道,“白家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失势的。” 小润子问:“您说,该不该插手?” 汪仁想起皇贵妃跟宋氏的关系,颔首道:“皇贵妃跟太子公主那都需多加留意,一有消息便先来回禀。” 小润子应是。 不过皇贵妃也不是吃素的,她在宫里经营多年,一直暂代着皇后之职,肃方帝又是几乎从不搭理后宫之事的,皇贵妃的根基素来很稳,如今明面上瞧着是被软禁了,可暗地里,她仍有法子知晓各处的消息。 正如太子遭遇的事,身为太子生母的她,翌日便知。 太子今年不过十岁,仍是个孩子。 皇贵妃气红了眼睛,只觉心如刀割,心底里对肃方帝保有的那一抹留念,也终于彻底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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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祈祈大人 2017-10-31 09:15:36

    第392章 蛛网

    这么多年来,两方一直相安无事。 一则是因为敦煌易守难攻,二来也是因为一旦交恶,眼下歌舞升平的盛世场景便会转瞬消失。战火一起,苦的是平民百姓。故去的庆隆帝是个软弱性子的,莫说让他发兵敦煌,便是有人在他跟前透一透这样的念头,他恐怕也得变了脸色担忧起来。 彼时,肃方帝还是端王爷,这朝堂上的事,却也有一半是他说了算。在庆隆帝在位的漫长岁月里,身为幼弟、身为臣子的端王爷,却始终隐隐踩在庆隆帝的头上。 如若当年他对敦煌有意,想必也会想法子让庆隆帝应承下来发兵才是。 可那时,谁也未曾动过这样的念头。肃方帝登基后,亦从来也没有提到过敦煌。 古道漫漫,遇上起风的日子,黄色的砂砾便被团团从地上吸起融入风中。于是沿着沙丘横扫过去的狂风便像是一条黄色的巨龙,嘶吼着掠过广袤沙海。不管是过路的商旅驼队,还是在那片土地上生活了一辈子的当地人,谁也不敢在风暴来袭的日子里在沙漠里行走。 狡猾地藏匿在沙丘下头的流沙已是危险至极,呼啸而过的飓风,就更是骇人上百倍。 从西越发兵至敦煌,将古道上繁荣的这座城市掌控权夺下,谈何容易? 光行军一事便已极难,粮草兵马武器,一桩桩累计,早就足够叫领兵之人心惊肉跳。不敢继续前行。故而西越在尝试了数次征讨敦煌之举皆一败涂地后,终于熄了心思,只专心致志将边关守好。再不对关外的那片绿洲多动念想。 肃方帝即位后,两地之家来往的商旅,照旧络绎不绝,比之过去,甚至还多了几分昌盛之貌。 谢姝宁也多少知道些,这里头少不了舅舅宋延昭的功劳。 舅舅掌权敦煌,宋家的根。经由他扎在了那片茫茫绿洲上,扎得极深极牢。 她也因此想到。肃方帝若要发兵征讨敦煌,其实讨伐的,就是她唯一的亲娘舅宋延昭宋城主啊! 敦煌富庶繁荣,掌着最大的那条水脉。又是沿路商旅必经、必歇之地,肃方帝既想要它,当然就不会舍得毁了它。他想要的,只是掌管敦煌的权力。 这般一来,敦煌城主,便成了他的肉中刺眼中钉。 谢姝宁霍地站了起来,道:“舅舅已得了明确消息?” “九成九。”舒砚低声说着,“除非出了叫西越无暇顾及敦煌的事,若不然。这件事便几成定局。” 谢姝宁听他说的肯定,心中微惊,重重咬了咬唇。叹息般道:“麻烦上门,只能迎头而上了……” 舅舅远避敦煌,虽说里头有着他的私心贪图关外民风彪悍不似西越拘谨,可往深里论,终究还是为了避开纷争,落得个清净。可麻烦。从来都是自己找上门来的。 敦煌古城的大门终年不闭,日夜有人看守。容商旅歇脚。 这便也就证明,若有人想要借着商队名号混进城去,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 商旅中混杂着的刀客、剑客,各路奇人密织如网,每一日都有人成**结队地进出,隐患从来都在。 但这样的手段,谢姝宁不担忧,她那与众不同的舅舅自是更不会畏惧。她担心的,还是肃方帝会谴多少兵力前往。若他发了狠,根本不顾后果只一味派军队前往,到了硬碰硬的时候,真厮杀起来,西越大军碾压而至,敦煌的城墙,必是挡不住的。 思忖间,她听到舒砚说,“先是所谓的“十二楼”,而今又要发兵敦煌,难保他下一步不会要了他们的命!” 她一怔,旋即明白过来他话中的他们指的是宫里头那几位。 “即便往好了想,离他随意给公主指婚的日子,只怕也不会太晚了。”舒砚眼中泛着幽暗的蓝,伴随着他的话音,渐渐蓝得发黑,似深潭古井,又似大漠上空那方天。 他语气平平,谢姝宁却从里头听出了决绝的意味。 她轻轻吐出一口胸中浊气,嗅着西府海棠的香气,正色说道:“既这般,表哥同我便兵分两路吧。宫里头的事,我比你清楚,这边便由我来想法子继续打探消息。至于后路如何走,便要靠表哥全权准备妥当了。” 如果战火非起不可,那这后路,一定会比他们所预测的更难走,更坎坷。 言毕,她望着眼前那一排开得艳艳的花,心头忽然一颤。 ——若……没了肃方帝,由太子即位,他们如今所忧心筹谋的这些事,是不是便都顿时迎刃而解? 弑君的念头,难以遏止地从她脑海深处涌了上来。 多活了一回,她的胆色,似乎也变得惊人起来,竟连这样的心思也情不自禁地动了。 她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轻颤,仿佛也被自己心底里埋藏着的念头给唬住了。 然而明知不该这般想,她却鬼使神差地想了又想,且越想便越觉得可行。 “十二楼”也好,发兵敦煌也罢,眼下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肃方帝而起。他既是根源,将他连根拔除后,一切想必也就都会恢复原样。 思及此,谢姝宁却突然重新镇定了下来。 弑君一事,若能像她在脑海里演练的一般这般容易,帝位更迭的速度只怕会如换衣裳一般。 她摇摇头,将纷杂的念头从脑海里甩了出去。 舒砚打量着她的神色,隐约猜测到她在想什么,却并不点破。 扶皇贵妃所出的太子殿下登基,真要做,到底还是桩天大的难事。各方势力,都得尽数考虑进去,一个不慎,休说让太子坐上龙椅,只怕到时连骨头渣子也寻不见。 他皱了皱眉。 二人在廊下就着这事仔细地又说了几句,因兹事体大,这事并非他们二人便能下决策的,故俩人只继续谈论了些敦煌那边的动静,便各自离开了庑廊。 谢姝宁脚步迟缓地走着,只觉长廊看不到尽头,脑海里思绪纷纷。 先是燕淮出了事,紧接着宫里失了联系,随后汪仁小病了一场,这会云詹先生更是重病在身…… 一件件事,像蜘蛛的丝,看似杂乱无章毫无干系,却渐渐形成了一张网,将众人都给网在了其中。 谢姝宁直觉目前的局势不大对头,真要说却又觉语塞,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低着头往前走,小七落后一步,跟在后头不疾不徐地走着。 忽然,前头拐角处悄无声息地冒出来个人。 谢姝宁低头沉思着前行,差点一头撞了上去。 脚下踉跄,她连退两步方才重新站稳,抬头朝对面的人看了过去,等到看清来人的脸,她不禁无奈:“你何时来的?” 燕淮扶了她一把,道:“刚到。” 谢姝宁摇了摇头:“看来委实不能听师父的,护卫的人数,只这么几个能看得住什么。” 她这会还在购了给云詹先生的宅子里,这边才安置妥当,加上云詹先生喜清净,人便相应少了许多。 燕淮能悄无声息地进来,自然也有别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来。 她担心着宅子的安全与否,眉头也不禁跟着蹙了起来。 燕淮瞧见,别过脸去,低低问:“你可是不大想见我?” “……”谢姝宁愣住。 小七已退到了角落里,堵住耳朵蒙了眼。 谢姝宁咳嗽两声,另起了话头:“娴姐儿那边,你可是已经去见过了?” 事情有了变化,原该瞒着燕娴的事自然也就都没有必要瞒着了。 燕淮眼神一黯,看向她的时候,眸光微闪,终是叹口气道,“见过了,叫她劈头盖脸给骂了一通。” 听了母亲做过的那些错事,燕娴却只愣了片刻,沉默了一会。随后,她便攥着他的袖子死死不松,直一口气不间断地骂了他半响,才算是松了手。她长至今时,休说骂人,便是连个坏字也鲜少说。加上她身子不利索,气短,也极少一口气说这么长的一段话。 可见这回,她是气狠了。 谢姝宁想起自己刚找到他的时候,气得脱了镯子便砸,着实明白娴姐儿该有多恼。 明明还有许多旁的法子,但他偏要走这么决绝的一条路,这性子也就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又硬又臭。 谢姝宁想起自己来,何尝不也是如此。 “打你也是该的!”她说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往他额角看去。只几日,伤口已好得快要瞧不出痕迹了,倒是个恢复起来极利索的。 她多看了两眼,燕淮不免发觉,心中立即便有隐隐约约的喜悦冒出来。 先前他无意中瞧见她跟云归鹤说了一通他看不明白的话,正心痒难耐,闷闷不乐了半响,这会看到了她的眼神,竟顿时便什么旁的心思也都没了,只剩下欢喜。 心头一阵乱跳。 他忽然道:“阿蛮,我要去隔壁。” 谢姝宁疑惑道:“去隔壁?” 隔壁自然是她的宅子,可眼下知道他好端端活着的人,岂是他四下乱跑的时候。 燕淮郑重地道:“提亲。” 谢姝宁唬了一跳,这事可还没提上日程过! “娘亲见着你,只怕会误以为是青天白日撞了鬼……”她斟酌着道。

    第393章 婚事

    消息早已传遍京都,饶是宋氏这样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会也是早有耳闻。 方得知了燕淮的事,她便使玉紫来唤了谢姝宁去,一脸担忧的问过她。谢姝宁听了,也不敢明言,好容易支吾了过去,想着退路,亦不敢将话给说死了。 可外头说的沸沸扬扬,丧事就在眼前,宋氏即便不问过她也已是信了的。 宋氏视汪仁为恩人,对同样在她们最艰难的时候伸手助了一臂之力的燕淮,亦心怀感激。加上早前有卓妈妈提过的那件事,她是越看燕淮越觉不错,虽则心里还有许多放心不下的,可想着若不离京,同燕家结亲,也不算坏事。 谁知,她还没考虑好,便先传来了“燕淮”殒命的事。 这里头的弯弯道道,她一个妇道人家,思来想去也只想到会不会是有人从中作梗,害了燕淮。 思及此,她立时便抓住了女儿的手腕,忧心忡忡地问道:“这事可已调查清楚了?” 谢姝宁面皮微僵,拣了些人人都知道,也不打紧的话敷衍了过去,可心知这样的话怕是瞒不过母亲,她便又将京里的局势略提了两句。 宋氏经过惠州那件事,性子变了些,比之过去更加小心谨慎,闻言不由得微微紧张起来。 她亦有些隐隐后怕,好在自己先前想着能多等一等看看旁人的意思。再仔细考虑燕家这门亲事是否可行。若不然,要是她急匆匆地将这桩亲事定下,结果却成了眼下这幅局面。岂非害了女儿? 宋氏越想越觉心中不好受。 一来燕淮年纪轻轻,来日风光无限,却还未娶妻成家便去了,叫她惋惜不已;二则一个不慎,她差点叫女儿成了望门寡,委实叫人后怕。 这般一来,她对女儿的婚事便愈发慎重起来。 念头一起。宋氏便也瞒不住谢姝宁。 谢姝宁知道了她的心思,倒松了一口气。 她如今也不过刚及笄。若要拖上个两三年再成婚,也并非不可。京都里的姑娘,成亲早的,十三四也有。可成亲晚的近双十年华的也不罕见。近些年,挑挑拣拣十七八才出阁的姑娘,也是越来越多。 她心里并不着急,也希望母亲不必太过着急。 因而她也一直想着,眼下算不得谈婚论嫁的好时候,况且她早早穿过一回嫁衣,于这些事上并无期冀,便愈发淡然。 不曾想,这会燕淮当着她的面一提。她这胸腔里的心登时便乱跳了起来。 分明早已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可看着他,听着他的话音。她仍觉面上微热。 不过转瞬,她便镇定了下来,重归了泰然模样。 燕淮却不曾察觉,他正兀自垂首思量着谢姝宁口中的话。 先前的确是他不够缜密,只想着谢姝宁会协母兄南下,从此江湖路远。他们只怕连见面的机会也不会有,哪里料到会有他跟谢姝宁面对面站着谈论婚事的时候。 他未曾将她一并算计进去。今时局面便有些不容易对付。 宋氏已同小万氏母子一样,相信了他已经“死”了一事。 若他这会贸贸然出现在他跟前,只怕真会叫她误以为是撞见了鬼…… 可燕淮虽是突然提起的这话,心里头却并非没有仔细考虑过。 他抬头,看着谢姝宁微微一笑,道:“那便告诉她吧。” 事已至此,免不得要将一切和盘托出。何况,他想娶她,自然要光明正大,坦坦荡荡的,又怎么能瞒着她娘。 他要娶的人,是谢姝宁,却也是宋氏的女儿。 即便宋氏知道了真相后,不允婚事,至少他内心坦荡,才会有勇气继续走下去,直至将她带到身边来的那一刻。 他照旧微笑着,昳丽的眉眼间,满是磊落。 出身如何,非他能选,但今后的路,却只有他能走。 而他,满心期望那条路上能有谢姝宁的身影。 他心底里也仍在想,她当得起比自己更好的人。但他,却无论如何也再不想松手了。若这是自私,他便肆意自私一回—— 因为这世上,始终只有一个阿蛮。 敦煌一剑,何尝不在他心口也留下了一道痕迹。 日光斜斜照在他脸上,将下颌的线条都映照得柔和起来。他望向谢姝宁的目光里,满是温暖。 谢姝宁同他对视着,心中有如微风拂过,带着些微酥麻。 她咬了下唇瓣,轻轻一颔首,声如耳语:“好。” 人生在世,哪能事事都等想好了再去。偶尔有时候,的确也是需要搏一把的。 更何况,世上又有几人像是他们这般,还在私下里商讨着该如何让亲事顺利办成的?婚姻大事,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时轮得到他们自己说话。然而那样的婚事,她前世已经历过一回,无力抗衡亦没有更好的选择。 今世,她已迈出了同往昔截然不同的一步,自然也该拼尽全力继续好好走下去。 她看着对面身着玄色罗衣的少年,笑了起来,忽问:“娴姐儿是不是就这事也对你说教了一通?” 燕淮跟燕娴兄妹感情很好,这些事,他既然已对她全盘托出,自然也就不会省了他们的事。依燕娴的性子来看……谢姝宁面上的笑意,隐约变得玩味了几分。 燕淮则面露窘迫,微微别过脸去:“自然省不得。” 知道真相后,娴姐儿想到的第一件事,恰恰便是这个。 身单力薄如她,竟也差点将他的衣袖都给扯碎了。直骂他是胡闹。便是没有他金蝉脱壳这一出,宋氏看不看好他还两说,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机会眼见着便更是渺茫。 但这事瞒着谁也不能瞒着宋氏不提,他的意思如此,娴姐儿就更是不消说,平素连谎也不曾扯过的人,一颗心再简单纯粹不过。 好事多磨,夜长梦多。 他想娶她想得都快发疯了。 “发了好大一顿火,连图兰都被唬了一跳。”燕淮想着。哭笑不得地想起图兰跟吉祥来,尤其是图兰。从吉祥那知道了上回的事后,见着他便问何日成亲…… 关外长大的图兰,从来觉得既互相倾心,便该立即在一起。何必顾忌左顾忌右的。 如今的他,深觉有理。 二人窃窃将要见宋氏的事理了一遍,谢姝宁才先行一步回去上房。 炎热夏日,坐在台矶上谈天的小丫鬟打着瞌睡,漫不经心地说着谁的绣工好,谁的耳坠子好看。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渐渐没了人出声。 午后多觉,这一会的工夫。便都犯了困。 谢姝宁领着小七过去时,台矶上坐着的小丫鬟穿着身水绿色的夏衫,正抱着膝打哈欠。 听见脚步声。她边上另一个正在伸懒腰的赶忙垂下手推了她一把。 打了一半的哈欠戛然而止,小丫鬟像颗青碧的豆子般摇了一摇,嘟哝道:“推我作甚?” 另一个急了,越过她迎上前来,冲着谢姝宁墩身行礼:“奴婢见过**。” 当着主人家的面犯困躲懒,可不像话。 青豆似的小丫头这下子可清醒了。慌慌张张站起身来见礼。 谢姝宁见状不由失笑,摆摆手示意她们不必如此紧张。随即问道:“娘亲可醒着?” 两个小丫鬟异口同声地说:“醒着!” 紧接着其中一个补充道:“太太今日不曾午睡,一直在做针线。” 谢姝宁闻言点点头,抬脚往里头去。 二人连忙噤了声上前,将竹帘子打了起来。 谢姝宁入内,小七便在门外止了步。他虽然因为身份特殊,可在内宅里随意走动,但主子的屋子里头,若未得特别吩咐,他寻常并不敢跟着进去,到底不是图兰青翡这样的贴身婢女。 不一会,玉紫便也退了出来。 屋子里只留了宋氏母女说话。 宋氏在绣着一方帕子,雪白的料子,用银丝在上头绣着繁复的花纹。 她想要帕子,多的是人来做,便是想买也能随意买上几大箱子,哪里要她自个儿动手。她这会绣着帕子,单纯只是为了打发时间。 故而一见着谢姝宁,她便搁下了手里的针线,急切问道:“云先生如何了?” 她只知道云詹先生是病了,却不知病得如何,所以自打谢翊亲自去接了云詹先生入城,谢姝宁又在隔壁特地置办了宅子后,她便一直担心着这事。 谢姝宁也明白她担心,便立即将鹿孔的诊断转述了一遍。 宋氏听了唏嘘不已,但想着少说还有七八年,心里又舒坦了些,重新拿起被自己丢在一旁的针线。 谢姝宁便凑了过去在她身旁坐下,伸手抓了把纨扇,握着翠玉制成的扇柄轻轻给母亲扇起了风。 “云先生的身子现下如何?可还吃得消?”宋氏低头仔细看着针脚走向,一面问,“明日请印公来赴宴,顺道也将云先生师徒请过来用些吧。” 汪仁虽非寻常男子,但她也不便作陪。 谢翊、舒砚几个又都是小辈,若云先生能入席,总是件好事。 她问完,却没有听到谢姝宁应声,不禁疑惑地抬头看了过去,只见女儿给自己打着扇目光游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不由放下了手里的活,蹙眉担忧地道:“可是有什么事不妥?” “娘亲,阿蛮想请您见个人。”谢姝宁回过神来,轻声说。 “哦?是谁?” “燕淮。”

    第394章 坦白

    宋氏听得一怔,手里的针“噗嗤”一声穿透了雪白的锦缎。 她狐疑地盯着谢姝宁瞧,仔仔细细沿着女儿的眼角眉梢看了又看,踟蹰着问道:“阿蛮,你可是说错了?” 随着一双儿女日渐长大,她这当娘的,也就跟着年岁渐长,眼瞧着就要老了。可她眼下还是耳聪目明之辈,按理不该听错了才是。宋氏疑心着,怕是谢姝宁一时口快,说差了。 然而她问完,回答她的却只是一句“没有错”。 宋氏闻言,不禁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燕淮其人,她可是认的! 前些日子,她才因为那个消息暗自神伤惋惜了许久,这会女儿却当着她的面说想请她见一见燕淮?宋氏蓦地将手里的绣件往边上一丢,然后伸手去探谢姝宁的额,紧张地道:“这丫头,好端端怎地说起了胡话!” 但手背下传来的温度,只是寻常的暖意,甚至还因为谢姝宁体弱,略微带着些凉意。 她慢吞吞地松开手又去抓谢姝宁的手掌,也是凉的,只掌心里似有细碎的汗珠子,有些黏糊。 宋氏蹙着眉头问:“莫非还有另一个燕淮?” 要不然,她素来聪明能干的女儿怎会突然让她见个已去世了人? “娘亲不要胡猜,阿蛮说的,就是您认得的那一个。” 宋氏有些傻了眼。犹自不信,只连连问她道:“你可是癔症了?” 放眼京都谁不知道成国公燕淮年纪轻轻骤然离世的消息,这可是肃方帝金口玉言。亲自证明了的!她理所当然地认为燕淮已死,何况她先前问过谢姝宁几句,心里早已相信了十分。所以这会,谢姝宁说出这样的话来,只叫她惊恐万分。 不等谢姝宁开口,宋氏紧紧攥住了她的手,抓得十分用力。仿佛只要她一松懈,女儿就会立即如那脱兔一般。飞窜出去。 她深吸了一口气,摇摇头说:“傻孩子……” “娘亲。”谢姝宁并不将手抽出来,只任由母亲牢牢握着,同样摇头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一时半会怕是说不清楚,还是等您见着了人再详细同您解释吧。” 宋氏听得这话,却只觉得了不得了,她这是彻底糊涂了! 要没糊涂,怎么会将没谱的事用这般信誓旦旦的肯定语气说出来? 宋氏隐隐有些急了,好好的一个人,怎地突然就成了这幅模样?明明前些天母女俩说话时,她还清醒明白得很。 宋氏登时心乱如麻。也不敢当着女儿的面明白地告诉她,燕淮已经死了。 生怕这般一说,已糊涂了的人根本就听不进耳朵里。终究只能是白费功夫而已。 迟疑着,她顺着谢姝宁的话慢慢点了点头,道:“你既执意如此,那便请人来见上一面吧。” 人都已经死了,她能请什么来? 到那时,她再仔细同女儿说一说。想必会比眼下有成效。 她蹙眉沉思着,想着自己伶俐的孩子怎么会莫名其妙因为燕淮的事得了癔症。 和她侧身而坐的谢姝宁。也看出来了她的狐疑跟不信,但这事,不让母亲亲眼见到燕淮,不论她说什么母亲只怕都难以相信。于是她便不再多言,一面站起身来,一面跟宋氏说:“那娘亲便先等一等,阿蛮先行告退下去安排一番,过会再使人来请您。” “嗳。”宋氏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目送着她出去。 脚步声很快远去,她听到守在外头的小丫鬟恭送谢姝宁的说话声,立即扬声唤了玉紫进来,问:“去问一问卓妈妈,**这几天可有什么反常之举。” 玉紫微愣,又见宋氏一脸担心,连忙应声退了下去自去寻卓妈妈问话。 然而她还未回来,谢姝宁便先派了小七来请宋氏去前头了。 宋氏叹了一声,领着人往谢姝宁安排妥当的地方去。 时近申末,日头不似前几个时辰那般猛烈,隐隐有了西移的迹象。 宋氏走在廊下,额角却有了层薄汗。 明知等着自己的不可能是死了的燕淮,可眼下她心里却突然没了底。 距离越缩越短,宋氏咬咬牙,蓦地加快了脚步,拐过弯便直朝屋子里冲去。 随即她一抬头,入目的只有谢姝宁一人。 宋氏一颗悬着的心顿时落了下来,只绞尽脑汁想着该怎样让女儿清醒过来。 可就在这时,屏风后突然走出来了另一个人。 她定睛一看,不禁下意识惊呼了一声:“这……这是……” 对面站定的玄衣少年朝她恭顺地行了一礼:“默石见过伯母。” “燕大人?!”宋氏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谢姝宁则大步上前扶了她落座,抚着她的背,轻声道:“是活的。” 宋氏闻言,有些回过神来,侧目看她,嘴角翕动着却说不出话来。大活人一个站在她跟前,还同她见礼说话了,她怎么会不知道对方是活的!良久,她从齿缝里挤出个字来,“茶……” 话音落,容貌昳丽的玄衣少年便已端着茶送到了她手边。 宋氏仔细看了两眼他的脸,倒吸了口凉气,伸手将茶接了过来。 掀了杯盖,来不及撇去浮叶,她便低头呷了两口。 茶怕是早在她进门之前就已经沏好了的,不烫不冷,正是晾得合适的时候。 惊慌之余,宋氏还有心思想着这样的事,面上神色便也跟着好看了些。 一旁注视着她的谢姝宁跟燕淮也就随之长松了一口气。 宋氏却谁也不看。一气吃了半盏清茶。 半盏茶的光景里,她心里的念头则已千回百转。 须臾,她将手中茶盏搁下。轻叹一声,道:“不论如何,燕大人性命无虞,便是天大的好事。” 这世上的事,不管大小,艰难与否,只要人还活着。一切便都好说。 秉持着这样的信念,她才有勇气活到今日。因而她见到燕淮时。虽震惊,可想着人活着才是顶顶要紧的,那点震惊跟疑心顿时就淡化了泰半,只剩下零星半点。等着他们自己告诉她。 她遂笑了起来,望向谢姝宁:“你这丫头,方才为娘还当你是魔怔了呢!” 谢姝宁汗颜。 “燕大人这会来,是为了何事?”斥了女儿一句后,宋氏便转头朝着燕淮看了过去,正色问道。 她还有许多想不明白的事,但有一点她是知道的,眼下大家伙都以为他已不在人世,若不是有要事。他又怎会特地来见自己。 她问完,笑看着他。 燕淮心中忐忑,悄悄睨了谢姝宁的侧颜一眼。突然一下在宋氏跟前跪倒。 宋氏大吃了一惊,急忙起身去扶:“燕大人这是做什么?当不得当不得!” “小侄有个不情之请。”燕淮轻轻一侧身避开了去,俯身重重一叩首。 宋氏唬了一跳,又不好将他给拽起来,只能急声道:“但说无妨,万不必如此!” “小侄有心求娶阿蛮为妻。” 宋氏闻言。目瞪口呆,喃喃说着:“求、求娶?”一面看向了谢姝宁。吐纳三遍,方才镇定了些,遂赶谢姝宁出去。 既是说她的婚事,焉有姑娘家自个儿听着的道理。 两家到了谈婚论嫁之时,向来是请了媒人上门提亲的,从来也没听说过有哪家的公子,自己上门求娶的…… 眼下已是失了常性,乱了套了,至少不能继续留着谢姝宁在场。 宋氏十分坚持,硬是将谢姝宁赶去了外头后才来扶燕淮:“起来说话。” 方才她还顾忌着,觉得自己不好亲自上前将人给拽起来,到这会听了他的话,她突然之间便没那么多顾忌了。 她坐在雕花的红木椅子上,端起剩下的半盏残茶,一口饮尽。 今日这惊吓是一波接着一波,跟海上的浪似的,晃得船上的人晕头转向。 她蓦地将空杯往手旁茶几上一顿,郑重问燕淮:“燕大人刚才说的可是真心话?” “此等大事,默石断不敢说笑!”燕淮审慎颔首。 宋氏点点头,沉默了片刻。 同燕家结亲一事,她本就考虑过,故而此刻听到燕淮的话,她先时虽大惊失色,镇定下来便认真思量了起来。 眼下情况不比寻常,不能请了媒人上门提亲,事已至此,她索性亲自问一问话罢了。 宋氏便抓着燕淮问起了“遇害”一事。 今日一来,原就是为了同她坦白,燕淮自不瞒她。 燕家的往事,他不靠谱的父母,外祖母做下的错事,他一一说给了宋氏听。 宋氏何曾猜到事情会这般复杂而诡异,当下听得眉头紧皱,面色发白。 这事,可远远比她料想得还要糟糕上百倍! 她抹了抹额上冷汗,忽然问道:“阿蛮可是都知道?” 玄衣少年踌躇了下,应道:“知道。” “……”宋氏摇了摇头,一时间无言以对。 她的女儿她知道,主意正着呢,远胜于她! 不像她,这会听了这些话,心里只剩一团乱麻,连怎么理都想不透。 “糊涂,上一辈的事与你何干,你何苦这般决绝。”良久,宋氏看着燕淮重重叹了一声。 爵位、身份、家业、功勋……说舍便一下子都敢舍了,也委实是个厉害的。 她说着,亦隐隐有些明白过来,燕淮跟谢姝宁私下的交情怕是早就不同寻常,心里顿时更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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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祈祈大人 2017-10-31 09:17:31

    第399章 落成

    话音未落,坐在谢翊边上的舒砚已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谢姝宁亦是忍俊不禁,被乐得眉眼弯弯。宋氏也笑,赶忙冲站在身后随侍的丫鬟挥了挥手,轻声吩咐道:“瞧瞧少爷可是醉得厉害,让下头早些送了醒酒汤上来。” 原是难得的日子,加上谢翊几个年纪也不小,早到了能沾酒的岁数,加上那桌还有汪仁、鹿孔几个在,故而宋氏一开始便没有约束几个小的,桌上的酒水也是一早就备上的。 她想着应吃不了太多酒才是,谁曾想,头一个吃醉了的便是自己的儿子。 宋氏吩咐妥当,突然侧目望向谢姝宁,笑着说:“你哥哥怕是喝糊涂了。” 他们兄妹两个本是一母同胞,人常言双生子之间心有灵犀,谢姝宁跟兄长之间,却似乎并没有这等感觉。兴许是因为她多活了一回,前世哥哥又早早不幸夭折,以至于她今时今日看着比自个儿早半刻钟出娘胎的哥哥,总难将他视作年长者。 所以她这会闻听谢翊说起醉话,只乐不可支,见母亲扭头同自己说他喝糊涂了,更笑得厉害,好容易忍住了,压低了声音道:“您说了今儿个不拘着他,他可不得放开了肚皮喝?” 宋氏摇摇头:“我哪里又管得住你们兄妹俩。” 语气怅然若失,听得谢姝宁一怔。 她敛了笑。在桌下伸手轻轻扯了扯母亲的袖子:“娘亲……” “好了好了,娘这是高兴呢!”宋氏笑着说道,“你们俩平安康健地长大成人了。娘这心里头,高兴得很。你也不必挂心我,看你哥哥这小孩子性儿,少说还得在娘亲身旁呆个三五年才会成家,有他陪着,你再偶尔回来看看,往后的日子同过去也不会有太大差别。” 她已跟汪仁在厨房里谈论过谢姝宁的亲事。这会心里主意拿定,便不由得想起了今后的日子。 然而这话她虽然是笑着说的。口气也摆得极轻松自在,可母女连心,谢姝宁一听便知,她这其实是在舍不得自己。 赶巧燕家的事。又让燕淮不可能住回南城的成国公府去,而且今后的局势会呈现怎样一副走向,眼下众人都还拿不准。身为母亲的宋氏,不免就担心起了今后他们是否会离她极远。 但天下间多的是出阁之后,终此一生也未能回娘家一趟的女子。 宋氏心里矛盾着,面上却不愿表露。 她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背:“用饭吧,好好歇一晚,明日还有许多事需要商量。” 谢姝宁闻言,心神摇曳。她娘这话的意思,是要着手准备她的婚事了? 她愣愣地握着筷子。 屏风另一侧蓦地喧闹了起来,谢翊贪杯。喝得多了便觉憋得慌,扶着桌沿便要起身,谁知身子一晃便趔趄着摔到了地上。 这下可好,众人皆被惊动,各自丢开了筷子喊了人进来。 好在本已酒过三巡,这顿饭也吃得差不多了。 宋氏嗔了句“混小子”。一面让人先送了摔倒后便呼呼大睡的谢翊回房,一面请饭毕后的众人移步前头。 仓促间。谢姝宁跟燕淮对视了一眼。 许是因为吃了些酒,他的视线在灯下显得尤为灼人。 谢姝宁方才也浅啜了几口,这会被他一看,面上不由得微热。 忽然,斜刺里冒出个身影,不偏不倚正巧挡在二人相触的视线之间。 谢姝宁只能瞧见个挺拔颀长的背影,面向燕淮的则是汪仁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燕大人闲来无事同咱家私下唠上几句如何?” “……” “燕大人?”见站在自己跟前的少年不吭声,汪仁不由微微拔高了音量。 正巧鹿孔几个已出了门,屋子里一静,落针可闻,他这一声“燕大人”便犹如水入油锅,“嗤啦”一声溅起高高的油花,霎时将尚留在屋中的几人都给吸引了过来。 宋氏也在其中。 他一侧头就瞧见了她疑惑的目光,立即换上了一副笑颜。 他转回头来,看着燕淮,语气温和地道:“燕大人意下如何?”同方才说话的那人,十足像两个。 人常言,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 没准宋氏也是如此,当着她的面,他对燕淮的姿态多少得收敛些。 汪仁暗自思忖着,口吻愈发温和慈爱起来。 燕淮听着,看着反常的汪仁,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既如此,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去园子里转转,消消食罢了。”汪仁笑着说道。 燕淮被他笑得毛骨悚然,又当着宋氏的面,只得连连颔首应好。 须臾,他二人便由燕淮提着灯,一前一后往园子里走去。这座宅子地方本就不大,堪堪够住而已,附带着的那个园子就更是小,不过巴掌大的一块地,栽了几棵树后,地方就更是小。 不过夏夜里坐在园子里赏月,倒也是凉快。 仿佛只是一眨眼,月上梢头,天色已很晚。 鹿孔跟月白挂心着儿子豆豆,自是早早拜别先行离去,宋氏亦瞅着空要去亲自探探谢翊的情况,很快,人散了个精光。 谢姝宁跟舒砚则一道跟着云归鹤去了隔壁宅子里看过云詹先生,趁着舒砚在里头陪小憩醒来的云詹先生说话,云归鹤忽然给谢姝宁打了个手势,问起了燕淮来。 几年前燕淮曾在平郊的庄子上住过几天,云詹先生跟云归鹤自然也都见过他,只是云归鹤怎么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们竟然会坐在一处用饭。 还有酒桌上。谢翊说的那几句醉话,即便再不明情况的人,这会也多少猜到了几分。 他直截了当地问了谢姝宁。谢姝宁也就直白地告诉了他。 云詹先生师徒俩一直住在平郊的庄子上,平素里不在外走动,除了谢姝宁让冬至送去的消息外,他们自个儿也从来不往外打听个一星半点,庄子里的仆妇也都不是爱嚼舌根的,因而“成国公燕淮”死了一事,他们并不知道。 若不然。他这会问的第一个问题,就该是这件事了。 从谢姝宁嘴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云归鹤略沉默了片刻。 半响,他才问起谢姝宁,婚期几何。 谢姝宁笑着摇头,回道:“八字还没一撇呢。” 云归鹤闻言。忽然用他鲜少使用的腹语术闷闷地说了句,“你可告诉师父了?” “还未来得及提。”谢姝宁微怔。 一则云詹先生还病着,精神不济,不宜扰他;二来这件事还没有一个完整的定论,眼下谈什么都算是为时过早,她心里仍觉得不到时候一一告知众人。 云归鹤闻言点了点头,恰逢舒砚打里头出来,二人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少顷,谢姝宁跟舒砚告辞趁着夜色提灯而行。 走至半途。二人说起了宫里头的事,谢姝宁便掏出小润子送出来的第二份消息递给他。 就着昏黄的灯光,舒砚仔细看过了信。长松了一口气,道:“不论如何,这件事都拖不了太久了。” 谢姝宁轻轻一颔首。 他们都知道,皇贵妃断不会坐以待毙,她心中一定已经有了主意。 只可惜,以她的性子来看。她会愿意借助小润子手里的人,却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几个内官身上。因而她在筹谋的事,即便是离她最近的小润子也知之甚少。 好在她动了,她跟惠和公主几个,眼下都平安无事。 “多事之秋啊……”舒砚幽幽感叹,“好在还算有你这桩喜事。” 谢姝宁轻笑:“哪里能算是喜事。” 燕淮的事,也不比宫里头那桩轻松。 “短中取长,就不要这么苛刻了。”舒砚摇头,又失笑,“何况若连成亲也不算喜事,那世上还有什么喜的?” 虽说宋氏还没发话,但在谢翊舒砚几个心里头,这事便已算是成了的。 俩人轻声说着话,提着灯沿小径慢慢往前走。 被他们落在身后的宅子里,却渐渐被股愁云笼罩。 云詹先生的屋子里,灯火通明,门窗紧闭。 他躺在床上,云归鹤则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云归鹤告诉他,有人提亲,求娶谢姝宁。 云詹先生闻言面露喜色,问道:“可知道是哪家的公子?” “就是燕家的那位。” “燕家的?”云詹先生的眼神微微一变,“是我们见过的那一位?”见云归鹤点了头,他不由得沉默了下去。 虽说头一回见面,他便起过疑心,可到底是时过境迁之事,他也无意再翻出来探明真伪,因而在那之后便不曾再关注过此人。不曾想,他竟然要同阿蛮成亲了…… 云詹先生沉默了许久……许久…… 呆在园子里说话的俩人,却滔滔不绝说了很多。 头顶清辉,二人结成了同盟。 至于燕淮为何假死一事,汪仁突然间便觉意兴阑珊,懒得知道了。 他只提高了灯笼,照亮了燕淮的脸,冷然道:“旁的皆不论,只一条,你既要娶她,便决不能负她。” 若不然,谢姝宁不开心,宋氏也就跟着不开心,那他——又怎么能开怀?! “生死不渝。”燕淮慢条斯理地伸出手,趁他不备霍地夺了灯,随即斩钉截铁地道。

    第400章 隐瞒 汪仁对此嗤之以鼻,伸手来抢灯,一面道:“话倒是说得轻巧。”

    世事难料,将来的事,眼下未曾经历着谁又能下定论。不过燕淮能不假思索地当着他的面说出“生死不渝”四个字来,勉强叫汪仁看他顺眼了两分。最要紧的,依他之见,宋氏看燕淮还是相当顺眼满意的,他自然也就只能跟着满意。 月色下,俩人站在树下,各自在心中揣摩着这桩八字终于有了一撇的亲事。 晚间这顿汪仁苦等许久的饭,中途虽叫谢翊闹了个笑,但还是吃得宾主尽欢。酒足饭饱的众人,心情都变得愉悦畅快起来。尤其是谢翊,多吃了两杯酒,这会早昏沉沉睡熟了。 倦意降临于深夜,很快,万籁俱寂。 然而这天晚上,却有人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夜色深浓,白日里的灼热随着夜幕而散去,孤身躺在病榻上的云詹先生却觉燥热之意一阵阵涌上心头。他心里,似有一把火在烧,烧得他额上冒汗,浑身不自在。 本以为已湮没于岁月长河中的往事,就伴着这把悄悄燃起的火浮现了出来。 云詹先生以手握拳抵住自己的心口,觉得里头闷得慌,让人喘不过气来。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彼时,庆隆帝在位时日尚不算长久,而今的肃方帝也还只是端王爷,出身延陵白家的皇贵妃也还只是白家的女儿。不曾远赴京都做她的端王侧妃。 物是人非,说的大抵便是这么个滋味。 云詹先生尤记得,庆隆帝当年跟端王爷走得近。却很不喜欢靖王。 昔年靖王年岁还轻,加之自小性子顽劣,庆隆帝十分不耐烦他,可偏生靖王又不仅仅只是个纨绔,他文能武就,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若想要叫他领兵出征。也是立即换了戎装就能翻身上马,扬鞭而去的。 这样的一个人。如果还是个温文尔雅、讨人喜欢的大好青年,未免叫人忍不住侧目。 何况,庆隆帝这一辈里,已有了这样一个人。 端王爷同庆隆帝并不相像。同靖王倒颇有些相似。那时便连坊间也传,端王爷像另一个更优秀的靖王,而靖王则是生得更好的端王爷。 端王爷年长,年轻时性子也沉稳,手段也厉害,比起年轻些的靖王来,他更加引人瞩目。 然而只有跟随在靖王身旁的他们知道,靖王其实远胜于端王爷。 即便如今端王爷成了肃方帝,在云詹先生心中。他仍是比不得旧主的。即便,他已经离开多年,许久未曾再见过靖王爷的面。 身为昔日靖王身边最得他器重的心腹。云詹先生自认对靖王的了解为第一,那就断然没有人敢称第二。 躺在病榻上辗转反侧的老人,头一回怀念起了过去。 曾几何时,他也是风光过的。 人生的转折点,始于那一年的初夏时节。 荼蘼花一丛丛开了又开,他甚至记得那几丛荼蘼花。一共开了几日。 花开正好的时候,却也是他们一行人不得不离开京都的时候。且不提靖王跟庆隆帝兄弟感情淡薄。只看京都已有了一个端王爷,靖王也该早日为自己做打算才是。 江南是个好地方,鱼米之乡富庶闲适,最适合养老。 不过二十出头的靖王爷,在自己最好的年华里,变成了一个年迈老者。 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云詹先生都还记得,当初靖王同自己说的那句话,他说,“那把破椅子谁爱坐谁坐。” 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心底里其实还是想坐的吧。 若真的丝毫不曾在乎,自不会特地提及,他既说出了这样的话,便证明他心中多少还有留恋。 靖王是他们那一辈活着长大的皇子中,排行最末的一个。先帝爷在世时,很是宠他,庆隆帝一嫉妒便嫉妒了一辈子。不过庆隆帝是个性子软弱的,他嫉妒着年轻的兄弟,却并没有动过要他命的念头,甚至于在靖王故意透露了离京念头后,他挑了富饶的江南于靖王,而不是哪些个贫瘠之地。 权海沉浮的皇家里,有没有真正的兄弟之情? 云詹先生下不了定论,可偶尔想起当年的事来,还是会忍不住觉得大抵是有的吧。 若坐在那张椅子上的人不是性子绵软的庆隆帝,想必靖王当年也不会主动提出要远离权利更迭的中心。 但就在他收拾了行囊,准备随靖王南下时,靖王悄悄唤了他去,吩咐了一件事。因为即将离京而显得有些心神不宁的靖王,在这样要紧的当口,吩咐他去找一个人,一个姑娘。 他出身高贵,生得又是一表人才,少年风.流,本无可厚非。 靖王身边的姬妾,一向也不少。 可这一次,云詹先生却听得傻了眼。 靖王要他找的人,是个上不了台面的戏子。 三教九流,这唱戏的可是下九流的货色,同那勾栏里靠着恩客过日子的人相较,名声也委实好不了多少。这般出身的女子,便是留在靖王身边做个贴身婢女,也着实不够格,徒惹人笑话。 云詹先生便有心劝说靖王算了,可见靖王神色坚决,似早已想妥,又道他们马上便要离京,多带个唱戏南下,也并不是什么大事,何必说了让他不悦,于是便将话给咽了下去,不曾再提。 他得了令,这件事不便让下头的人去办,他便亲自往靖王说的那家戏班子跑了一趟。 伶人咿咿呀呀地吊着嗓子,梨园里水袖翻飞。 云詹先生不爱听戏。听见这声音便觉头疼,脚下步子愈发匆匆,直奔后台而去。 可他上上下下遍寻了一番。却始终不见靖王所说的那个姑娘,不由起了疑心。 他留了心眼,花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叫他发现了一星蛛丝马迹。 戏班子里,至始至终都没有过靖王说的那个姑娘,是有人扯了戏子身份,诓了靖王。 云詹先生知晓这事后。很是抹了一把汗。 靖王对外自称江湖草莽,对方骗他是戏班子里专扮世家**的旦角……真真是半斤八两…… 云詹先生一面为主子汗颜。一面又不免猜疑那姑娘是不是别有用心,于是并没有立即回禀靖王,反而继续顺藤摸瓜,一路找了过去。对方留下的痕迹。越来越明显,明显到云詹先生不由得惋惜,这样的人若是心怀不轨只怕早死得连骨头渣子也没了。 最终,在他们离京的前几日,他找到了人,也再次傻了眼。 那哪里是什么戏子? 这分明是定国公万家的嫡女! 不是寻常小门小户,也不是普通新贵官宦人家,是定国公万家! 这是个多大的乌龙? 定国公万家的嫡长女,焉能给靖王做小? 靖王妃的身份家世。若要较真,那可还差着人家一头呢! 云詹先生当场便吓哆嗦了,匆匆拿了消息回去寻靖王。然而在遥遥看到靖王身影的那一刻,他迟疑了。不论如何,靖王一旦跟定国公府牵扯上,那江南他怕是就要去不成了……前一刻他才扯着嗓子喊要做个逍遥王爷,后一刻便同手握兵权的定国公府勾结到了一块,叫庆隆帝如何想? 他暂且还拿不准靖王的心思。若靖王得知此事后,仍有意于对方。该如何收场? 他知道靖王不是个色.欲熏心的糊涂鬼,可眼下这当口,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改变局势的走向,即便只有不到一成的可能,他也仍不敢冒险。 结果,身为靖王心腹的云詹先生,生平第一次对主子说了谎。 他塞了钱给班主,让戏班子即日离京,随即回头告诉了靖王,戏班已早早离京,不见其人。 靖王闻言,面上竟露出了两分可惜跟怅然,看得云詹先生心惊不已。 好在他们也急着离京,多花时间人力离京去追个“唱戏的”,并不合适。 这件事因为云詹先生私下里插了一手而不了了之,却也就此成了他心里一根拔不掉的刺。 他得了靖王的信任,却荒废了它。 有了心结的他,再无法用幕僚的身份留在靖王身边。南下后,他并没有呆得太久。 一别多年,有些事,他本以为自己早就已经忘了,不曾想却还是记得这般清楚。 在平郊的田庄上初见燕淮时,他便有些狐疑起来。 第一眼望过去,恍惚间他还当自己是瞧见了少年时的靖王! 当他得知燕淮的生母是万家的长女后,他心里的那点怀疑就像是燎原之火,一发不可收拾。 难道当年,靖王跟大万氏已然…… 他无从得知其中细节,却忍不住怀疑了又怀疑。 但始终也只是怀疑着罢了…… 今儿个夜里,他从云归鹤那突然得知谢姝宁跟燕淮的亲事怕是要成,那些已深埋于心底的事便情不自禁地全冒了出来。 若那孩子真是靖王的骨血,他当年,该是犯了何等大错?! 云詹先生仰面躺在枕头上,在暗夜里长而沉地叹了一声。 ****** 翌日,宋氏发了话,要见燕淮商议大事。 因这桩婚事不同寻常,故而筹备起来,也不能同普通人家一概而论。 汪仁借口要凑这趟惹恼,昨夜便赖在了这,歇在厢房里。 今晨一早,他便起了身,喝着茶等燕淮上门。 然而行至半途的燕淮,却在这时候收到了来自纪鋆的消息。

    第401章 身份 燕淮跟纪鋆可算是在一块长大的,同吃同住同睡,喝过同一碗酒,暗杀过同一个人。

    论理,乃是铁打的交情。 然而天机营里发生的事,都不是他们愿意回首去想去看的。人这一生里,总有些事,是不堪回首的。于是,京都一别后,他们便再没有见过对方的面。但为了以防万一,临别之际,二人仍准备了荫蔽的法子用以联络。 只这法子,多年来也不曾有人用过。 即便是觉得最孤独无依的时候,燕淮也未动过要用它的念头。 以他对七师兄的了解,若不是真到了非要联络他不可的时候,七师兄也一定不会轻易动用那个法子。 盛夏时分,烈日灼灼,树梢上的叶子被火红的日头晒得恹恹的,蜷缩着耷拉下来。知了藏在其中,发出一声又一声悲怆的嘶鸣。 燕淮握着信,只觉上头似乎犹自带着江南朦胧的水汽。北地的大太阳直直照耀下来,将其照得干燥而泛黄。薄薄的一张纸,在他掌心里揉捏变形又舒展开来,那上头的字迹,他认得,也绝不会认错。 提笔写下这封信的人,的确是那已同他多年未见的七师兄。 信的开头,不过只是寻常问候。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些自己的事,当年平安回家后接过了父亲手中的大半基业,后又娶了温柔娴淑的妻子,得了一个大胖小子。 分明是七师兄的笔迹不假。可上头说的这些事,燕淮委实没有法子将它们搁到七师兄身上去想象。 比起他来,七师兄的目光向来放得更加长远。胸腔里跳动着的那颗红心也更为有力,他有很多想要的东西,很多…… 燕淮记忆中的那个人,绝不是个只图继承家业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男人。更何况,若他这一生只为了继承家业而活,昔年又何必入天机营?除非,七师兄家的基业。十分与众不同。 视线一行行掠过纸上句子,燕淮的眸色渐渐变得深浓。 七师兄既写信于他。那势必便是为了重逢,这般一来,凭他们二人对对方的了解程度,七师兄绝不会在信上同他扯谎。 故而。燕淮相信,信上所言句句乃是真话。 可这真话里,又有多少粉饰太平的语气? 他从头往下看,只觉具非本意。 继续往下看去,七师兄絮叨完他自个儿的事后,便问起了他来。 多年前父亲的丧事,继母的手段,数年来可曾平安康健…… 关怀之意,似要从纸上满溢而出。 然而这些都不过是过眼云烟。用来遮掩他真实的目的的。燕淮索性一眼跳到了信末,视线笔直地落在了那一行“若得十一回执,为兄当不日入京一叙”上。 七师兄要入京来?! 燕淮的眼神微微一变。将信收好,转身往谢姝宁那去。 照理,他今日决计不用翻墙了,只让如意叩门,往正门走进去便是了。但到了门外,他只撇下如意去叩门。自己则绕去了后头寻谢姝宁。 他来时走得急,这会时候尚早。故而一时半会宋氏一行人也不会生疑,谢姝宁这会也应该还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呆着,不曾往前头去。燕淮三步并作两步,鬼魅一般,在青天白日下悄无声息地溜进了谢姝宁的院子里。 小七正在外头兜着圈,叫他吓了一跳。 因见燕淮行色匆匆,不由得压低了声音问道:“您这会怎么上这儿来了?” “**可在里头?”燕淮轻轻摇了摇头,亦放低了声音问。 小七闻言,颔首道是,又说:“小的这就去回禀**您来了。” 从七师兄手里寄出的信件躺在他怀中烫得像块烙铁,燕淮眉宇间笼着一层阴翳,他摆了摆手制止了转身要进里头去回禀的小七,道:“不必了。” 小七一愣,等到回过神来,燕淮的身影已至帘后。 镂着兰草纹样的竹帘被掀起了一侧,轻轻落下,悠悠地晃荡起来。 小七这才察觉,半开的窗子后闪过一个青碧色的身影,原是方才谢姝宁已瞧见了他们,难怪不需他再另行通传。见状,小七便默不作声地退了下去。片刻后,青翡也抱着两身料子从里头走了出来。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小七跟青翡几个,却都已然拿燕淮当姑爷瞧,因而几个亲近的都没有二话,只小心谨慎地避开了他们。 屋子里,气氛却同他们猜测的并不一样。 谢姝宁只看了他一眼便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心事”二字,自从他们俩人互相交了心后,这人便连在她跟前瞒一瞒自己心思的意思也无,不论何种情绪,悉数自然而然地流露在了她眼前。 不过这样的燕淮,倒也并不多见。 她迎上前去,蹙了蹙眉问道:“出了何事?” 若没要紧事,今儿个他应当不会在这会便来见她才是。 “你可还记得当年在那片胡杨林里,跟我一块的人?”燕淮抿了抿嘴,径直往桌边走去,给自己沏了一盏茶喝了,随即正色询问起她。 谢姝宁便也走到桌边,在他身侧坐下,屈指在桌沿轻轻叩响,沉吟着:“你唤他七哥。” 那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但他们一行人收留了燕淮二人与驼队同行,直至到达下一座城镇时才分别,其中历经的时日说长不长,说短却也委实不短。她记性又不差,平素一件小事过了数年,也都记得清楚。当年在离开敦煌的那条古道上发生过的事,她自然更加不会轻易遗忘。 何况那人跟燕淮假装成了遭遇风暴落难的兄弟。她便是不想记得,也不容易。 她看向燕淮,道:“你倒是一直不曾提及过关于他的事。” 相识这么多年来。她仔细回忆了一番,他们在京都用不同的身份重逢后至今,他从来也没有提起过他那个七哥来。 燕淮苦笑了下:“九死一生回到京都后,我们二人便分了手,至今不曾再见过面。” “这般说来,他必定不在京都。”谢姝宁肯定地道。 “师兄弟里头,他行七。我行十一,所以当初便胡乱诌了他是我七哥的话来。”燕淮颔首。而后徐徐将那封信从怀中掏了出来递给她,道:“我们已经很久不见,但时隔多年,今晨这封信却送到了我手中。” 谢姝宁微微一挑眉。伸手接了信却并不立即拆开来看,只用三指按在信上,将信搁在桌上,定定望向燕淮说:“不要紧?” 燕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她在问什么,不由得失笑,点头道:“这件事合该让你知情,给你看信自是不要紧。”言毕,他默默补充了一句。“何况那日你我便说定了,今后不论何事,我断不会再瞒着你。” 谢姝宁闻言轻笑出声。素白纤指取了信摊开来看。 她看得快,心思动得也快,眉头遂渐渐皱紧。 须臾,她抬起头来,用狐疑之色看向燕淮,道:“这位七师兄。看来并不简单呀……” 燕淮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问道:“怎么说?” “你瞧这张纸。”谢姝宁将写满了墨字的信纸捋平。从中对折,而后将其高高举起。阳光直射下,缝隙间蓦地闪过一丝金光。 燕淮“咦”了一声,凑近去看。 “这纸是特制的,一刀便可换一座宅子。”谢姝宁松了手,感慨起来,“而且不是有银子便能使得上的。” 宋家不缺银子,却缺权势,许多时候空有银子却办不成自己想办的事,好比这纸,便不是寻常百姓能用的。 燕淮听了这话,眉头微皱,“可是极为稀罕?” 他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见…… 谢姝宁却摇了摇头,回道:“若要说稀罕,也勉强可说,北地几乎见不着它,只在江南一带流传。这纸的材质有异,北地天气干燥,若在这久留便会干裂破碎。” 说着话,二人皆朝那张纸看去。 明媚的日光下,那纸已愈发的泛起黄来,变得薄而脆。 “七师兄是个颇为谨慎的人,只怕他拣了这纸来写信,是故意为之。”燕淮叹口气。 谢姝宁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搁到了一旁的阴凉处,接着话道:“既如此,便是他想要让你提前心中有个数,不至于在知悉他的真实身份后,吓上一跳。”说完,谢姝宁却低低“呀”了声,扭头看他,“江南多世族,难不成是哪家的未来家主?” 可惜她虽生于江南,却拢共也没有在那住上过几年,略熟悉些的也只有个延陵白家。 她也跟着叹了口气,“可要派人仔细查一查?” 燕淮沉思着,忽然一笑,看着她摇头说:“不必,左右不日便会见面,见了便都一清二楚了。” 他霍地长身而起,抬脚要往外去,口中道:“而且眼下有一件顶要紧的事需要我先去办了。” 七师兄的事再重要,他也得先把她给娶进门来再说。 多事之秋,局势瞬息万变,他才不敢耽搁下去。 走出两步,他慢慢定住,转过身来望着她窘迫地道:“可一道去?” 谢姝宁见状,捂着肚子笑了半响。 最终,还是俩人一前一后地出了门。 谁知好端端的走至半途,汪仁蓦地从斜刺里冒了出来,指了谢姝宁就道:“回去回去,你没事绣绣嫁衣,养养身子看看书便是了,旁的都不用你操心,少出房门,没得晒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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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祈祈大人 2017-10-31 09:18:47

    第402章 宅子 日头大,又正值盛夏,雪似的皮也得晒黑了不成。

    汪仁言毕,别过头去轻咳了两声,随后指了燕淮道:“虽说这事本就瞧着没什么规矩可言,也都不是讲究规矩的人,可你这没事就往她跟前跑,像什么话?” 按理,这男女双方成亲之前,可是连面也不大好多见的。 汪仁朝着谢姝宁摆摆手,口中说着:“快回去。” 谢姝宁抬头看看外头的天,蔚蓝清澈似琉璃一般,白云薄细如丝绵,悬挂在高处的那枚大太阳红彤彤好似燃烧中的烈火,这天的确是热得厉害。但是…… 她收回视线,转头看向汪仁,语气真挚地道:“印公,咱们这会可站在廊下呢,如何能晒得着?” “再走片刻离了这处可不就能晒着了?”汪仁被她的话一噎,慢条斯理地辩驳了一句后忽道,“哪家的姑娘好事将近时,是由自个儿商量的?” 这话倒委实不假…… 不论是姑娘还是儿郎,这婚姻大事左右都是由父母长辈商议着定下的,其中细则也用不着他们这几个小的跟着一块商量。 汪仁又说:“你娘花了十二分的心思在上头,你若将这事全权交由她去处理,她反倒是高兴。你若陪着一道准备打点,她自然也不会恼,但难免少了几分为娘的给女儿操持婚事的感觉。” 他想事,总是一如既往地从宋氏身上出发。这回也没有例外。 方才说什么恐她晒黑了不好看赶她回去的话,不过只是个随口拣了来说的由头而已。 这桩婚事非比寻常,怎么着也不能同京都普通人家嫁女娶媳一般简单容易。但只在宋氏这一点上,汪仁想要让她同全天下的普通母亲一样全心全意地操办女儿的婚事。 至于谢姝宁,当然只需在房中为自己的嫁衣好好动动脑筋便是了。 他已直言,谢姝宁跟燕淮听完,也都立时明白了过来他真正的用意。 二人相视一眼,燕淮轻轻一颔首。 谢姝宁便笑着说道:“也好,那阿蛮便先行告退。” 事情真定下了。她手里也有一堆需要收拾的。自然,嫁衣也是顶要紧的。 汪仁便也笑了笑。连带着看向燕淮的眼神也温和了许多。 宋氏身边没有长辈亲人,谢姝宁的婚事她也不便跟谢翊几个小辈商讨,故而汪仁这次在里头也算是充当了谢姝宁的娘家亲戚,加上众人皆知。宋氏很拿汪仁的话当回事,汪仁当初又救过她的命,所以家中小辈们都十分敬重汪仁。 燕淮便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印公先请。” 汪仁果真很满意,抬脚先行。 长廊幽深,很快他二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拐角处。 谢姝宁目送俩人离去,这才转身一步步往回走。 她的婚事,一直也没能有个定论,加上先前因为同谢家决裂的事。一**人历经波折,她小时宋氏为她准备的那些东西大部分都已作罢。好在他们谁也不缺谢家公中的那份嫁妆,嫁衣的料子。她当初却是一并从谢家带出来了。 那料子本就是她娘在她小时便使人天南地北找来的,她焉会留给谢家。 只一匹堪堪够给她做身衣裳的,丢了未免可惜。 早前一直是玉紫收拾着的,玉紫奉命去了宋氏身边伺候后,这些箱笼物件也就都交给了后提拔上来的青翡身上。 谢姝宁回了房,说起料子的事。卓妈妈便取了钥匙,领着青翡一道下去取了来。 料子轻软似云。摸上去滑而不腻。 青翡虽管着箱笼,却也是头一回见到这匹料子,摸了下后忍不住惊呼:“这是什么料子?” 不止手感绝佳,颜色也好,红得夺目却不刺眼,鲜艳却不艳俗,也不知是拿什么染出来的。 这料子虽不是眼下时兴的,却奢贵至极。 卓妈妈笑着嗔道:“你个没见识的丫头!” 青翡也憨憨地笑了笑,摇头晃脑道:“这不是真没见识过嘛。” 卓妈妈闻言笑得更厉害,悄悄背过身去,其实她也没见过呀。 明晃晃的日光透过窗上糊着的轻薄窗纱照进来,正正落在了搁在炕上的那匹料子上。上头便有暗暗的纹路,似活了一般在上头轻轻摇曳。 产自异国的衣料,稀世罕见。 谢姝宁瞧着,不由得眉眼弯弯。 这匹料子还是他们当年从敦煌回来时,千辛万苦一并带回来的。是她的舅母莎曼亲自挑拣,费了好大力气才得到手的好东西,想着只她一个外甥女,不论如何也得用最好的,硬是弄到了这么一匹布。 用它裁制的衣裳,若穿在身上,炎夏日子里浑身沁凉,万分服帖舒适,一滴汗也不出;隆冬时节里穿了,则是浑身暖意融融。 裁了做嫁衣,只能穿一回,倒真是奢侈。 谢姝宁仔细打量着,想着倒不如留下另做了小衣穿,还能多做两身而且也当穿,可她转念又一想,正红的料子做了小衣穿,似乎又太过了些……她一向也只喜欢那些瞧着素净的。 何况这料子是舅舅舅母的心意,一开始便是要用来给她做嫁衣的,另作他用也不合适。 于是她便同卓妈妈道:“寻人将料子裁了吧,襟口那块的纹样我自己来绣,至于旁的且等我画了花样子,便让青翡几个手艺好些的帮着一并绣了。” 卓妈妈应是,因这料子十分稀罕,不敢掉以轻心,遂领着人打起了精神小心谨慎地做了活计。 青翡便陪着谢姝宁画花样子。 提着笔画了两幅。谢姝宁却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也不知母亲那边都谈了些什么? 她正想着,却透过半开的窗子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如意正匆匆地赶来。 今日燕淮上门。特地带了管事的如意,她是知道的,但如意这会来找她却是为了什么? 片刻后,小七领了如意来见她。 她问:“可是前头谈的不妥?” 如意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都谈得挺好的,是说起了宅子的事。主子特地打发了小的来问一问您,觉得安置在何处好?” “娴姐儿不还住在泗水?”谢姝宁微怔。“那边的宅子虽不大,但也尽够住的了。” 如意又摇头:“主子说,泗水到底离这有半日的路程在,离宋太太也远。不方便,该在城内置办一处。” 谢姝宁闻言心中一暖,燕淮能时时记挂着她娘,她很高兴。 明白了燕淮的心意,她当然不会拒绝。 但南城是必然住不得的,且不说那是皇城边上,万家燕家都在那,便是都不在,也没有闲置的宅子能叫他们买到手。西城乱些。也不便住。东城虽人来人往,但却是藏身的最好地方,而且来往的阔绰商贾不胜枚举。即便他们花再大手笔买下大片宅子,也不会引人注意,只可惜闹腾了些。北城倒是最好,住的多是官宦人家,只有边上的一些门户,住的是像他们这样没有官身的普通民众。 他们若能住在北城。离宋氏便是再近不过了。 只要离谢家所在的石井胡同远一些,便乐得轻松自在。 而且只他们并燕娴三人住。身边也只有吉祥夫妇跟如意几个心腹一道,地方便不用太大,这样的宅子也容易找到。 但是—— 谢姝宁忽然想起了先前在燕淮那看到的那封信,那位七师兄,不日便要入京来同燕淮一叙。 她前世同燕淮鲜有交集,却也知道燕淮身边几乎没有友人。 然而看今世燕淮的模样,她却不无惊讶地发觉,燕淮同这位七师兄似乎情同手足,关系极好。 这般一来,前世他二人若不是后来决裂了,那便是这位七师兄一直隐在幕后,身份特殊。 不管是哪一种,都不像好事。 心念一转,她已看着如意细语道:“那便定在东城吧。” 小隐于野,大隐于市。 东城更便于行事,也更不容易引人瞩目。 住在东城,燕淮的假身份也就能就此落定,只说是外地来的富贾便是了。东城来往的商贾多如牛毛,谁也不会在意。 她说完,又叮咛如意:“要大宅子,若难寻,那便寻那些个相连的宅子。” 如意不解,疑道:“岂不是要空置许多?” “我另有打算。”谢姝宁摇了摇头,“你先这么办着,剩下的我得了机会再同默石细说。” 如意狐疑不解地应了,得了话告退。 走出门去,他站在天光底下,慢悠悠地忍不住琢磨起来,怎地谢**唤他家主子的字唤得这般顺口?这两人,倒不像是立马要成亲的人,反倒是像足了老夫老妻。 他想着不禁笑了起来,这也好,他家主子能娶个知根知底的,今后也不必特地认新主子,而且也能有个能降得住吉祥那暴脾气媳妇的…… 他笑眯眯地走远,屋内的谢姝宁却蹙着眉头在想,不知燕淮手下的铁血盟共计多少人,若要集结在一块,又需多大的宅子。 至于养兵的银子,委实还不够叫她放在心上多想的。 她娘宋氏,则更是个不拿银子当钱的主。 谈起该男方出的聘礼,汪仁正盯着燕淮瞧呢,她便轻轻柔柔地开了嗓道:“拣了阿蛮喜欢的物件买了送她便是,至于聘礼,搬来运去光费心力了,麻烦。” 因不便请了媒人帮着说合这些事,宋氏便索性都同燕淮提了。 “若图这些,这世上娶得起阿蛮的人,还没影呢。” 何况,等阿蛮嫁过去,眼前这小子连人带东西都是她闺女的,聘礼值什么?

    第403章 正轨 宋家什么都缺,独独就是不缺银子。

    然而诸人虽则皆知宋家富裕,但宋氏平素瞧着也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这会当着他们的面便说出了这般财大气粗的话来,不由引得汪仁侧目。他悄悄看了宋氏两眼,心里忍不住暗自嘀咕起来,再如何这聘礼总是少不得的。 燕淮也是这么个意思,闻言急忙摇头,道:“该有的章程总不好省了。” 这桩婚事原就不能大肆操办,不比寻常人家结亲,这会若是连聘礼也给略过不提,对谢姝宁而言,未免太过亏待。 他不忍这般,言毕紧接着又解释起来:“家妹有言在先,这些事她要亲自操持。” 宋氏跟汪仁听得这话,具是一愣。 宋氏惊讶地道:“燕家还有位姑娘?” 且不论燕淮的身世,众人知道的,燕家一直以来拢共就只有两位公子,分别由万氏姐妹所出的燕淮跟燕霖兄弟二人而已。他们从来也不曾听说过,燕家竟还有位姑娘。 汪仁亦面露诧异,定定看向了燕淮。 燕淮神色泰然,同他们说起了娴姐儿的事来,语气里不乏温暖。 在场的两位长者,都是经历过风霜的,一听他开口便知他们兄妹之间的感情势必不错。宋氏也就跟着多花了些心思在上头,猜测道:“先前阿蛮总领着鹿大夫出门,莫不就是去见娴姐儿的?” 因心里头已认定了这门亲事。宋氏虽还不曾见过燕娴,但说起她时的语气里并无生疏。 燕淮轻轻颔首,前儿个他冲动之下来向宋氏提亲时。说了一箩筐的事,却忘了提起娴姐儿的事来,这会便仔细地都说了。 宋氏一面听一面轻叹,燕娴的病,到底是老天爷不公,可惜得紧。 同宋氏并排而坐的汪仁,则眉头微蹙。终于隐约猜出了燕淮当日身在何处。至少,该是在燕娴的附近。 可惜了当日他未能及时得到线索。反倒是叫谢姝宁给抢了先失了在那丫头跟前得意的机会。 他默不作声地听着,端起手旁矮几上的斗彩茶杯,置于唇畔呷了一口。 他一直未曾开口,直到宋氏忽然改了口风收回了不要聘礼那句话。他才忍不住将茶杯往黑漆矮几上轻轻一顿,说:“派去寻阿蛮问话的人怎么还未回来?” 口中说着这样的话,他的心思却全挂在了宋氏身上。 这可还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任这小子说上几句话,她就改了口随了他的意思…… 阿蛮还没嫁出门呢! 眉心皱成一个川字,他有些后悔起了昨夜同燕淮交好的行为。 眼下这般境况,于他,还有什么乐趣? 他抿着嘴。桃花眼敛起,目光如炬地朝门口的珠帘看了去。 正巧,如意从谢姝宁那赶回来禀报。叫他唬了一跳,差点没顺手将犹自抓在手中的珠帘给扯断了。 宋氏瞧见,失笑:“如意进来说话。” 汪仁便立即也笑了起来,招呼如意进来。 如意被他一笑,心中发毛,只当是自己回来迟了。连声告罪,后才将谢姝宁的意思说给了他们听。 东城。大宅子,地方得够宽敞。 宋氏听了心生疑惑,不知女儿为何这般说,汪仁跟燕淮却同时心中一动,对视了一眼。 比起宋氏来,他二人对谢姝宁的了解,反倒更细致更深刻。宋氏看她,用的只是母亲的眼光,他们看待谢姝宁却绝没有宋氏看到的这般简单。因而如意一说完,燕淮也好汪仁也罢,就都想到了“大事”上去。 她这是,想要将燕淮手下的人聚拢起来,以备不时之需了。 未雨绸缪,走一步要看三步,如此做法甚妥。 汪仁微微点一点头,转头同宋氏道:“东城好。” 听他说好,宋氏立即便变得深信不疑,道,“就照着阿蛮的意思来置办吧。” 在他们家,这拿主意的倒多像是谢姝宁,饶是今次也没有太大例外。 该筹办的事都被一一定下,婚事渐渐上了正轨。 照理,纳采、纳成、亲迎缺一不可,不管缺了哪样都不合乎规矩,但这事打从一开始便跟规矩两字不沾边了,众人也就愈发放开了手脚,浑不在意起来。 宋氏倒是想多留女儿一段时日,但到了眼下这个地步,等到她挑拣起了黄道吉日时,索性便择了最近的那个日子。 下个月的廿十七,正是宜嫁娶的好时日。 八月末,也快入秋了,不比现如今天热,蛮好。 何况今天也不过才初五,还有近两个月的日子,紧够用的了。 但一**人仍抓紧时间忙活了起来。如意跟冬至找了中人在东城四处探听起了合适的大宅子,因出手阔绰连价也不还,很快就找到了数间不错的。几人私下里一商量,便让图兰去请了谢姝宁悄悄地亲自去过一过眼,让她这将来的女主人亲自挑。 东城富户多如牛毛,但多是外地来的商旅,久居的不过如昔年小淑妃的娘家容家一般的皇商之流。 故而,东城的宅子换起主子来,便恍若更衣,快得很。 空置的宅子图纸先摆到了谢姝宁跟前,她仔细看过,又分析来往交通便利,距离南城北城的路程,随即便挑了其中三座去看。 走至第二座宅子观看时,一直跟在她身旁唧唧喳喳帮着选宅子的图兰突然噤了声,停下了步子。 谢姝宁狐疑地转身去看,却见图兰白着一张脸,额上冒汗。 她顿时慌了神。上前去扶住图兰的胳膊,急声询问:“怎么了这是?” “腹痛……”图兰咬了咬牙,伸手捂住了肚子。 说着话。她疼得连腰都弯了下去。 谢姝宁大惊失色,急忙让小七打横抱了图兰,匆匆忙忙折返。 图兰在她身边呆了几年,休说寻常病痛,便是她偶尔受了刀剑之伤,也鲜少吐露一个痛字,端的铁血汉子一般丝毫不怕疼。这会她却疼得脸色惨白。腰都直不起,该有多疼? 谢姝宁不敢想。什么也顾不上了,只立即将图兰送了回去,又让人飞快去请了鹿孔来。 这一闹腾,阖府上下都被惊动了。 吉祥那边自然少不得也要先递个消息过去。众人便都先将手里的活搁了一搁。 然而消息送到吉祥手里,他扬鞭策马急匆匆敢来时,已是近两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可见泗水距离京都,还是远了些。 吉祥未到门口,已翻身下马,飞奔而至,直往里头冲。 可疾奔了片刻,他忽然后知后觉地发现,事情似乎有些不大对劲……他接到的消息明明是图兰陪着谢姝宁看宅子。突然疼得厉害被送回了府来,这分明是桩坏事无误,怎地他沿途所遇之人见到他时。都面带笑意? 他脚下的步子愈发变得匆匆,似乎只是一转眼的工夫,人影便到了图兰所在的厢房门口。 房门半掩着,里头似乎聚了许多人。 吉祥不由得一头雾水,重重推门而入。 一进门,他便看到卓妈妈跟青翡几个丫鬟惊呼了一声站起身来。见是他,卓妈妈便止不住地笑了起来。连声道:“可算是来了!” 这怎么瞧着都不像是图兰出事了…… 他大步往里走,口中急切地问道:“鹿大夫怎么说?” 话音未落,人已到了图兰床前。 她盖着薄毯正睡得香甜,面色红润,并不见病色。 吉祥看着,长长舒了一口气,也不顾众人都在场,俯下身去,仔细地为她掖了掖被角。 “**跟鹿大夫几个都在耳房里说话。”卓妈妈笑着,走上前来道,“你且过去瞧瞧吧,这里有我看着。” 吉祥迟疑着点了点头,同卓妈妈道了谢,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转身往鹿孔那去。甫一入内,里头正在说话的几人便都朝他看了过来,个个笑容满面地恭喜起来。 他糊里糊涂地往里走,“何来的喜?” 谢姝宁见状不觉又气又心疼,道:“你们夫妻二人倒可真好,这身子都近三个月了,却没一个察觉不对劲的!” 图兰照样上蹿下跳,今儿个可差点出了大事。 “往后可拘着她些。”言毕,她立即叮咛了句。 吉祥却已经目瞪口呆地傻住了。 半响,他才磕磕绊绊地问:“可……可是真的?” “假的!”谢姝宁没好气地接了一句。 吉祥咧着嘴傻笑起来,手足无措地在原地踱步,旋即便抓着鹿孔询问了起来,图兰眼下身子可还好,今后又都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就差连孩子该穿什么都问了。 谢姝宁瞧他那模样,只怕是一时半会恢复不了常态,不禁失笑,摇了摇头先行离开。 这当口,图兰有了身孕,众人都高兴得很,只有图兰自己不高兴。 因了这回的事,谢姝宁让吉祥拘着她,差点没连床也不让下,谢姝宁的婚事,她自然也是完全不得插手的机会。 时间飞逝,等到她被允了自由走动时,这场婚事便已是迫在眉睫了。 东城的宅子已派人收拾了一番,布置得差不多,燕淮那边的人亦先从泗水搬了过去,对外便称是寻常富贾。

    第404章 催妆 大手笔买下的宅子,修葺一番后便瞧着很是不错。燕娴喜欢清净,故她所要住的院子,必定就是这宅子里最为僻静之处。燕淮身边都是粗汉子,其中最能拿来当丫鬟婆子使唤的人,也只有个如意而已。饶是燕娴,她身边也只有一个哑婆。

    偏生图兰有了身子,众人都挂心着谁也不敢叫她操劳,只准她在屋子里呆着好生养胎,新房那边的事,她也就无法插手帮忙。 这当口,再寻了牙婆买人,是万万不妥的。所以到了最后,这布置新宅子的人手,就都成了谢姝宁派去的人。 卓妈妈得了吩咐,领着几个丫鬟婆子悄悄过去。一个两个都是手脚麻利的,花了两三日,匆匆收拾了一番,倒也差不离。燕娴也微松了一口气,她虽有心,但精力到底不济,又不舍得叫别人来着手准备兄长的婚事,便在等宅子的事告一段落后,专心致志地打点起了聘礼。 时间紧,结亲的一应流程便也走得快。 时间如同指间沙一般,在不知不觉间便尽数溜走。 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燕淮那厢来催妆的日子。此时的规矩,男方催妆的日子,通常在迎亲的前三日。男方的催妆礼到后,晚些时分,女方便要派人往男方送妆去了。 故而北城这边一大早便跟着忙活了起来,处处张灯结彩。 廊下来来往往的仆妇脸上皆带着笑意。角角落落里都是一派喜气洋洋。宋氏也高兴,亲自张罗着众人在窗上贴双喜,又在檐下一一挂起了大红的灯笼。仆妇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做着事。或拿了帕子高高爬上梯子仔细擦拭起了檐角,或抓着笤帚弯腰瞪眼扫去砖石缝隙间的渍垢,又有人赶往花厅,将里头一早安置好的桌椅仔仔细细都抹了一遍。 用桂圆烹煮的茶已能用得,热气循着锅沿袅袅升起,散发出一阵阵清甜的香气。 有婆子抓着小小的铜勺,一勺勺将待客用的桂圆茶往汝窑白瓷的小碗中。 伴随着阵阵甜香。远处的天际上现出了几抹橘色。 冬至领着人在胡同门口候着。这热热闹闹的气氛,便一路从宅子里蜿蜒着在整条胡同里弥漫开来。 依宋氏的意思。她始终是嫁女,总不能叫阿蛮悄无声息地便出了门。何况他们先前便都已商量好了,这纳成一事,照例而行。婚事不能大办。却不能不办,该有的还是少不得。 约莫半个时辰,胡同外渐渐有了人声。 等到人影变得清晰,冬至便转头对候在那的几个小厮使了个眼色。 随后,火花一闪,胡同口响起了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引得各家都忍不住悄悄打发了小厮丫鬟推门探头来看热闹。 薄烟弥漫,大红的纸屑随风而起。 震天响的鞭炮声中,由东城而来的催妆队伍。抬着大红漆金的催妆盒子,朝着胡同深处而去。 汪仁也记着今日是催妆的日子,一早便带着人到了宋氏跟前。帮着忙里忙外,俨然一副主人家的模样。众人见得多了惯了,竟也无一人觉得怪异,只拿汪仁的出现当日常吃饭睡觉一般的事看待。 这会,他便站在花厅门口,仔细打量着来催妆的人。 打头的两个。一个是他熟悉的吉祥,另一个却是是他不曾见过的。站在吉祥身后的那一个,亦是陌生面孔。 汪仁眯了眯眼睛,佯作不经意地将视线落在了吉祥身上。 吉祥便上前半步,先指了站在身后的年轻人方要开口,却见汪仁忽然张了张嘴,道:“可是锦衣卫的人?” 此言一出,下头几人都不由得微微一怔。 “握惯了绣春刀的人,即便空了手,却还是易露痕迹。”他漫不经心地解释着。 被看穿了身份的年轻人,便也不多加辩驳,只垂眸同他见礼:“秦南见过印公。” 名唤秦南的年轻人,出自燕淮手下的铁血盟,两年前被他提拔着塞入了锦衣卫所,分管铁血盟的情报网。今日他来,一则当然是为了送催妆礼,二来却也有更为重要的任务。 汪仁并不知内里详情,可猜出他是锦衣卫的人后,神态便有些怪异起来,上下打量着秦南,却并不言语。 吉祥便又看向原本站在自己身侧,穿了身真青油绿色怀素纱衣的青年为汪仁介绍起来,“这位是主子的师兄,昨日方至京都。” “见过印公。”话音一落,面貌俊美的青年便从善如流地问候了一声。 汪仁闻言,眼神微变,几不可闻地呢喃了句“师兄”,而后温和地笑了起来,对站在那的青年颔首示意,打着哈哈:“一路舟车劳顿,怕是累坏了吧,快请里头坐。” 顶着大日头说了几句话,众人也都热了,听了这话便朝着花厅里头鱼贯而入。 生得丰神俊朗的纪鋆,面有倦色。 吉祥的话不曾作假,他的确昨日才至京都,也才终于在时隔数年后再次见到了十一。 他也方才知道,十一马上就要成亲了。 得知了这个消息后,他怀揣着的那些大计、野心,便都不便赶在这当口拿出来说了。 多年未见,一切都还得慢慢地来。 今日催妆,他既来了,自也要凑个热闹。 他们师兄弟二人还未来得及细说这几年的事,他也只知道十一要娶妻了,进了北城,又进了女方家所在的胡同,他便当十一要娶的姑娘,只不过出身于普通人家,谁知才进门没多久,他竟然便见到了汪仁。 内廷里的掌印大太监不止汪仁一个。可汪仁素来是个与众不同的。 然而汪仁是个宦官,这娶的自然不可能是他的女儿。可什么样的人家,能叫汪仁来接待送催妆礼的人? 纪鋆跟着人**。一步步往里走,心里却渐渐有疑云浮现。 还有此次同行之人中的那个秦南,竟然是锦衣卫的人…… 十一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思忖间,一行人已进了花厅,渐次落座,有婢女上前来奉茶。 他们送来的催妆礼。则已被悉数抬了下去,唯有凤冠霞帔先被另行取了出来。 至黄昏时分。谢姝宁的嫁妆也出了大门。 送妆的队伍先行,卓妈妈领着自家几个得用的仆妇随后而行,赶往东城“铺房”。 新人的新房里,除了床外。剩余木器皆由女家备办,一向是规矩,这一点上宋氏很看重。 帐幔铺盖必要成双,宋氏便做主定下了八铺八盖。至于铜锡瓷器,古玩字画,妆奁衣裳,更是悉数不尽。其中箱笼衣料、首饰珠宝,数不胜数,浩浩荡荡的一支队伍。若非宋氏心知此事需多些谨慎,这送妆的队伍定叫她给安排成“十里红妆”。 因而古玩箱笼、金银器皿之类显眼的东西,她只备了些寻常分量。真正多的,是那些个田地房屋铺子。 她领着玉紫打了两日算盘,将自己名下的产业一分为二,一份留给儿子,一份便趁着今次给了女儿。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只是对宋氏而言。这桩婚事里还有太多遗憾,叫她忍不住觉得亏待了自己唯一的闺女。 单说“铺房”这一条。便该请了福寿双全、家境富裕的“好命婆”来作那铺房人才是,但这回,便只能由卓妈妈亲自领了这活。虽说没那么多忌讳,可到底也没图吉利。 因了谢家的事,再加上燕淮的事,这明明是大喜事,却也不能广而告之。 连能给谢姝宁添箱的人,也没有。 宋氏便可着劲想要多在谢姝宁的嫁妆上,多加弥补。 一抬抬嫁妆施施然上了路,鞭炮声响了大半日。 北城已许久不曾这般热闹过,青灯巷有人嫁女的事,像鸟儿口中衔着的草籽,随着翅膀的扑棱声,遍布了北城。 就连石井胡同里的人家,也有不少听到了这个消息的。 起先只是几个碎嘴的丫鬟婆子从外头看了热闹回来,聚在一块嘀嘀咕咕说着闲话,不曾想恰巧叫过路的大太太王氏给听了个正着。大太太便差了人问,是哪家嫁女? 几个丫鬟婆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都是一头雾水,齐齐摇了摇头。 大太太见她们说的热闹,还当能拣了来听个趣,谁知却是一问三不知,不由得面露不悦。 其中一个矮胖的婆子见状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忙道:“是青灯巷里的人家,奴婢听说那嫁妆,怕是足足有一百二十抬之多呢!” 大太太闻言微微一瞪眼,斥道:“胡说八道,一百二十抬,你当青灯巷里住的都是哪些人家?” “太太若不信,且使人出去打听打听,大家伙都明眼瞧见了的。”婆子讪讪然道。 大太太听了这话,面上不提,可心却痒痒,转个身就派了人出去探听。 结果回来的人说,多少抬怕是数不清,但却似在里头瞧见了卓妈妈…… 大太太吃着茶,狐疑道:“哪个卓妈妈?” “就是原先在三房八**潇湘馆里伺候的那一位。” “哐当——” 大太太手里的茶杯盖摔了下去,她吃惊地问:“没瞧错?” 丫鬟摇摇头:“瞧得真真的,应当不会错。” 大太太惊呼:“那这嫁的,难不成是阿蛮那丫头?!”(未完待续)

  • 祈祈大人

    祈祈大人 2017-10-31 09:19:47

    第405章 艳羡

    边上站着的丫鬟闻言,亦不由得面色微变,但到底不曾亲眼目睹,因而听见大太太王氏的话后,仍只站在一旁,只轻声问:“原先不是听说,八**跟着先前的六太太回延陵去了吗?” “那也只是听说而已,哪里做得了准。”大太太摇头,眉头紧蹙。一张保养得宜的面孔变了色,她猛地将手中茶杯往小几上重重一顿,旋即霍然起身,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可走出几步,她脚下的步子不由得又顿住,慢了下来。 大太太站在庑廊下,抬头望一望外头的天,蓝的白的,干净得纤尘不染,可她却似乎从那纯净的蓝与白之后,瞧出来了大片隐藏着的脏污,灰蒙蒙的见不得人,就好比老六家的那点子破事,没一点能摊开叫人仔细去看的。 她将手中的帕子揉来搓去,将掌心都揉得微微发红。 想起谢家六爷谢元茂来,她这心里头就忍不住有些犯嘀咕。老太太没拿她当回事,这事半遮半掩,最终也没尽数告知他们,谢元茂跟宋氏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宋氏又如何能将谢翊兄妹俩都给带走,老六他又为何成了眼下这幅模样。 谜团一个个,堆积如山,叫人翻也翻不过去,想要揭开了外头的那层纱巾往里头探明真相,却又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她知道,这事肯定是说不得,若不然老太太焉能瞒得这般严实。丁点口风不露? 二房那庶出的谢四爷当年没走运,娶了跟淑太妃出身一家的容氏,容家遭殃时。躲也躲不及,硬生生给牵扯了进去,而今仕途难行,夫妻不睦,左不过是好死不如赖活着,混日子罢了。 同长房也几乎彻底断了走动,平素里大门一闭。哪个又认得哪个? 大太太想着,往廊下矮矮的栏杆上一坐。扯着手中的帕子暗暗地想,眼下这谢家,三房已废,二房形同陌路。比来算去,临到最后还是长房撑着场面。 然而长房而今也有些撑不起来这门庭了。 谢二爷进棺材的时候,大太太记得自己心底里还偷偷乐过,她不喜二夫人梁氏,这眼瞧着二爷一家颓了,可不是高兴多过担忧。 至少,没了谢二爷,那也还有谢三爷撑着脸面。 谁知去岁上,阖府大乱。谢三爷叫贼人伤了腿,又不得神医望诊,落下了顽疾。 这般一来。他只得告病归家,暂别了朝堂。 大太太没好气地暗自嘟哝着,“偏生家中还有个蠢妇!” 三夫人蒋氏,最是叫人瞧不上眼,要不是仗着是大老太太的娘家人,就凭她。能成什么事,莫说有了老太太这也没能成事。 府里这处境。本就乱糟糟的百废待兴,这蒋氏还巴巴地去求了老太太,将六姑娘谢芷若从庵堂里接了回来养病。这还不算,她顺带着把老六家那魔怔了的庶女姝敏也一道给接上了马车,带回了府来。 这都叫个什么事啊! 她不由得面露鄙夷,嗤笑一声,起身回了房,随后打发了心腹丫鬟下去,让其将青灯巷有人嫁女的事,在府里大肆散布,定要传到老太太跟三夫人蒋氏耳朵里。 若这出阁的真是谢姝宁,可不能只叫她一个人心闷气短不痛快。 宋氏走时,可连一个铜板也没落下! 那叫人眼花缭乱的嫁妆,吃穿用度,她可还都记在心里久久难以忘怀。若不是老太太几个胡闹,眼下这些个东西,还不都得是谢家的? 她觉得气闷,和衣在榻上卧倒,让人给自己打着扇子,渐渐睡了过去。 天色渐渐晦暗了下来,消息也已巴巴地传进了蒋氏耳朵里。 蒋氏一得了消息便打发了人去青灯巷查探,不多时,被派出去的人就赶了回来,摇头道:“夫人,近不得那宅子,但奴才悄悄问了问住在边上的人家,那户人家搬进宅子的日子,倒同八**他们离府时,差不离。” 这便十有*不会错了! 蒋氏皱着眉头冷笑,捏碎了指尖的新鲜果子。 人人都道宋氏去岁上便离京了,不曾想却一直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呆着。 她呆在那做什么? 看着日渐没落的谢家,她可是笑得合不拢嘴? 蒋氏阴暗地胡乱揣测着,僵着一张脸,问来人:“可知嫁的是何许人家?” “听说是东城的外地富商。” “外地富商?”蒋氏闻言,目瞪口呆。 “旁的不知,但送妆铺房的人,的确都是往东城去的。” 蒋氏吃惊极了,嗫嚅着,“这便假不了了,但凡有个官身的,哪个愿意往东城去住。” 东城多的,就是各地聚集而来的富贾,一股子铜臭味。 出手再阔绰,那也只是商户。 她蓦地笑了起来,笑意直达眼底,冲着底下回话的奴才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知道是嫁去东城的,她心情大好,转身往后罩房里去。 谢三爷厌恶女儿,可人已被接了回来,总得有个安身之处,便将六姑娘谢芷若送去了后头住。平素里,也只有蒋氏每日会去见她一面。再不好,也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她让人提着灯,须臾便走至了谢芷若门前。 谢芷若的病开春时便已大好,眼下照旧生龙活虎。 她也从碎嘴的婢女口中听说了青灯巷的事,一颗心正像是被猫爪挠着似的,难耐得紧,这会见母亲来了,赶忙急匆匆迎了上去,张嘴便问:“青灯巷里的那户人家,可是阿蛮那小蹄子?” 蒋氏瞪她一眼。将屋子里的人都打发了出去,这才同她道:“八成就是了。” 话音未落,谢芷若已是“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抹着眼角说:“她都嫁了……听说嫁妆有足足一百二十抬呢!” 语气里满是嫉恨跟不满。 “瞎哭什么!”蒋氏斥了一句,“若不是你自个儿不知事,如今哪等的着她比你先出阁!” 白白叫肃方帝给破了身,又毁了同长平侯府的婚事,她这辈子,几乎可算是完了。 叫母亲这般说了一句,谢芷若更是泪流满面。哭着扑进她怀里。 蒋氏见状又于心不忍起来,轻拍着她的背道:“好了好了。她是嫁去东城,有什么好值得攀比的。” “东城?”谢芷若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来。 蒋氏嗤笑:“听闻嫁的是个外地来的富商。” 谢芷若闻言,顿时破涕为笑,急声验证:“当真?” “假不了。”蒋氏颔首。 谢芷若便抹去了泪。高兴起来,用嫌弃的语气道:“依她那模样出身,充其量也就只有嫁入商户的份。” 蒋氏应和着:“宋氏自以为了不起,可离了谢家,他们算什么东西。京都里的人都知道老六的事,知道她同咱们府里有罅隙,哪个愿意娶她的女儿。” 谢家再不如从前,那也还是谢家,断不会有人捧着宋氏而得罪谢家。 母女俩皆如是想着。心头阴霾一扫而光,等到三日后,到了谢姝宁出阁的日子。蒋氏更是一早便打发了人出去,想着寻些笑话回来看也好。 然而不曾想,她听到的不是笑话,而是晴天霹雳。 这日天才蒙蒙亮,谢姝宁便被卓妈妈几个从被窝里挖了出来,忙着洗漱更衣、梳妆打扮。 等到宋氏过来看她时。她已换上了正红色的嫁衣,端坐在临窗的大炕上。 青翡正拣了红彤彤的如意果。用丝绢擦拭过后小心翼翼塞进她手中。 谢姝宁握着果子,心不在焉地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来。 前世她出阁的时候,从北城往南城去的花轿晃晃悠悠走了很久,她又饿又渴,紧张不已,低头看看手中捧着的讨采头用的如意果,恨不能咬上一口,可那时的她焉敢下口。 进了林家的门后,也没人管她是饿还是累。 桂妈妈忙着跟林家的人打交道,这事不容易,因而桂妈妈拉了月白去,倒把绿浓给留下了。 她就坐在那,僵直着身子,听着外头的热闹,一颗心似浸在冰水中,往下一点点坠去。 时过境迁,她此刻想起来,仍觉那滋味十分不好受。 她捧着果子抬起头,想着这一回花轿上若饿了,她铁定就地把这果子给解决了才是。 正想着,视线撞上了母亲的。 她看着徐徐走近的母亲,愈发觉得前世便如梦一场。 睁开眼,梦便醒了。 她望着母亲,笑靥如花。 宋氏则忍不住热泪盈眶,笑着赞道:“你舅母选的好,这身颜色委实衬你。” 卓妈妈几个闻言,便也纷纷赞叹起来。 众人说着话,外头已有了动静,唢呐齐声响,鞭炮声震天。 迎亲的队伍,抬着花轿,已进了胡同。 打头的新郎倌,年纪不大,身材颀长,肩宽腰窄,端得一副好样子。 然而一转过头来,哎哟我的娘,那一脸麻子,跟在芝麻堆里滚过一圈似的,叫人不忍心细看,鼻子眼睛嘴巴生得何样,同这张脸一比,就都不重要了。 蒋氏派出来打听的人,看傻了眼,心里头却高兴,这要是跟夫人说了,没准还能得一大封赏。 他正兴冲冲地要往回赶,谁知却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今日这嫁的,是东厂督主汪仁的义女!

    第406章 出阁 休说这平素就不起眼的青灯巷,便是放眼北城,寻常也没人能请得动他。

    可这回,众人却听闻,汪印公特地领着人从南城来,亲自出面给新娘子添了嫁妆不提,等到新娘子出门时,必还得亲送。知悉这消息的人皆忍不住暗自咂舌,议论纷纷,对即将出门的新娘子百般好奇。 身为蒋氏身边最得用的下人,却自然知道今日出阁的人是怎的一副模样。 三房的八**,他们也都是曾经见着过面的。 可谁也没想到,她竟成了汪仁的义女。 被蒋氏一早便打发出来打探情况的小厮,紧紧皱起了眉头,忍不住怀疑起来这里头是不是出了什么纰漏,叫自家夫人弄错了人。 唢呐声鞭炮声不绝于耳,人**熙攘喧闹。 他深吸了一口气,暂且继续静候着,只等新娘子出了门上了花轿,再回石井胡同禀报去。若不然,这会回去,没准还得被责骂一番。而且汪仁一事,此刻也还只是听说而已,未得眼见,便不能作数。 正想着,耳边听得有人惊呼:“好生阔绰!” 谢家的小厮探出大半个身子,踮着脚循声望去,只见漫天的银锞子,落雪一般,夹杂着红纸散落在众人脚下。湛蓝的天,隐隐泛着橘色,叫这白纷纷的“细雪”给映衬得恍若仙境。 胡同里凑着热闹的人,多是各家的仆妇小童。平日里何尝见过这般场面,登时一个个都兴高采烈地欢声高喊起来,拥上前去抢起了银子。哪个还顾得上去瞧新郎倌好不好看。 与此同时,迎亲的队伍同弯腰捡着赏银的人**擦肩而过,倏忽间便已到了新人门前。 青灯巷尾的宅子,占地不多,宅子也就修建得并不太大,但瞧着像是修葺过的,窗门砖墙。都透着极干净的新意。 正门檐下悬挂着大红的灯笼,午后的风一吹。便晃悠起来,喜气随之弥漫,遍上众人心头。 几个男傧相渐次上前,拥堵在了紧闭的宅门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而后,“嘭嘭”将门敲响。 门后早有人候着,就等着他们“羊入虎口”,见声起门晃,一把去了门栓,却不将门大开,只小小开了道缝,倚在门后透过那细溜儿一道门缝道:“新姑爷的封红不知备了多少个呀?” 外头的人伏低做小。笑着掏出大把封红朝门缝塞进去,赔着笑脸。 少顷,便有小丫鬟匆匆往谢姝宁院子里去。满面含笑地嚷着报信:“花轿进门了!” 屋子里的众人闻言,便都急了起来,仔细查验着可还有什么未准备妥当的。 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谢姝宁瞧着,却是最淡然的那一个。 宋氏眼角含着泪,笑着亲自为她将凤冠上的丝穗轻轻放下。 正红的穗子半遮了她的面孔,莫名带出两分怅然来。 宋氏拍一拍她的肩头。低声道:“娘的女儿,长大了。”说着。她的话音不由得一哽,眼泪扑簌簌而下,竟是泣不成声,说不下去了。 嫁女嫁女,原是这般滋味。 “娘,阿蛮嫁了人也还是您的闺女啊。”谢姝宁也禁不住被她带出两分泪意来,因怕花了面上妆容过会还得重新梳洗打扮,咬着牙生生忍住了,只轻轻靠在了母亲身上,柔声劝慰,“您若想女儿了,使人给我递个话便是。” 宋氏闻言收了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嗔道:“尽会胡说,既嫁了人,哪里还有日日往娘家跑的道理。” 但她心底里仍酸酸的,叫人不好受。 母女俩拉着手,宋氏絮絮叮咛了几句。 不多时,外头动静愈大,小七从人**里挤出来,提醒众人时辰差不多了。 于是,宋氏先行一步往前头去,紧接着卓妈妈几个便也收拾了一番,扶着谢姝宁出了门去往正堂。 沿途长廊,入目之处皆张灯结彩。 正堂亦早早被仔细布置过,这会迎亲的送亲的人,都挤在了里头,但中间过道却被彻底留了出来。 谢姝宁的视线透过丝穗间隙望了出去,一眼就看到了燕淮。 然而定睛一看,她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搁在青翡手臂上的那只手情不自禁地用了力,一张明艳照人的脸藏在垂落的丝穗后,眉眼俱弯。 原先他们商议着迎亲这日,他该如何将真面目掩了过去。 吉祥跟鹿孔嘀咕着,易个容吧。 可再一问,哪个会?却是面面相觑,谁也不会。 谢姝宁便道,那就索性点了满脸麻子得了,保管能瞒过去。 众人一想,倒也有些道理,便先拖了如意来试验,的确是人见人懵,看得久了还觉头晕眼花,因而连看也不敢多看他两眼。 今日这“麻子”生到了燕淮面上,却尤为惹人发笑。 谢姝宁咬了咬唇,强行忍住了,一步步往里走。 汪仁正好抬头看了过来,见她身子微颤,又看不清楚眉眼,不由得便以为她是哭了。他转个头,就能看到宋氏微红的眼皮,显而易见方才是掉过泪的,这会又见谢姝宁这般,他便想着是母女俩抱头痛哭过一场了。 他手足无措地坐在那,背脊挺得笔直,沉着脸,模样极唬人。 小五小七几个挤在人**里,见状不禁窃窃私语。 “印公是不是不待见这门亲事?” “瞧着倒不像啊!”小五把头摇成拨浪鼓,“前儿个你没瞧见?印公得了太太的邀请,背过身便笑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小七点点头。“这话倒不假。” 谢姝宁成亲,父亲谢元茂却是不能到场,何况也不会有人愿意他出现。 云詹先生为师。便如父,但他重病在身,也吃不消这样的场合。 原本众人便都以为等到谢姝宁临行之前辞别父母时,能坐在正堂上,受她跪拜的人,只有为母的宋氏一人罢了。 谁知,宋氏出面邀了汪仁。 汪仁救过她的命。是为恩人,于宋氏看来。他待谢姝宁一向也好,今日与她一道坐在正堂上受谢姝宁三叩首,并不为过。 然而这事出乎了汪仁的意料,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没有半分准备。乍然闻言,惊慌失措,只知重重点头。 她能请他上座,便证明她全然不在意他的身份。 司礼监掌印大太监也好,东厂督主也罢,人人怕他也罢,可真论起来,朝野之中有几个没在暗地里鄙夷过他? 去了势的宦官,天生便似乎矮了人一等。 他不信邪。旁人鄙夷他,他便要叫那些人连鄙夷他的资格也无! 但每一回站在宋氏跟前,他却便自己觉得自己矮了下去。禁不住自行惭秽。 可眼下,宋氏却请他和她并排而坐,一道送谢姝宁出门! 汪仁先是怔愣,等到回过神来,那便是铺天盖地的欢喜,喜得他找不着北。 今晨临出门前。他特地仔仔细细沐浴了七八遍,换了一身又一身的衣裳。好容易才穿戴妥当。 小六几个却用异样的眼神打量他,似在嫌他最后挑定的这身衣裳太过老气古板,不像他平素惯常穿的。 他一早发觉,但心情大好,便懒得罚他们,只当没瞧见。 何况,他们懂什么? 当爹的就该是这么穿的! 于是,此时此刻,年不过三十余的汪印公穿着身样式守旧呆板的衣裳,端坐在正堂上。 他内心拘谨,面上却不敢叫人看出破绽来,因而非但不显,反倒还从眉眼间带出几分冷锐来。 身着嫁衣的谢姝宁越走越近,他却悄悄侧目去看一旁的宋氏。 侧颜温柔娴静,他看着,脑海里“铮”地一声,似崩断了根弦。 喜乐喧闹,在他耳畔萦绕不散,恍恍惚惚间,他仿佛瞧见了身着嫁衣的宋氏…… 怔仲间,谢姝宁已至他二人跟前,跪下去磕了三个头。 她磕得实在,声音脆而亮。 一直仔细看着的燕淮心头一跳,担忧地望了过去,也不知磕红了不曾。 宋氏这当娘的也心疼,急忙伸手去扶她起来,哪管什么规矩不规矩,先将她面前的丝穗撩开一角仔细看过了才嗔道:“石头做的丫头,不知疼了吗这是!” 轻声嗔着,宋氏的眼眶却再次泛起红来,将女儿揽进怀中,落下泪来。 明知离得不远,可这不舍之情,却仍强烈得无法自控。 她再次落下泪来。 汪仁瞧见,蓦地彻底回过神来,想劝又不知该如何劝。 良久,他才惴惴不安地看着母女俩,小声道:“吉时要误了……” 宋氏闻声忙松开了谢姝宁,帮她抹去眼角些微泪痕,收拾了一番。 谢翊也忙从人**里钻出来,等谢姝宁蒙了盖头后,轻手轻脚地将她背起,在漫天噼里啪啦作响的鞭炮声中,送她上了花轿。 充当轿夫的铁血盟诸人,轻松地抬了轿子,稳稳当当地往东城去。 谢姝宁身在轿中,不知时辰几何。 到了东城大宅,边上已无陌生人,她捧着如意果,被人搀着下了轿子。 蒙着盖头目不能视,脚下一个踉跄,她身子一晃,下一刻便被燕淮亲手给扶住了。 站在边上的纪鋆正好看见,不由得眼神微变。 十一他,似乎很看重这位新妇啊……

    第407章 花烛 时已傍晚,日光渐渐变得昏黄温暖,懒洋洋地落在众人身上。

    纪鋆微抬眼皮,往宅子正门口上方悬挂着的门匾望去,季府二字,明明白白地映入他的眼帘。自打他到了京都见到十一的那一刻开始,他便注意到了这块门匾。 他记性平平,但多少还记得,当年他们兄弟二人在外走动,隐瞒身份时对外人宣称的便是季姓。 而今,这块门匾上写着的也是硕大一个“季”字。 那时,因他本姓纪,故而在思量假名时便不由自主地说了个季字。彼时尚且青稚的十一对这并不在意,不论用哪个姓都行,于是便听从他的意思定下了“季”姓,兄弟二人,一为季七郎,一为季十一郎。 纪鋆记得清楚,季是假姓,七郎跟十一郎不过是他们在天机营中的排行变化而来。 这原本就该是个彻头彻尾的假名字才是。可他见到了而今身量已拔得比他还略高寸余的十一,却发现,他仍是季十一郎,连宅子正门上方的门匾也是写的季府。 心念一动,狐疑渐起。 他细细思量着,单看门匾上的“季”字,要么是他当年信口胡诌一不留神竟给说中了,这原就是十一的真姓;要么就是十一依旧用着虚假的名字,浑身上下满是秘密。 来回反复想过一通,纪鋆觉得,定是后者跑不脱了。 若只是季姓也就罢了。偏生还叫着十一郎,可不是假的? 他们师兄弟之间的秘密,一直多得很。真要摊开来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尽,所以重逢后他并没有立即便同燕淮说起正事,但他知道,他们仍旧是当年在广阔无垠的沙海上,互相扶持的好兄弟。 十一同他几乎可算是一道长大,既敢带着他往家中领。便肯定早就清楚他会疑心上季十一郎这个名字。 由此可见,十一身上的秘密对十一而言。并不怕他知道。 至多,只是眼下时候未到,毕竟他正要迎娶美娇娘。 终身大事,自然重要。 纪鋆看着身着嫁衣的一双新人。突然忆起了家中小儿,想着那粉团似的孩子还只会哼哼唧唧,连声爹也喊不来,不由得又是无奈又是笑。 想起孩子,男人坚硬的心也不由得软成了一滩水。 他打量着出了轿子的新娘子,暗忖:若将来十一得了个闺女,两家没准还能结门亲。 有时候,用来制衡的条件越多,同盟之间的关系也就会越稳固。 思忖间。新人已入了门。 拜过天地,谢姝宁便被扶着进了新房。 燕淮亦已净面,换回了他原先的模样。 随后压襟、撒帐…… 挑了盖头后。有人递了合卺酒上来,她跟燕淮一人手持一盏,先吃半盏,再交手互吃剩下那半盏。 虽说他们这亲成得省了许多规矩,但这新房里该走的流程倒是一样也没少。 酒席也是要吃的,但吃酒的人。都是燕淮手底下的人还有谢姝宁那厢来送亲的人,至于亲戚朋友。倒是几乎不曾有。 等到吃了子孙饽饽,燕淮先行离去,谢姝宁盘腿坐在炕上,去了凤冠,揉着脖子垂眸暗想,前一世她出嫁,面上端得风光,光给她添箱的人那就数不清了,可那些人有几个是真的因为她添的箱?那都是添给谢家做脸的。至于长平侯府,场面必然做足,瞧着热热闹闹的,亲戚朋友往来不迭,令人目不暇接。 可她从来也没觉得欢喜过,不似今日,即便什么都没有,她也高兴。 出门前,她娘好好地坐在正堂里受了她三个响头,长大成人的哥哥一路背着她上得花轿,月白则牵着雀跃的豆豆站在鹿孔身边观礼,舅舅舅母远在敦煌一时不能来但却有表哥舒砚在。 重要的人都在,要嫁的人也是自个儿心之所向,还有什么能值得叫她不高兴的? 早已没有了。 暮色渐渐降了下来,新房里点了灯,静悄悄的,只有灯花偶尔噼啪炸开发出一阵轻响。 外头也并不十分喧闹,她轻轻舒了口气,只觉岁月静好,不过如此。 须臾,小腹微隆的图兰大步流星地闪身进来,身后跟着青翡,手里端着碟点心。 谢姝宁瞧见就笑,说:“就知你是个闲不住的,千叮咛万嘱咐叫你不要四处走动,总也不听。” 图兰嘿嘿地笑了两声,倒将脚步放慢了些,又将手里端着的瓷碟塞给青翡。青翡便捧着送到了谢姝宁跟前,道:“您这一整天也没用几口东西,暂且先吃些点心垫一垫吧。” 谢姝宁倒也真有些饿了,想着左右也没个长辈在,这心神都松懈开了去,遂拣了块糕小口吃了。 一宅子都是见惯的熟人,青翡几个瞧着也都自在。 过得片刻,青翡沏了一盏茶送过来,随即仔细询问:“**,今儿夜里,留谁值夜?” 照平时,该是青翡值夜,但谢姝宁还带了几个丫鬟过来,而且到了新地方,少不得要再盘算一番。 谢姝宁低头呷了一口茶水,旋即笑了起来,摇头道:“不用人值夜。”言毕,她慢条斯理地补充了一句,“往后也不用,你们只管歇你们的便是。” 青翡一愣。 图兰却弯着眉眼笑了起来,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满是揶揄。 谢姝宁忍不住瞪她一眼,这嫁了人有了身子,可还真是不一样了她。 她搁下茶盏,摇摇头说:“府里原也就没让人值夜的习惯。” 燕淮身边当真是连个丫鬟也无…… 她都不知是该高兴好还是该觉得诧异才好。 “这倒是真的。主子身边平素也不喜欢有人近身伺候着。”图兰说起燕淮来,“那话怎么说的?方圆百里生人勿近!” “你就胡诌吧!”谢姝宁闻言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方圆百里……” 图兰眨眨眼。抚着肚子郑重地问:“不然该是多少里?” “……”谢姝宁无力扶额。 渐渐的,天色愈发得暗了。 正值炎夏,到了晚间也不见凉意。谢姝宁慢慢地有些犯了困,打发了图兰跟青翡出去,和衣躺下,取了绣海棠花样的纨扇,有一搭没一搭地给自己扇风。等着燕淮回来,谁知睡意渐渐上涌。竟是有些挡不住,半阖着眼,欲要睡去。 半寐半醒间,她听见有脚步声走近。却一时睁不开眼。 纨扇脱了手,“啪嗒”一声轻响掉落于地。 她在朦胧间探手去抓,却忽地握到了一只手,心头一跳,一下睁开了眼。 燕淮正俯身拾扇,见她醒来,笑道:“怎地也不换了衣裳再睡?” 谢姝宁有些窘然,撑着身下床榻坐起了起来,抬手揉了下犹自惺忪的眼角。正红色的喜服袖子滑落,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她喃喃道:“原想等着你。谁知竟睡了过去。” 燕淮给她轻轻打着扇,“被七师兄拖着吃了两杯酒,一时没脱开身。” “怕是不止吃了两杯。”谢姝宁笑道。 他也笑:“约莫有小半壶。” 说着话,谢姝宁渐渐睡意消散,遂起身唤了人进来梳洗。 燕淮果真不惯旁人近身伺候,等到谢姝宁收拾妥当。便自进了耳房。 待他出来时,谢姝宁正执了小银烛剪。剪着烛芯。 描金的大红喜烛,是要燃整夜的,因而光亮较之寻常蜡烛更甚。 谢姝宁站在案前,长发松松挽着,露出中衣的那截手腕腻白似玉,姿态闲适慵懒。 听见动静,她转身来看他,嘴角微噙着笑意。 温暖而明晰的烛光,映在她脸上,愈发显得明艳不可方物。 他不由舍不得移开视线,眼瞧着谢姝宁又走近了拔步床,伸长了手去够床柱上的铜钩,想要将帐子先放下来。沐浴过后,她身上只着了轻薄的小衣,这会一抬手,便露出一截莹白似玉的纤细腰肢来。 细腰一抹,恰似弱柳扶风。 燕淮只觉心中一热,紧接着这股热意便飞快朝身下涌去,先前吃的那几杯酒,似乎也才后知后觉地上了头,叫他心神恍惚。 他呆站在原地,半响不曾动作。 “怎么了?”谢姝宁放下了半边帐子,见他站在那盯着自己看,不由疑道。 燕淮闻声回过神来,笑着应了声“无事”,大步朝她走近。 帐子后,绣着百子千孙图的薄被已然铺开。 俩人俱觉脸上一热,强自镇定着一前一后上了床。 掀了被子一角,谢姝宁先钻了进去,动作间牵扯衣裳,露出了一抹肩胛。她浑然不知,正巧转过身来,雪丘隐现。 燕淮瞧见,不由浑身燥热。 然而定睛看去后,却眸光一黯。 她心口处有一道疤,几经结痂又脱落,用尽了上好的药膏,却终究不见消去,至今仍顽固地留在上头。 粉褐色的疤,细细一道,却刺目异常。 他忍不住轻轻拂上它,长长叹了口气:“该有多疼……” 这道剑痕,至始至终都是他心里头的一根刺。 谢姝宁不妨他突然触碰,身子一颤,羞答答想躲,却见他神色黯然,不由暗叹一声,有心安慰,索性凑近了与他咬耳朵:“你已拿你自个儿来还债了,疼也值了。” 燕淮听着,心头一震,蓦地将她搂进怀中,一把低头吻了上去,呢喃着:“阿蛮,你怎么能这么招人疼……”

  • 祈祈大人

    祈祈大人 2017-10-31 09:20:44

    第408章 新婚 于是,被翻红浪,一夜无眠。

    案上儿臂粗的红烛燃了彻夜,至天色微明时,银制的烛台上已早早蓄了一汪烛泪,盈不能盛,满溢而出,落在红木案上,凝成了一块。 谢姝宁迷迷糊糊地听见外头似有蝉鸣,想着莫不是天已经亮了,但身上酸软无力,眼皮沉甸甸的,却是连半根手指头也不愿动。 屋外日头渐渐高升,有白光透过窗棂缝隙钻了进来。 夏日的天亮得早,这会还只是卯时过半,日头却已经有些明晃晃的。 谢姝宁倦极,然身上出了薄薄的一层汗,黏腻得叫人难受,乌黑的发丝更是粘在了脖子上背上,有些发痒。她闭着眼睛,手指微颤,吃力地伸手去撩,然而还未碰到,便先有一只手帮她将发丝给拨开了。 她无力地垂下手,依旧阖着眼,呢喃问:“青翡?” 话音落,脑海里突然闪现过一道白光,她骤然清醒过来,艰难睁开睡眼,侧过身望了过去。 “默石……”映入眼帘的人,不是燕淮又是谁,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复又将眼闭上,懒懒道,“我倒睡糊涂了……” 方才睡意朦胧间,她还当自己身在北城旧宅之中,睡在自己平素睡惯了的床榻上,一时竟忘了,昨儿个她已上了花轿,出了门了。 犹带着睡意的声音,娇娇软软,她背身躺着。埋首于枕中:“什么时辰了?” “才过了两个时辰。”躺在她身侧的燕淮,望着她玉也似的雪白背脊,哑声道。“睡吧,还早得很。” 昨天夜里他闹了她大半宿,她倦极,可身上不舒坦,也没能睡安生,时醒时寐。 燕淮的手指拂过她肩头的那一抹红痕,眼里不由露出后悔之意来。昨儿个夜里不该这般放纵才是。 正想着,他听到谢姝宁喃喃说了声。“热……” 眼下这天气正是热的时候,俩人交颈而眠,睡在一道,便愈发得热了。 她身上出了薄汗。他也是一身的汗。 谢姝宁困得睁不开眼,突然感觉到躺在自己身边的人窸窸窣窣地起身下了床,轻声叮咛着“再睡一会”,脚步声逐渐远去。 没一会,脚步声又由远至近,停在了床畔。 她将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喃喃问:“你怎地起来了?” 燕淮听她声音软糯,想起她昨儿夜里软成一滩水的模样,不由得轻笑。俯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说:“出了一身的汗,睡着哪里能舒服。洗个澡再睡。” 左右家中无长辈,便不必他们去给长辈们敬茶请安,这般一来,饶是睡到日上三竿也无人拿他们说事,倒不如洗过澡换了衣裳再睡。 他将她抱进怀里,转身就要往盥洗室去。 谢姝宁浑身无力。只得软软地挂在他身上,任他抱着自己走动。 浴桶里的水只是温热。不烫不凉正合适。 谢姝宁进了里头,被热水一浸,却是愈发的昏昏欲睡起来。 正当此时,耳畔听得几声水响,她忽觉地方宽敞的浴桶拥挤了起来,遂勉强睁开了眼,去见燕淮也脱光了一并进来了,怪不得觉得地方小了许多。 然而二人本已亲密无间,赤.裸相见,加上她此刻仍是半寐半醒,眼也不大睁得开,哪里顾得上害羞,索性由得他去。 燕淮则更是泰然自若,搂了她背身坐在自己前头,仔仔细细将她身上黏腻的薄汗逐一洗去。 谢姝宁在恍恍惚惚间想着,哪能叫他伺候自己沐浴…… 可燕淮却做得极顺手,洗浴过后,他又抱了她迈出浴桶,取干净柔软的巾帕将她身上的水珠擦干,动作轻柔,叫谢姝宁不觉真睡了过去。 等到她再次醒来睁开眼,身上已着了小衣躺在床上睡了好一会。 她轻轻翻个身,忽然僵住,身下微凉带着湿意,先前的灼痛,已然消失无踪,只剩下些微不适。 她疑惑地蹙了蹙眉头,咬了咬唇瓣,探了一探究竟,旋即蓦地红透了脸。 这是上过了药了。 必是燕淮在她方才熟睡时,给涂抹了药膏。 他亲手给涂的药便罢了,可这药是从何处来的? 谢姝宁思及此,无力扶额,将自己深深陷进了被子里。 这下可好,她今后还有什么脸来见月白夫妻二人…… 懊恼间,耳边忽听得燕淮轻声问:“醒了?” 她从被子里探出半个脑袋,顶着一头乱发红着脸点了点头。 燕淮便伸手来拖她,疑道:“怎么脸红成了这样?” 谢姝宁闻言瞪他一眼,他倒还有脸问。 眸光一闪,燕淮见状不由得明白了过来,笑着压住她半边身子亲了亲她的粉脸,而后掀了被子起身,问:“要不要派个人回北城去?” “不用麻烦,立马就是三朝回门的日子了。”谢姝宁知他好意,怕母亲念着自己,但规矩乱归乱,也不至于出嫁的第二日便要打发人去娘家传话的。 她也紧跟着起了身,胳膊腿儿都又酸又痛,忍不住小声嘟哝了句,“这身子都不像自个儿的了。” 燕淮耳朵尖,听见了这话,一面心疼着一面却又情不自禁地怀念起了那滋味,赶忙弯腰提了鞋子来给她。 谢姝宁唬了一跳,急巴巴摇头:“不成不成,我自己来。” 不叫青翡几个进来,也不用他亲自给她穿鞋呀! 可燕淮哪里听她的,轻轻扣住她的脚踝,转眼便将两只鞋都给她穿上了。 谢姝宁扶着他的肩。看向他昳丽的面孔,心头酥软,忍不住轻叹一声:“哪有你这么惯人的……” “你是我媳妇。不惯你惯谁!”他松开了她的脚,站直了身子,伸手来扶她,端的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 谢姝宁闻言,心头很是一震。 她扶着他的手臂亦站直了身子,沉思间想起一事来,失笑道:“你这话。倒叫我想起舅舅来。” 燕淮听她说过不少关于宋家娘舅宋延昭的事,知她素来对舅舅十分推崇敬仰。此刻见她拿自己同舅舅相较,不由笑了起来,道:“那我便当你是夸我了。” “可不就是夸你!”谢姝宁松了手,吸着气迈开了两步。觉得身上舒坦了些,笑着说道。 他便笑着来牵她的手,领着她往屏风后去,一面道:“厨下熬了汤,我让人送进来。” 谢姝宁一怔,随即笑着应好。 事事都已吩咐妥当,看来他还真是要惯着她。 好在府里亲近的人,也都几乎是一路跟着他们走来的,见了此番景象。也无人觉得意外。 俩人起的晚,收拾妥当后没说几句话,外头的天色忽然暗了下来。 闷雷阵阵。似要落雨。 青翡几个正关着门窗,天上便已“噼里啪啦”落下了豆大的雨珠。 风声大作,雨水打在檐下那几株花上,直要将花瓣都打碎了。抄手游廊水洗过一般,这场雨来得又急又大,雷声不绝于耳。 谢姝宁跟燕淮一人捧着一卷图纸。倚在临窗的大炕上看着。 雨打芭蕉的脆响就在耳边,谢姝宁盯着手里的图纸看着看着。忽然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她悄悄打量一眼低头看图纸的燕淮,松垮垮套着身袍子,连襟口都肆意敞着些,衬着他那张脸,竟透出几分闲散慵懒不食烟火的味道来…… 前一世,这人分明冷漠阴鸷得叫人不敢接近。 她恍恍惚惚回忆着,渐渐将记忆中的那个身影跟眼前的人分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前世未至而立,他已手握重权,权倾朝野。 这一世,等他到那个年纪,又会是何等模样? 同她并膝而坐的人,闲适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渐渐将她记忆中的那个阴鸷男人盖了过去。 她微微弯了弯嘴角,今时不同往昔,等他到了前世她记忆中的年岁,他们的孩子应当也不小了才是,兴许他会是个讨孩子喜欢的好父亲…… 她笑着,正巧被抬起头来的燕淮看了个正着。 他问:“怎么了?” 屋外雷声轰鸣,雨水哗哗。 谢姝宁笑吟吟道:“在想头一次遇见你的时候。” 那时的她,从来不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同他在下着暴雨的夏日午后,并排而坐,笑着说话。 燕淮却不知她说的是前世,还以为她说的是他们小时候在谢家见面的事,想起她撞到自己摔了一跤的模样,不由促狭地笑了起来。 俩人便开了话头,闲扯了几句往事。 少顷,二人说起了正事来。 谢姝宁道:“听说,皇上有意下旨为燕霖封爵?” 她能提前知道的消息,燕淮自然也不会错漏。 他微微一颔首,有些漫不经心地道:“皇上是个急性子,眼下更是如此,恨不得什么事都提前办了才好,算算日子也该是到了。”他说着,面上淡然,“左右是要还他的,早些让他得了爵位,也好过叫他们母子俩牵肠挂肚地盼着。” 猫捉老鼠,也得先逗逗老鼠才得趣。 小万氏母子不该死,可长辈们的事暂且不论,那还有他们欠了娴姐儿的,该讨要的他一样也不会省。 他放下手中图纸,看着谢姝宁笑道:“他那么想要爵位,自然该让他先尝尝滋味。所谓云泥之别,没上过云端,又怎知掉入泥淖后的痛苦。”

    第409章 私产

    话音未落,他忽然朝谢姝宁凑了过来,修长手指拂上她的衣裳,将领子往下拽了拽,蹙眉道:“青了。” 情动之时,他也没个轻重,一不小心在她身上留了忒多痕迹,清晨见时,还是嫣红的,这会再看,斑斑驳驳却都成了青紫色。 他搂着她亲了两下,叹口气,松了手起身就要下去,口中道:“我去找点活血化瘀的药膏来。” 谢姝宁听着窗外的阵阵雷雨声,急忙伸手去扣住他的手腕,摇摇头说:“哪这么娇贵,过两日自个儿便消了。”言毕,她手下用力,将他往回拖,道:“外头那般大的雨,你出去一趟还不得又湿了衣裳,晚些等雨停了再说不迟。” 外头雷鸣电闪,豆大雨珠将檐下的花都打碎了,她可舍不得叫他这么出去。 风大得像是要将房顶掀飞,这种天气往屋外去,不管是打了伞还是穿了蓑衣,都照样得叫雨水打湿了身子。 她紧紧抓着他的手腕,嗔他:“还不上来!” 燕淮循着她的手望去,只见细白一截皓腕露出衣外,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拗断,端得是柔若无骨。 他便不敢用力挣脱,索性就着她的力道重新上了炕床,在她身旁坐下。 谢姝宁这才松了手笑,又捡了那方图纸塞进他手里,而后同他肩并肩头碰头靠在一块,指了上头的一角细细道:“这几年。一来没有需要用大笔银子的时候,二来也没有多余的精力搁在上头,金矿的事虽由云师兄打理着。但真论起来也只能算是照看罢了,鲜少派了人去采矿。” 她当初抢了先机找到金矿,提前占为己有,却并没有万全打算。 彼时肃方帝还有意与此,仍等着淑太妃娘家那头的动作。但谢姝宁先找着了,使了计牢牢瞒了,叫容家人遍寻不着。肃方帝那会已恼了淑太妃。又被容家这慢悠悠的动静给折腾得耐心告罄,没过多久便认定这金矿的事是容家胡乱编造出来的。乃是天大的笑话,一时怒上心头,没多久便将淑太妃跟容家先后给收拾了个利索。 自容家之后,京都里也便没了继续追寻金矿下落的人。 毕竟打从一开始这金脉的事。便是从容家人嘴里说出来的,谁也没亲眼见识过,容家的消息是从何处来的,也没有人知晓,难保不会真的是个愚蠢又贪婪的笑话。 所以肃方帝后来,便也熄了找到金矿的念头。 他开始日渐沉迷于女色后,便更是将这些事抛之脑后,连半点也不再记得。 可谢姝宁仍不敢掉以轻心,毕竟一旦动作大了叫肃方帝察觉。这金矿将来是谁的便要两说了。 她对招惹无妄之灾没有半点兴趣,也不愿意同朝廷的人多打交道。 于是数年来,金矿的事。一直无人知悉。 燕淮亦不知情,婚前二人说的话不少,却不曾提及过对方手中的产业。 而今成了亲,他们俩才得了空闲坐在一处仔细谈论这些事。 燕淮素来知道宋家富裕,谢姝宁她娘虽为外嫁女,但因为家中原就只有兄妹二人。她昔年上京时,曾带了大笔财物。庄子铺子田地琳琅满目,数不胜数。但他从来没有料到过,谢姝宁手里竟然会有一座金矿! 他眼中难掩震惊,望着谢姝宁白皙手指点着的那一处,喃喃问她:“宋家究竟有多少银子?” 谢姝宁低着头看着图纸,闻言漫不经心地回道:“即便日日吃喝玩乐,不事劳作,但养大曾孙子总是不成问题的。” 言毕,她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燕淮这般问她怕是将金矿的来处弄混了,误以为是宋家的产业,立即补充了句:“不过我眼下给你看的这些,倒都同宋家没有干系。” 手中图纸被她一抖,簌簌作响。 身旁坐着的人却半响没有动静,她不禁疑惑,抬头侧目去看。 燕淮正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脸,像是吓了一大跳。 谢姝宁瞧着,皱皱眉,抬手置于他眼前,唤一声“默石”。 他轻轻抓住她的手,随后深吸了一口气,抓起二人跟前的一本账簿来,看了两眼便放到谢姝宁边上。然后又抓起一本,周而复始,不知不觉便在谢姝宁手便叠起了厚厚一沓。 他指着那一沓,徐徐道:“胭脂铺子绸缎铺子米粮钱庄酒楼,能插手的行当,几乎便没有落空的。”说着话,他抓着她的手低头轻轻咬了下她的手指,蹙起了眉头,“竟连赌坊也没放过……再加上各地田庄里的产出……你得给账房先生涨薪饷了。” 谢姝宁听他一样样派着自己的私产,眼神也不变一下,只眨眨眼道:“你漏算了商队。” 每年来往塞外的驼队,运气不差的,走上两趟便能谋一笔暴利,可比什么卖胭脂水粉的铺子挣钱得多。 “不过这桩生意,倒委实沾了舅舅的光,算不得是我自个儿的。”她微微摇了摇头。 燕淮听着,则倒吸了一口凉气,咬了咬牙道:“还有金矿……” 谢姝宁颔首。 他忍不住捂脸背过身去,喃喃自语道:“我这哪里是娶了媳妇,分明是娶了座金山回来……” 谢姝宁在旁听得分明,不由笑得打跌,靠在他背上揶揄道:“你媳妇我还真有座金山。” 他蓦地一把转过身来,将她往身下一压,搂着她狠狠亲了两口,贴着唇含含糊糊喊她“小金山”。 谢姝宁听得直笑,手臂挂在他脖子上,道:“停停停,还有正经事没说完呢!” 再这么闹下去。过会可就收不了场了。 燕淮这才不舍地揉了她两把,翻个身躺在了她边上,长出一口气。 他一直知道谢姝宁手里很有些私产。可怎么也没有想到,竟会富足如斯,便是支军队,只怕她也轻轻松松就给养了。 他支起半个身子,低头看她,双目熠熠生辉,说:“你手里的产业。原先如何安置的,往后也照旧那般打理着便是。至于我手底下的那些。赶明儿让如意去找冬至,看看该怎么动。” “好。”谢姝宁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他们二人相识多年,对方的脾性也都摸了个差不离,说话间从来不需拐弯抹角。这样的相处方式。不由得便叫谢姝宁陷了进去,心情愉悦。 燕淮便笑着打趣:“小金山,往后咱家的银子,可就都交给你了。” 谢姝宁绷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不准胡叫!” 燕淮笑着应好。 结果,到了夜里,他却反悔了。 夜深人静,外头大雨却犹自不歇。只小了些变得淅沥沥作响。 他将她搂在怀里,亲着揉着,咬着耳朵唤她“小金山”。 谢姝宁哆哆嗦嗦的。软成了一滩水。 翌日起身,她懒懒蜷在被窝里,忍不住没好气地唤他:“小燕子,递身衣裳来……” 燕淮一听,乐不可支,长腿一伸挤进她两腿间。压着她又闹了一回。 图个嘴上便宜倒换了他兽性大发,惹得谢姝宁再不敢这般叫他…… 这一日。俩人耳鬓厮磨着,不由又起得晚了。 外头天气大好,雨后草绿花红,空气清新,蝉鸣鸟叫。 卓妈妈正吩咐着人将廊下昨儿个被风雨吹进来的落叶扫去,见他二人起晚了也不多言,只让厨下送了备好的养身滋补的汤上来。 新婚燕尔,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 众人也都见怪不怪。 须臾,二人用过了饭,便各自忙开。 燕淮去前头见吉祥几个,谢姝宁便先去找了燕娴。 娴姐儿住得地方偏,草木也茂盛,昨天大雨瓢泼,少不得要打落些枝叶,闹个一地狼藉。 她昨儿已派了人去看顾着,但心里还有些挂念着,索性先不理旁的事且亲自去看一看她再说。 谢姝宁领着小七沿着抄手游廊往前走,一面走着一面数着步子,这宅子倒比她先前看时觉得的还要大上些许。 很快一行人到了燕娴门前,哑婆正端了药进屋要伺候燕娴服用。 谢姝宁便将人都打发了出去,捧了药碗亲自喂她,一边闲聊起来。 想起昨夜雨声嘈杂,谢姝宁见她面色似乎不大好,便问道:“昨天夜里,可是没睡安生?眼下都青了。” 她眼下只怕也有青影,但她颜色好,瞧着倒不显。 娴姐儿精神气本就不佳,这会更是恹恹的没有力气。 谢姝宁说完,见一碗药将将要见底,遂舀了最后一勺喂给她,一面道:“晚些我让人去请鹿大夫来看一眼。” “不用请鹿大夫来。”燕娴闻言却连忙摇了摇头,踟蹰了片刻后说,“嫂子,我身子没事,就是昨夜做了个噩梦,不曾睡好罢了。” 谢姝宁一愣,将空了的药碗搁到红木茶几上,问道:“梦见了谁?” 燕娴干瘦的手抓住了自己的衣摆,轻声道:“梦见我死了。” “胡说!”谢姝宁握住她的手,正色道,“不过就是个梦罢了!” 燕娴摇头:“人终有一死,我倒不怕这个。”她声音愈轻,叹口气,“可嫂子跟哥哥放心不下我,我不愿意见到你们伤心。”

    第410章 大限 于她而言,死并不足惧,然而只要一想到这些挂念着她的人,她便有些不舍得离开这人世了。

    久病之下,她虽未成医,对自己的身子状况却一向清楚得很。她尚不记事,便已请过了一个又一个大夫,吃过了一帖又一帖苦涩浓稠的药。大夫们开的药各有不同,但下的诊断,却都殊途同归。 她生来便注定是个活不长久的,头一个大夫断言,她活不过两岁,但她活下来了;后来又有大夫说她至多只能活到七八岁上下,再不能多,可她仍熬过来了。她清清楚楚地记得,父亲离世之前最后一次来见她时,同行来望诊的大夫捋着下巴上的一把山羊胡,摇摇头无奈地告诉他们,她这身子骨能活过十六岁便是顶天了。 而今,掐指一算,已是时日无多。 彼时她闻听此言,心中并不十分悲戚,左右也活过一回,已是难得,何必拘泥于活了多久? 但时至今日,她看着眉宇间难掩忧虑的谢姝宁,心间蓦地腾升起一股强烈的不舍来。她还没有同兄嫂处够,亦还未见到他们的孩子,她哪里真就舍得这般离他们而去? 她素来不会说谎,心中所想立时便都表露在了面上。 谢姝宁看得分明,心头一紧,抿了抿唇道:“莫要胡思乱想。” “老天爷待我已够厚道,嫂子不必挂心我。”燕娴努力地笑了起来。又道,“只不过,若你跟哥哥能早些有个孩子。这事便全了。” 谢姝宁轻轻一紧掌中那只干瘦无力的手,轻声叹息,而后道:“不论如何,还是请了鹿大夫来号一号脉,仔细看一看。” 鹿孔一直在钻研燕娴的病,但进展缓慢,并没有能根治的好法子。 而且。燕娴遇到他的时候,年岁已然不小。早非稚龄小儿。她这样的病症,年岁越长,面容身体便越是呈现老态龙钟的模样,离黄泉路也就愈发的近了。 时不待人。晚了便是晚了,即便付出百倍努力去追赶,也终究少了把握。 众人都明白,也都无奈,可谁也不愿意放弃。 午后,艳阳高照,青砖缝隙间残留的水迹渐渐消去。 鹿孔背着他走到哪都要随身携带的药箱来时,燕淮也亲自过来了一趟。 他到门口时,鹿孔已进了屋子里打开了药箱取了迎枕来置于燕娴腕下。开始细细为她号脉。 谢姝宁留了他们在屋子里,暂且在外头等候,走至院中透气。秀眉微蹙。她沉思着,直到燕淮走至她身后时,方才惊了一下,转过身来嗔他:“猫似的没半点脚步声。” 他自小习武,又是在天机营里长大,走动时习惯了将脚步声放到最轻。 这样的习惯。七师兄也有。 思及七师兄,他眼神微变。转瞬却已恢复如常,望着谢姝宁轻笑一声,道:“是你想得入神了。” 谢姝宁闻言叹口气:“娴姐儿说她昨儿个夜里做了个噩梦。” “什么梦?”燕淮慢慢敛了笑,问道。 谢姝宁便将先前娴姐儿说与她听的话对燕淮复述了一遍。 燕淮听完默然不语,良久方道:“她瞧着总欢欢喜喜的,可自打生下来便没过过一天畅快日子,浑身病痛,又有谁真的能高兴起来。” 她只是不愿意叫自己身边的人难过,这才每日见人便未语先笑,叫人见了也忍不住为她放心两分。 燕淮黯然,立在那侧身遥遥去看那扇半开的窗子,视线落在背身而坐的燕娴身上,长长叹了一口气:“虽然见到她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迟早会有那样一日,可时日越久,便越是忍不住期盼她能活得长久一些,多看两眼这人世。” “一定会想出法子来的……”谢姝宁轻轻牵住了他的手,温声劝慰。 燕淮勉强一笑,同她十指相扣,深呼吸道:“一定会有。” 二人相视微笑,然而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怅然。 口中虽说着这样的话,但他们心里都明白得很,娴姐儿的病能被治愈的可能,恐怕连一成也没有。 清风拂面,吹得树上枝叶簌簌而响。 鹿孔在屋子里换了燕娴的另一只手号脉,屏息凝神。 站在庭前的俩人静候着。 “七师兄约我后日叙旧。”燕淮突然开口道。 谢姝宁微微一愣,旋即明白了过来。那位到京都时,恰逢燕淮这边送催妆礼的日子,一来二去便没有机会好好说上几句。送完了催妆礼,不过三日,就到了她跟燕淮成亲的日子,这期间他们自然也不曾详细多谈。 至于明日,三朝回门,燕淮要陪着她回北城去,当然也不得空。 约至后日,倒也说得通。 不过—— 谢姝宁感慨:“他此番上京,果真是有要事。” 若不然,他们成亲不过三日,他便约了燕淮见面,如果只是叙旧,吃酒谈天,何必将日子定得这般紧? 燕淮颔首:“只怕还不是小事。”言毕,略微一顿,又加一句,“昔日京都一别时,曾说过若不是非见不可的要事,便不必相见。” 谢姝宁闻言不由得多看他两眼,轻哼:“既是非见不可的要事,他急却也不曾急得要命,尚能等上这几日,可见他要说的事暂且还不到动作的时候,但又此时不说,越拖越容易出纰漏,所以才会约了你后日便见。” 她不喜欢那位跟燕淮同出天机营的七师兄。 有些时候,人就是这么古怪,合不合眼缘,从来都是一件说不清的事。 燕淮的这位七师兄。十分不合她的眼缘。 多年未见,忽然联络,可见是有事用得上燕淮。而且这件事还值得他亲自北上来见燕淮,委实不易猜测。 她睨他一眼,说:“只盼是我小人之心吧。” 燕淮失笑,附耳过去,轻声道:“七师兄是个人物,我断不会小视他,你放心。” “我向来对你很放心。”谢姝宁闻言。点点头,而后毫不吝啬地狠夸了他两句。又道,“在我眼里,唯有你才是个人物。” 是人就爱听好话,更何况是从自己媳妇儿嘴里说出来的。 燕淮听了心情大好。展颜微笑,昳丽面容愈发令人移不开眼。 突然,屋子里有了响动,鹿孔推开门出来,请他们往边上去说话。这便是要避着病人了,谢姝宁跟燕淮对视一眼,心中均有了些数。 鹿孔直言:“情况并不佳。” 燕淮绷紧了背脊,沉声问:“约莫还有多久?” 照早前燕娴自己的话说,离前头那大夫说的大限。也就剩下不到一年了。 但从去岁开始,她便一直吃着鹿孔配的药,情况应当已有了变化。 果然。鹿孔道:“若无意外,也就至多还有两年左右光景。” “两年……”燕淮夫妻二人对望着,异口同声地长叹了一声。 这话出自鹿孔的口,便是十分肯定的了。 正惆怅着,俩人听到鹿孔蓦地又说:“但是,这是最坏的打算……若往好了打算。兴许还有个四五年。不过世事难料,也许过得年余。会有良药也说不准。” 四五年,也委实不算多,但他们先听了个两年大限,这会再听四五年,只觉长舒了一口气,心安不少。 鹿孔也变得狡猾世故了…… 谢姝宁看着这样的鹿孔,再悄悄看一眼正仔细询问着鹿孔的燕淮,恍恍惚惚想起前世传闻中的那**人来。阴鸷狠辣的成国公燕淮跟他身边最得用的心腹神医鹿孔,当年是否也曾如今时一般,站在一处说话? 她赶在燕淮认识鹿孔之前,便将鹿孔纳入麾下,可兜兜转转到了最后,他们仍站在了一处。 她不得不信,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思忖间,时光飞逝。 鹿孔新开了一副方子,里头药材繁多,使了人去外头配药,总是麻烦。 谢姝宁财大气粗,略一想索性便让人在宅子里专门收拾出了一间药房来,专置了燕娴所需的药材,又指派了几个手脚麻利的丫鬟婆子负责看顾打理。 手头不缺银子人手,办事利落,药房很快便收拾妥当。 待到次日回门,如意已开始领着人往里头分批送药材。 燕淮小两口,则乘了马车往北城去。 晨起犯困,小七的马车又驾得稳当,谢姝宁倦极,便靠在燕淮肩头小憩了片刻。 谁知这一阖眼便睡沉了,连马车是何时到的也不知,只迷迷糊糊觉得自己身子一轻,耳边传来燕淮的声音,“阿蛮……” 她缓缓睁开眼,便见头顶上烈日灼灼,日光照在她的脸上,刺目得紧,她下意识往抱着自己的燕淮怀中躲去,轻声喃喃:“照得眼睛疼……” “愣着做什么,还不进门。” 话音未落,她突然听到了个熟悉的声音。 印公也在! 她这才清醒过来,糟糕!于是慌慌张张地便要自己往地上站,谁知睡久了腿麻,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好在燕淮眼疾手快给扶住了。她长出一口气,这才站定微笑着朝不知为何站在门口的汪仁见礼:“义父。” 汪仁淡然颔首:“日头大,别晒着。” 言毕,他转身往里走。 小两口便也跟了上去,三人屏退了小七几个,沿着抄手游廊缓缓而行。 突然,汪仁背对着俩人,慢条斯理地吐出两个字来—— “节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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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祈祈大人 2017-10-31 09:21:55

    第411章 风起

    他声音放得虽轻,但四下无人,耳畔寂静,这短短两个字便夹杂在软靴摩擦地面的声响中,清清楚楚地传入了谢姝宁跟燕淮耳中。 二人乍然闻言,俱是一愣,转瞬反应过来却是一齐微微红了脸。方才下车时,谢姝宁还睡得迷迷糊糊,燕淮便索性打横抱了她下来,正巧叫汪仁给看了个正着,而后她下来自己站定时,又因双腿发麻而踉跄了下,差点没能站稳。 不知情的,保不齐以为他们在车上做了什么…… 谢姝宁窘然,侧目朝着廊外望去,盯着不远处一丛丛盛放中的花,权当自己不曾听见。 燕淮却把汪仁的话听进心里头去了,仔细想一想这几日的确是过火了些。她的身子骨素来瞧着弱,这几年因为有鹿孔的药仔细调理着,虽然好了许多,可到底还是差些。 正想着,汪仁蓦地顿住了脚下步伐,转过头来看他们,皱了皱眉似有话要说,可微微一敛目却又将头转了回去。 罢了……罢了…… 不作声就不作声,八成是叫他说破,羞得说不上话了。 他一面继续缓步而行,一面暗暗思量着,嘴角忍不住轻轻一弯。 过得须臾,一行人到了地方。门口候着的丫鬟赶忙墩身一行礼,然后将帘子打起,请了他们入内:“太太方才还念叨着姑爷姑奶奶呢。” 这话原没错。宋氏前一刻的确是说起了燕淮跟谢姝宁今日回门的事,丫鬟不过笑着如实说了而已。可汪仁听了却忍不住将眉头蹙了一蹙,怎么也不念叨念叨他? 但转念一想。他今晨来时,宋氏还特地让人给他添了碗筷一道用饭,他这心里头就又觉畅快了些许,遂拔脚往里头走。 剩下几人便跟在他身后鱼贯而入。 厅里宋氏正在让人备茶,听见响动,转身看了过来,笑容满面地走上前来。 谢姝宁跟燕淮便给她一齐行了个大礼。喜得宋氏急忙去扶,口中道:“东城那边可都安好?” 终究是临时新置办的宅子。住得好不好,她心里并没有底气,想了数日这下子见到了人便禁不住要仔细问上一问。 谢姝宁早知她会问起,准备了一箩筐的话应对。此刻闻言就挽了她的胳膊去一旁落座,一一应答。 母女俩进了里头说话,燕淮便跟后到的谢翊几个,陪着汪仁在外头吃茶。 爷们不比姑娘,没说上几句闲话,这气氛就变了变。既聚在了一起,一**人便少不得谈上几句更为要紧的事。 汪仁取出一张字条来,当着众人的面递给了舒砚:“既然事情都已说开了,也就不必拘束。” 燕淮吃着茶。视线循着那张字条看了过去,而后微微一挑眉。 “宫里头近些日子的动静,热闹着呢。”汪仁将字条给了舒砚。屈指在雕花椅把上轻叩,面上温和笑着,语气平淡。 显然这所谓的热闹于他而言,还远远不够热闹。 他话中有话,燕淮跟舒砚自是一听就了悟,谢翊却没大听明白。疑惑问道:“有什么喜事?” 汪仁闻言,抬眼看他一眼。见一管鼻子生得极肖宋氏的少年眼角眉梢都写满了疑问,不由暗忖,真论起来,还是这小子的性子比较像宋氏! 哪像阿蛮那丫头,宋氏这当娘的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他朝谢翊笑着摇摇头,温声说:“勉强也算是桩喜事。” 谢翊扬眉,侧身问舒砚:“是何事?” “皇贵妃已重掌凤印。”舒砚将视线从字条上抽离,嘴上说着喜讯,面上神色却格外凝重。 谢翊不懂:“这难道不是件大好事?怎么还不高兴了?” 舒砚苦笑了下,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 谢翊就也皱了皱眉头,又去看燕淮,喊着“默石”,苦恼地问:“可是有何不对?” “这并不全是好事,至多也只能说是好坏参半罢了。”燕淮搁下有些凉了的茶,解释道,“后宫里的女子,翻身与否,凭的还是皇上的心思。皇贵妃今日得以重掌凤印,便证明她必然在皇上跟前重新得了脸,做出了妥协。” 至于这妥协是何,还有待确认,但至少有一点,他们这会已经知晓。 不论皇贵妃妥协了何事,那件事都一定不会是好事。 “同时,这也说明皇贵妃接下去要做的事,值得她今日委曲求全,向皇上服软。” 少年清越如泉水的声音在屋子里缓缓流淌,谢翊终于有些明白了过来,试着道:“这便是说,皇贵妃接下去要做的那件事,极为惊人?” “会是场大热闹。”话音刚落,汪仁已徐徐接了话,“她联络了白家。” 延陵白家久负盛名,诗书传家,同各家交好从未交恶。宫里头的那一位皇贵妃娘娘出身白家,是现任家主的女儿。昔年她北上京都,入驻端王府,落在汪仁眼中,可从来都不是一件寻常的事。历代来,白家恪守本分,从来没有将手伸到北地来,结果这一伸手就伸到了端王爷府里。这可不是什么小动作,想要不引人注意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由此可见,白家要的,就是这份惹人注目。 他轻笑,道:“太子今年,也有十岁了。” 可惜的是,太子也仅仅只有十岁而已。 若这位殿下的年岁能再大些,许多事想必就又会变得不同。 燕淮看着他,脸上浮起一抹凝重。 ——怕是,要变天了。 舒砚亦在想纪桐樱,长公主的婚事一直未定。肃方帝心里却肯定早有主意。这桩婚事拖得越久,这主意只怕也就会越差。 他忽然看向了汪仁,碧眸渐深。低低问道:“我若想入宫一趟,需做何准备?” 汪仁担着司礼监掌印大太监这么多年,早前先是庆隆帝的心腹,后又是肃方帝跟前的红人,这重重宫闱里,再没有比他更熟悉弯弯道道的人。而且,而今掌着内廷的小润子。也是他一手养大的。 舒砚问他,自然没有问错人。 但汪仁并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收起了面上有些散漫的笑意,正色说道:“这件事,得先问过你姑母。” 没宋氏的应允,就算舒砚能自己想法子溜进宫去。他也得将人给拦住了才行。 宋氏只这么一个外甥,若栽了,可不得伤心坏了? 他见不得这种事,也断不能叫这样的事发生,所以舒砚进宫与否,必须得先问过宋氏的意思。 他说得坚决,在座几人除谢翊外,都听得眉眼微动。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汪仁汪印公。说话间总将宋氏挂在嘴边的?又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每一件到了他手里,都得先想一想宋氏再做决定的? 而今仔细一回忆。竟似乎是打从一开始便这般的! 燕淮不由得微微敛目。 几人商议着,宫里头却像是石坠湖心,“咚”地一声,湖面水花四溅。 皇贵妃彼时,正守在太子身边,同太子细语着劝导他不要惹了肃方帝生气。小不忍则乱大谋,生在帝王之家。需要学会的第一件事,便是忍。 太子的年纪还太小,再少年老成,也终究是个孩子,更何况他在肃方帝跟前遭遇的事,换了谁都得吓上一大跳。 那天夜里,太子挣脱了肃方帝的钳制,避开眼前淫.靡画面,仓皇而逃,肃方帝虽因为小润子佯作不经意地一阻,暂未派人去将他带回来,但太子却已是熬不住了。 他长在深宫,耳中所闻眼中所见,多的是不该他这个年岁所知道的,可肃方帝带给他的震撼,仍叫这小小儿郎的一颗心啊,挤作了一团,快要喘不上气来了。 他从肃方帝那回了宫,蒙着被子哆哆嗦嗦了一晚上,翌日便说头疼,身上乏力,没有胃口。 不管小厨房里做了什么新鲜好吃的,他都照旧没有胃口,若硬吃两口,转个身便立时呕了出来,反倒还不如不用饭。 这般一来,只三两日,太子殿下便病了。 说着胡话,烧了一夜。 御医开了药,吃了退了烧,转日却又重新烧了起来,烧得额头滚烫,嘴上却喊着母妃,冷…… 皇贵妃避着肃方帝得了消息,登时心如刀绞。 儿在唤母,她却见他不得,怎不叫她对肃方帝心生怨愤? 但她必须忍着,死死咬着牙忍着。 她摆出温柔似水的模样,一张美人面孔仍美得摄人心魄。 肃方帝偶见之下,不由欢喜异常。 皇贵妃重讨了肃方帝欢心,欢好中柔声告诉他,她知错了…… 肃方帝见状喜之,又听她不再反对惠和公主同梁家的那门婚事,愈发舒坦。 皇贵妃很快便重掌了凤印,宫中一切恢复如常。 然而隐藏在这平静后头的,却是皇贵妃日渐冷硬的一颗心。 她一直在等白家的回执。 方才,回信终于悄无声息地送至了她手中。 玉白长指掠过信纸,她一行行往下看,一个字一个字地仔细看。 ——弑君夺位,扶持太子登基。 白家一口答应,然而时机未至,要她继续静候。 但她如何等得住? 她看着信上所书的那句话,“多则一年少则半载,大业必成”,苦笑了下。 一年半载,她等得住,惠和的婚事,却焉能等得?

    第412章 云涌

    然而不等也得等,没有白家出手,便是太子坐上了那张椅子,只怕也是坐不稳的。 可太子的事需要她操心,纪桐樱的事,亦省不得她殚精竭虑去筹谋。不论如何,至少有一点,她决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儿下嫁梁家,做梁思齐那老东西的继室! 她点燃明烛,将信烧毁,只余几星灰烬,而后起身临窗而立,望着白玉栏杆外的一围花,神色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深宫寂寥,人心似海深,随意拎出来一个人,都能挖出一堆不可叫人知晓的事来。皇贵妃小心翼翼权衡着利弊,究竟该如何安置惠和公主的事。 惠和公主,仍被肃方帝软禁着,不叫皇贵妃见她,也不叫她出得宫门。饶是皇贵妃已在肃方帝跟前服了软,赞同了肃方帝属意的那门亲事,肃方帝却依旧没有允了惠和公主自由。 皇贵妃叫他舒心,他很是高兴,但一码归一码,还没到能混为一谈的时候。 他派人将惠和公主的永安宫四周,看得严严实实。身形高大且面目阴沉的内侍,团团围站,像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由此可见,肃方帝对梁家的事,非常有兴趣也带着种势在必得的味道。 不过,有小润子在里头周旋,这道看似天堑一般的鸿沟,就不如瞧上去这么难以逾越了。 谢姝宁一行人仔细盘算过后,依了汪仁的意思。先行同宋氏坦白,再另行打算。宋氏虽则身为长辈,可府里的几个小的。除谢翊外,哪个也不是她真能管得住的,便是女儿身上,也有许多她至今并非彻底弄明白的秘密,作为侄子的舒砚虽同她亲近,可隔了一层总是难免的,何况又不是姑娘。就更是少了详谈说话的机会。 这一回,舒砚特地来寻她说话。宋氏还忍不住疑心了起来,以为是敦煌那边出了什么不好的事。 故而一落座,她便问道:“可是你爹那来了什么消息?” 舒砚闻言,摇了摇头。踟蹰着说:“姑姑放心,不是这些个事。” “那是何事?”宋氏见状,微松了一口气,但心头疑惑却是更胜先前,紧跟着又问了一句。 舒砚端了手旁小几上的茶杯,仰头一口气喝尽了,缓口气这才开门见山地说道:“我喜欢上了一个姑娘。” 他说得又直又白,宋氏更是没料到他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很是唬了一跳。心中一动,两道秀眉便紧紧蹙了起来,踌躇着试探问道:“难……难不成是阿蛮?” 从敦煌至京都。舒砚也呆了有段日子了,平日里就算插科打诨,也从没有说起过看中了哪家姑娘这样的事。 而今谢姝宁方嫁,他便突然说出了这番话来,宋氏立时便想差了。 她被狠吓了一跳,舒砚也没好上几分。听她问自己说的是不是阿蛮,登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连连摆手:“姑姑你想到哪去了!”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宋氏捂着心口,侧过身去亦端起了茶喝了两口压惊。 舒砚哭笑不得地道:“若真是阿蛮,我焉会等到这会才提?” 自小便认得的表妹,真有了意思,怎会一等数年,眼睁睁瞧着她成了别人的媳妇才来坦白,这不是胡闹嘛! 更何况,宋家没有这样的规矩,于他而言,表妹是万万不能娶的…… 宋氏轻轻搁下茶盏,也想起了兄长来,舒口气道:“也是,若真有此意,早在你们小时候便定亲了。” 昔年,她也不是不曾动过这样的念头。 娘家侄子,知根知底,兄嫂又都是和善之人,再没有更好的亲事了。但在她哥哥宋延昭眼里,表兄妹是决不能结亲的,哪怕是出了五服他也不会考虑,别说是他们这样亲近的血脉。所以哪怕在谢姝宁小时候,他们也从来没有真往她跟舒砚身上打算。 她问舒砚:“是哪家的姑娘?” 舒砚气势一颓,跌坐回椅上,湛蓝眼眸色深如海,叹息道:“是纪家的姑娘。” “季家?”宋氏沉吟着,一时不曾反应过来,只努力回忆着季家是哪户人家,“可是京都人?”话音刚落,她忽然低低惊呼了一声,扭头看舒砚,“你说的难道是皇姓纪?” 舒砚颔首:“是惠和公主。” 宋氏倒吸一口凉气,旋即想起一件事来,恍然道:“怪不得皇贵妃久不出宫,上回却突然微服而至,只怕是特地来看你的!” 先前不曾想到因而不察,此刻听了舒砚的话,她登时醒悟了过来。 她摇头:“那是皇家的公主啊……” 哪怕宋家富可敌国,也无法令公主下嫁,即便她不想,也是必然的。 但宋氏摇着头,却不禁想起,自家大嫂真论起来,那也是公主……只是沙漠里的小国公主,又怎能同西越皇室的长公主殿下相提并论。 “阿蛮可是早就知道?”宋氏皱了皱眉。 舒砚道:“知道。” 宋氏眉头愈加紧锁,忽然扬声吩咐玉紫,去将谢姝宁唤进来。 须臾,谢姝宁入内,还未站定,便叫宋氏给劈头盖脸给训斥了一番。 “胡闹!这般大事,为何瞒着不提?” 宋氏这回是真恼了,平素连重话也不说一字的人,这会连音量都拔高了。 声音透过珠帘,隐隐约约传进了外头汪仁几人的耳中。 汪仁嘴角一弯,竟是笑了起来。 ——果真不曾叫他算错,这件事一旦被宋氏知晓,谢姝宁这丫头保管要挨骂。而且,宋氏发火的声音。委实动听! 眼中笑意渐深,他瞥一眼燕淮,道:“皇上身边的牛鼻子清虚。你可是不打算收拾了?” 清虚道士日渐得用,肃方帝拿那没羞没臊的老头子当宝贝看待,可是他心头一大厌事。 只是先前想着留他在肃方帝身边,也是桩趣事,这才一直不曾动手。 至于牛鼻子老道这人,起初便是燕淮送到肃方帝跟前的,他不相信燕淮没有准备后招。 燕淮却只但笑不语。屏息听了一阵里头的说话声,耳听宋氏的训斥声低了下去。知道无妨,这才笑着看向汪仁:“印公有意?” 汪仁眼底一寒,嘴角高高扬起:“是啊,祸乱宫廷的老狗。焉能久留。” 短短一句,被他说得义正辞严,竟不像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不晓得的人听见了,保不齐还以为是哪位正气凛然的铁骨清官说的。 “清虚的确是有几分手段,但他所炼制的丹丸,初时服用,功效惊人,长此以往。却是日渐不得用。”燕淮也笑,笑意明朗,“算算日子。也快到皇上觉得他的丹丸不受用的时候了。” 这般一来,一旦肃方帝觉得服食清虚所炼的丹药后,功效大不如从前,依肃方帝的性子,必然大发雷霆。 到那时,肃方帝势必会责令清虚道士想出解决之道来。可这问题出自根源,根本无力解决。 正如那句色弛而爱衰一般。后宫里的美人儿一旦叫肃方帝觉得不新鲜了,他自弃之,清虚的丹丸也是一样,原是娇滴滴的天仙,可用着用着就成了村头丑女,他焉能再爱? 等着清虚的,只有死路一条。 对付清虚这样的人,焉需后手? 只要一开始算盘打得溜了,后事自然无虞。 汪仁嗤笑一声:“清虚只怕还真以为你给他找了条好路子。” 燕淮端坐在太师椅上,笑容不减,反问道:“难道不是条好路子?” 凭清虚自己那点手段,想爬到今日的位置,比登天还难,借燕淮之势自然是条了不得的捷径好路。 汪仁就嫌弃地道:“一肚子坏水,那丫头怎么就看上了你?” “……”燕淮无奈,“印公说这话,不觉心虚?” 汪仁挑眉,笑若春风拂面:“本座为何心虚?”他把玩着茶几上滴溜溜转的杯盖,“本座心地纯善,焉能同你似的。”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燕淮再忍不住,别过脸去闷声不吭地喝茶。 ***** 午后晴空万里,蝉鸣阵阵,廊下的花草都被晒得恹恹的没有精神。 宋氏将谢姝宁跟舒砚一齐训斥了一顿,答应了舒砚入宫的事。 她原只是深宅妇人,见得少懂得也少,胆子也小。可近两年发生的事,每一桩都在令她改变。她曾以为自己死定了,结果活了下来;以为自己瞎了,而今依旧能够视物,可见这世上的事,不论处境多劣,总还是有值得叫人期盼的地方存在的。 好与坏,终究要试一试。 舒砚悄悄入宫一事,就此定了下来。 一行人立即着手准备,不多时便已安置妥当,小润子亲自在宫中接应,轻易不可能会出问题。 谁知暮色时分,汪仁却接到了消息,肃方帝要为惠和公主的生辰大办宫宴。 小润子隐晦地流露出一个不妙的消息来,肃方帝只怕会趁此番机会,为惠和公主指婚。 事出突然,半点征兆也无。 谢姝宁心头狂跳,眉头紧皱,猜不透肃方帝会指婚哪家。 肃方帝瞒得这般严实,始终不曾透露一点口风,只怕事有蹊跷。 安排舒砚进宫的事,便被提前了。 翌日天色还未大亮,舒砚便已动身。

  • 祈祈大人

    祈祈大人 2017-11-01 15:04:03

    第413章 愤怒

    有小润子在宫中里应外合,舒砚入宫,并不难。 加上肃方帝才下了令要为惠和公主大办寿辰,宫里头也正是忙碌的时候,人来人往,较之寻常更为热闹,装扮成内廷里的人,寻常不会叫人注意。舒砚换上了内官服饰,跟着小润子一早安置好的人,沿着长巷,目不斜视,缓步往纪桐樱那去。 近些日子,肃方帝又挂心起了修建那座他梦中高塔十二楼的事来,倒对公主这边松懈了些。 少顷,舒砚一行到了永安宫门外,但见廊下整整齐齐的立着一排身形高大的内侍,个个面无表情,令人不由心头一紧。难怪若没有小润子相助,就连重掌了凤印的皇贵妃,也没有法子轻易同纪桐樱传递信息,更不必说亲见一面。 然而他们一路行来,宫里头的戒备却并不森严。 唯有永安宫外,方才得见这般场景。由此可见,肃方帝即将要宣告天下的那桩婚事,只怕好不了。 他防备着皇贵妃,也防备着居于永安宫内的惠和公主。 小润子先得了印公的信,知舒砚是个要紧的人物,故不敢掉以轻心,此次便特地寻了借口前来亲迎,顺道从肃方帝那领了来永安宫传话的活用以遮掩。 至廊下,他不偏不倚地同舒砚打个照眼,微微一颔首,旋即一甩拂尘,道:“都给咱家把脚步放轻些,别惊扰了公主殿下。” 言毕。他使人推开了沉重的宫门,抬起脚领着身后端着东西的几人,渐次入内。 这是纪桐樱生辰前的第七天。各家各户已得了令。待到那日,众人便需入宫赴宴为惠和公主贺寿。于是,这生辰贺礼,自是少不得要精心打算一番。哪家准备送什么,都得谴了人去悄悄打探一番,这万一撞在了一块,到时未免难堪。 世上稀罕物到底是少。要不然怎能叫稀,所以消息一出。满京都都是各家派出来搜罗贺礼的人。 东城是往来商旅最多之处,酒楼茶肆,鳞次栉比。自外远道而来的商队货物,从来也都是直接在东城卸下的。新鲜的东西。转瞬便都进了东城各处的铺子里,被摆上高高的柜台,成了招揽客人的最好噱头。 肃方帝要为惠和公主大办寿辰的事一出,东城这潭本就不平静的水,更是被搅得一片混乱。 来来往往,摩肩接踵的人们,瞪着眼在周围寻找合适的东西,气氛热闹异常,堪比上元灯会。 谢姝宁站在二楼的内书房里。倚窗而望,远处的长街之上,行人如蚁。挤在一块成了黑黑的一团。 她皱了皱眉,半合了窗扇,转身回来看向坐在书案后的燕淮,轻声说:“你觉得惠和公主会被指给哪家?” 她虽有人手在外走动,帮着她搜罗信息,但她到底不曾亲自在朝堂上走动过。所知的都只是些零碎皮毛,当不得真。燕淮却不同。他是实打实在锦衣卫里扎过根的,何况而今秦南仍在锦衣卫所里。 所以,她心中暂时没有人选,可保不齐燕淮已猜到了。 她问着话,脚下已朝他走了过去,走至近旁,便往书案边上的椅子上坐下,睁着双明眸看他。 燕淮仔细思量一番,摇了摇头:“京都适龄的世家子弟,不过这些,但看此番皇上的做法,一时半会还是叫人猜不透。” “好在温庆山已娶妻了。”谢姝宁听着,愁眉不展,但想到温庆山做不成驸马了,勉强舒心了些,一不留神低语出口。 燕淮正好听见,一怔,疑惑地问她:“怎么突然说起他来?” 谢姝宁这才惊觉自己方才说漏了嘴,不由微讪,胡乱道:“若他没成亲,岂不是也正是合适的人选?”说完,她补了一句,“先前,惠和公主凤台选婿,我曾在旁陪同,亲眼见过一回他,生得玉树临风,是个风.流人物,也配得上公主殿下。” 若非她当时从中捣乱,只怕那事已是成了。 只可惜,此消彼长,好事多磨,避开了温庆山,纪桐樱这一回要嫁的人,似乎也不是个好的。 她咬了咬淡红的唇瓣,将叹息声憋回了肚里。 燕淮并不知她心中所想,只听得她说温庆山是个风.流人物,忍不住眼神微动。 夫妻俩这几日都腻在一块,谢姝宁对他的小动作跟神情渐渐了若指掌,见状不由追问:“可是有何不对?” 毕竟燕家跟温家,也曾订下过亲事,温庆山对她而言,自不比燕淮熟悉才对。 然而燕淮同温家长子,也并不熟稔,只是他恰恰曾当着温夫人的面揭破过那张画皮,知道真相而已。 他垂眸,清清嗓子,说:“你昔日在凤台所见之人,并非是他。” 谢姝宁大惊,脱口道:“假的?” “假的。”燕淮哗哗翻着手里的书,口中解释着,“真正的温家大公子,身量不过四尺余,何来的玉树临风?” 谢姝宁霍然起身,小腿撞在了硬邦邦的雕花椅腿上,登时疼得皱紧了眉头,伸手去捂。 “啪嗒”一声,燕淮手里的书被他重重丢在了书桌上,随即他身形一跃,翻身过了书案到她跟前,身子一矮,手已按在了她的小腿上,一把将裙下轻纱裤管捋上一截,露出里头玉骨冰肌。 谢姝宁这一下撞得不轻,雪白的皮子上登时便红了一块。 燕淮一面轻轻地触上去,一面忍不住斥她:“这么大个人了,也不仔细着些。” “我是被吓着了……”谢姝宁不敢呼痛,憋着气往椅上坐了回去。 一条腿还搁在燕淮手里头。他轻按了两下,问:“疼不疼?” 谢姝宁觑着他的脸色,点一点头。连忙又道:“倒也不是很疼……” 她连剑伤都受过,这点疼,缓过气来,便也就忍得了。 谁知燕淮闻言愈发没好气,沉了脸说:“这是没伤筋动骨,要不然可有得疼。”言毕,他抬头看一看她。见她面色微白,眉宇间隐含后怕之意。又不由得于心不忍起来,低头往她小腿上一亲,起身道:“你坐着别动,我下去拿药。” 谢姝宁连连点头。一叠声道好,目送他出门,而后弯腰往红肿处看了两眼,瞧这样子,只怕要青上好几日,不禁无奈叹口气。 片刻后,燕淮捧着只红木小匣子进来,搁在书案上打开来,取出只青花小瓷瓶。 他蹲在她身前。细细给伤处涂上药膏,一边心疼道:“你这身上本就容易留下痕迹,这么大一片。也不知何时才能消。” 谢姝宁听见这话,禁不住面上一热。 前几日,他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到这会也都还明显得很。 她咳嗽两声,轻声道:“左右没伤着筋骨,没大事。” 燕淮在她腿上动作轻柔地揉着。耳畔听着她近乎呢喃的细语,不由有些心猿意马起来。忙敛了敛心神。 腿上清凉,谢姝宁舒了一口气,遂想起方才未完的谈话来,便问:“你方才所言,可是真的?温庆山身量当真才四尺余?” “嗯,而且他神志并不清明,只怕是生来如此。”燕淮应道。 不但矮,还傻…… 谢姝宁忆起前世,纪桐樱竟真嫁了温庆山,顿时气红了眼睛,“温家好大的胆子,公主凤台选婿,竟也敢弄了个假的去!” 这可是欺君之罪! 说着,她想起温庆山如今可也是娶妻了的,不觉咬牙。 英国公府办的好一桩龌龊事,这一世虽则已变了,他们最终却还是为温庆山娶了妻。 一旦进了狼窝,又有几个姑娘能愿意撕破脸皮昭告天下? 而且温庆山而且结的这门亲,女方门第远差于温家,自然更是为难。 她气得握拳,世人对女子素来刻薄,这事即便最后叫天下人知道了,众人不耻温家之余,却也只会看那姑娘的笑话。 同样身为女子,又知前世被诓骗的那个是纪桐樱,她心头便有一股难消的怒气来回盘旋累加。 她再想不出,肃方帝为纪桐樱择定的那门亲事,再差又怎能比温家的还差。她心里也不知是庆幸还是苦涩,百般滋味,令人难受。 燕淮为她上完了药,直起身来,正要将手中瓷瓶放回匣中,却被她忽然一把拦腰紧紧抱住。 他一愣,耳边听得她因为埋首在自己怀中而显得闷闷的声音:“你差点也进狼窝了……” 若娶了温雪萝,他就成了温家的女婿。 燕淮失笑,“英国公倒是个好的,只可惜其夫人……不大成样子……” 连带着儿子跟女儿,也都教得不大好。儿子本是叫她嫌弃的,她倒也不在乎,但女儿却是她看重的。然而温雪萝同她,却是日渐离了心。 ***** 时光飞逝,惠和公主的寿辰,很快就到了日子。 七天前的清晨,舒砚悄悄入了皇城。 同一天午后,燕淮跟纪鋆,在东城一角见了面。 连着几日,京都的天都不曾彻底晴过,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天的雷雨。 雨水泛滥,北城石井胡同的那口子石头水井,淙淙往外冒着水,差点淹了街。 直到今日,惠和公主的寿诞,这连着阴了好久的天,才算是真的放了晴,万里无云,湛蓝似海。 众人备好了礼,顶着明晃晃的日头,鱼贯往皇城去。

    第414章 吹风

    因是公主生辰,席间少不得要各家年轻的姑娘相伴,各家便都挑了合适的往宫里带。 至清晨开始,皇城外的朱雀大道上,便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热闹堪比东城。紧贴着皇城的东厂里,倒是一如既往的冷冷清清,没有半点动静。但今天一早,天色方蒙蒙亮,有一行人便悄无声息地到了东厂。 汪仁身边随侍的小六,一早便在门边候着,等众人一到,便迎上前来,一面抹汗道:“印公还未起身。” 时辰虽说还早,但汪仁亦不是贪睡之人,平素这会大多也都起了身的,偏生今日明知他们要上门,却依旧睡着不动。 谢姝宁扶着燕淮的手下了马车,闻言失笑,冲燕淮轻声道:“印公压根不曾将这事放在心上。” 燕淮听着,悄悄打量一眼同他们一道到的舒砚,压低了声音说:“他在宫里头折腾惯了,自不拿此番当回事。” 都不是头一天认识的汪仁,当然知道他是个什么性子的人。于他而言,这世间的人只分能动跟不能动的,哪怕是端坐在金銮殿上的天子,也没什么动不得的,单凭他愿意还是不愿意。 但这回,他却并不是因为不愿意,而是因为众人瞒了宋氏。 汪仁心生不悦,又想着日日去见宋氏,又因为有事瞒着她觉得愧疚,不好总去她眼前打转,一来二去。他就闷了下去。 偏偏这一次,他们的确也只能先瞒着宋氏,将事情办成了再提。 燕淮说着话。也想到了这事,遂问谢姝宁:“此事,当真妥当?” “来不及等敦煌那边的消息了。”谢姝宁同他低低耳语,蹙一蹙眉。 时间赶得紧,连带着他们临时也只得了这么七天的时间来部署,远不够细细参详等候各方消息的。肃方帝为表看重,今次会在席上亲自露面。继而指婚惠和公主,他们没有办法继续等下去。 至少。得先叫肃方帝缓上一缓。 七天前,舒砚悄悄进宫见到了纪桐樱。 被看守得严严实实,连只蚊子也难以飞进的永安宫里,冷清得像是隆冬。 明明正值盛夏时节。可永安宫的墙是冰冷的,镜面的地砖光可鉴人,亦是又冰又硬,连带着就连纪桐樱的手也是冰凉的。 她虽身在帝王家,可一向都只是个被父母娇惯着长大的普通姑娘。有些事,她听说过见过,却还是头一次遭遇。长至这般年岁,她从来也没有想到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被软禁起来。像只困在笼子里的鸟,出不去也不敢胡乱挣扎。 她知道,若她闹腾。父皇定会毫不留情地折断她的“翅膀”。 如今的父皇,早已不再是昔日将她捧在手心里疼着的父皇了。从她撞破父皇跟淑太妃的那点子肮脏事时,她就应该明白了。 便是为了母妃跟太子着想,她眼下也只能是乖乖地不动。 但见到舒砚的那一刻,她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睛。她想他了,日夜都想。 她一头扑进了舒砚怀里。抱着他,良久说不上话来。想要说的话太多太多。多到一时间不知该先说哪一句才是,一箩筐的话便都拥堵在了嗓子眼,挤得密密实实,成了呜咽的哭声。 明明……明明上回经由小润子悄悄递了消息出去的时候,她还能泰然处之,这会见着了人,却是无论如何都忍不住委屈了。 她一贯是个脾气大的,鲜少掉泪,本以为自己是个不爱哭的,不曾想只是没遇上叫她哭得止也止不住的事罢了。 她埋首在舒砚怀中,脑海里翻来覆去想着的,却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母妃时,母妃同她说的话。 素来娇宠她的母妃,面上露出冷凝之色,良久叹息着说,“活在这深宫里,人人都身不由己啊……” 她彼时不明,听得这话,也只当是母妃心中已有了驸马人选,告诫她既生在皇家,生来便是身不由己之人,不要胡闹。 然而如今再细细回首去想,却只觉母妃那话中饱含百般滋味,断没有她先前所想的那样简单。 哭过一场,她恢复了镇定,便同舒砚谈起此事。 早前,他们做的最坏打算,原是等到皇贵妃为她择定驸马后,趁着六部忙碌筹备婚礼的那一年半载里死遁。 鱼和熊掌不可皆得,有得便必然有舍。 纪桐樱本以为,那已是最坏的打算,但而今看来,却并不是。 因为她的婚事,已变得复杂了。 谢姝宁一行人既然已经知道了肃方帝要为纪桐樱指婚的消息,再一联想先前皇贵妃被夺去凤印一事,心中就都有了猜测。皇贵妃只怕是知道肃方帝挑的是哪一家,且她必然是觉得不可接受,这才会有后面那一出戏。 于是,能在宫中自如行动的小润子,便代表了汪仁去悄悄见了皇贵妃。 早前汪仁还喜欢在宫里头找乐子的时候,皇贵妃也是同他打过交道的,见小润子来,并不觉奇怪。 然而这一次,她并无意同汪仁合谋。 一则白家那边让她等,二来她也不够信任汪仁。 这事已是极差,不能再出风险。 小润子无功而返,谢姝宁一**人,顿觉大事不好。 踌躇间,燕淮笑了起来,安慰谢姝宁道:“事情未至绝境,还多的是机会。眼下便先让皇上在公主寿辰之日,指不了婚就是了。” 整出些宽裕时间,才能另行万全之策。 话音落,汪仁坐在上首,懒洋洋靠在软枕上,喝口茶,瞥两眼他们。慢条斯理地道:“下点药就是了。” 燕淮接话:“换了清虚的丹丸便可,费不了什么工夫。” 眼下肃方帝还得活着,他若暴毙。对天下局势断没有好处,所以这下什么药,下多少分量还是颇有讲究的。 俩人三言两语拍板定下了这件事,随即便凑到了一块商议起了下什么药才好。 汪仁眼睛发亮,打起了精神,突然觉得燕淮也是个有趣人,看他的眼神便温和了些。不大胡乱找茬了。 谢姝宁难得见他们俩气氛和睦地坐在一道,也是长舒一口气。便由得他们去。 这是舒砚入宫的前一天夜里,一行人至黎明时分,方才各自四散开去,几乎无人阖眼。 这一伙子人。个比个的心狠手辣,等到汪仁跟燕淮商量妥当时,二人就差连肃方帝的丧事怎么办都给想妥了。一旦时机合适,除掉肃方帝扶持太子即位,并非不可。 因为一座眼下还没影的“十二楼”,民间赋税增长,百姓窃窃埋怨。 长此以往,肃方帝的民心,焉还能有剩余? 一位不得民心的帝王。陨了便陨了,百姓们在意的只有新帝如何。 然而,皇贵妃却准备暂听父亲所言。静候白家的消息。 可等归等,总不能傻等。 纪桐樱只是个公主,并非太子,白家诸人不在意她,那也是说得通的。 但皇贵妃身为母亲,自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走向深渊。 皇贵妃思来想去。暗忖许久,终于决定推肃方帝一把。 白家说一年半载。她添把柴加把火,总好过坐着苦等。 她悄悄地,让人在梁思齐跟前吹了风——肃方帝有意为其指婚惠和公主。 都是聪明人,有了点苗头当然就会立即顺藤摸瓜追查下去。镇南大将军梁思齐,手掌重兵,平素就算什么也不搀和那也得小心谨慎地活着,此刻听到了这样离谱的风声,又想起早前万几道被人弹劾,差点死在大理寺的事,他怎能不多想。 昔年,他跟万几道一齐上过沙场,军功累累,那都是用命换来的。 卸磨杀驴这种事,聪明的皇帝不会急着做,但帝心多疑,乃是通病。加之肃方帝眼下戾气极重,心思诡谲,不可以常理而论。 他顿时便对指婚一事,信了五分。 等到这一日,众人奔入皇城,为惠和公主贺寿,梁家的人,自然也不例外。 梁思齐的两个女儿,亦在其列。 热闹却诡异的气氛,弥漫在皇城上空。 外命妇们并各家的**,协同肃方帝的几位妃嫔一块前往御花园赏花说话。 乍一看,事情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对劲。 肃方帝却是一早就觉得精神恹恹,头疼脑涨,食难下咽。 有了清虚后,他就不爱宣御医,这会觉得身上不利索,便也不让去宣御医来,反倒是去传了清虚来要丹丸吃。可清虚是个精房中术的,又不是真大夫,哪知他是怎地了,却又不敢当着肃方帝的面说自己无能为力露短,就咬咬牙取了药性猛烈的丹丸来。 肃方帝拣了那绿莹莹的小丸,仰头就吞了下去。 药丸入腹,他才松口气让人沏了茶来灌了两口润润嗓子。 然而过得片刻,他这头却似乎更疼了。 肃方帝恼火,额角青筋突突直跳,猛地一拍身下软榻,又要找清虚,怒吼:“清虚呢?” 内侍们不敢耽搁,匆匆忙忙又去传清虚来。 谁知等清虚迈着两条胖腿飞快赶来时,肃方帝这头却不疼了! 清虚大松一口气,问:“皇上可好些了?” 肃方帝揉揉眉心,看他一眼:“赏!” 说话间,他只觉身子紧绷,心中绮念横生,不由得便要扬声唤人。 正待开口,他脑海里似有白光闪现,心头一阵乱跳,拔脚就要摆驾御花园。 什么赐婚,早已被他抛之脑后……

    第415章 无耻

    时值盛夏,御花园里姹紫嫣红,放眼望去,一片绮丽。 风一吹,馥郁花香便四溢开去。 肃方帝乘了帝辇前往御花园,一路上,只觉鼻间香气萦绕,身上阵阵热烫,这轻薄的夏裳似也穿不住了,细密的汗珠子遍布额头,渐渐汇聚成了一道细流,沿着他的眉角,倾泻而下。 背脊上胳膊上,竟都是汗涔涔一片,差点将衣衫湿透。 他绷紧了身子坐在那,随着时辰推移,愈发觉得身上热得厉害。仿佛有一把火在他心头烧着,越烧越烈,熊熊燃烧,直烧得他意识都有些模糊起来。一路上,肃方帝迷迷糊糊地想着,近些日子,宫里头的那些女人,是愈发得没有滋味了…… 恍惚间,耳畔渐渐有了人声、笑声,夹在暖风里,越过高墙,像条小蛇似地往他耳朵里钻,钻啊钻一直钻到了心里,酥麻麻,痒得难受。 他哑着嗓子喊:“快!” 话音落,一**人便都匆匆加快了步伐,往高墙后的御花园去。 至门口,内官高声宣道:“皇上驾到——” 夹杂在风声里的说话声顿时一滞,而后地上便齐刷刷跪倒了一片人,俱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肃方帝却眯着眼睛四下里张望,耳中听着一声又一声的“万岁”只觉脑壳子生疼,遂摆手示意,“都起来吧。” 衣袂摩挲。跪倒在地上的一**人,依言站了起来。肃方帝瞧着,鼻子一抽。从这混着花香的风里嗅出了另一种香气,靡靡芬芳,叫人心头怦怦直跳。也不知是衣服上的熏香还是胭脂水粉的气味,又或是女子身上生来便带着的幽幽暗香。 口中津液暗生,他扬声笑了起来,四处找起了皇贵妃来。 宫里头没有皇后,这等场合自由皇贵妃坐在主位上。肃方帝却找了半响才看到了她。视线一触,他便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皇贵妃则被他这一眼看得心里“咯噔”一下。思绪翻飞起来。 到底是多年的夫妻,肃方帝意乱情迷时的神情,她岂会没见过。这会看他双目微带赤色,眼神轻浮。她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然而她本以为肃方帝这是前来探望惠和,随即宣布赐婚一事的,可眼下他竟是这幅模样! 皇贵妃心神不宁地看着他,嘴角弯弯,面上含着笑,上前伸手虚虚搀了他一把,当着众人的面轻声喊他:“皇上。” 肃方帝低头看一眼她的手,皱皱眉,落座后烦躁地扯了扯衣襟。而后盯着皇贵妃道:“给朕挑个人。” 他说这话时,声音并不曾刻意放低,幸而同底下的人隔得还有些距离。御花园又宽敞,风大,一时间没有叫旁人听了去。就坐在他手边的皇贵妃自然是听了个清楚,立时身子一僵。 肃方帝似浑然不觉自己的话不对,见她不做声,便又道:“挑个合适的!” “皇上!”皇贵妃暗自咬了咬牙。颊边笑意不减,凑近了他压低声音说。“底下可都是臣子家眷!” 肃方帝露出一脸的不耐烦来,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她的话,只是一个劲地道:“左边第三排那个似乎不错……” 皇贵妃见自己这分明是对牛弹琴,隐隐察觉出不对劲来,毕竟肃方帝平素偶尔也是这般急色模样,可这会瞧着,可是连人都不清醒了。 她没有吭声,悄悄侧目朝小润子站着的方向看了过去。 手持了拂尘的小润子垂眸弯腰,恭恭恭敬敬地候在那,没有丝毫异常。 她狐疑地收回视线,扶了肃方帝的手臂,笑道:“皇上您忘了,上回送进太沅殿的那几个,您还只见了一个呢。” 肃方帝闲着没事就爱往后宫里塞新人,但凡有些姿色的,他便不愿错过,可久而久之,有些个早前瞧着不错扯进怀中香了几口后结果便忘了的,里头有得了封号的后妃,也有往常叫他瞧中了的普通宫女,零零散散,也集了不少。 然而真得了宠幸的,却并非全部。 皇贵妃看着肃方帝的样子,猜他许是刚服了清虚那牛鼻子的丹药,要寻人折腾,自然就往太沅殿里想去。 肃方帝脑子糊涂不清醒,她可没跟着一块糊涂! 这御花园里在座的,不是外命妇就是官宦家的**,里头还有定了亲的,焉能是肃方帝想拉了哪个上龙床便可的? 笑意微敛,她将肃方帝的胳膊往上抬了一寸,想着可惜了,原还以为肃方帝今日会照着预先准备的计划指婚梁思齐,不曾想却是这幅模样出现。 她给梁思齐透的口风,可不是白透的。 梁思齐先得了准备,自然也就有了应对的法子。然而肃方帝眼下不提,谁知过得一夜,事情又会生出多少变故来。 她暗忖着,准备着人送他回去。 然,就在这个时候,一直专心致志在人**里搜罗着肃方帝蓦地道:“就那个了!” 皇贵妃一怔,循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一看之下又惊又怒,哭笑不得,他竟挑了梁思齐已定了亲的女儿! 简直胡闹! 然而她方要制止,忽然间却又想到,这若是叫肃方帝如了愿,惠和的婚事自然再不会成!而梁思齐,亦必然对肃方帝恨之入骨。梁思齐手握兵权,先同肃方帝反目,可乃好事一桩。 这样想着,已经冒到嘴边的话,在不知不觉间又被她给咽了下去。 底下的人,还都未曾察觉不对,只因肃方帝骤然到场,变得拘谨小心。 肃方帝霍然长身而起,甩开了皇贵妃,大步就要往下走。 什么皇家脸面,天子脸面,他都顾不上了。 脑子里烧成了一团浆糊,他只知,眼前有能叫自己消渴的宝贝,这脚步哪里还停得下来。 皇贵妃站在原处,看着他背对着自己往下迈开了步子,心中冰凉。 她惋惜地朝梁家姑娘的方向望去,然而隐在皮肉下的那颗心,却也是又冷又硬。 一将功成万骨枯,要成大事,总需牺牲几人…… 肃方帝的步子越迈越大,呼吸灼热而急促。 在座众人皆不知他要做什么,互相对视两眼,不敢吭声。 肃方帝渐渐靠近了梁思齐的两个女儿,他笔直地朝着年长的那个而去。 正当此时,斜刺里忽然摔出来个人,竟是不偏不倚直接朝着肃方帝扑了过来。 紧跟着肃方帝的内侍慌忙上前去挡,肃方帝却已抢先一步,将那人给接住了。 四周鸦雀无声。 肃方帝低头,往怀中一看,年约十六七的少女,肌肤雪白,腰如约素,延颈秀项,明眸善睐,唇不点而朱。 他看得双目一热,神思混沌地想,自己方才怎地不曾瞧见这么个美人儿…… “皇上……” 怀中少女面染红云,又羞又惶恐,却因是他抱着自己,不敢挣扎,颇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肃方帝徐徐松了手,面露微笑,蓦地转身往回走,大步走至皇贵妃跟前,道:“瞧清楚了?” 也不问是哪家的人,也不管这般行径无耻又龌龊,令人难堪,他说的异常自然。 皇贵妃打量着方才因为踩着了自己裙摆而险些摔倒的少女,眼神变了又变。 肃方帝不知道,她却隐约还有些印象。 眼前这人,分明是温家的小女,早前曾同成国公府定过亲的。 她年岁愈长,看人自有自己的一番见解。眼下她装作不经意地看着温雪萝,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温家的这个女儿,好大的胆子! 皇贵妃心中冷然,面上却笑着看向了肃方帝,恭顺地将事情应下,请他先行回去。 肃方帝猴急归猴急,倒也没到要当场就扒了人衣裳就地办事的时候,挑着了自己满意的人,当下也不多留,转头便又匆匆离去。 众人皆暗暗长舒一口气,唯有温夫人,白着一张脸,惊恐地看着身旁小女。 她咬着牙,用近乎耳语般的声音道:“皇上脾气不好你又不是不知,方才便是宁愿摔在地上也不能朝着他摔过去啊!” 声音放得轻,语气却极重。 温雪萝却冷笑了声:“您别管。” 温夫人气得哆嗦:“你疯魔了不成!” “左右皇上不是没生气吗?”温雪萝瞥她一眼,“您怕什么?” 温夫人想着肃方帝刚才的样子,皱皱眉,倒无话反驳。皇上刚才那张脸,瞧着非但没有生气的意思,似乎还挺高兴的? 母女俩僵持着,身旁忽然多了个宫人,躬身行礼道:“公主殿下请温**一道赏花。” 温夫人愣了下,方才众人便不见惠和公主,听闻还需片刻才至,不曾想这会竟得了这么个消息。 她旋即笑开,扭头去看温雪萝,却见她已理了理鬓边散发,嫣然笑着起了身。 御花园占地颇大,很快,温雪萝跟着宫人,便不见了原先温夫人一行人所在的地方。 沿着小径曲折前行,又过一会,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不知不觉已出了御花园。 软轿相迎,接了她至一宫门前,方才停下。 宫人将厚重的门推开细溜一道缝,恭声请她入内。 这赏花,焉有赏到殿内去的? 然而温雪萝面色如常,竟似早有料及。(未完待续)

  • 祈祈大人

    祈祈大人 2017-11-01 15:05:04

    第416章 吃光抹净

    殿内靡香阵阵,扑鼻而来。 也不知点的是什么香,又甜又腻,竟是叫人嗅着嗅着,身上便似乎渐渐没了力。温雪萝莲步轻移,提了裙子一角,迈过门槛,走进了里头。着青衣的内侍们,在她身后,将那扇半开的门又重新缓缓闭合。 大门一关,风声人声蝉鸣声,尽数隔绝。这幽幽殿宇,竟似另外一个时空。 她抓着裙子的手蓦地收紧,眉头微微蹙起,旋即却又舒展开去。这样的处境,周围连半个人也无,她真站在了这空荡荡的室内,心头亦忍不住有些惴惴起来。即便打从一开始,她便已经想好,想好这接下去的一步步到底应该怎么走。然而此时此刻,真的走到了这一步后,她还是情不自禁地害怕了。 长至如今这般年岁,她也早就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 但似乎就是因为她懂,所以她不由得愈发地紧张起来。 鼻间是细腻芬芳的香气,熏得人眉目生香,眼波潋滟,面含春色。 她深吸了一口气,屏息竖耳,听着殿宇深处的动静。好像有人正在走动?脚步声沉而重,一步步正沿着她所在的方向而来。慢慢的,脚步声变得凌乱而匆促,温雪萝身子一僵,待到回过神来,绯色轻纱后已转过来一个人。 明黄的九龙缂金袍,直直撞入她的眼帘,叫她在这瞬间禁不住恍了恍神。 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大步流星地朝她靠近,面色潮红,额上遍布细碎汗珠。嘴角带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笑意。 温雪萝瞧着,心里莫名“咯噔”了下,但与此同时,她仍躬身敛衽行礼,道:“皇上……” 她生得好,声音也动人,音色婉转。轻轻一声有如莺啼,清而脆。其间又隐隐约约夹杂着一股柔软意味。 肃方帝也果真被她这一声“皇上”给喊得骨头都快要酥了。 他三两步走至了她身旁,长臂一伸,便轻轻松松地将她揽进了怀中。温香软玉,本就叫人情难自禁。更不必说他已候了这许多时候。 “皇上……”温雪萝低低惊呼了一声,娇羞地又唤了声,急急忙忙低下头去。 肃方帝“哈哈”笑了两声,也不说话,蓦地将她打横抱起,便往轻纱之后去。 ***** 皇城里春色旖旎之际,东厂里的气氛,却显得分外凝重。 汪仁坐在上首,谢姝宁几人依次坐在下头。一时并无人出声。 他们在等,等一个消息。 好在从宫里将消息递出来,并花不了多少时间。不多时。被小润子打发出来传递消息的小太监,便匆匆忙忙进了东厂。消息是被直接从到汪仁手中的,他打开字条低头看了一眼,挑了挑眉,道:“跑御花园里去采花了。” 可惜,采的却不是真花。 言毕。汪仁将字条下首坐着的燕淮一递,口中一面说着:“真真可惜。竟是差点挑了梁思齐的女儿。” 随着这条消息一道送出来的,还有关于肃方帝心中的驸马人选。 谁也没有猜到,肃方帝竟然会有意将惠和公主下嫁梁思齐。 偏生这娇滴滴的美人白送到梁思齐面前,只怕这大将军,也是不敢要的。 汪仁叹口气:“更可惜的是,竟瞧不见这等趣事了。” 如果真叫梁思齐娶了惠和公主,那这事必然就有趣了。肃方帝的心思,一旦惠和公主出嫁,便形如昭告天下,路人皆知。梁思齐又岂会坐以待毙?汪仁想着梁大将军那张黑脸,心里头遗憾不已。 且这一回若真叫肃方帝瞧中了梁思齐的女儿,许多事便不必费心安排,只顺其自然便可。也算是阴差阳错,肃方帝差点便指了梁家的女儿。只可恨中途突然杀出来个程咬金,坏了好事。 汪仁把字条递给了燕淮,徐徐收回手,视线却依旧落在燕淮脸上。 燕淮被他看得有些发毛,直觉事情有异,连忙低头往字条上看去。 只一眼,他便瞧见了那个温字。 “有何不对?”坐在他边上的谢姝宁疑惑地凑近了低头去看,亦只看了一眼,便愣住了。 汪仁弯一弯嘴角,道:“突然来了这么一出,可还真是出人意料啊。” 他说着出人意料,语气却是实实在在的轻描淡写。 谢姝宁跟燕淮二人则沉默地互相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他们原只以为肃方帝会逗留于后宫,寻了后宫里的嫔妃寻欢作乐,不知山中岁月。却不想,肃方帝竟趁了这机会,亲自去御花园里挑人了。此等行径,委实叫人讶然。 然而真正叫他们觉得诧异的,却是肃方帝看中了温雪萝。 谢姝宁不敢细想,这件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只知道,自己此刻心乱如麻,相当震惊。 这份震惊甚至于叫她难以自控,流于表面。 可在场诸人,皆只以为她是因为温雪萝曾同燕淮定过亲,而今却被肃方帝收用了一事而惊讶。没有人知道,她这般惊讶,乃是因为前一世,温雪萝跟肃方帝根本毫无交集,同那深宫,亦是没有半点干系。 哪怕她嫁于林远致,都不会比今天这消息,更叫她惊讶。 肃方帝跟温雪萝? 谢姝宁暗暗琢磨着,眉头紧紧皱起,只觉这像是个笑话,像是个老天爷开的玩笑。 温雪萝若入后宫,局面又会变成怎样?前世温家下场凄然,今世,难不成会翻个个? 她胡乱想着,面上神色变幻。 一旁的燕淮揉碎了手中字条,扭头问她:“可是在为惠和公主担忧?” “事情一日未定,自然一日不能安心。”谢姝宁回过神来,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毕竟皇上既已起了这般心思,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 汪仁听见,屈指将手旁茶几“笃笃”叩响,轻笑:“这事便是急也急不出什么名堂来,先不说皇贵妃愿不愿意同我们合作一把,便是她愿意,那白家呢?她跟太子身后的延陵白家,又是否会愿意?” 当然,他的名声素来不大好,皇贵妃因为他的缘故忌惮,有所疑虑,是必然的事。 但他,对这事却也并不在意。 搁了谁当皇帝都行,左右他的心思早已不在权术上。肃方帝既已是日薄西山,不成样子,那便换个人就是。 是太子也好,是旁人也罢,他都不在意。 只这回,正巧遇上了舒砚跟惠和公主的事,他们才会选了站在太子身侧。 燕淮摇了摇头,道:“白家不会答应。” 谢姝宁叹了一声:“白家必然有他们自己的打算。” 于白家而言,重要的只有来日要继承大统的太子殿下,至于惠和公主,若要舍,势必想也不想立即便舍了。 所以他们仍需先行争取皇贵妃这条路。 舒砚一直没有言语,此刻方道:“还是我亲自去见一回娘娘吧。” 谢姝宁闻言一怔,侧目看他,拧眉问:“娘娘并不是寻常人。” “有些话,到底还是需要我亲自同她说。”舒砚摇摇头,语气坚决。 方才众人谈论间,他便已在心中做出了决定。主意一下,便难更改。 他骨子里藏着的执拗一旦发作,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谢姝宁知道自家表哥的性子,听他这般说了,就没有立即反驳,只朝着燕淮跟汪仁看了过去。 他二人的神情竟意外的一致。 汪仁低头就着手喝了一口清茶,似乎并没有开口的意思。 燕淮则道:“也好,总好过由外人在中间联络,隔了一层总不比亲见。” 宫里头只要部署妥当了,即便皇贵妃临时起了杀心,也能及时脱身。 众人便就着这事又商议了几句,等到宫里再一次递了消息出来,说温雪萝随肃方帝入殿,已一个时辰未出时,在座几人面色各异,知道这事已是生米煮成熟饭,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片刻后,燕淮跟谢姝宁先行离开东厂,往北城去。 马蹄声哒哒回响在耳畔,谢姝宁撩了帘子一角往外头看去。 朱雀大道上人**熙熙攘攘,车水马龙。她模模糊糊看到有辆温家的马车驶过,遂忍不住想起温雪萝来。 小润子从宫里头递出来的消息,简洁直白明了。 肃方帝是怎样先瞧中了梁家的女儿,后来又是为何换做了温雪萝的,上头短短几个字便将御花园里的那副画面给勾勒得十分清晰。 好端端的,温雪萝她早不摔晚不摔,偏生就在肃方帝走动之际,摔了。 而且不偏不倚,正巧叫肃方帝抱了个满怀。 这事如果发生在旁人身上,兴许谢姝宁还愿意相信这只是一个巧合。但事情既然是发生在温雪萝身上的,那就绝不会只是单纯的巧合。 她想不明白,温雪萝为何要往宫里钻……就如同她想不明白,当年温雪萝为何要爬上林远致的床一样…… 明明,明明都还有更好的选择,为何非选差的那一条路? 路一旦走得偏了,可就再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她幽幽长叹了一声,将手中的一角帘子松开。 一转过身,便见燕淮靠在那闭目沉思着,不由问:“在想什么?”

    第417章 落空

    燕淮阖着眼,蓦地伸手搂住她的腰,将她拖到身边来,埋首在她颈窝,叹息着道:“在想七师兄的事。” 谢姝宁微怔,随即道:“靖王世子。” 他们其实早该猜到的才是,打南边来,出身不凡,自幼去的天机营,那便是离家多年,年轻有为。放眼望去,南边的青年才俊不胜枚举,但江南一带多出士子,这位七师兄,师从于天机营,却是武胜过文。 是他们晚了一步,没有先将他的身份调查清楚。 也是可惜,不论是燕淮也好还是她的人手,都以京都为重,随后才四散于北地,但江南鞭长莫及。延陵宋家旧宅的人,也都只是些普通的老仆,无法用在这等时候。 几天前,燕淮出门赴约。她本以为七师兄这般急着约他详谈,必然是为了说明此番上京的意图。然而她这回却猜错了,他约得急,说的事却是一点也不急。 二人见了面后,七师兄开门见山地便同燕淮表明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毫无征兆的,他便将一切都对燕淮和盘托出。 靖王府的世子爷,怀揣着无人知晓的秘密,悄悄进了京都。这样的身份,若非信任,势必不可同人言明。但谢姝宁却觉得,这里头除了信任之外,一定还有别的东西在。就好比,靖王世子纪鋆将自己的真实身份道明后,为表信任和诚意。燕淮自也不能再继续瞒他。 这本就是一件互相坦白的事,但因他先开了口,便似乎在无形中显得他对燕淮的信任。更重两分。 可仔细一想,明明是他们这边的事,更需保密些。 谢姝宁思及此,忍不住回抱了燕淮一下,亲兄弟明算账,何况只是师兄弟,这回不论怎么算。都是他们亏了。 好在燕淮倒不傻,说七分还记得留三分。 然而知晓了对方的真实身份后。不论是燕淮也好,还是纪鋆,心中都少不得要惊讶一番。 对方的名字,都早已入耳过。只是那时谁也没有想到掩盖在这名字下的人,就是昔年跟自己同吃同睡同行的兄弟。于这点上,纪鋆比燕淮更为惊讶。他离开靖王府之前,还为燕淮离世的消息,唏嘘过。 能送了个妖道去肃方帝身边以讨欢心的人,岂会这般容易就命丧黄泉? 但满天下都知道,年轻的成国公燕淮,殁了。 纪鋆忍不住打量着他,看了又看。问及清虚道士的事。 听闻如今肃方帝一日不服用清虚多炼的丹药,便觉寝食难安,直拿清虚当个宝贝看待。 这样一个人。却是燕淮一手找出来送进宫去的,纪鋆当然好奇。 燕淮便说了清虚独有的那一手本事,若非如此,清虚又哪里能讨得了肃方帝的欢心。历来,帝王若痴迷炼丹修道,必是为求长生才会如此。清虚一不懂长生之法,二不会炼什么长生丹。若至那时便是个毫无用处的人。他只有在肃方帝身边,才显得道法高深。 纪鋆听了忍不住发笑,说原来皇上是这么一回事。 人人都知道肃方帝性情大变,痴迷女色,却不曾想,早已是大不如从前,需靠清虚这样的旁门左道在旁助阵了。 师兄弟二人闲坐谈天,互相道明了身份后,纪鋆却也并不曾立即将他此行上京的意图表明。 那一日,俩人便真只像是叙了一场旧般,谈天喝酒,酒意醺然之际,道别自去。 燕淮搂着谢姝宁,声音闷闷的道:“他避人耳目悄悄入京,只怕同皇上有关。” 这有关,关联的范围却广泛了些…… 谢姝宁默然,揣测着,只怕是同皇位有关。 毕竟前世,燕淮摄政之后,靖王也曾发兵要争。但最后不了了之,是为了什么,她一直不曾想明白。不过至少,这说明蛰伏多年的靖王爷,对皇位并不是全无意思。他只是需要一个合适的时候—— 就如同现如今这般,肃方帝日渐荒淫,脾气暴虐,不是明君之相。 然而除她之外,也没几个人知道,肃方帝到底是为何变成今日这般模样的。 她想起那一年,自己跟纪桐樱俩人在宫里头胡乱走动,撞见了肃方帝跟淑太妃的那一幕。 也许,那便是因。 他自己贪色种下的因,而今结成了累累硕果,自然也无人能救得了他。 肃方帝的状况,也的确是一日又一日的变差了。 他看中了温雪萝,让人送了她到自己身边来。 轻纱帐内,他赤红着一双眼,脑海里一片空白,眼前除了身下的这一具白皙酮体外,亦是什么也瞧不见。 一开始,温雪萝不过欲语还休,半推半拒。然而等到肃方帝动了真格,她才慌了起来。她胆子再大,也还是未曾出阁的姑娘家。肃方帝又是被别人伺候惯了的,当下更是浑身热烫,哪里会顾及她是不是初次。 她疼得浑身僵直,有如刀割,呜咽声支离破碎。 从头疼到尾,越来越疼,浑身都疼。 她也是被父母娇宠着长大的姑娘,平素丫鬟婆子捧着,何尝吃过这样的苦头。 一时间,泪水涟涟,哭起了疼。 肃方帝正在兴头上,哪里听得了她哭,抬手便挥了一巴掌下去,将她半张脸扇得高高肿起。 温雪萝这才怕了,咬着牙不敢再哭,心里头后悔不迭。 但事已至此,便是将肠子都悔青了,那也是晚了。 她只能想着,等到醒来,一切就都会如她先前所想,一步步朝着她想要的走去,这才忍住了疼。曲意相逢。 偏生肃方帝用了清虚特制的丹丸,一身的燥热,脾气又劣。直将她折腾得死去活来,两眼发黑,头在榻上一偏便晕死了过去。 等到她醒来,只觉得身子似被劈成了两半,疼得连腿也并不拢,浑身都疼,一直疼到了心尖尖上。叫她想哭又不敢哭。 床榻上一片狼藉,空气里还弥漫着那股子甜腻香气。只这会这香气里又掺上了些许叫人不易辨别的古怪气味。 她惶惶地去看身旁躺着的人。 她本以为,得了肃方帝的眼后,会先被他纳入宫中,今次见她。也不过只是为了说说话之类的罢了。 她根本不曾想到,肃方帝竟然会直接……直接就…… 不过生米已成熟饭,也好,总是早晚的事。 她暗暗长舒了一口气,扯了薄薄的被子往斑斑驳驳的身上盖。 躺在她身旁的肃方帝,突然咳嗽了两声,而后揉着眉心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他看了一眼她,眼神迷茫。 意识还未清醒,睡眼仍旧惺忪。 他猛地按住了自己太阳穴上突突直跳的青筋。重重揉了两下。 一刹那间,疼痛袭来,脑袋涨疼得似乎要裂开来一般。他霍然坐起身来。抱着头急促喘息。 温雪萝唬了一跳,缩在角落里,踟蹰着也不知自己是该上前去还是不该,只轻声喊了句“皇上”。肃方帝却似充耳未闻,只抱着脑袋大声喘气。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放了下来。 温雪萝这才悄悄靠近,伸出玉葱似的手指头。轻轻搭在了肃方帝肩头上,问:“皇上,您没事吧?” 话音刚落,忽然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朝她袭来。 温雪萝丝毫没有防备,还未来得及害怕,人已被掀开,重重摔在了床角。 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这会又磕红了一大块。 她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可真的是疼得忍不住了。 肃方帝怒吼:“再哭朕就挖了你的眼珠子!” 他头疼万分,身上却觉没有力气,心中郁郁,哪哪都不舒坦。偏生眼前的人还掉起了泪水,简直晦气!扫兴! 他随手捡起外衫往身上一裹,起身就要走。 温雪萝愣住,匆匆膝行两步,喊他:“皇上——” 肃方帝听着这声皇上,身形一滞,随后回头来看她,眯了眯眼睛。 良久,他不动,她也不动。 突然,肃方帝冷笑了起来:“朕想起来了。” 温雪萝心里一松,还记得她就好,方才还以为他忘了呢。 然而谁知,她这一口气还没松到底,一道晴天霹雳就迎面落了下来。 肃方帝嘴边的笑意愈发的冷了,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御花园中,朕路过你身旁,你忽然自个儿跑进了朕怀里。” 温雪萝垂眸,声音婉转地道:“臣女差点摔了,万幸有皇上扶了一把。” “朕扶的?”肃方帝冷冷反问,“不是你自己故意摔进朕怀中的?” 温雪萝心中一惊,慌忙摇头,辩驳道:“皇上,臣女……” 可话还未说完,肃方帝已是一巴掌扇了过来。 他怒道:“好大的胆子,竟敢算计朕!” 他越想越觉得怒不可遏,攥住她的头发,厉声诘问。 温雪萝吓破了胆子,眼前这凶神恶煞般的男人,跟她过去所见的那个帝王,为何像是两个人? 肃方帝连扇了她两个巴掌,这才忿然将她一甩。 温雪萝爬起来跪倒,攥着他的衣摆哀哀哭着求饶:“皇上,臣女没有,臣女绝没有那样的心思……” 她哭得梨花带雨,脸上还带着红印,身上青青紫紫狼狈得很。 肃方帝看着看着,心情却似乎大好了一些。

    第418章 惹祸 他站在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温雪萝哭得愈狠,一声声几乎要喘不上气来。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帘,扑簌簌直往下落。她亦不敢伸手去抹,只睁着眼小心翼翼觑着他的神色,服软求饶,连番辩解。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已走到了这一步,就绝对不能轻易地再失去。肃方帝好女色,她便做出可怜又招人的模样来,缠上他的腿,像缠在树上生长的藤蔓,一点点收紧攀援,告诉他,自己从没有过旁的心思,先前的的确确只是不慎踩着了自己的裙摆,站不稳罢了。言毕,她自有不住声的夸起了肃方帝,赞他英雄气概,赞他年轻英俊,赞他圣明…… 可肃方帝虽然听着,面上却没有太多变化,那张脸上的神色舒缓了些许,可并没有露出愉悦受用的模样来。 温雪萝暗道不妙,只怕肃方帝已是认定先前那一跌,是她有心图谋,是在算计他。 既如此,眼下不论她再如何辩驳,肃方帝也定然是不会相信的。心念电转,她蓦地松了手,伏在地上哭着磕了两个头,弱声道:“皇上,臣女有罪……” 肃方帝闻言,倒觉得有趣了些,问道:“何罪?” 温雪萝哽咽着,又俯首磕了一头,磕得额上红了一片,轻声说着:“臣女不该胆大妄为,爱慕于您。” “爱慕?”肃方帝眼神微动。 温雪萝哭声不止。只渐渐轻了下去,她赤着身子跪在他跟前,青丝泻在身后。似水一汪,倒现出惑人的美艳来。 她话音坚定地道:“是,臣女初次见您,便已倾心于皇上……” 肃方帝听得一愣,旋即哈哈笑了起来,面上阴霾终于一扫而光,换做了一张笑脸。 这样的女子。他倒也还是头一回遇见。 肃方帝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的身子,终于道:“也罢。那件事便就此掀过不提吧。” 说完,他转身即走,并不多留半刻。 盯着他远去的背影,温雪萝咬着牙哭了两声。终是将泪水囫囵咽了下去。 ——既已失算,那便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就这么在宫里头留了下来,这一留就是许久。 宫宴已散,黄昏时分,众人便已各自出了宫门。温夫人则较众人稍晚一步,因为她还未见到自己的女儿。之前在御花园中,她明明白白听到宫人说,是惠和公主邀了温雪萝一同赏花。本以为过得片刻,二人便会回来。谁知。从这以后,她便一直再不曾见到过女儿。 甚至于到散了,她也没等到温雪萝回来。 温夫人不禁起了几分忧虑。求到了皇贵妃跟前去。 然而她并不曾见到皇贵妃的面,坐在偏殿里等了约莫一刻钟,她仍只瞧见皇贵妃身边随侍的姑姑从门外缓步走进来。见了她便说:“温夫人,娘娘方才吃了两盏酒,这会不胜酒力,一时半会怕是不便见您。” 温夫人听着。不由暗自苦恼,因天色渐晚。她也不可能再宫里长留,惠和公主那边,她更是无法打探,只得缠着眼前面目严肃的姑姑试探着问:“不知小女眼下,可还在公主殿中?” “自然是的,您且放心,娘娘已打发了人去永安宫问话,不消片刻便能请了温二**来见您。” 温夫人松了一口气,笑了一笑。 她吃着茶候着,过得须臾,外头果真有了动静。 她飞快地抬起头来,以为是女儿已至,然而谁知,来的却并不是温雪萝。 仍是先前那位姑姑,撩了帘子进来,躬身行了一礼,随即道:“温夫人可以先行离宫了。” 温夫人闻言大吃了一惊,急急问:“姑姑此话可解?”她明明是来等女儿一道离宫的,这会却叫她可独自先行离宫了?她胡乱想着,道:“可是公主殿下,留了小女说话?” 惠和公主过去便时常留了谢家的那个姑娘留宿,兴许这一回同温雪萝聊得投趣,便也留了她。 可这念头还没来得及在她心中多停留一刻,站在一步开外说话的中年女子,已徐徐开口给了她重重一击。 她说,“温夫人错了,是皇上留了温二**。” 温夫人霍地站起身来,目瞪口呆地看着来人,两片嘴皮子上下哆嗦着,问:“皇上?” “正是皇上。” 轰的一声,轻飘飘的四个字,像一道惊雷落在了她耳畔。 温夫人只觉自己两股战战,站立不稳,浑身无力,眼前发黑,满嘴的话却耐不住齿关紧闭,半个字也吐不出。 “天色已晚,还请温夫人早些离宫,一路小心。” 温夫人木愣愣地听着这话,两眼无神地点了点头,一步步往偏殿外头走去。 原本明媚的天光已逐渐暗沉,她站在门口,蓦地深吸一口气加快了脚步,飞也似地逃离了这重重宫闱,逃回了英国公府。 一路上,温夫人呼吸急促不稳,浑身冷汗淋漓,几乎湿透她的背衫。 马车一在垂花门外停下,她便匆匆往下走。 丫鬟来扶她却被她一把用力推开。 她一面走一面心神不宁地打发人去请英国公来说话,再三叮咛,要快,再快些! 丫鬟得了令,疾步而去。 温夫人先回了正房,忧心忡忡等着丈夫回来,额上汗珠越来越密集。她拿着块素缎的帕子,反反复复擦拭着,可这汗却没完没了地往下滴,弄得她愈发得心慌意乱。 蓦地,门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猛地丢开了手里的帕子。几乎扑了过去,拽住方才进门的英国公,紧张兮兮地说:“国公爷。出大事了!” 英国公才刚刚打外头进来,见状不由得一头雾水,皱着眉头安抚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问道:“怎么了这是?出门前不还都好好的吗?” “出门前是好好的,可这会却真的是大事不好了!”温夫人紧紧抓着他的胳膊不松,面露惶恐,“萝姐儿她。她……” 她支吾着,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英国公却听出来了两分不对劲。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追问:“她怎么了?” 温夫人长叹一声,颓然松了手,将早前在御花园中。温雪萝差点不慎摔跤,结果正巧被肃方帝扶了一把的事告诉了他。 “伤着皇上了?”英国公听着,见她神色惊惧不安,眉头紧锁,急声问道。 温夫人却连连摇头,咬着牙说:“没有,皇上把她留在了宫里!” 英国公登时面色大变,重重一拍桌子,将上头的茶具震得“哐当”乱响。“胡闹!你就这么回来了?” 温夫人见他生气,抹着眼角哭道:“妾身不回来还能怎么办?” 英国公又气又惊,身子往后一倒。一脸颓丧地落了座,唉声叹气地道:“来不及了,事情只怕已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近两年,肃方帝做的荒唐事,说少可真不少。 他耽于女色,诸人皆知。 这一回。既是他将女儿留在宫中,事情焉还能有好? 英国公只觉得自己心头似压了一大块石头。沉甸甸的令人喘不上气来。 他看一眼身旁的夫人,叹口气:“且等等吧。” 今日想将女儿接回来,是断断没有可能的。他们只能咽了这口气,等着宫里头下旨了。 英国公说着,面露疲色,惋惜不已:“同长平侯府的那门亲事,虽则只是平平,可到底也比进宫强呀!” “什么亲事?”温夫人并不知此事,闻言不由讶然。 英国公站起身来,摇摇头:“长平侯林远致,年岁上同萝姐儿正合适,我原属意于他,正准备等你回来今晚细细商讨。也罢,事已至此,幸好我也只模糊地同其透露了两分意思,并不曾请了媒人说合。” 然而想着肃方帝的品行,皇贵妃的强势,东宫的太子,他这一颗心就忍不住高高吊了起来。 自己的女儿他自己清楚,是个不肯安分的性子。以皇贵妃的性子,必不会容她。 英国公十分担心,温夫人也没好受多少。 夫妻俩长夜无眠,第二日却并不曾等来任何消息。 无人来宣旨,甚至也无人来传话。 英国公有些急了。 又过一日,事情仍未有动静。 英国公心道再这么等下去,只怕也是无用,便让温夫人入宫求见皇贵妃去,好歹也问一问情况。 温夫人无法,时隔两日再次入宫,可这一回她也不曾见到皇贵妃的面。 皇贵妃病了,不便见人。 温夫人就这么被打发了回来,夫妻俩人一商量,情况这般糟,再不能继续瞎等了。 女儿没名没分地留在宫里,既不是陪着娘娘公主,又不是宫中的宫人女官,这么下去算是怎么一回事? 英国公只得亲自入宫面圣,本已做好了见不着面的打算,不曾想肃方帝倒真见了他。 英国公便道,温夫人病了,惦记小女,想接了小女回家侍疾。 瞧着眼下这动静,肃方帝根本无意给温雪萝封号,他索性也不去想,只盼着能将女儿活生生地带回家,已是极好。 可肃方帝听了他的话,突然冷笑了起来,问:“怎地,怕朕吃了你女儿不成?” 英国公一听这话苗头不对,连忙跪倒忙说不敢。 肃方帝冷笑连连:“不敢?你都跑到朕跟前扯谎来了,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第419章 清醒或糊涂 脸一板,眉眼一沉,一股逼人的寒气顿时从肃方帝身上冒了出来,冻得英国公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眼下青影重重的男人丝毫不掩地将自己的怒火发泄了出来,“你不敢?好你个温戎,你这巴巴地进宫来见朕,端的几个意思?” 英国公将身子伏得低低的,额头紧紧贴在冰冷的地面上,强自镇定着道:“皇上,臣方才所言,句句属实,全无半点虚假。” “没有虚假?句句属实?”肃方帝嗤笑了声,猛地一拍案,“你滚吧,朕乏了!” “皇上!”肃方帝话锋一转便要将他赶走,却一句也不提他方才求的事,英国公心头一震,抬起头来望向他,急切地道:“皇上,内子思念小女,日夜寝食难安,以至于病痛加身,卧床不起。还望皇上开恩,允了小女随臣归家吧。” 话不能说白,却不能不说。 英国公手心里已出了汗,身上也是黏糊糊的,一阵一阵的发冷。 坐在上首的肃方帝却久久未曾言语,四周顿时安静了下来,静悄悄得只剩下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跟怦怦乱跳的心跳声。也不知跪了多久,就在英国公觉得自己的两条腿都已经跪得发麻时,一直沉默着的肃方帝,才开了口。 穿着九龙缂金袍的男人,拧着眉,带着肃杀之意朝着跪在地上的英国公低了低头,忽而咬牙发笑。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怎么?你这是在责备朕不知体恤下臣?还是在威胁朕?” 说着话,他渐渐站直了身子,“还是说。朕怎么做事,还得你温戎来教?” “要不然,朕赏你一个太傅之职如何?” “朕倒是从未当过太子,不如就给你个机会,好好教教朕如何?”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语速却越来越快。 英国公先时还只是怔愣,听到后面连眼睛都快要瞪大得裂开。两排牙上下打颤。 一时间,御书房内只剩下了他“嘭嘭”磕头的声响。 肃方帝抓起书案上的砚台。“啪”一声就摔在了英国公背上。 砚台又沉又重,被他高高举起,重重砸下,直像块巨石落在英国公的背脊上。发出“咔咔”两声清脆的碎裂声。 然而砚台未裂,英国公的骨头却似乎已一寸寸粉碎。他跪着的身子蓦地趴了下去,整个人以一种古怪的姿势歪歪斜斜地趴在了地上,口中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 肃方帝却只大力揉着自己的眉心,烦躁地将笔架一扫,尽数扫在了地上。 他厉声呵斥着:“给朕闭嘴!” 英国公叫得太惨,声音又尖又利,竟不似人声。 肃方帝这几日总觉得隐隐有些头疼,这会一听到他的声音。更是钻心得疼了起来。 他蓦地大步越过书案朝着英国公走去,一脚踹在了英国公腰上,“朕让你闭嘴!闭嘴!闭嘴——” 一脚又一脚。也不知踹了英国公几回。 他原本英俊的脸上面目狰狞,神情阴郁可怖,活像是个恶鬼。 良久,他粗喘着,退开了两步,一手撑在桌沿上大口呼吸着。紧紧闭上了眼睛。 底下趴在冰凉地砖上的英国公,早已晕死了过去。面若金纸。 他入宫时,衣衫齐整,面带忧虑但依旧将腰杆挺得笔直。等到他离宫,却是叫人抬出来的,边上跟着匆匆从太医院赶来的御医,呼吸微弱。 好容易进了家门,温夫人在门口迎着,一见丈夫成了这般模样,当场惊叫一声昏厥了过去。英国公府里顿时乱作了一团,连半个能主事的人也没。不得已,温夫人身边的心腹妈妈狠狠心,重重往她人中上一掐,掐得温夫人痛叫着睁开了眼。 温夫人哑着嗓子问:“国公爷呢?” “御医正在为国公爷诊断。” 听见御医二字,温夫人蓦地大哭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竟是又要昏过去。 婆子急忙扶住了她,咬着牙劝慰:“我的好夫人呀!这眼下府里哪离得了人主事?您可千万不能再倒下了!” 温夫人哭着抹泪,闻言强打起了精神,忍着慌乱要往英国公那去。 然而房门洞开着,一伙子人门里门外来回跑,一盆盆热水送进去,一盆盆血水送出来,竟像是妇人生产时的场景一般。这得是多少血?温夫人瞧着,两股战战,连哭也没了力气?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至掌灯时分,跟着英国公一道回来的御医才净过手,出来见温夫人。 温夫人追着问:“如何了?如何了?” 御医摇摇头,叹口气:“性命无虞。” 温夫人愣了下,提着的那颗心却并没有立即放下,她张张嘴,小声问:“可是有何为难之处?” “国公爷今后,怕是无法下床行走了。”御医擦着汗,叹息着道。 也不知肃方帝是怎么下的手,那么沉一块砚台,落下的角度也颇为刁钻,硬生生的将英国公的骨头给砸了个粉碎。这便是大罗神仙下凡,只怕也没有办法。而且英国公腰上还有一块块乌青,淤血难消,没一处可叫人乐观的地方,眼下能保住性命便已是极幸运的事。 然而这幸运,对温夫人而言,是何其不幸? 她听到英国公今后怕是再无法下床行走时,身子便已软了下去。 都是她的错,早该拦了不让他入宫要人的才是…… 可事已至此,说什么都已是晚了。 英国公的命留下了,这伤却叫他吃尽了苦头,也叫满朝哗然,人人自危。 温雪萝被留在宫里头侍寝,却无名无分的事,也渐渐不胫而走。众人明面上自然是不敢提及,私底下却忍不住互相窃窃,忧心惶恐。 其中尤以梁思齐为甚,他只要一想到那日在御花园中,据闻肃方帝先是朝着自己的女儿走去的,他心头就有一团火熊熊烧了起来。若非温家的姑娘突然冒了个头,今日这倒霉的必然就是他的闺女了。 而且只瞧肃方帝对待英国公的方式,他便不该再对这狗皇帝抱有任何念想。 当权者昏庸无道,肆意妄为,那把要命的砍刀迟早也得落到他脑袋上来。 他心中,反意渐深。 肃方帝却在歇了两日后,神志清明了些。 朝中的异样,他稍一留心,便也察觉到了。 情况远超出他的预料,若再这般下去,局势不稳,于他没有任何益处。肃方帝枯坐在灯下,忍着隐隐约约的头疼,翻来覆去地想了又想,却想不出好的挽救的法子。那日英国公触了他的逆鳞,他一时失控,险些要了对方的命。 不过幸而英国公还有气在,否则这事就真的彻底说不明白了。 他缓过劲来,便说当日乃是英国公温戎在殿前失仪,犯下了大错,他留其一命,便已是极宽宏大量。 这样的说法,自然没人愿意相信,但有个由头总比没有要来得像样子。 肃方帝转身便又去见了温雪萝。 一来,他心心念念的十二楼还在筹措之中,本是劳民伤财之举,难免要失些民心;二来,他才派了人去西域三十六国探道,有意征讨敦煌,朝中武将的反对之声远远高于赞同。 而且,他也已腻味了温雪萝。 没必要继续为了个女人,让臣子们寒心。 他冷静了些,遂使人领了温雪萝来面见自己,说念及英国公一片淳淳爱女之心,他十分感动,愿为温雪萝择一门好亲事,以了英国公夫妇的心。 温雪萝身上疼了好些日子,精神也紧绷,这会骤然听到这样的话从他嘴里冒出来,冷汗立现。 然而她困于深宫,又无人给她递送消息,父亲被肃方帝打断了骨头瘫了的事,她是一丁点也不知。听到肃方帝要为自己择亲,也只当他又是来试探自己的,急忙娇声说起自己爱慕他,此生非他不可,怎可嫁于旁人之类的话。 肃方帝倒是真爱听这些,听了就哈哈的笑,搂了她入怀胡乱亲两口,不过这腻还真是有些腻了。 他道:“你自个儿挑一人,朕即刻拟旨赐婚。” 温雪萝身子一颤,张皇地去看他。 男人仍道:“你可有属意的人?” 若非英国公这会连话也说不利索了,他也懒得特地来问过温雪萝。但既来了,仔细问一问也好,就当是日行一善了。 他胡乱想着,却见温雪萝久久没有声音,不禁又立马不耐烦了起来,变了脸道:“为何不出声?” 温雪萝伺候了他几日,勉强也算是摸清楚了些他的脾气,闻言一哆嗦,忙低头小声怯弱地说:“但凭皇上做主。” 肃方帝揉揉额角,笑笑说:“也罢,朕给你挑!” 然而他焉会仔细挑拣? 他在脑海里搜寻着可用的人,一下子便想到了成国公府去。 才得了爵位不久的燕霖,虽比温雪萝还小上两岁,但也到该成亲的年纪了。 据悉温家跟燕家,早年也是有过婚约的,这不是正好如了英国公的意? 肃方帝翌日便将温雪萝指给了燕霖。 消息一出,众人皆惊。 汪仁拿了这事当笑话,巴巴地跑到东城,见了燕淮跟谢姝宁就说,皇上还挺知趣,竟指了这么一门婚事。

  • 祈祈大人

    祈祈大人 2017-11-01 15:05:50

    第420章 孽债

    谢姝宁听了这消息倒是愣了许久。 原本温雪萝被肃方帝留在了宫里头,就已足够令她吃惊。不曾想,转个身肃方帝竟就改了主意,要为温雪萝赐婚。偏生这赐婚的对象,还是燕霖,怎能不叫人惊讶。 不过放眼京都,燕霖倒也是位合适的人选。一来温家跟燕家,早些年也曾差点结了亲,这会没了燕淮换作燕霖,同温家人而言却并没有什么大的差别,毕竟温雪萝只要进了门,始终都是成国公夫人;二来温雪萝具体是个什么情况,该知道的人早就都听说了,这被赐婚的人家闷头吃亏是必然的。燕家先是没了燕景,后又没了燕淮,而今只孤儿寡母当家,早已日渐没落。故而这门亲事指给了燕霖,燕霖再恼火,也没有本事来反了肃方帝。 肃方帝瞧着这办的事一桩桩是愈发的糊涂,但他近乎本能般的手段却仍还在。 燕家的门第配温家,即便燕家不成气候了,那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是温家女高嫁了。说出去,依旧是肃方帝给指的好亲事。 然而折辱了燕家,也不会为他带来太多的麻烦。 肃方帝的算盘打得并没有众人预想的那般差劲,反倒是噼里啪啦一顿响,挺管用的。 只苦了英国公,重伤在身,虽则保住了一条命,可往后只能瘫在病榻上由人服侍着吃喝拉撒,也同去了半条命差不多。 圣旨下来时。温雪萝便也悄悄地伴随着内侍宣旨的声音,回了家。入门后,她却并没有立即去探望病中的父亲。而只匆匆抓了母亲的胳膊问:“娘,婚事怎么办?” 温夫人闻言,先是一怔,随即蓦地瞪大双目,扬手便要朝着女儿那张俏脸打下去。 温雪萝的动作却远比她更快,她一把便扣住了温夫人的手腕,冷笑了两声:“您想打我?” “打的就是你!”温夫人奋力甩手。挣脱出来,厉声呵斥她。“你个孽障,这回可害苦了你爹了!”这般说着,她声音一哽,泪水便从泛红的眼眶里扑簌着滚了出来。 温雪萝见母亲哭了。眼里却没有半分愧疚之意,听她提及父亲,也只是略带不耐烦地道:“爹爹不还好端端的活着?您胡乱瞎哭什么!” “畜生!”温夫人口中断喝一声,蓦地朝她扑了过去,“啪”地一声用尽全身力气扇了过去,直扇得温雪萝偏过头去,嘴角血丝殷红。 案上茶具哐啷作响,温夫人大声喘息着,力竭般扶着桌沿瘫软了下去。 掌心还灼灼发热。那一耳光连带着将她的精神气,也一并带走了。 挨了一巴掌的温雪萝却像个没事人似的,抬起头来用手抹去唇角血丝。用不忿的眼神望着温夫人,恨恨道:“您没心思为我好好谋前程,我自个儿为自己谋,难道也不成?” 温夫人哭着:“没为你谋划?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孽障!畜生!” “您也别胡乱骂了。”温雪萝咬着牙,“我要是畜生,您跟爹又是什么?” 言毕。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温夫人,又说:“您有这精神气骂我。倒不如仔细想一想,该如何筹备婚事。” 肃方帝指的婚,定的日子的也近,眼瞧着她就要嫁入燕家了,她可不愿意再在这当口上出什么幺蛾子。哪怕是生她养她的母亲也不行。温雪萝丢下话,转身拂袖而去。 只留下温夫人靠在雕花的桌腿上,瞪着眼睛朝她逐渐远去的背影看,看得心头一片凄凉。 她怎么就生了这么一号人? 早知今日,她早该胡乱寻门亲事将这孽障嫁了了事。 然而世上从无后悔药,如今不论她再怎么后悔,局面也已没了改变的余地。 肃方帝亲自下的旨,若不遵那就是祸及满门的大罪。 温家也好,燕家也罢,都得遵从旨意,飞快地筹备起了婚事。 但燕霖觉得憋屈,憋屈得让他恨不得撕了那张圣旨。小万氏来寻他时,他正皱着眉恼得在书房里团团转悠。一听见响动,他头也不抬便骂:“不是说了别进来烦我?听不懂话还是怎么的?滚滚滚!” 字里行间,满是戾气。 小万氏咳嗽了两声,说:“是娘。” 燕霖这才抬起头来朝门口看了过来,看清楚面容,闷声道:“您来做什么?” “你都一整天不曾用过饭了,我还能不来?”小万氏指挥着下人提了食盒进来,摆了饭。 燕霖不悦:“没胃口,不吃了。” 小万氏没作声,将丫鬟婆子悉数打发下去,这才道:“娘知道你心里头不乐意。” “知道?”燕霖阴着脸冷笑了声,“那是他不要了的东西,而今却要我笑呵呵双手去接?” 小万氏以为他说的是肃方帝,眉头一蹙,低斥:“休得胡说!” 燕霖恼怒:“哪个字是胡说的?他燕淮算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他不要了的东西,非得塞给我?凭什么——” 话至后头,他已失了常态,一把将刚刚摆好的饭菜扫在了地上。瓷碎汤洒,一地狼藉。他无处发火,只得捂住了脑袋蹲下身去,呜咽着哭了起来,像个还未长大的小孩子,嘴里呢喃着:“他凭什么连死了也还是胜我一筹……” 小时候,母亲偏疼他,他素来习以为常。 可一贯严肃的父亲,在面对他的时候也总能露个笑脸。不像在燕淮跟前,父亲的脸永远是冷的,即便笑,那笑也是冷的,叫人看了害怕。 到了年岁,燕淮开始习武,父亲唤了他一道。 劈开腿。扎马步,一站就是大半日。 他受不住,哀哀地叫爹。喊疼,喊热…… 父亲听见就会帮他揉揉腿,安慰他再站片刻就行。 他却缠着闹着不肯答应,趁着父亲一晃神就坐在了地上再不肯起来。父亲的眼神便是一沉,他一害怕,想要爬起来继续却见身旁的哥哥咬着牙撑不住摔倒了。 父亲大步走过去,背着手低头看他。平静无波地说:“还缺一炷香的工夫。” 同样年幼的兄长,就撑着手一声不吭地爬了起来。重新摆好了姿势。 他迟疑着,不知到底是起来还是继续坐着。天这么热,太阳这么毒辣。树荫底下却是这般凉快…… 他听见父亲在呼唤自己,叫自己霖儿。让自己站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母亲握着纨扇,领着人匆匆而来,扑过来将他扶起,抱着汗涔涔的他心疼地冲父亲道:“霖儿还这般小,你怎么忍心?” 他赖在母亲带着清甜香气的怀中,撒娇着喊娘,说疼得厉害,不喜欢练武。 母亲就去看父亲。 来回几番。再后来,他便渐渐不再跟着父亲跟哥哥一道扎马步了。 他被母亲领着回了房,喝着沁凉的酸梅汤时。哥哥却因为暑热,晕了过去。 但父亲,却依旧对哥哥没个好脸色。 倒是听说他不爱习武,父亲还特地来见过他,说既如此,也已开了蒙。就好好读书吧。 他忙不迭地点头,可这书却也没好好念过几页。 哥哥他。却日日浑身臭汗,被盛夏的日头晒得面色通红。 他就想,父亲对哥哥太严苛太坏了。 不论母亲还是父亲,到底都还是偏爱他多一些。 这样的念头,伴随了他许多年。 然而时至今日,他再回首往事,方才知道自己是个多愚蠢的人。 燕淮愈是用功刻苦,便愈是显得他无能无为。他忍不住去想,父亲到底是爱他多一些还是爱哥哥多一些? 可父亲死了,这问题再也不可能会有答案。 只有一件事,早在燕淮回来的那一天,他就清楚了。 燕淮比他强,强太多! 他样样都好,而自己文不成武不就。 他禁不住怨恨父亲,怨恨父亲当年不像教授兄长一般的亲自教授自己,却全然忘了,那时分明是他跟母亲抵死不肯答应。 他捂着脸,蹲在角落里,咬着牙哭。 日头烈阳高照,书房里却似乎被一层看不见的黑雾笼罩着。 小万氏看着蹲在那呜咽着哭的儿子,听着他嘴里说的话,手握紧了又松,劝慰道:“怎么是他不要的东西,分明是温家退了他的亲事,是他没攀上。你瞧瞧,他没攀上的东西,这不直接送到了你跟前?明明,该是他输了一筹。”说着,她忽然一笑,“好了好了,他都烂在地里了,已是满盘皆输,你想他做什么。” 燕霖听着,心里稍微舒坦了些,却始终没有彻底高兴起来。 东城宅子里,燕淮却也正同谢姝宁无意间说起幼年时的事。 说他还不及桌子高的时候,就被父亲带着选起了兵器,又亮了掌心的茧子给她看。 谢姝宁便伸出细白的手指,一点点摩挲过去,轻声感慨:“老国公爷,待你倒也是一片真心。” 若非真心,赏口饭养大了便是,又何苦督促他习武读书,殚精竭虑保他的命? 燕淮颔首,目光游离,低语着:“上一辈的事,知道了个七七八八。那么多人,唯独他,最是倒霉……” 谢姝宁闻言,便想起了前世燕淮风雨无阻地去给燕景上香的事。 她靠在他肩头上,温声问:“要不要寻个日子,去给老国公爷上炷香?”

    第421章 动静

    为人子女者,若遇上了严苛的父母,少时总忍不住要埋怨,可等到年岁渐长便明白了,若换了旁人,谁愿意这般待你?省了那把子力气去做什么不好?唯有父母,才会如此。 燕景甚至并非是燕淮的生父,这件事旁人不知,小万氏几人误会连连,可燕景自己怎会不知道。 他明明知道,却仍没有撇开燕淮不理,已是万般难得。他养了燕淮一场,而今燕淮娶妻成家了,为他上炷香也是应该的。 燕淮笑着应了好,二人收拾了一番,翌日便悄悄地往陵园去,避开旁人给燕景上了香,也权当谢姝宁见过父亲了。成亲前,谢姝宁便知道,燕淮对他的生父全无好感,不论对方有何缘由,昔年突然消失,从此不见踪迹,不曾见过他一面也不曾养育过他一日,这样的人,并不是父亲。 他平素虽然不大谈及燕景,可在他心中,能被称得上为父亲的人,从来也只有个燕景而已。 离开陵园回东城的路上,天色渐渐变得昏暗,乌云团团在头顶上汇聚,闷雷响了几声,却并没有落下雨来。直到马车在二门外停下,这暮夏的雨才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青翡方要撑伞,却被燕淮顺手接了过去,打开来牵了谢姝宁的手并排往里头走。 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上,溅到了燕淮肩头。 明明不缺这一把伞。他非得亲自动手,跟她挤在一块。谢姝宁皱皱眉,握住伞柄往他那边推了推。道:“都湿了。” 燕淮不动,揽住她的肩头往怀里带,口中道:“你往里靠一些便是了。” 青翡几个跟在后头,见状不由忍不住互相看看,都笑了笑。 笑声一个没藏住,溜进了谢姝宁耳里,她失笑:“白叫他们看笑话。” 燕淮满不在意地道:“你这是没瞧见吉祥跟图兰。他可都恨不得日日抱着图兰出门了。” 自从图兰有了身子,吉祥便拿她当宝贝似供起来了。偏生图兰是个爱动的。成日里叫她坐在屋子里,她可着实坐不住。休说有了身子针线活不应碰,便是她想握了针绣朵花做件小衣裳,那也得她会才行。 图兰只会舞刀弄枪。一闲下来,整个人都不舒坦。 尤其是头三个月,她闹出了那么一回事,谢姝宁鹿孔几个连番发了话要拘着她,她就被硬生生逼着养了许久。等到鹿孔一说,能下床能出门了,她哪里还忍得住。当天下午,她便佩了剑要往外走,被吉祥死死拦住。俩人还吵了一架。 到最后,吉祥恼了,图兰才把剑丢开。服了软。 到底是叫吉祥吃得死死的,半点没长进。 谢姝宁想到那丫头如今小腹隆起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 怎么想,她也还是想不出图兰当娘的模样。 思忖间,零星的雨丝被风吹得斜斜的打进伞下。 燕淮将伞面朝她的方向微微一倾,而后在淅沥沥的雨声中。忽然轻轻说了一句,“果真是夜里不好说鬼。白天不能说人,一说就栽。” 伴随着话音,吉祥正迎面而来。 谢姝宁忍俊不禁,“得,你手下的人一个赛一个的顺风耳。” 早前有一回也是他二人胡乱说着闲话无意间说起了如意来,说他也到了年岁,该成家了,谁知这话还没说上几句,如意便来见他了。 真真是一说一个准。 谢姝宁从他手里接了伞,道:“我先往娴姐儿那边去一趟。” “好。”燕淮点头,送了她几步,而后才同吉祥一道往书房去。 一进门,吉祥便掏出一封信来递给他:“主子,南边来的消息,一刻钟前才送到。” 燕淮眼神微变,伸手接了过来,自在书案后落座,又让吉祥也坐,随即将信从信封里取了出来。他看一眼,信上半个字也无,只是空白一片,不由抬头看向了吉祥。 吉祥点点头:“南边瞧着不显,可都是靖王府的势力,想要往深里挖,比在北边难得多。” 他们的手伸得再长,也难以在完全不被靖王府的势力察觉的情况下,伸到靖王府手底下去。这一回,能查到的消息也是有限。 “靖王已不大管事,靖王府的一应事务皆由七师兄打理着,他的手段,自然不会有太多漏洞可寻。”燕淮闻言,神色如常,只扬手将书案上着的灯点上,而后把那封空白无字的信置于火焰之上,烘烤片刻。 很快,一行行棕褐色的字迹便在纸上显现了出来。 等到一张纸上遍布棕字后,燕淮才定睛往信上仔细看去。 靖王近二十年不曾回过京都,他的几个儿子,也鲜少被京都的勋贵圈子提起。正如方才吉祥所言,靖王府的势力多在南边,而且泰半都藏于暗处,并不在明面上显露。靖王妃嫁给靖王多年,膝下却没有一儿半女,只将妾室所出的纪鋆养在身边,权当嫡子。 是以,身为世子的纪鋆,同靖王府里旁的那些庶子,显得并不大一样。 因为有了靖王妃在他身后支持,再加上昔年他曾出入天机营,在靖王眼中,他亦是与众不同的。 然而远在京都的众人,寻常也不大有机会听到有关于纪鋆的消息,就连世子妃出身延陵白家这样的消息,竟也没有起过什么大动静。 白家现任的家主,可是皇贵妃的父亲。 燕淮一行行看了下去,看得拧起了眉头。 纪鋆这一回入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他将信纸一角置于火焰之中,火舌立时席卷而上,将其烧成灰烬。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烟味,燕淮望着吉祥,道:“不必继续往下查了。” 吉祥一愣,面露疑惑。 燕淮摇摇头,语气里带着笃定:“不管他入京的目的是什么,他既联络了我,便说明他有意拉我入伙。”说着,他似笑非笑地侧目往墙上悬挂着的那把弓看去,“我想知道的那些事,他迟早都会主动说出来。南边到底是靖王府的天下,再继续往下查,能不能成功查探到先不提,惊动了人难免麻烦。” 不沾染麻烦的最好办法,便是对秘密视若无睹。 吉祥闻言,颔首应下,又同燕淮回禀了铁血盟的近况,随后说起了成国公府的事。 他说:“听说婚期定在了下个月,急得很。” 燕淮屈指轻轻叩着光洁的桌面,挑起一道眉,笑说:“皇上怎么能不急。” 因为责打了英国公,甚至失了分寸将其打得瘫痪,再不能走动的事,朝野惶惶,他但凡有个清醒的时候,便不可能不急。坐上皇位容易,想要守住皇位却比坐上去要难上百倍。 肃方帝眼下糊里糊涂的,想要坐得稳,急需力挽狂澜。可他仍一门心思在旁的事上,这天迟早都得变。 而今,已是起风了…… 窗外雨水渐盛,打得檐下几株芭蕉噼啪作响。 燕淮忽然道:“印公有句话倒是没说错,皇上这么一指婚,成国公府便同毁了也没差。” 若不娶温雪萝,那便是抗旨不遵,要掉脑袋的。可若娶了,成国公府自然也就沦成了京都勋贵世家间的笑话。即便只要肃方帝还在那张椅子上坐着一天,就没有人敢在明面上讥笑,可暗地里,谁能不笑话? 这股子怨气,若燕霖忍下了,那他也算个人物。 但他们知道认识的那个燕霖,却绝不是个能忍得住气的人。 他忽然有些意兴阑珊起来,靠在太师椅上,笑了笑:“连让人动手收拾一番的兴趣也没了……” “温家的那位**,也是个厉害的。”吉祥想着先前汪仁拿来当笑话说的那些话,不由眯了眯眼睛,“也不知最后是她吃了二爷,还是二爷吃了她。” 燕淮将书案上的纸灰扫进了掌心里,闻言低声发笑:“由得他们去,皇上下了步出人意料的棋,我们只等着看结果便是了。” 眼下最要紧的,是皇贵妃的心思。 宫里头的动静,时刻影响着外头的动作。 稍有差池,棋局便是大乱,需从头布置一番,因而谁也不能掉以轻心。 好在如今肃方帝也没心思再去管惠和公主的婚事,而且梁思齐,才向人提了亲要续弦。 肃方帝怎么也不能在明知道对方已要续弦的时候,再将公主赐婚。何况正值英国公府的事未能了结之际,他要再来这么一出,事情只会对他更加不利。 他好容易清醒了些,却觉苦恼头疼不已,遂愈发忍不住要去寻清虚道士要丹药吃。 清虚经过前些日子的那件事,却有些慌了神。 若不是因为他给肃方帝服了那味丹,后头也就不会有英国公府的事。 如今满天下都拿他当个妖道看待,他是既得意又担心,心头矛盾得很。偏偏肃方帝催得紧,逼他交出好丹来,止了他的头痛。 清虚得了令,却是愁白了头发。 然而没有法子,他只能日日窝在丹房里。 一连三日,他为肃方帝送去的丹,却似乎都没了原先该有的效用。 肃方帝接连数次,不战而败,至最后见了美人便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直觉丢了天大的颜面,气得将那几位美人都打入了冷宫,又气势汹汹地亲自杀去了炼丹房找清虚。

    第422章 焦头烂额 丹炉内火焰不熄,日夜长燃。

    清虚道士也是半步不敢轻易离开,领着两名小道童守在边上,一双眼熬得通红,面色也难看了许多,不复先前仙风道骨的模样。肃方帝带着一身怒火使人推开门走进来时,他正盘腿坐在蒲团上,闭着眼睛准备小憩片刻。 年纪大了,终究便是年纪大了,这不分昼夜地熬着,一连熬了数日,他这把老骨头已是觉得撑不住了。 可肃方帝哪里会在意他是撑得住还是撑不住,他只道自己一进门便撞见清虚在偷懒打盹,全然没有将自己的命令放在心上当回事,顿时龙颜大怒,大步流星地朝他走近,一脚便踹了上去。 然而他亦是精神不济,方踹了清虚一脚,肃方帝便觉动作吃力了。 呼吸声陡然变得沉重,他踩在清虚身上,停下了不再动弹,浑身的重量都压在了这一条腿上,落在了清虚身上。 清虚老道士吓白了一张脸,再浓重的睡意也是立时清醒,丁点不剩。 肃方帝踩得重,他的脸色便也越来越难看,伏在蒲团上哀哀求饶:“皇上……皇上……” “丹呢?!”肃方帝深吸了两口气,总算缓过来些,这才慢慢地将脚收了回来,“朕让你炼的丹呢?在何处?” 清虚怕得紧,哆哆嗦嗦地抬指,朝着不远处烧得红旺旺的丹炉指了指,口中颤巍巍地道:“皇上。这丹还不到出炉的时辰呀……” “还需多久?”肃方帝皱紧了眉头,语气里满是不耐烦。 清虚闻言更是胆战心惊,小心翼翼地从地上爬起来。跪在他脚前叩首:“至少还需一个半时辰。” “一个半时辰?”肃方帝面露不虞。 清虚觑他一眼,身子颤抖得更加厉害了,这几日肃方帝的脾气大得吓人,一开口就跟这天上积了厚厚乌云,要打雷似的,吓人得紧。他清楚地知道,眼下若不说出个叫肃方帝满意的答案来。肃方帝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可丹丸何时才能出炉。那都是有讲究的,多一刻少一刻,都会有大影响,的的确确至少也还需要一个半时辰。 他将身子伏得低低的。眼珠子滴溜溜直转,心里在短短一瞬间已是百转千回。 他咬了咬后槽牙,让自己怦怦乱跳着的一颗心平复些许,这才同肃方帝说:“皇上,这丹得足了时辰,才能有效用。” 肃方帝默不作声地打量了他两眼,良久方沉声道:“朕在外头候着。” 言毕,他转身拂袖即走。 炼丹房的门“咿呀——”一声,又被重新关上。 清虚只觉自己身上大汗淋漓。浑身瘫软,一下子倒在了地上,面如土色。 皇上他。竟已急到了这般地步,连这区区一个半时辰也不愿意多等,非得候在丹房外,一等丹丸出炉即用。 清虚出了一脑门子的冷汗,抹也抹不尽,擦也擦不干。已经连着三日了。整整三日,他亲自挑了拣了装好送去服侍肃方帝用下的丹。都没了往日的效果,这一回,即将要出炉的这几枚丹,他心中已然没了底气。 若还是无用? 接下去该怎么办? 清虚惴惴不安地守在丹炉旁,连眼睛也不敢眨一下。 一个半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等到过去,却叫清虚觉得似已过了百年之久,久到他手脚发木,呼吸艰难。 他不敢指示道童动手,只亲自上前取丹。方才取出一枚,肃方帝便已掐着时辰推门入内,冷然问他要起了丹丸。清虚急忙躬身弯腰,双手捧着小瓷瓶,递了过去,一面道:“皇上,此丹性烈,只可暂用一丸。” 肃方帝淡淡“嗯”了声,一把伸手接过,而后便将丹丸倒在了掌心里,看也不仔细看一眼,仰头便吞了下去。 随侍在旁的小润子不动声色地沏了一盏茶送到他面前,视线却落在清虚身上。 燕淮同汪仁说过清虚的丹,肃方帝初初服用会有奇效,可久而久之,这效用便会变得越来越差,而肃方帝服的丹也会越来越多,直至最后,再无半点效果,吃再多也只如嚼豆子般,甚至于,这味道还不如豆子。 小润子前些日子才知道了这事。他是近身伺候肃方帝的内侍,肃方帝每时每刻的变化,都牢牢地映入他的眼帘,即便后宫里的嫔妃,也远不如他更了解肃方帝的异常。 因而小润子知道,清虚的丹已到了快没有用处的时候。 清虚自己自然也有察觉,所以这一回才会在肃方帝下令后,铤而走险炼了这几枚烈性的。 好在总算也有了些用处,肃方帝将其服下后不过片刻,便觉先前时时觉得发冷的身子暖和了起来,仿佛有一道热流沿着他的脊椎,一直流遍他的四肢百骸。 他握了握拳,眼神随之微变。 这滋味,就好比他第一次服下清虚炼制的丹丸一般,叫人激动。 他哈哈笑了两声,赞了清虚句“不错”,而后便从榻上起身,大步朝着外头走去。 小润子紧跟其后,寸步不离地跟着肃方帝,一路往肃方帝的美人们去。 肃方帝心情大好,连带着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似乎只是一眨眼,一行人便已离丹房远远的,只剩下暮夏时节的风轻轻吹着。发上扎着小髻的道童长舒了一口气,轻手轻脚上前来扶清虚起来:“师父,皇上没发火,这是起作用了。” “还好还好……”清虚却是心有余悸,“你师父我的看家本事,这回也都使出来了,若再没效。哪里还有活路!” 然而他尚且没有多高兴一会,一道晴天霹雳,便破空而来。 肃方帝去而折返。黑着脸要他递上剩余的两枚丹丸。 清虚诧异,小心翼翼试探着望向小润子,却见小润子只噙着一抹微笑站在那,看不出丁点异样。 他轻声道:“皇上,此丹不可多服……” “呈上来!”肃方帝冷冷瞪他一眼,打断了他的话。 清虚道士一颤,只得欲哭无泪地将丹丸呈到了肃方帝跟前。 肃方帝则想也不想。将剩下几枚都一股脑地倒进了嘴里。 清虚大惊失色,嘴角翕动。想要阻拦已是来不及。可肃方帝这回将丹丸服下去后,却没有丝毫反应。没有清虚想的虚不能受,也没有肃方帝盼着的热流涌动浑身有力,一切就似乎跟他未曾服下这几枚丹丸一样。 方才他急匆匆去见美人。可还没走出太远,身上忽然一冷,耳畔“嗡”的一声,头疼起来。 下身两股无力,脚步虚浮,踏在泥金地砖上却恍若走在云端。 他不得已只得停下前行的步伐,站在原地喘着粗气歇了须臾。这一歇,等到他觉得头不疼了,方才服下丹丸时浑身激昂的感觉竟也就随着那些异状。消失不见了。 他气得捋了大拇指上戴着的玉扳指,一把朝台矶下掷去。 玉碎的声响,清而脆。像他那原本顽固的梦,被明媚的日光一照,“啪嗒”便碎裂了。 他领着人折返炼丹房,不管不顾先将剩余几枚丹服下,然而谁知,竟也毫无用处。 这怎么可能呢? 肃方帝的手紧紧握起。手背上青筋毕现,指节发白。 他怒问清虚:“为何无用?” “皇上……”清虚早被眼前这一幕给惊着了。被他这么一喝问,当下就跪了下去。 肃方帝抓起手旁的东西朝清虚劈头盖脸地砸了下去:“朕在问你!” 清虚哪里敢躲,被砸了个头破血流,急急辩驳:“许是皇上近日服得丹多了些……” “胡扯!”肃方帝再次打断了他的话,话音森寒,霍然站起身来,朝着清虚笔直而去,蓦地抓住了他的衣襟拖着他往丹炉旁带,“若你已炼不出好丹,朕留你何用?” 清虚踢着脚,大声求饶:“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清虚啊清虚,你这老东西已是江郎才尽了是不是?”肃方帝手下力气极大,将清虚勒得渐渐喘不上气来,“你给朕说个不杀你的理由如何?你若说得上来,朕便饶你一命。” 清虚气喘如牛,两眼发白,哪里说得清楚话,脑子都混沌了。 他听着肃方帝的声音,磕磕绊绊往外挤话:“贫、贫道的丹……” “话也说不利索的蠢物!”肃方帝闻言,却忽然发了大火,突然将清虚的脑袋往丹炉里塞去。 “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划破天际,在场诸人皆急急忙忙低下头去,大气也不敢出。 正慌张着,突闻“嘭”的一声。 众人抬头,却见肃方帝晕倒在了地上,而清虚已没了声响。 ***** 夏天将去,天边刮来第一缕秋风时,肃方帝病倒了。 风光一时的清虚道人,命殒炼丹房,频频出入肃方帝寝殿的人,又成了太医院的御医们,焚香煎药,时好时坏。 宫里头倒是突然间清净了下来。 这是现成的机会,皇贵妃亲自照料着肃方帝,一面连番去信催促父亲,望加快计划。 小润子的试探,她亦心知肚明,可在没有得到白家的明确回复之前,她不会拒绝汪仁的橄榄枝,也不会顺手便接下。 谢姝宁一行人当然也明白她的谨慎,可时不待人,有些事,拖得久了难免要生变。 就在局面僵持着时,肃方帝心心念念要建的高塔,才搭不过三丈余便塌了下来,两名工匠当场丧命!

  • 祈祈大人

    祈祈大人 2017-11-01 15:07:34

    第425章 目的 她已许久不曾梦魇缠身,初初醒来的时候,她辨不清梦境跟现实,浑浑噩噩兼之忧心母亲跟哥哥,又想着夭折了的箴儿,夜里总也睡不安生。可后来,母亲活了下来,哥哥也活了下来,她一日日变得安心,这噩梦也就鲜少再做。

    甚至于,睡得熟了,一夜好眠,她只睡得香甜,什么梦也梦不到。 然而方才,她却做了个梦中梦。先是周身漆黑不见出路,像只无头苍蝇四处乱跑,好容易以为自己醒来了见着燕淮,哪知却见他浑身浴血,陡然惊醒,冷汗涔涔湿透衣衫。 她平白无故做了这么个梦,怎么能安下心来。 谢姝宁抱着他,许久都不敢松开。 又是半响过去,她只觉自己一动不动的连胳膊都似有些发麻,这才悄悄动了一动从他怀里挪出两分来。 初秋的夜里,已有些凉意。 她一动,才觉身上冰凉凉,蓦地打个寒颤。燕淮便拽着被子往她身上盖,一面将她又拥回了怀里,轻声问:“清醒了没?” “嗯……”她低低应一声,近乎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的温度,长叹口气,“许久不曾做过这般吓人的梦,一时间倒回不过神来。” 燕淮眉头微微一蹙,旋即舒展开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是心里有什么放不下的事?” 她在担心他的安危,必然不会没有缘由。 燕淮低头看她。面色仍带着些许苍白,可见方才是真的吓得紧。他抿了抿唇,试探着问:“是在担心七师兄?” “我不知道……”谢姝宁垂眸。摇摇头又点点头。这一回,便是她自己也弄不明白。她担心纪鋆别有图谋?应当是担心的。她担心宫里头的局势难以掌控?当然也是担心的……仔细想一想,她挂念着无法放下的事,竟有这许多。 思忖中,她忽然听到燕淮说:“七师兄今夜谈及了太子殿下。” 谢姝宁一怔,旋即坐了起来,攥着被子一角。皱眉道:“太子殿下?” “正如你我先前猜测的那般,七师兄此番偷偷入京。定然别有用意。”燕淮懒懒靠在床头,面上却没有丝毫慵懒之色,语气平缓却坚决,“皇上的这场病即便是好全了。今后的局势,只怕也不会平稳。” 谢姝宁颔首,眉头不展,忽然忆起一事,不由疑惑地问道:“纪鋆入京,靖王难道不知?” 燕淮摇了摇头,答:“应当是知道的,只是知道的有几分,就难说了。”言毕。他紧接着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七师兄是个有野心的。我跟他一起多年,即便当时年少,但他的性子素来如此,也从来不会刻意遮掩自己的野心。但今儿个夜里,他说的是太子。” “靖王府有意辅佐太子登基?!”谢姝宁听他这般说,不禁唬了一跳。 被她攥在手心里的那一角被子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像块帕子似的快要被她给揉碎。 她跟燕淮早在这之前就暗暗思量过纪鋆入京的目的。左不过是瞧中了皇上不对劲,有意皇位罢了。 向往权力,向往那张椅子,向往九五之尊的身份,都实属人之常情。所以这回若纪鋆所言的是这件事,那他们并不觉奇怪。可纪鋆说到了太子殿下?燕淮的话没有说全,她也只是猜测。谢姝宁深吸了一口气,扭头看他。 燕淮便笑了笑,只是笑容不似往常,隐隐约约带了两分苦涩。 他说:“照七师兄所言,靖王府的确有意扶持太子即位。皇上昏庸,这天下合该换个君主,由太子继承大统名正言顺,靖王府愿鼎力相助。” 谢姝宁听着,眸光微闪,“你不相信。” “我想信。”燕淮颊边笑意愈加微弱不显,“可我的确不相信这话。” 谢姝宁看着他,回忆起前世靖王府的消息,可记忆寥寥,她只记得那唯一的一件大事,便是庆隆帝仙逝后燕淮掌权,靖王不忿要夺权最后却不了了之,然而便是那件事,她也从来没有闹明白过。 而今想来,难道是因为燕淮跟纪鋆是旧识? 说来也是境况大不相同了。肃方帝昔年还是他的端王爷,庆隆帝日渐老迈之时,他的身子状况也渐渐变得不大好。但那时绝不同于今日他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他只是病了,病得越来越厉害。但坊间一直都有传言,昔年端王爷会变成那样,乃是因为燕淮对其暗下了杀手。 毕竟端王若在,这天下是谁的,还得两说。 所以燕淮掌权之际,端王未动,远在南边的靖王却动了。 她如今细细想来,似乎隐约间终于明白了靖王的心思。 靖王若只是一味想要那张椅子,早就可以动了,根本不必等到庆隆帝薨了,十五皇子形如傀儡被推上皇位后,他才动了身。便是如今也是一样,若他早就有意,即便当年是因为不得不退才避去南边,在庆隆帝去世端王爷顶着弑兄的名头登基时,他也早可行动。 然而他一直没动,一直一直都没半点不同的声音。 直到现在,肃方帝昏庸无道暴虐的名声渐渐传远,民心动荡,纪鋆忽然入了京。 谢姝宁不能不去想,皇位对靖王而言,可有可无,可他心中自有一把标尺,让他对眼下局势进行衡量,该不该插手,要不要插手。 他也许,只是见不得肃方帝这般不成样子的皇帝。 可纪鋆呢? 谢姝宁闷声不吭地揣测着,视线落在燕淮身上,眼神却游离了起来。 燕淮也没有说话。俩人沉默着各自想着心事。 单听纪鋆的话,这一次众人的目的,竟是这般一致跟明确。 但每个人真正的目的却是不尽相同。世上不只黑与白。还有大片的灰。兴许,纪鋆的话,不全是假话,可他始终没有对燕淮说真话。 良久,燕淮道:“先睡吧,明日见了印公再议。” 西越历任的皇帝似乎运道都不大好,在位的年份。长也不会太长。 汪仁尚不过三十余,未及不惑。可他已历经三朝,见过数次帝位更迭,甚至于其中还有他推波助澜动的手脚。内廷的人手在重重宫闱内,更是根深蒂固。比禁卫军还要堪用。 纪鋆曾在北城见过汪仁,自然知道他们跟汪仁的关系非比一般,自然也就明白,既然关系上皇城里的事,就一定少不了汪仁。 这件事,也不会瞒着汪仁。 翌日清晨,谢姝宁跟燕淮便去了东厂。 汪仁才刚刚起身,穿着便服在吃茶,等到小六领着他二人进来。他只看一眼便将手中茶杯顿在了黑漆茶几上,板着脸问:“眼睛怎么肿成这样?” 谢姝宁汗颜,讪讪道:“梦魇着了。” “什么梦哭成这样?”汪仁皱眉。“得亏只是我瞧见了,要是换做你娘,不得心疼坏了。” 谢姝宁愈发讪讪,这人的眼睛怎么毒成这样…… 她昨儿夜里虽哭了一场,可后头窝在燕淮身边倒睡得极安生,睡了几个时辰。醒来眼睛虽还有些红肿,用粉细细遮了。根本不打眼。谁知这才进门,便叫汪仁给看出来了。 “真是魇着了?”汪仁看她两眼,又去上下打量燕淮,“不是他欺负你了?” “……” 谢姝宁忙摆摆手,“您怎么又想差了!” 汪仁挑眉,嗤一声:“瞧你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 “……”燕淮无力扶额:“您怎么就这么不待见我?” 汪仁别过脸去,端起茶盏,轻啜一口,眼也不抬一下,语气倒是分外的语重心长:“我要是真不待见你,我得先把你弄死了做花肥。”言毕,屋子里忽然一冷,他掀了掀眼皮,悄悄看一眼谢姝宁,立即噤了声。 旋即话锋一转,他问:“有什么要紧事需要亲自来一趟?” 若只是寻常小事,打发个人跑腿传话也就是了,这会巴巴地亲自来了,必有要事。 谈及正事,在场诸人便都敛了心神。燕淮将纪鋆的事,拣了要紧关键的说了。 汪仁听完,忽而一笑,“你信?” “信不信都不打紧不是吗?”燕淮翘了翘嘴角,反问道。 汪仁点头:“当然不打紧。” 俩人打着哑谜,谢姝宁却听明白了。 不管他们信不信纪鋆的话,至少纪鋆这般说了,明面上便依旧是要扶持太子的,也就是说至少在肃方帝下台之前,他们要做的事是一致的。 话至此,汪仁便笑道:“皇贵妃那边也有消息了。” 皇贵妃几次三番去信催促白家,白家自然也到了该拿个章程出来的时候。 汪仁说:“皇贵妃没应。”言罢,他又道,“她满心都是白家,也难怪不应。” 谢姝宁闻言,不置可否,只拧眉道:“娘娘知道若是借助了这股东风,公主殿下的婚事,就由不得她了。如此看来,她是万分不愿意表哥跟公主的事。” “当娘的心思,总是想得不一样些。”汪仁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面露怅然,“舒砚那边的事,忙得如何了?” 燕淮看一眼谢姝宁,道:“不出三日,也该回京了。”

    第426章 来客

    “择日领着鹿孔入宫吧。”汪仁微微颔首,说着同样看向了谢姝宁,忍不住感慨,“敦煌的事,难不成是打算瞒你娘一辈子的?” 谢姝宁摇摇头:“毕竟是舅舅的事,他既不想娘亲知道,那自然得瞒着。” 汪仁垂下眼睑,眉头蹙了蹙。 他曾派人暗中查过宋家,查过宋氏跟谢家的事,也查过宋氏唯一的兄长宋延昭,可他得到的消息只有宋延昭人在关外,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商人而已。唯一不寻常的,大抵也就只有宋延昭娶了个外邦女子,高鼻深目,金发碧眼。 除此之外,宋家也不过只较一般人家多些银子,富裕些而已,并没有什么不同的。 他是怎么也没有料到,宋延昭……竟然手掌敦煌…… 拿捏住了敦煌,便也就拿捏住了这条商路。怪不得宋家富贵滔天,原是因为有个这般手段的当家人在。饶是汪仁,也不得不感慨,宋氏唯一的哥哥,是个人物。若非是个极有眼力极厉害极果决的人,一个西越人,又怎么能将敦煌古城拿到掌心里掌控? 汪仁禁不住想要见一见他,可又想着不愿意见他。 于他看来,宋延昭当年将宋氏嫁于谢元茂,那就是脑子进了水,糊涂了。虽说昔年谢元茂并不是如今这幅模样,甚至于谁也不知道他是谢家的人,可看人看骨,宋延昭到底是瞧错了人。没照看好唯一的妹妹。 汪仁莫名有些恼他,然而转念一想,只拿他当那个身份隐秘的敦煌城主看待。似乎就又只剩下了欣赏。 “你这性子,不像你娘,难不成是像了你舅舅?”如是想着,汪仁突然问了谢姝宁一句。 谢姝宁微怔,随即笑了起来:“也不大像,舅舅为人更为洒脱胆大。” 汪仁听着这话,方才舒展开去的眉头立即又皱了起来。佯装无意地问:“你娘的事,你舅舅是如何说的?” “先前倒是提过。若娘亲首肯,便接了娘亲去敦煌。”谢姝宁略一想。 至于旁的,她身为女儿就不便多谈了。但她那舅舅,可从来不怕这个。信中明明白白地曾问过她,她娘可有旁的意中人,毕竟她娘如今尚且年轻,总得琢磨琢磨第二春…… 许是知道她娘天性绵软,尤其是遇到自己的事时,所以这些事,他不会跟她娘谈,便只抓了她来商议。 她也真动过心思,旁敲侧击地问过她娘的意思。可事情依旧什么苗头也没有。经过谢家的事,她娘在这方面的心思早淡了,淡得什么也不剩。如今她也嫁了。她娘就更没心思去想自己的事。 想起这事,谢姝宁也忍不住苦恼了下。 “你娘念着你们兄妹,定然舍不得远行。”汪仁闻言,则像是松了一口气,“便是要离开京都,照你娘的意思。也该是回延陵才是。”说着,他突然嫌了敦煌两句。“再说漠北风沙大,远不如延陵,你娘只怕也是住不惯。” 这话倒不假,谢姝宁便附和了几句。 几人便又将话题转回了舒砚去办的事上。 前几日,舒砚离京,乃是为了去迎敦煌来的人。 这一回来的不是驼队,也不是宋家派回来传话的人,来的是可代表宋延昭城主身份的使者。 然而只这般,自然也轮不上舒砚这个少主亲自出京去迎。 “舅母可会说西越话?”燕淮突然问了一句。 谢姝宁失笑:“会,说得极溜。” 燕淮松了一口气:“这就好。” 这一回,宋延昭虽然没有来,舒砚的母亲莎曼,却跟从敦煌出发的队伍一起往西越京都来了。临行之前,莎曼特地给宋氏写了信,说要亲自来瞧一瞧是谁娶了阿蛮。 那信上的语气,似乎等到她见了人觉得不满意便要将他们硬生生拆散一般。 燕淮知道后,不由得便紧张了起来。 宋延昭的夫人可不是一般人…… 然而他紧张,汪仁也难得跟着惴惴起来。 他耳闻宋延昭夫妇的事已有不少,可这人到底是一次也没见过,而且奇就奇在这夫妻俩从宋氏嘴里跟谢姝宁嘴里说出来的,竟像是完全不一样的人。按照宋氏的说法,她哥哥脾气大没规矩宠孩子会挣钱,嫂子貌美如花贤良淑德。可按照谢姝宁的说法,她舅舅那是聪明厉害有手段,绝对的心狠手辣之辈,而且万分护短,至于她舅母,人那到底曾是一国公主气派浑然天成,绝对不是寻常讲究贤良淑德的妇人。 汪仁就忍不住想,若是莎曼来了不喜自己,那他今后还怎么随时随地往宋氏那跑? 毕竟回回听宋氏的话,他都能从里头听出宋氏对自己兄嫂的尊敬之意。 他相信,只要莎曼说一句“汪仁不好”,宋氏赶明儿就能把他拒之门外,顺带着让几个小的也别搭理他。 这样一想,汪仁心里就跟堵了块石头一样,不上不下,难受得慌。 他有些心不在焉地道:“那就等着舒砚回京,便送鹿孔进宫。还有一件事,梁思齐手里的兵权,只要还在一日,他就少不得要被众人拉拢。可皇贵妃这事不地道,你们也别搀和,且等着看梁思齐自己表态。不过一旦他动了歪念,太子身后光有白家是远远不够的,靖王府的势力,能用就先用一些。左右这话是靖王府自己放出来的,不必给他们省着。” “敦煌的事,只怕还得叫皇上吐口血。”燕淮想着纪鋆对自己说出那话时的神色,心中暗叹一声,暂且撇开去不再细想。 汪仁道:“也是该他的。” 这么多年来。敦煌这块肥肉一直都悬在历代皇帝眼前晃晃悠悠,诱人得很。 可吃不吃得下,吃下了又要费多少光景跟财力兵力。都得细细考量才可。何况两边一直泾渭分明,谁也不干涉谁,商贸往来,也是一大利事。可肃方帝在这节骨眼上起了幺蛾子,只能自认倒霉。 被他派去敦煌探路的人马,无一人生还。 黄沙一掩,尸首也不见。许多人甚至还未到达敦煌。便已丧命。 好在肃方帝还没疯个彻底,只派了一支队伍出去。并不曾派兵大举进攻,要不然,即便最后占领了敦煌,西越也必然元气大伤。经年不能复原,得不偿失。 舒砚一行人回京的前一天,这支消息也传遍了京都,传到了宫里,传到了梁思齐耳朵里,也传进了纪鋆耳里。 彼时,皇贵妃正在肃方帝病榻前,悉心照料着他,在御医呈上来的药里一点点加料。 肃方帝虽醒了。可身上却总没有力气,一天里泰半时候都是昏睡在床上的。 白家给了皇贵妃一个明确的消息,可事情不是一蹴即成的。这其中必然还需要皇贵妃努力。 她端着一碗黑稠稠的药汁,舀起一勺俯下身,将调羹置于肃方帝唇边,柔声劝道:“皇上,该吃药了。” 肃方帝便乖觉地张开嘴,任由这黑苦的药汁流进喉中。 他还不想死。所以即便心中再不耐,这药他倒是一点不落地都吃了。 皇贵妃面上波澜不惊。手中动作不疾不徐,似已做过千百遍。 她知道,这药再服上个十天半个月,肃方帝的病总会有起色的。她爹白老爷子亲自给她来的信,要她万不可操之过急。人人都知道肃方帝病了,可人人也都知道,肃方帝的病虽瞧着重,可只要调理得当,总会好上一些。而且他们还未昭告天下遍请名医,这便说明,太医院里的人并非全然没有法子。 所以这一回,若肃方帝驾崩了,底下的人想要寻出由头来诋毁皇贵妃跟太子殿下,简直易如反掌。 近身伺候肃方帝的人是皇贵妃,太子是皇贵妃亲子,那些个王爷勋贵,有的是话说。一个不慎,连带着白家,也得叫人置喙,外戚坐大,可不是什么好事。 因此,肃方帝还不能死,至少不能因为这场病而死。 皇贵妃在他药里加的东西,不会致命,只会让他的脾气变得更为暴躁,更为易怒。 既不能等着肃方帝自己死,那便想个法子,让他死得叫人无法说道。 皇贵妃憋着一口气,且等着。 派去敦煌探路的人马无一生还的消息传进宫来后,她松了一口气。 内忧未解,外患还是先省了吧。 梁思齐不买她的帐,她就还得防备着梁思齐站在哪一边,若不然太子这皇位,是怎么也坐不严实的。兴许,能拿肃方帝跟梁思齐来个一箭双雕。 她一勺勺给肃方帝喂着药,神识却游离在外。 次日,舒砚一行人入了京。 莎曼的样子太打眼,故而一直坐在马车内,被舒砚严令禁止,连窗子都不准开,更不必提在外头走两步看看。 好容易马车进了北城的青灯巷,她才听到儿子在外头喊:“马上就到了,您再忍忍。” 她忍不住嘀咕:“臭小子,不说难道我就不忍了嘛。” 偏生舒砚耳朵尖,竟将这话也听见了,“您这么走在大街上就跟天上突然掉下来个人一样,您知道吗?”说完又道,“早说了等京都事了,我就领着阿蛮夫妻俩回去见见您,您怎么就不信您儿子,非得自己大老远跑来?您是当我爹不心疼您还是当我不心疼您?” 莎曼掏了掏耳朵,凑到帘子外,盯着边上骑马的儿子,“你怎么跟个老头子一样爱念叨。”

    第427章 会面 舒砚自马背上弯下半个身子,斜斜探手来将帘子放下,嗔怪道:“我才懒得念叨。”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莎曼不理他,再次从帘后钻出脑袋,睁着双跟舒砚几乎一般无二的眼睛看向他,“从见面的那一刻开始,我便觉得你有些古怪。” 舒砚干咳两声,在马上坐直,背对着她摇摇头道:“您别胡思乱想。” 莎曼闻言眸光闪烁,嘴上倒没有再继续追问,松开了攥着帘子的手坐了回去。 又过须臾,马车终于到了地,一路清脆的马蹄哒哒声也终于静了下来。不多时,马车外便响起了舒砚唤她的声音,“娘,到了。”伴随着话音,他站在外头撩起了帘子,等着她下车。 莎曼抬起头来,视线越过儿子的肩头,正正看见宋氏提着裙子朝自己跑来,不由面露微笑,亦急急往马车外去。 至舒砚身边,她一把将他推开:“别挡路!”一面向着宋氏飞奔而去,裙袂飞扬恍若翩飞的彩蝶。姑嫂二人脸上都是藏不住的雀跃跟高兴,莎曼更是一把将宋氏拥进了怀里,口中说着:“福柔!你一点也没变!” 宋氏也就任由她抱着自己,高高兴兴地唤了一声“嫂子”。 站在不远处候着的燕淮却唬了一跳,悄声问身边的谢姝宁:“舅母原就是这么个性子?” 谢姝宁但笑不语。 莎曼还缠着宋氏没放开。打过招呼便一叠声地问起宋氏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您就不能等进门了再问?”宋氏好好地应着,舒砚却听不下去了。招呼起莎曼要她先进门,说完就往赶来同莎曼见礼的谢翊那边去,“带了不少东西,你陪我一道卸了去。” 言罢,他便拽着谢翊绕到后头去了。 谢翊伸长了手,遥遥朝莎曼作揖,“舅母且先里头坐……” 宋氏嗔他一句:“且去吧你。”旋即便也笑着挽了莎曼的胳膊往里头走。说:“都是我高兴糊涂了,这站在大门口便说上了。” “这小子在这一直都是这幅模样?”莎曼瞪了舒砚一眼。而后笑着对宋氏道,“你哥哥倒没猜错,先前便说这小子留在京都一定没少给你添麻烦。” 宋氏连忙安抚她:“没有没有,都好着呢。” 莎曼这才略过不提此事。只四处张望起来,问:“阿蛮呢?” 宋氏便指了站在不远处的谢姝宁跟燕淮:“知道你今日会到,一早便都从东城过来了。” “那个便是姑爷?”莎曼湛蓝的眸子里闪过几丝探究,直直落在了燕淮身上,“单看容貌,倒是不差。” 宋家外甥女嫁的人,自然不能差。 莎曼这回来,最想要仔细看一看的人便也是燕淮。而且先前谢姝宁成亲的时候,她跟宋延昭都因为路途遥远。兼之一时间无法脱开身,便都不曾赶来送她出阁,所以这新姑爷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他们夫妻俩人都没有见着过。 问过舒砚,舒砚也说得含糊,只说是阿蛮自己挑中的人。 他们夫妻俩听了也就都微微松了一口气,不论如何,至少这新姑爷都是阿蛮自己喜欢的人。但能见一见,当然还是要亲自见上一面才好。 故而一见着燕淮。她的神色就变得严肃了几分。 燕淮跟谢姝宁上前见礼,齐齐唤了声:“舅母。” 莎曼便笑了起来,用一口流利的西越语说了几句吉祥话,又拿出一早准备好的见面礼来亲自递给燕淮。 燕淮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 莎曼面上笑意不减,佯作不经意地打量着燕淮,又悄悄用眼角余光去看谢姝宁。忽然,俩人对视了一眼,莎曼便朝着外甥女眨眨眼,笑盈盈地收回视线,道:“坐了许久的马车,我这腿都麻了。” 气氛便顿时松快了起来,宋氏挽着她往厢房去,一边让人准备吃的。 一路上,莎曼一行人日夜兼程奔赴京都,时至此刻,她也的确是疲乏得很。虽则好不容易见到了宋氏母子三人还有新姑爷,她心里头高兴,但这倦意一涌上心头,就止也止不住。 略用了两口吃的,她便先在厢房中歇下了。 剩下的事,自有舒砚去忙去安置。 北城的热闹渐渐平息,东城却一如既往的时刻处在喧嚣热闹之中。 东城最大的酒楼雅间里,纪鋆正在等一个人。 他临窗而坐,自半开的窗子望出去,正好能隐隐约约地瞧见燕淮跟谢姝宁的宅邸,一角琉璃碧瓦在初秋的日光下流光溢彩。他面前的桌上只摆了一壶酒,凉的,清醇绵甜。一只白瓷的酒盏,盛着满满一盏的酒,酒色清冽,倒映着他手指上的那枚玉扳指。 那是一枚颜色质地都极为常见的玉扳指,只这般看过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但这枚玉扳指,却形同虎符。 穿了一身常服的梁思齐步入雅间的那一瞬间,第一眼瞧见的,也正是纪鋆手上的这枚玉扳指。 这枚玉扳指,代表纪鋆能够任意调用靖王府明面上的势力人马,也能调用靖王手下的暗棋。若较真一论,他虽还只是世子,可靖王府却的确已被靖王交由他来掌管。 这也便让梁思齐得以肯定,纪鋆是有资格同自己谈事的,他也因此愿意亲自赴会来见纪鋆一面。 雅间的门被重新闭合,严丝密缝。 梁思齐一步步往里头走,朝着临窗的酒桌靠近,笑声浑厚:“世子爷喜欢竹叶青?” 纪鋆也笑:“梁大人不喜欢?”一面亲自提起酒壶沏了一盏,用根手指轻轻推到梁思齐面前。 “喜欢,自然是喜欢的。”梁思齐哈哈笑着在纪鋆对面的椅子上落了座,笑意却并未深达眼底。他爱喝酒,爱的便是这一壶竹叶青,可见纪鋆已暗中查过他,将他的喜好查得一清二楚。 这才一见面,纪鋆便将他的态度摆明白了。 梁思齐看着眼前比自己小上许多岁的年轻人,眼神微微变了变。 他举起桌上的酒杯,仰头饮下,赞叹不已:“果然是好酒!” 纪鋆提起酒壶,再沏一盏,“梁大人懂酒,想必也懂人。” “世子爷,吃酒吃酒,喝干了这一壶,咱们再说旁的如何?”梁思齐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摆出豪爽姿态。 纪鋆微笑:“自然合该如此。” 俩人便你一杯我一杯地喝起酒来,谁也不提正事,只拣了些无关紧要的琐碎小事来说,笑一笑,聊几句。 一壶酒本不满,很快便只剩零星,但在场的二人谁也没有让人再送酒入内的意思。 纪鋆杯中仍有残酒,他却已不再喝,只摩挲着瓷杯光滑的表面,半垂着眼睑,笑着道:“不知梁大人可曾听说了,先前皇上派去敦煌探路的人马,无一人生还。” “这事不是秘辛,朝中早已传遍,在下当然也曾有耳闻。”梁思齐淡然道。 纪鋆依旧笑着:“听说皇上有意再派一支队伍出关?” 梁思齐沉默片刻,问道:“不知世子爷是从何得来的消息?” 这件事,他并不知情。 纪鋆微微敛了嘴角笑意,将酒杯搁在桌上,转头看向窗外,轻声道:“胡乱听来的,也不知真假,这会见着梁大人才想着该问上一问。” 胡乱听来的? 这显然是在胡诌。 梁思齐不动声色地说:“哦?可惜在下并不曾听说这事。皇上还病着,只怕也下不了这等命令。” 然而话刚出口,他便愣了愣,他忽然想起也许纪鋆口中所说的这件事并不是假的,也许是肃方帝早在派了人出关探路时便已下好的命令。此去塞外,风沙千万里,生死难料。肃方帝如今的确是不成气候了,但他并不是一脑子稻草的傻子,只怕他早就已做好了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的二手准备。 死了一支队伍,第二支队伍的人,立即再次出关,务必为他将完整的地图绘制出来,将敦煌城里大大小小的动静都给他调查清楚。 这等事,肃方帝的确做得出来。 梁思齐再次沉默了。 这时,他听到坐在对面的纪鋆用一种漫不经心地语调道:“皇上糊涂,胆子大了脑子却不如过去好使,梁大人您说是也不是?” 梁思齐早在收到纪鋆邀约的时候,便已暗自揣测过纪鋆的用意。 靖王久居南边,不说他,便是他的儿子们也从来没有在京都露过面。 如今身为世子的纪鋆却突然出现在了京都,甚至还给他下了帖子,他焉能不作他想。 然而等到这一刻他真从纪鋆嘴里听到了自己揣测过的话语,他心中却是百味杂陈。 ——纪鋆在拉拢他。 刹那间,梁思齐心中已是百转千回。 他举杯而饮,面沉如水:“是。” 纪鋆遥遥望着东城一隅的眼眸里,野心毕露毫不掩饰,灼灼逼人。 “梁大人再饮一壶如何?”纪鋆转过头来,淡笑着问道。 ***** 这一场会面,悄无声息地进行着。 京都的天,风起云涌。 乌云已团团积聚于众人头顶,似乎下一刻闷雷便起,电闪风狂,雨落如坠。 皇城里,肃方帝在病榻上躺了多日,却终于能同皇贵妃说上两句话了。

    第428章 慎重 他自病榻上醒来,又过数日,这才能开得了口。然而吐字依旧艰难,只说上短短几个字便仿佛要力竭了一般,一天里头大多数时候都依旧只能躺在那,静静休养。

    来往宫人,皆小心翼翼,不敢大声喧哗。 可即便四周已经足够静谧,肃方帝却始终觉得不够。哪怕只是檐下鸟雀扑棱翅膀的轻微声响,落在他耳里,都像是一道道惊雷一般,令他心烦意乱。皇贵妃端来的药,亦叫他心烦得紧。舌上满是苦涩,一路苦到了喉咙里,再苦到心尖上,让人几要喘不上气来。 太医说他的身子正在好转,皇贵妃也这般说,但肃方帝却觉得自己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 他因身上乏力,先时还只自己生自己的气,闷闷不热地躺着,该吃药吃药该睡觉睡觉,旁的倒不去理会。可一等到他能开口了,他的脾气便也跟着冒了头。 这一日,宫人送了药上来。 他睁着眼望着皇贵妃一双纤纤玉手贴在了药碗上,将黑乎乎冒着热气的药汁从托盘上端了起来。调羹在里头搅拌着,带起一阵又一阵浓烈的药味。他嗅着,心头便情不自禁地涌上了一阵烦闷,霍然抬起头来打在了皇贵妃的手上,嘴里有气无力地吐出两个字来,“不吃……” 伴随着话音,药汁泼洒,遍地狼藉,瓷碗竟是没碎,只在地上歪歪斜斜地打了两个转便安静了下来。 白的瓷。浓稠到发黑的褐色药汁,在镜面地砖上纠缠成了一团。 他冷眼瞥了瞥,别开脸去。一言不发。 皇贵妃亦没开口,也不叫人进来收拾,只兀自弯下腰去将药碗捡了起来搁回托盘中,一面轻声道:“皇上,这药再吃上两帖也就妥了,到时便不必再服。” 素白的手指上沾染了药汁,微微发热。 她掏出帕子来轻轻拭去。动作间,眼神却是不偏不倚地落在肃方帝身上的。 就像是寻常人家的妇人。望着丈夫的眼神,温柔含情…… 肃方帝同她对视上,不由得愣了愣。这样的眼神,竟叫他觉得分外的陌生。似乎已经有许久许久都不曾瞧见过。他甚至已经想不起来,当年他们还住在端王府里时,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他也不记得,皇贵妃过去是何样,自己又曾是哪般样子。 时光飞逝,物是人非。 他忽然一哽,心肺间似堵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沉甸甸的令人捱不住。 他看到皇贵妃站起身,朝着外头去。隔着帷幕轻声吩咐了两句,少顷便有宫人重新端了药送进来,仍是由皇贵妃亲手接过。亲手持了调羹来喂他。肃方帝心中微动,可那股郁燥之气也依旧盘旋不去,似有个讨人厌的小人一直附在他耳畔嘀嘀咕咕说个没完没了。 即便闭上眼,堵住耳朵,埋首于被褥里,也丝毫没有用处。 肃方帝勉勉强强将心中想要施暴的念头压了回去。靠在柔软的大枕头上,就着皇贵妃的手将这碗新端上来的药给吃尽了。 不一会。药性上来,他便昏沉沉睡了过去。 皇贵妃盯着他睡着后的脸仔细看了两眼,这才沉下了脸来,嘱人入内将地上狼藉收拾干净。 她坐在肃方帝床前的锦杌上,垂着眸暗暗地想,这药果然还是吃得不够……若换了往常,方才肃方帝摔了药碗后她一劝说,他就更该恼火了才是,可肃方帝这一次却将怒气忍了下去,乖觉地将药吃尽了。 皇贵妃在那一瞬间不禁有些恍神,她迷迷糊糊地想,肃方帝会不会就此变回原来的样子,变回原先那个伟岸睿智的男人? 可她心里头其实一直都是明白的,这样的机会太过渺茫,渺茫到几乎看不见。 何况就凭借他在惠和婚事上打的主意跟他对太子做下的事,就足以叫人再不愿意站在他那边。 由奢入俭难,由俭入奢易,做人也是如此。 一个好人要变坏,需要的只是一个契机,然而一个坏人要洗心革面变成好人,需要的就绝不单单只是个契机而已。 若说肃方帝身后是无间地狱,那他已进去了半个身子。 皇贵妃很清楚这一点,她同样也明白,自己也早已迈进去了一只脚。 为了自己的一双儿女,她必须下定决心。 她在心底里反反复复地告诫自己,万不可自乱阵脚,坏了大计。 她已同父亲商量妥当,只等父亲亲自入京来。等到肃方帝薨了,太子即位,她再为惠和另择一门好婚事,此生便也算是圆满了泰半。但她也烦躁着,宫里头的女人,平素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便能斗个你死我活,瞧着似乎个个胆大包天。而今可好,人人都战战兢兢,日夜担心着不知肃方帝说不好什么时候便驾崩了。 好在她也不嫌她们晦气,便由得她们担心去。 肃方帝也是不负众望,好好地活了下来,状况一日赛一日的佳。 事情不慌不忙,正一点点沿着皇贵妃跟白家老爷子商量妥当的进行着。 不过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的,背地里的暗潮涌动,亦不容小觑。 但这些事于汪仁而言,那都是破事。 自打莎曼一行人从敦煌来了京都,他就只愁这么一件事了。 舒砚几个回来的那日,燕淮跟谢姝宁一早便动身去了北城候着,他都知道。 那天一早,还未至卯时,他便睡意全无从床上爬了起来,焚香沐浴,梳洗更衣,将自己捯饬得足足年轻了数岁,这才算是满意了…… 可事到临头,他却又迟疑了,在东厂大门口踟蹰着踟蹰着,脚步不由自主地就慢慢退了回去。 宋氏就只有一位兄长,只这么一个嫂子,如今人大老远来了京都,乃是为的见一见多年未见的宋氏,看一看谢姝宁的新婚夫婿。 他同宋氏母子三人相熟,北城更是没少去,可他终究只是个外人,即便谢姝宁尊他一声义父,他也不是她亲爹。这种日子,按理他不该出面。他心神恍惚地躲回了屋子里,拣了块自己最钟意的石头,拿把刻刀雕石头去了,到底忍住了没往北城去。 谁知第二日,小五来了东厂见他。 当初他将宋氏从惠州带回京都后,便把小五留在了宋氏身边,但凡需要跑腿的,宋氏多半都是打发了小五的,小五也只听她的。 这会小五一大清早就来了东厂,必是宋氏打发他来的。 汪仁刻了一整夜的石头,在石头上雕出一个人形来,粗粗看去分明便是宋氏。 听到小五求见,他手一抖,刻刀差点划在了自己手上,好容易才稳住,匆匆搁下便往外头去。 小五态度恭敬:“印公。” “出了什么事?”彻夜未眠,汪仁面色有些发白,声音也有些哑了。 小五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回答道:“并不曾出事,是太太吩咐小的来问问您,今日可得空,若是得空还请您前去北城一叙。”言罢,他又解释了起来,“舅太太知道您救过太太的命,便说要当面同您道个谢。” 汪仁:“……” 小五问:“您今日可是得空?” “空,自然是空!”汪仁连忙摆摆手,“你且先行回去,我稍候便至。” 小五得令,应声退了下去。 汪仁便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裳,不成,这颜色不好。如是想着,他蹙了蹙眉,忽然扬声唤人进来,吩咐道:“把前些个时候备好的礼都理出来,过会送到北城去。”话音未落,他的人已燕子般掠了出去。 两刻钟后,他便领着人出发往北城去。 进了青灯巷,他面上的那双桃花眼忍不住眯了又眯,面色也愈发凝重起来。 这莫名的紧张,没来由的叫他慌了神,甚至于比当年第一次杀人时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然而他惯常会装,装得惯了,这紧张也是无人能瞧出来的。众人瞧见他,也不知他在慌张,只当他比平常看着严肃了些,话也似乎更少了。 直到燕淮出来迎他,他的面色才变了一变,压低了声音问燕淮:“见过人了?” 莎曼到时,燕淮便在场,自然是已经见过人了的。汪仁明明知道,却偏偏还要再问上一回,为的就是看看燕淮的神色借以推断。谁知燕淮面上泰然自若,仿佛只是从他嘴里听到了今日天不错这般的话一样,回他道:“见过了。” “如何?”汪仁佯作无意地问。 燕淮微笑:“甚好。” “是吗?”汪仁轻声咳两声,忽问,“我身上这衣裳如何?” 燕淮怔了下,朝他身上穿的衣裳仔细看了眼:“不似您平日穿的……” 太正经,太死板。 汪仁闻言却道:“那就行了。” 燕淮无奈,同他一道往花厅里去,一路上拣了莎曼的事同他说了两句,临近花厅方才噤声。汪仁便难得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赞道:“阿蛮的眼光其实倒也没我原先想得那般差。”不过即便是夸,他也绝不会挑明了夸,非得绕个弯才肯罢休。 与此同时,花厅里,莎曼正吃着点心同宋氏说话。 她吃一块喝口茶,碧蓝色的明眸里满是好奇,问道:“那位恩公娶妻了没?” 宋氏正低头喝茶,闻言差点呛着自己,这才想起还未同莎曼仔细说过汪仁的身份,只得摇摇头含糊道:“没有。”

  • 祈祈大人

    祈祈大人 2017-11-01 15:08:27

    第429章 撮合的心

    “没有?”莎曼反问了句,随即疑惑地问道,“以他的年纪,早该娶妻了吧?” 宋氏喝着茶,踌躇着不知该从何解释。 正犹豫着,莎曼忽然将盛着点心的瓷碟一把端了起来,凑近宋氏,一面挑了块糕递个宋氏,一面语气雀跃地道:“既如此,我可得仔细瞧一瞧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嫂子,他……他是个……”宋氏嘴里被塞了点心,支吾着想要把汪仁的事说个清楚。 可莎曼已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再说,摆明了一副要自己亲眼看一看。宋氏心里不由有些急了,若是过会见着汪仁,莎曼一不留神说错了话可如何是好?这样一想,她心中迟疑便消了两分,拽住莎曼的胳膊悄声说道:“他是东厂的督主。” “东厂?”莎曼眨眨眼,“东厂是做什么的?” 宋氏一愣,糟,她家嫂子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涉足西越,根本不知东厂为何物。虽说她的西越语一贯说得流利,连规矩也多多少少知道那么一些,可她大哥宋延昭就是个不讲究规矩的人,又哪里会教她嫂子? 塞外长大的姑娘,单看看原先阿蛮身边的那个图兰就知道,常常闹笑话。 她家嫂子虽不至于如此,可对东厂一类官署,却是截然不知。 她一时糊涂了,竟以为这般说了莎曼便该醒悟过来,谁知这话却是越说越混。眼瞧着便要说不明白了。这连印公的身份都未能说清楚,就又被抓着解释起了东厂来。然而便是宋氏自己,对东厂也是知之甚少。 若说翰林院之流。她倒还知道得多些清楚些。 可东厂、锦衣卫……她哪弄得明白,具体是做什么的。 没有法子,宋氏只得道:“东厂的督主,向来由内侍担任。” 她以为自己已说得极明白,可莎曼却只小口咬着云片糕看着她,满脸都是疑惑,“内侍又是什么?” 宋氏汗颜。听着自家嫂子的十万个为什么,嘴角翕翕。不知还能怎么说。这话再往直白了说,她也说不出口啊—— 就在这时,玉紫的声音在外头响了起来,“太太。印公到了。” 宋氏如蒙大赫,急急站起身来,可随后面上又不由自主地露出两分踟蹰来。事情还未能彻底说明白,谁也不知道莎曼过会见了汪仁会说什么,她就算时时在旁看着听着,那也管不住莎曼的嘴呀! 她不由怔在了原地。 仍坐在椅子上的莎曼正取了雪白的帕子轻轻擦拭着指尖糕饼残渣,见她站在那不动,不禁催促起来:“怎么愣着了?不是说人到了?还是我听错了?” “……”宋氏攥着帕子扭头看她。 莎曼道:“真是我听错了?” 宋氏一噎,转过头去。说着“没有,是真来了”,一边朝着门口走了去。 方才走出两步。绣着五福的帘子便被撩了起来,自外头走进来一个人。随即帘子就重新落了下去,宋氏隐隐瞧见外头廊下站着几个人影,似乎正是燕淮、谢姝宁几个小的。 里头都是长辈,原也没指了小辈们进来陪着说话吃茶,故而谢姝宁几个今日本不必特地过来。 但众人心照不宣地。一齐聚到了一块,也不知是担心什么。 帘子隔开。人影不见,宋氏虽有些疑惑,但也没有多言,只迎着汪仁笑了笑,道:“路上可冷?”时已入秋,气温骤降不少,汪仁素来畏冷,宋氏一眼便发觉他面色不大好看,似乎比往常少了些血色,看着憔悴了两分,不禁有此一问。 汪仁连忙摇摇头,说:“眼下还不大冷。” 俩人熟得很,站在门口便说起了话。 犹自坐在那没动过的莎曼歪歪脑袋,探出半个身子,忍不住来回打量起了二人。眼前这一幕,仿佛早已见惯。她微微蹙了蹙眉,恍恍惚惚地想着,自己究竟是在何时何地见过与之相似的场景。 突然,她“啊”地低低惊呼了一声。 原来如此! 怪不得她瞧着只觉汪仁跟宋氏说话的场景有着叫人说不出的熟悉,原来是因为这分明就是平素她跟宋延昭说话的模样啊! 她想着方才宋氏吞吞吐吐的模样,不禁瞪大了眼睛,难道…… 就在这时,汪仁侧身转了过来,莎曼也终于得以看清楚他的容貌。 她突然愣了愣,眼前这人同她先前自己胡乱想着的人,很是不同。眼前的男人,比她猜想得更为清俊温润,也更为特别。 他身上隐隐带着股逼人的气势,连带着他面上的那双桃花眼也丝毫不显轻浮,只觉凛然。 莎曼努力回忆着刚才宋氏说的话,眼前这人是东厂的督主。她虽弄不明白东厂是做什么的,但听起来这督主二字还是相当有分量的,许是大官? 思忖间,宋氏已同汪仁并排走了过来。 她慌忙正襟危坐,嘴角微扬,显得端庄又可亲。 汪仁瞧见这幅模样的莎曼,心底里却更是惴惴了。 不是说宋氏这嫂子是塞外女子?塞外民风素来豪放不羁,眼前这异族美艳妇人却怎地笑得跟庙里的菩萨似的…… 宋氏心里头也正不安着,见嫂子坐得端正,笑得收敛,暗想着兴许嫂子见了生人也不会说出什么出格的话来,隐隐松了一口气。 她笑着请汪仁入座,让人奉茶,又亲自为二人互相介绍。 俩人当着宋氏的面见了礼,汪仁寒暄了几句,莎曼亦一一应声。 宋氏见他们二人相谈,气氛和睦。心里原松了一半的那口气就彻底地松了。谁知就在这个时候,莎曼忽然道:“福柔,你方才不是说有事忘了吩咐下头的人?” “……”宋氏微怔。回忆着道,“是吗?” 莎曼目光定定,淡定地点点头:“你方才才同我说的。” 见她说得万分肯定,宋氏犹疑了,难道她方才真的说过,这会自己却忘了个一干二净?若真说过,她又是忘了何事不曾吩咐? “你说要去见一见管事的妈妈。”莎曼作回忆状。随后斩钉截铁地道,“还说是要事。” 要事? 宋氏讶然。一下站起身来,微微皱着眉头道:“许是我真的给忘了。”言罢,她看向汪仁,“还请印公稍坐片刻。我去去便回。” 不等汪仁吭声,莎曼便摆摆手,道:“快去快回。” 须臾,宋氏的身影便已消失在了门口。 汪仁面色渐凝,摩挲着掌中茶杯,轻声发问:“不知宋夫人有何指教,需支开了人再说?” “她哥哥说,福柔自小就是这么个性子,容易叫人哄了去。”莎曼摇摇头。也不笑了,“如今做了娘,阿蛮都嫁人了。她也是这么个性子,只怕今后也是改不掉的了。” 汪仁焉会听不出她话里有话,他心头莫名一慌,低头猛喝了一口茶。 莎曼还在说:“可她却并不是个容易与人交心的人,但凡能被她怪在嘴边上的,那都是她上了心的。” 汪仁悄悄抬眼。瞥了她一眼。 生着同舒砚一模一样碧蓝双目的妇人,正一脸严肃地说着话。 他暗暗深吸了口气。说道:“宋夫人有什么话,还请直言。” “你是不是喜欢她?” “……”汪仁先是一愣,然后便惊天动地地咳嗽了起来,咳得双颊酡红。 “她是不是喜欢你?” 此言一出,咳嗽声戛然而止。 汪仁抬起头来,定定看她,眼神却有些虚浮无力,他忽然笑了下,笑容温柔又苦涩:“宋夫人难道不知,在下是个阉人?” 莎曼原还等着他回话,谁知却等来了这么一句。 她顿时明白过来了方才宋氏支支吾吾的那些话究竟说的是什么…… 旁的词她兴许并不十分明白,可“阉人”二字,她懂。 汪仁说得这般直白,分明就是想也不想便当着她的面将血淋淋的伤口又给撕开了,可见她方才说的话,在他心中有多少分量。 莎曼后悔不迭,“对不住,我并不知……” 汪仁却在说完那句话后的瞬间恢复了往常惯有的神情姿态,闻言只道:“原就是事实,也没什么不能说道的,宋夫人不必介怀。” “对不住……”莎曼心情沉重地摇了摇头,想着刚才初见汪仁的那一眼,心道可惜,太可惜。她连说了几句对不住,仍觉自己说错了话,心中十分过不去,可她心底里却并不觉自己想错了。 汪仁看宋氏的眼神,分明非同一般。 ——太可惜了! 她这回来,一则是为了儿子,顺道再见一见新姑爷,二来却也是为的宋氏。 西越是何风俗,她不管也不想知道,她跟宋延昭都只想着一件事,只要宋氏有意再嫁,他们就势必支持。若宋氏今生无意再嫁,那她此番也得帮着为宋氏筹谋好今后的生活。 故而听了汪仁千里迢迢奔赴惠州救了宋氏的事,又知他没有妻室,她就忍不住动了心思。 方才见了人,想要撮合二人的念头,也就更胜了。 谁知,一瓢冷水浇下,初秋冷成了隆冬。 可依她之见,这二人之间分明有些不一样。 沉思中,她听到汪仁忽然用一种刻意压低了的声音问道:“不过,宋夫人先前所言关于福柔的那些话,可都是真的?”

    第430章 为难 话音微沉,声线却似乎带着轻颤,像一根琴弦,被撩来拨去,摇摇晃晃。

    莎曼突然莫名地有些不敢正视他,似乎只要自己朝他看上一眼,便再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她略微迟疑了会,方才勉勉强强用淡然的语气说道:“自然都是真的,福柔是个什么性子的人,想必你心中也是有数的。” 宋氏为人并不复杂,同她相熟的人,多半都知道她的性子如何。 莎曼方才说的那些话,也的的确确都是再真不过。若不是真的,她也不会对他们二人相处的方式上了心。正因为她知道宋氏瞧着绵软,骨子里却有着执拗的一份,这才觉得她谈及汪仁时的语气,过于熟稔自在。 她看着汪仁,暗暗叹气。 如果不是听到他亲口说的,莎曼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不是个完人。既如此,他同宋氏之间,当然也就没了可能。好好的一桩事,就也只能这么歇了心思。莎曼甚觉遗憾,说完话便沉默了下去。 气氛不由得微僵,汪仁也不开口。 莎曼想着汪仁不能娶妻生子,便没有再去多想他跟宋氏的事。 汪仁也从未想过这件事,他一直以来想着的都是守在宋氏身旁,看顾着她,闲来能坐在一块说说话,偶尔还能吃上一顿宋氏亲手做的饭菜,这日子便足以叫他心满意足。可他却忘了,宋氏还很年轻。她今后没准是要再嫁的。 官宦娶妻鲜有,却并不是没有。 得了势的大太监,同寻常男人一样置办了宅子娶妻纳妾。并非罕见之事。只宦妻,却不是好当的。好人家的女子,哪个会愿意嫁于宦官为妻?之所以嫁了的,不外乎两种。家中落魄,寒门小户之女,又或是被家族所逼迫,不得不嫁。 但凡有些身份的人家。嫁女稍稍低嫁一些,亦觉失了脸面。更不必说同个阉人做亲。 自打他掌了印,后又得了厂督之职,想要往他跟前塞女人的倒也是一直都络绎不绝。姿容绝色的,身段娇娆的。眉眼如画的……各色各样,眼花缭乱。但他最厌这些,明知自己成不了事,何苦祸害旁人又恶心了自己? 他发了一顿火,收拾了个要送美人给他的侍郎。 这之后,那些个想要再往他床上塞人的,便大多都不敢了,只拣了他喜欢的奇石之类的玩物巴巴送过来。 故而,他若想娶妻。怎会娶不了? 莎曼于塞外长大,并不清楚西越一带的宦官,究竟能掌多少权势。 她想得容易。既不能人道,那当然也就不能娶妻。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宦官亦能娶妻。 可汪仁,从没有往宋氏身上动过这等念头。他甚至觉得,一旦自己对她动了这样的念头,便是侮辱了她。让她做个宦妻?叫他于心何忍?故而他从未多想。谁知今日。他却突然从莎曼嘴里听到了一番他先前连想也不敢多想的话。 他喜欢她吗? 自然是喜欢的,听见她的声音一颗心便能酥了去。看到她的笑颜便能忘了一切。 她那么好,他怎么能不喜欢她? 但她喜欢自己? 汪仁没想过,也不敢想。 且不提旁的,就单说他做过的那些事,他也就是个混账,怎么能奢求她喜欢。 可莎曼说得真,她瞧着对谁都温温柔柔,却并不是个轻易就能同人交心的。他想起宋氏什么事都愿意同自己商量,询问自己的意思,不由得心神荡漾。 这可怎么好? 汪仁觉得自己糊涂了,慌张了,回回遇到宋氏的事他都要乱上一阵,这会更是如此,只差手足无措。 他身板笔挺地坐在太师椅上,可内里却虚得很,虚得快要连坐也坐不稳,浑身都哆嗦了。 如果莎曼此番入京,乃是为的宋氏的终身大事,那没准再过些日子,宋氏就该成别人的媳妇了。 他自认配不上宋氏,面对她时总免不得要自行惭秽,可要他眼睁睁看着她二嫁给别人,那还不如趁早要了他命! 良久,他终于开了口:“宋夫人方才突然问起那些话,可是在忧心福柔的终身大事?” 虽说如今谢姝宁也出阁了,但是宋氏也不过才三十出头,平素瞧着更像是只二十余,年纪轻轻,若有合适的人当然是不该独守空闺。 莎曼的确是这般想的,便也这般应了:“她年纪还轻。” “是啊……”汪仁低声附和着,忽而一笑,“不知宋夫人心中,可有想法?” 莎曼见他竟似要同自己闲聊起来,不禁狐疑起来,此时此刻坐在自己眼前的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她思量着,摇了摇头,叹口气:“哪有什么想法,我不过才入京,连人都还认不全呢。” “哦?这般说来,宋夫人也从不曾见过谢家人?”汪仁挑起一道眉,徐徐问道。他知道,当年宋氏带着谢姝宁远赴敦煌时,是宋氏第一次见到莎曼,在此之前,宋氏一行人不曾去过敦煌,莎曼也从没有来过西越。仔细算一算,这一次也是莎曼得一回来京都,谢家人是何模样,她自然应当没有见着过。 但他突然这么问了一句,莎曼颇有些回不过神来,过得一会方才疑惑地说道:“并不曾见过,何况现如今已同谢家人没有干系了,见与不见想必也没有什么不同。” 汪仁微微一颔首,嘴角含笑,眼神却冷冽,“当然没什么不同。在下只是突然想起,该提醒宋夫人一句。” 莎曼不明所以,只觉一头雾水,问道:“提醒什么?” “吃一堑长一智。犯过的错切莫再犯第二回。”汪仁一字一顿地从齿缝间将这句话挤了出来。 莎曼顿时恍然大悟。 昔年宋延昭救下了谢元茂,后又许了嫡亲的妹妹给他。真要归根溯源,这事从一开始便是宋延昭识人不清的错。 若没有谢元茂。宋氏吃过的那些苦头,自然也就不会存在。 莎曼郑重起来:“福柔也是我唯一的妹子,我定不会让那些事再犯一次。” 只是和离再嫁,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同宋氏差不多年岁的男人,若不是鳏夫要续弦的,焉会有不曾娶过亲的?只怕多的是儿女满堂,妾室成**的。否则。方才莎曼初见汪仁时,也不会觉得他是个千载难逢的好人选。 “不过这事。到底是福柔她自己的事,不论我跟她哥哥怎么想,最终都还得听她来拿主意。”莎曼深吸了一口气。 汪仁默然,低头吃茶。不再言语。 少顷,叫莎曼支了出去的宋氏蹙着眉头从外头进来,一脸的狐疑看向莎曼:“嫂子,你真没记错?”她见了一圈的人,却也没想起自己忘了什么要紧事不曾吩咐下去。 莎曼毫不含糊,张嘴便道:“你真忘了?” 宋氏见她语气肯定,不由得愈发疑惑起来,可自己到底忘了什么事?她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莎曼看着自己一脸苦恼的小姑子,突然觉得斜刺里有道冷冰冰的视线正盯着自己。心神顿时一凛。 她佯装不经意地侧目望了过去,便见汪仁正端着茶杯斜睨着自己,眼里似藏着霜雪。看得人一冷,直要发抖。她还真战栗了下,艰难移开视线,鬼使神差地明白了汪仁的意思,对宋氏笑着道:“不过,也可能是我记错了。” 宋氏闻言。松了一口气,笑嗔:“我还奇怪。自己的记性怎地差成了这般。” “兴许是我记性差了……”莎曼苦笑。 她竟叫个才见面没一会的人,给唬着了。 这汪仁,跟宋氏先前说与她听的,分明是两个人! 她讪讪垂首又拣了两块云片糕吃了。 当着宋氏的面,不管是她还是汪仁,都不便再继续接上先前的话头,于是这事便就此掀过瞒住了宋氏。 几人又略说了一会话,便出了花厅。 宋氏同往常一样,留了汪仁用饭,惹得莎曼忍不住又多看了她一眼。 待到午间用完了饭,莎曼便悄悄拽了宋氏往厢房去。 汪仁正巧瞧见,心念一动便猜出莎曼要同宋氏说什么,不觉有些闷闷不乐。 他懒懒地坐在椅子上,晒着太阳打起了盹。 可初秋的天,夜里凉,白日还残留着炎夏尚未彻底带走的热,阳光照在身上,没一会竟是火烧一般的烫了起来。 汪仁畏冷又畏热,一会功夫便捱不住了,心烦意乱地坐直了身子,视线落到廊下站着说话的几人身上,随手指了其中一个,道:“来陪我消消食。” “您不嫌热?”被点了名的燕淮探头往廊外看了看,碧空上一抹红,正烈烈似火。 汪仁睨他一眼,“你怕热?” “怕……” 汪仁冷笑一声,站起身来,盯着他问:“练剑还是练拳?挑一样。” 燕淮欲哭无泪,扭头看看身后的谢姝宁,小声嘀咕:“他这又闹什么呢,才吃了饭,练什么剑。” “练剑?”汪仁却耳尖得很,“那就练剑!” 谢姝宁伸出一指,点在燕淮后腰上,推了推,轻声道:“就陪着玩一会吧。” 燕淮无奈地叹口气,抬脚走下台矶。 汪仁一面吩咐人去拿剑,一面还要催:“下个台矶你磨磨蹭蹭的做什么。” “您中午没吃饱?”燕淮忍不住了。 汪仁沉默,而后转身就走。 燕淮回头遥遥看一眼自家躲在阴凉处摇着纨扇的媳妇,到底拔脚跟了上去。 不多时,小六小七几个就将剑送了上来。 燕淮挑了一把掂了掂,勉强还算顺手,便没有要换的意思。汪仁倒是挑了又挑。看了又看,半天也没挑定。大太阳晒着,他倒真有闲心。可熟知他的众人。时至此时,哪里还能看不出他这是不高兴了。 小孩子脾性,气来得快,消得也快。 一**人便只哄着他,随他折腾,左右眼下也只倒霉了燕淮一个。 好容易等到汪仁挑定了剑,他忽然冲燕淮道:“这儿太晒了。换个凉快的地方。” 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燕淮没法子,只得又跟着他往外走去。仿佛只是一眨眼。人已从谢姝宁眼前消失不见。若换了他们未成亲之前,她这会铁定要飞快地跟上去瞧一瞧了,刀剑本无眼,又是这俩互看不顺眼的。没准什么时候俩人就会在对方身上捅两个血窟窿出来。可眼下,她倒不担心这事了。 她倚在栏杆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手里的扇子。 过得片刻,身后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她转过身,便见玉紫端着茶具过来了。 “你怎么瞧着又瘦了?”谢姝宁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蹙蹙眉忧心道。 玉紫却笑着摇了摇头:“前些日子偶感风寒病了几日,这才瞧着又瘦了。” 她在谢姝宁身边呆过好些年,除图兰外,谢姝宁最相信最看重的便是她。玉紫今年也有双十了。论理这个年岁的丫头,早该放出去配人了才是,但玉紫说过无意嫁人。谢姝宁每年都会问她一遍。只要她有了嫁人的意思,什么时候都不晚。 但每一年,玉紫的口径都始终如一。 如今卓妈妈跟着谢姝宁去了东城,这府里留着的人里头,便属玉紫资历最长,她渐渐的也成了一把手。 谢姝宁很高兴。到底是她身边出来的人,而今能独当一面了。也是她的体面。 她接过了玉紫递过来的茶,笑着问道:“娘亲这些日子,睡得可好?” 从惠州回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娘夜里都睡不好,稍有一些声响便会惊醒,后来她的眼睛好了,这梦魇的毛病也跟着好了许多,但是夜里却总是浅眠,睡不香甜。 “吃了鹿大夫开的药,已好了许多。”玉紫一一作答。 谢姝宁便点点头,又说:“若瞧着好些了,便不必继续服药了。是药三分毒,吃得多了总没有好处。” 玉紫记下,忽道:“前些日子,翊少爷在书房里被太太训了一顿。” “训了一顿?”谢姝宁吃了一惊,这事竟然瞒过了她,“为何?” 玉紫踟蹰着:“奴婢也并不十分清楚,似乎是太太有意送翊少爷回书院读书去,翊少爷却不肯答应。” 谢翊只比谢姝宁早出生半刻钟,如今也还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宋氏想要他回去好好念书,也是理所应当的。 可经过这么多事,现在谢姝宁又嫁了,再想要叫谢翊丢下宋氏一人在京里,自己跑去江南的书院念书,他当然是不愿意。 谢姝宁一听玉紫的话便想明白了里头的关窍,不由得暗叹一口气。 她明白娘亲的心思,也明白哥哥的心思。 俩人谁也没有错,可这事也是谁也没法说服谁。难怪他们都瞒着她,这事便是告诉了她又能怎样,总有一人是需要妥协的。 “可是吵起来了?”谢姝宁想着自家哥哥的脾气,问了句。 玉紫连忙摇头:“这倒是不曾,似乎只是太太在训少爷。” 谢姝宁忍不住面露微笑,他倒是也长大了。 “到了晚上,太太又亲自给少爷做了吃的。”玉紫继续道。 谢姝宁颊边的笑意就愈发明显,笑着说:“娘亲这是担心自己骂得狠了,哥哥心里不痛快。” 玉紫颔首道是,接过她手里空了的茶杯。 廊下清风徐徐,谢姝宁不由沉思了下去,想着该如何解决这桩事。 与此同时,被汪仁远远带走的燕淮,正暗暗咬着牙在想,是不是应该故意输给汪仁叫他高兴高兴? 可他一走神,汪仁便瞧见了,一剑挑破他肩头衣裳,还一面嫌弃道:“也不知买些料子好些的衣裳穿!” “……”燕淮趁他说话的间隙,剑尖一刺。将他胸前衣襟割开一个口子。 汪仁低头一看,“哐当”一下丢开了剑,“再练下去就该饿了。不练了。” 燕淮也放下了剑,靠在树上,束手看他:“是不是因为岳母的缘故?” 汪仁身形一顿,旋即朝他冷冷看了过来。 “您也别急着否认。”燕淮见状,心头一跳,面上却还是一派淡然,“究竟是不是。我只是猜,您心里头却清楚得很。” 汪仁望着他的视线依旧冰冷。连带着身上都似乎要冒出寒气来,但却并没有否认,只低声问:“你跟阿蛮提过了?” 燕淮挑眉,叹口气:“您觉得这事能提?” “你要敢提。我宁愿叫阿蛮做寡.妇。”汪仁森然道。 燕淮倒笑了起来:“您也甭吓唬我,损人不利己的事,您怎么会做。” 杀了他,汪仁跟宋家的关系,也算是绝了,但凡还有点脑子在的,都不会这么干。 汪仁也就是心里头难受,图个嘴上痛快,他从燕淮身上收回目光。沉声道:“你想做什么?” 燕淮姿势闲适地靠在树干上,伸手朝最低的那丛枝桠上扯下一片翠绿的叶子,无奈地摇摇头:“我只想问问您。左右已避开了人,可想聊一聊?” “不想!”汪仁斩钉截铁地抛下两字,拂袖就要离去。然而才走出两步,他忽然又停了下来,转过身来看着燕淮道,“阿蛮若知道了。会厌恶我吧?” 燕淮闻言便知,他到底还是想聊的。 “不知。”燕淮摇摇头。“阿蛮是个什么性子,您也清楚,哪里是随便就能猜透的。” 但这事关系重要,他虽不敢下定论,可谢姝宁会觉得震惊会不悦,却是必然的。可他先察觉了却瞒着她,等到事发,也断断讨不了好果子吃。燕淮伸手摸摸鼻子,略有些讪讪。 汪仁虎着脸,转过身又走出一步,转瞬却又回过身来,大步流星地朝他走近:“那你怎么看?” “我只知,您若是抛不下,就不能躲。”燕淮慢慢站直了身子,正色起来,“若想躲,就躲得彻底些,莫要再叫人察觉。”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这个道理,汪仁怎么会不明白? 他的脸色,渐渐变了。 汪仁僵着身子,心乱如麻之际,宋氏亦是如此。 她被莎曼拽去了厢房,姑嫂俩人摊开了说话。 莎曼舍了汪仁这条路,转而便来问她,“年纪尚轻,可有再嫁之意?” 她问得直白,宋氏也听得分明。可宋氏此前并没有想过这件事,她虽觉得一女不侍二夫之言,不过空谈,那么多孀居再嫁的难道都是不贞之人?可见此话必是出自哪个轻视女子的人之口。但她却并没有考虑过再嫁之事,她叫谢元茂伤得厉害,生了害怕之心,又觉男女情事不过如此,虽不至看破红尘,却到底也是看淡了。 她语气坚定地告诉莎曼,她无意再嫁。 莎曼便将她跟宋延昭的意思,告诉了宋氏。 宋氏听了心中一暖,但仍摇摇头,说:“眼下这样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你若觉得好,那便好。”莎曼拍拍她的肩,终究还是忍不住说起了汪仁来,“那位汪印公,若不是……倒极为合适。” 宋氏愕然:“印公?” 莎曼点头:“你难道不觉得?不过始终是可惜了……” “印公……”宋氏喃喃。 莎曼不曾察觉她的异样,兀自说着:“年纪上合适,皮相也好,对你跟孩子也不错,上哪找这么合适的人?可他缺什么不好……偏偏……” 宋氏拽了她一下,无奈发笑:“嫂子你也是,怎么好端端想到印公身上去了。” “罢了罢了,不提他了。”莎曼“唉”了声,转而问起了舒砚的事来。 宋氏便也循着她的话说了下去,可却渐渐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她一向视汪仁为恩人,为友人,莎曼所说的话,是她从未想到过的。但这会听进了耳朵里,有些念头便总也止不住的冒上来,像一枝柳条,在春日里渐渐抽芽,越来越长。 她迷迷糊糊地想,自己一定是糊涂了。 可自这之后,她再见汪仁,便总觉得不如过去自在。 汪仁来北城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明明知道他不来,自己应当自在些,可宋氏却分外的心神不宁。 到了夜里,她又开始睡不安生了。 这日醒来,她睁开眼躺在床上许久也没有睡意,便也不唤人,只摸黑点了灯走至窗边推开半扇想要透透气。 她探出头,忽见窗下有团黑影,不由唬了一跳,举灯一照,却是汪仁……闭着眼,拧着眉头睡着……

    第431章 欢喜 幽暗的灯光下,他的眉眼,淡如远山。 她不由得屏住呼吸,不敢细瞧。时已入秋,白日里日头瞧着虽好,亦热得人身上要冒汗,可一入了夜,暖意渐褪,却似乎格外的冷。她披着外衫举着灯站在屋子里,尚且觉得身上似有寒气萦绕。而汪仁,却抱着胳膊坐在窗台下,只着了身单薄的衣裳便睡了过去。

    宋氏记得,汪仁怕冷,比她认得的任何人,都要更为怕冷。 往常这种时候,他一定早早便穿了厚实的衣裳,将自己裹得跟雪野里的熊一样,笨拙而温暖。 可如今,他却就这么枯坐在了初秋的夜里。冷风一阵阵,逐渐带了几分隆冬将至的严寒。宋氏眼尖地瞥见汪仁皱着的那两道眉似乎又皱得更紧了些,只怕是睡梦中也觉得冷了吧? 这么大个人了,大半夜的不回去睡觉,却守在了这,当真是胡闹。 可她望着他,胸腔里一下下跳动着的那颗心就突然软成了一滩水。 窗下的人,睡得像个不安生的孩子。 她忽然有些紧张起来,不知自己是该去喊他起来,莫要冻着了,还是应该当做自己不曾瞧见,悄悄地吹熄了灯将窗子关上回床上去躺着。前者,好歹不会叫他冻坏了身子,可汪仁的脾性宋氏多少也摸着了两分,若此刻将他叫醒,没准他会因为觉得丢了脸面悄悄地便躲远了。可后者,就这么放着他不管,由得他受冻? 这般想着,宋氏的脚就像粘在了地上生了根。分毫也移不开了。 她暗暗叹了口气,哪能就这么回去躺着,即便躺在了被窝里,她惦记着这事,又怎么能睡得着? 她踟蹰着,将灯搁在了墙边的长条矮几上,趿拉了鞋子放轻脚步往床边去。好歹……好歹寻点东西为他遮一遮风…… 幸好被子总是不缺的。这会还是初秋,虽有了凉意,但再怎么冷也不会比隆冬时节冷,所以她盖着的还是先前并不厚实的那床被子。不过玉紫却怕她夜里会冷。一早就另取了一床厚实的被褥出来。想着她何时觉得冷,便何时摊开来盖上。 宋氏便将那床轻薄一些的抱了起来,寂静的夜里,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睡在外间守夜的玉紫似乎翻了个身。 宋氏一惊,身子微僵,屏息候了片刻,耳边却并没有再传来旁的声响。也不见玉紫开口说话,她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她小心翼翼抱着被子重新走至床边,朝外探头看了一眼,忍不住蹙了蹙眉。 怎么给他盖上呢? 若要绕出去,便势必会将玉紫惊动。 好在窗台并不太高。踩在锦杌上,爬也就爬出去了。只是这模样。就不会太好看了。宋氏轻轻呼了一口气,还好是深更半夜,周围黑漆漆一片。无人瞧见。 她先将被子在一旁放好,又悄悄搬了锦杌来贴着墙根摆放妥当,探头看一眼窗外,便踩在了锦杌上。 手掌按在窗棂上时,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少时的事。 因家中没有父母长辈,哥哥又宠着她,她小时候颇有些胡闹。这避开丫鬟婆子,翻窗溜出去玩的事,也是做过好几回的。 不曾想,如今一把年纪了,竟又开始翻起了窗。 她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轻松的翻过了窗子,穿了八宝缎子平底睡鞋的脚掌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她先侧身看一看汪仁,仍闭着眼睡着,呼吸声平稳。宋氏心中稍定,转而朝着窗子里探出半个身子,去够先前被自己放好的那床薄被。 被子虽不够厚,可聊胜于无,先与他盖上,待到卯时左右天色将明时,她再起身悄悄收了去便是。 宋氏抓到了被子,用力将其从屋子里抱了出来,展开来。 她站在汪仁身侧,微微俯身,动作轻轻地将展开后的被子仔细盖在了他身上。 耳畔传来的呼吸声,依旧是平而稳,没有丝毫紊乱的。 宋氏掖着被角,发丝自颊边滑落,散在了汪仁肩头。 她微慌,急急忙忙将头发撩了起来,又看了眼他,这便匆匆忙忙地又翻窗溜进了屋子里。里头燃着的灯,已积了一汪清油。宋氏举灯朝外又看了看,吹了灯,轻手轻脚地回到床上躺下,拖过另一床被子摊开盖上。 她不知道,窗外一直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的那人,早在她关窗的那一刻,便睁开了眼。 汪仁,一直在装睡。 宋氏动静虽轻,可在她起身的那一瞬间,汪仁就知道了。 他只是陡然之间手足无措,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索性便抱着胳膊闭上眼睛装作自己睡着了。 呼吸声放得平缓些,寻常人根本不会发现他其实并没有睡着。宋氏亦不会武,当然无法察觉。他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装了大半天。 长夜漫漫,四周万籁俱寂,夜空上高悬着的那轮冷月,也渐渐变得朦胧起来。 汪仁睁着眼,眼神清明,里头没有丝毫睡意,但他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没有动弹半分。宋氏为他小心翼翼盖上的被子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温暖,那是……她身上的温度…… 还有她方才滑落的那几缕发丝,似乎也依旧垂落在他肩头。 她身上轻浅的香气,也在他的鼻尖流连不去,叫他恍若身在梦中,不敢轻易动作,生怕自己一动,这梦便醒了,醒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他始终维持着原先的姿势,连半根手指头也不敢随便挪一下。 夜色下,他坐在地上,盖着条缎面的被子,勾起了唇角,笑得贼满足。 她竟然翻窗出来给他送了条被子! 她发觉他在外头,没驱他离开。也没质问他大半夜坐在人家窗外做什么,只是偷偷地出来给他盖上了被子。 汪仁想着,眼角眉梢都挂满了笑意,有心想要压一压,也是无用。 那日见过莎曼后,他很是颓丧,有些事。改变不了,有些局纵有翻云覆雨的能力,也是破不得。 他只要一想到宋氏可能会再次另嫁他人,就忍不住气得哆嗦。 外头那些人显见得还不如他。焉能配得上她? 可他又不能就这么冲去宋氏跟前同她说。你别再嫁了……这话要是真说出了口,算是怎么一回事?且不说他凭什么,便是真有资格说这样的话,他又怎么能让人别嫁? 她那么好,也还那么年轻。 汪仁惆怅了许久,好容易鼓起了勇气,却见宋氏看自己的神情里多了几分古怪。不由得暗暗心慌。 仔细一想,可不就是自从午后莎曼跟宋氏姑嫂二人在房中说过话后,变成这样的? 他忍不住揣测,是不是莎曼已将此事告知了宋氏?故而宋氏再见他时,便有些不自在? 心头惴惴难安。他往北城走动的次数,也就跟着少了下去。 若她已不愿见到自己。而今只是因为过去情分在不便明说强行撑着,可如何是好。所以他在宋氏跟前露面的时候,越来越少。 然而憋了几日不曾来见她。汪仁便有些憋不住了。 他吃着饭,想着的是她亲自下厨做过的菜;睡在床上,想着的全是她的一颦一笑;走着路,也能因为想着她的样子差点自己被自己绊倒。 他听见小六私底下在那跟小润子嘀咕,说他越来越像是具行尸走肉,没半点生气。 小润子跟着他长大,也从没见过这幅模样的他,不免有些担心,便抽了个空隙从宫里头溜出来见他,问他近日可是有什么烦心的事。 汪仁瞒着,没搭理他,但等到晚些时候小润子回宫去了,他一个人坐在那,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待到掌灯时分,他心里却突然之间重归了安宁。 他得再去见她一面,见她一面便将这事搁下永不再想,往后只暗中看顾着她便是了。 不曾想,明明一开始想得好好的,等到了北城瞧见了宋氏,他又迟疑了放不下了。 什么杀伐决断,都成了空,全喂了狗。 他就像个毛头小子一般,失了分寸,不敢见她的面,也不敢叫她知道自己来过北城,只三更半夜地躲在她屋子外,吹着冷风胡思乱想。 可方才,宋氏发现了他,却做了件他从不敢想的事。 他伸了伸腿,换了个坐姿,将脑袋埋进被子里,嗅着上头残留的气味,轻轻叹了一声。 夜风徐徐,这声轻叹碎在了风中。 他在想,若当年他留在延陵,不曾入京,那他如今是不是就不用如此挣扎? 答案是毋庸置疑的。 他不会挣扎不会为难不会放不下,因为若是那样,他只怕连同宋氏站在一处的机会也没有。 因为他入了京,成了司礼监的掌印大太监,又兼了东缉事厂的厂督,他才能将受了伤的她从惠州带回京来,才能站在这里苦恼这些。 他突然就释然了,一切都是值得的。 风声渐大,积云将明月遮蔽,只余些微冷辉,夜色显得愈发得幽深黏稠。 汪仁站起身来,自外将闭着的窗子打开来,抱着被子跃了进去。软靴着地,却行履无声。屋子里没有燃灯,他就着自窗外照进来的稀薄月光,将被子搁在了一旁,而后走至床边,将帐子撩起一角,朝里头望去,但见宋氏青丝逶迤散落在枕上,睡得安稳。 分明瞧不清眉目,可他依旧舍不得将视线移开。 汪仁攥着帐子,忍不住小声腹诽,暗骂自己浑似登徒子。 可登徒子便登徒子吧,他是委实挪不开眼。 瞧了一会,他才依依不舍地放下了帐子,又将被自己攥得发皱的那一角仔细抚平,然后才走至窗边纵身翻了过去。 翌日清晨,宋氏醒来睁开眼,却见屋子里已是一片大亮。 她睡眼惺忪地想了一会,蓦地掀了被子起身就往窗边跑。一双手已急急先行从袖子里伸了出去要推窗。 “咿呀”一声,窗子大开,窗台下静悄悄的,并没有人影。 她愣了愣,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唤道:“太太。” 宋氏茫然地回过头去,见是玉紫,微微回过了点神。 玉紫捧着温水进来。走了几步,忽见一床胡乱堆在一块的被子,不由得“咦”了声。 听见声音,宋氏跟着看了过去。一看便彻底清醒了过来。打着哈哈道:“昨儿个夜里有些冷了,便换了另一床用,这堆在床上又占地方,便胡乱搁在那了,你过会再理吧。” “是。”玉紫闻言不疑有他,上前来伺候宋氏洗漱更衣。 宋氏却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她睡过了头。也不知汪仁是何时醒的,又是何时将这床被子送回了屋子里。 少顷,有婆子送了吃食上来,她用了两口便让人将东西撤了下去,起身往外头去。 谁知还没走出两步。便听玉紫道,印公来了。 她一惊。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下了台矶。 眼前飞快掠过来一个人影,牢牢将她扶住。急声问:“崴着了不曾?” 宋氏连忙摇头,磕磕绊绊地说:“没……没有……” “小五哪去了?”汪仁不虞,“玉紫动作慢,这等时候根本没有半点用处。” 玉紫垂眸不语,罢了,左右这家里除了太太外,还有谁没被印公嫌弃过的?也不多她这一个。 “我让小五拘着翊哥儿读书去了。”宋氏站定,轻声解释。 汪仁微微一怔。 宋氏道:“我左右不出门,日日呆在家中,用不着小五时时跟着。翊哥儿身边的人,早前散的散,留在谢家的便留在那了,一直也没个得用的人。我原说要找了人牙子来挑几个,这不先让小五顶个缺用几日。” “也不必挑了,我回头选两个给你送过来就是。”汪仁明白过来,遂道,“找两个读书识字的,若翊哥儿不喜欢,便让他自己跟着我去另挑也成。” 宋氏听着下意识想要婉拒,怎能连这点小事也麻烦他。 可一看汪仁的眼色,这婉拒的话就又被她给咽了下去,没的说出来又惹他不痛快。 她只好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汪仁便笑,兴致勃勃地问她,除了读书识字外,可还有什么要挑的? 宋氏见他绝口不提昨夜的事,便也权当自己没瞧见过那个睡在窗下的人,只接着他的话说下去。 气氛却在无形间似乎比过去变得更为熟稔了。 这日临行之际,汪仁又去见了谢翊。 谢翊同他也熟,因他在汪仁心目中是最像宋氏,也最纯粹,平素汪仁便多待见他几分。汪仁留他在书房里说话,问及宋氏想要让他回书院继续念书的事。谢翊便苦着脸说:“您帮着劝劝她,我留在她身边陪着她不好吗?非得让我回书院去做什么。” 言罢,他又嘀咕:“再者说了,若我走得远远的,万一燕默石欺负阿蛮,阿蛮岂不是连个能帮着打架的娘家哥哥也找不着?远水救不了近火,我可不敢走。” 汪仁听得忍不住伏案大笑,道:“他要真欺负阿蛮,你难不成打得过他?” “打不打得过且不提,他若欺负了阿蛮,打不过也得打上一架才像话呀!”谢翊郑重其事地道。 汪仁笑意不减,摇头说:“可惜以你的年纪,学武也是晚了些。” 谢翊叹口气,“您记得劝劝我娘。” “劝什么?”汪仁微微敛了笑,定定看着他,“你武既不成了,难道也要落个文不成?” 谢翊:“……” 汪仁语重心长地道:“你瞧瞧你,打架是断然打不过旁人的了,可至少把嘴皮子练练利索。多念几本书,闲来无事拿出来酸酸旁人也是好的。人的舌头,也是兵器,用得好了,照样杀人不见血。” 谢翊继续:“……” “所以这回,我站在你娘那边。”汪仁下了定论。 谢翊哭丧着脸:“连您都这么说了,还有谁能劝得了她。” “不过急倒是不必急,眼下局势未明,此事过些日子再谈也可。”汪仁安抚着。 “既如此。您教我练武吧!”谢翊忽然说道,“不论如何,学些拳脚防身也好,您说是不是?” 汪仁仔细打量了两眼他的手脚,微微颔首:“三脚猫的功夫,应当多少能学一些,但这事得先问过你娘的意思。” 谢翊得令。面露喜色,又谢了几句便先告退,一溜烟小跑着去寻了宋氏。 汪仁则慢悠悠站起身,看着他远去的方向笑了笑。而后出了北城往谢姝宁那去。 他孤身而去。也不见谢姝宁,只悄悄见了燕淮,道:“放不下,就这么着吧。” 燕淮一愣,过了会才慢慢回过神来,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俩人面对面坐着,桌上摆着一壶酒。可谁也没喝。 燕淮低声说:“您想好了?” 汪仁瞥他一眼,抿抿嘴未曾言语。 想好? 怎么想得好。 “问也不问上一句,我死不了心。”良久,汪仁突然伸手提起酒壶,另一手抓起一只倒扣着的酒杯。给自己沏了一盏仰头饮下。 燕淮是过来人,闻听此话感慨良多。可宋氏毕竟是长辈,他也不便多言,只得闷声不吭地喝起了酒。 汪仁呢喃着:“喝完这壶酒。我就去问她。” “壮胆?”燕淮下意识脱口接了句。 汪仁嗤笑:“我又不是你,壮什么胆。” 可酒壮人胆,是真的。 又一杯酒入喉,“反正再怎么壮,这心里还是怕。”汪仁侧过脸,盯着酒楼下方嘈杂的人流看,声音里透着几分无奈,可这无奈里又似乎含着两分坚决,“可只要她愿意,即便要同天下人为敌我也绝不会放手。” 燕淮默然无声。 很久以后,他依然清楚记得这一刻汪仁说话时的语气。 也是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坐在自己对面饮酒的大太监,骨子里却是个比许多人都更为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一壶酒饮尽,汪仁也果真施施然起身而去。 他酒量极好,出了酒楼,依旧不见半分醉意。出得东城,他没有丝毫迟疑便回了北城。这一回,他没让人通传,径直便寻到了宋氏面前。宋氏正拿了把小剪子弯腰修着一盆花,微风徐徐,吹得她袖口微曳,绮丽生姿。 汪仁瞧着,酒未醉,这会却醺然了。 他站在了几步开外,淡然喊她:“福柔。” 宋氏听见是他的声音,毫不犹豫地转过身来,扬脸微笑:“怎么回来了,可是忘了什么东西?” “我忘了一件极重要的事要同你说。”汪仁点点头道。 宋氏疑惑:“何事?莫不是翊哥儿的事?他先前已来同我……” “不是翊哥儿的事。”汪仁佯装泰然地打断了她的话,眸中有着稍纵即逝的慌乱,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清润跟平缓,“我还记得初见你时的那个冬日,延陵宋宅里的那株腊梅开得极好,开得极动人……可那天真冷,冷得人直打哆嗦。南边冬日也不大下雪,那一年的雪,却下得颇大,地上都是雪,厚厚的积在那,一躺下去就陷进去半个身子,冷得浑身发木。” “我躺下,就起不来了,脖子似乎也僵住了,只能睁着眼朝天上看。那枝腊梅正巧便横在我头顶上,一朵又一朵,红得像血。我就想,就这么死了吧,死了也就好了,不会冷不会疼也不会难过。可其实,我一点也不想死……” “弥留之际,我看到了你。” “那时的你才这么高。”汪仁抬手比划了下,“鞋子上还缀着南珠,线松了落在雪里,被我偷偷捡了起来。可惜后来入宫,没能保住。” 他一脸的可惜。宋氏却终于想起来了—— 很多年前的那个冬天,她领着人偷偷溜出府,结果回府便发现,掉了她才让人嵌在鞋上的粉色南珠…… 原来是那一日! 正想着,她忽然听到汪仁道:“我想娶你。” 宋氏傻了。 风静静地吹,花木轻轻摇曳着,俩人面对面站着,谁也没有出声。 良久,汪仁无声地透了口气,转过身去。 “我很欢喜。” 他一震,飞快回身。 宋氏立在花前,眼神温柔,仿佛带着清晨初升的淡淡雾霭。 她说:“真的,我很欢喜。” 汪仁瞪大了眼睛,傻傻地问:“我……是不是醉了……” “你没醉。”宋氏轻笑。 他蓦地飞奔过去,一把将她搂住,“我就知道,我才吃了一壶酒当然没醉!” 宋氏的脸却刷的一下白了。 她声音发颤:“剪……剪子……” “什么剪子?”汪仁满脑子都是她那句欢喜,旁的什么也不知了。 宋氏眼眶发红,不敢推他,又担心伤情,几要哭出声来:“剪子扎到你了。” 他来时,她正在修剪枝叶,手上拿着剪子未松,谁知他突然就扑了过去,竟是扎了个正着。 “快看看伤哪了啊!”见汪仁仍是不动,她终于忍不住哭喊了句。 汪仁这才松开她,低头朝身上看了看,血染衣衫,他倒先哄起了她:“你别哭,这么点伤死不了人。”

  • 祈祈大人

    祈祈大人 2017-11-01 15:09:46

    第432章 受伤 可话虽如此,这血却还在流。

    宋氏伸着手颤巍巍地覆过去,眼泪扑簌而下,慌得失了神,不知如何是好。汪仁倒淡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说着“当真无事”,另一只手便在同时握住了那把剪子,想也不想便拔了出来,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剪子尖尖的头上沾着殷红的血,陡然被拔出,上头的血还滴滴答答地往地上落了几滴。 宋氏大惊失色,慌道:“我让人去请大夫来!” 鹿孔夫妇跟着谢姝宁走,又为了能就近照料燕娴,早就在燕淮二人成亲时便一道搬去了东城。这会若去找鹿孔来,北城跟东城可还隔着好长一段路程,等到人来,这血也不知流了多少了。宋氏自是不再考虑派人去东城找鹿孔,只转身就要跑下去打发人出门就近去请个大夫来。 好在这伤虽则想着吓人,可到底是皮肉伤,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寻常大夫也可治得。 宋氏仔细回忆着离此地最近的大夫身在何处,一边提了一角裙子匆匆就要走。不曾想她脚下的步子才刚刚迈开,大半个脚掌还未曾来得及落地,她的手腕便被只微凉的手给扣住了。 脚掌落地,她头也不回,说着:“还在流血呢,你别动。”一边一脸焦急地要走,可她偏生又担心着汪仁的伤口,不敢用力挣扎,见身后的人并不松手,只得转过身去,急切地道:“怎么不松开?” 汪仁却在笑,笑得一双桃花眼都弯了起来,扬着嘴角说:“你别走。” “胡闹!”宋氏见他根本不当回事。不由得急得愈发厉害,都被剪子戳了一个洞还笑成这幅模样,难道便不知疼?她忍不住轻斥,“快些松开,我去去便回。” 汪仁却还是不肯撒手,反倒拉着她的手将她往回拖了些。 宋氏则担心他动作间会碰及伤口,也不敢违逆。只得顺着他的动作将步子给收了回来。 “府里应该备了金创药的,让人打了水来,我自己瞧一瞧就是了,不必请大夫。”汪仁笑着摇摇头。 俩人站在花架子前。近旁无人。宋氏若要下去使人请大夫就势必要走出他的视线。然而眼下这会,他哪里舍得瞧不见她,便只是一会也不成。他就是不肯松开她的手,宋氏也被弄得没了脾气,偏偏心里头又担心得要命,眉头便皱得极紧。 眼瞧着同往常不同,似是上回她知道舒砚跟惠和公主的事要发火的模样。汪仁急忙努力将面上笑意收敛了些许,依依不舍地将手指一根根慢吞吞地松开,而后才小声说:“真的没有大碍……” 宋氏用来修剪花木的剪子,虽然锋利,可却只是小巧玲珑的一把。扎也扎不了多深,伤口浅着。并不是大伤。 这疼,于汪仁而言,当然也根本算不得什么。 但宋氏瞧着却觉肉疼。又想着这剪子是拿在自己手上戳着了他的,可不就是自己伤着了他,免不了心中愧疚,闻言遂放软了声音,道:“你先下去歇着,我让人取药来。” 语气温柔,似春风拂面。 明明站在初秋的天光底下,汪仁眼前却仿佛春意满庭,暖意融融。 他飞快点了个头,应道:“好。”然而话音未落,他又急急补了句,“你快些来。” 俩人还有许多话不曾说开,全叫这把破剪子给耽搁了。如是想着,他不悦地垂眸看一眼被自己掷在花架下的剪子,蹙了蹙眉。转瞬,他又将脸面向了宋氏,抬眼微笑。 宋氏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想着他可算是应了,便催了他一句赶紧去歇着,便扶着他往外头走。将将就要走至廊下时,汪仁突然悄悄地将胳膊从她手里抽了出来。事情还未定,叫府里的人瞧见了,总对她不好。他便侧身对宋氏温声道:“你去吧。” 言罢,他自己用宋氏的帕子捂着伤口向前走去。 宋氏朝着他的背影看了两眼,才回过神来,匆匆招呼了玉紫来,吩咐道:“去把原先鹿大夫留在府里备用的金创药都取来,再让人烧了水快些送过来。” 玉紫先瞧见的汪仁,还疑惑了下他是何时来的,但汪仁一向神出鬼没惯了,她也就没做他想。 “您伤着哪了?”但此刻听到宋氏要人去取金创药出来,玉紫不由得先吃了一惊,赶忙丢开了手里的针线活就要上前查看。 宋氏急忙摆摆手:“没有没有,你只管让人速速去办便是。” 玉紫见状虽心有疑虑,但仍快速地退了下去。 因宋氏要得急,只过片刻,玉紫便领着人捧着热水跟药箱回来。 宋氏在里头听见脚步声跟旁的响动,便扭头问汪仁:“需不需要唤了小五来?”汪仁方才来时身边并不曾带上小六几个,北城宅子里懂这些的人也就只有个小五,若要帮着上药,还是叫了小五来比较妥当。 汪仁却已撤了帕子,低头看了几眼上头的血,道:“上药这事也是我自己做惯的,不用他。” 听他这么说,宋氏也没了法子,只得依了他的话起身撩了帘子往外去,吩咐玉紫几个将东西送进里头,又叫住了玉紫轻声叮咛:“再使个人往东城去,就同阿蛮跟姑爷说是印公伤着了,且让鹿大夫过来瞧一瞧。” 玉紫诧异,“印公伤着了?” “嗯,快些去,莫要耽搁。”宋氏催促了两句,也不知怎么同人解释汪仁这伤的由来,便也不提这事,只让玉紫快去。 玉紫被她一催,还当是什么大伤,当下哪里还敢耽搁,提了裙子沿着庑廊一路小跑着出了二门,指了个平素跑腿最稳妥机敏的小厮便让人牵了马速速往东城去,立即将鹿孔给请回来疗伤。 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玉紫是太太跟前最得脸的大丫鬟,在出了阁的姑奶奶面前亦相当得用。她吩咐的事,又催得这般急,小厮当然也不敢耽搁,一得了话便飞也似地跑了出去,不多时就驾了马车往东城赶去。 一路上,马车叫他赶得飞快。 等到东城时,这马跑得直喘气。打着响鼻立在宅子门口,累着了,赶车的小厮则连手里的马鞭也忘了搁下便上前去叩门。 守在门边上的护卫见着他,眯了眯眼睛。将人认了出来。知是北城来的,其中一人便立即往里头去知会主子。 消息一道传得比一道急,偏生谁也没说清楚汪仁到底伤成了什么模样,等谢姝宁跟燕淮听到消息时,心里头可都认定汪仁出大事了。好端端的,他怎么会突然受伤?燕淮尤其心惊,他没多久之前才同汪仁一块吃了酒。说过话。怎么才一会工夫,就受伤了? 谢姝宁却不知这事,听到汪仁受伤也是急,连忙让人去叫鹿孔拎了药箱往北城去,吩咐妥当。她又让青翡给自己取件衣裳来,一面对燕淮道:“也不知伤得如何。又是在娘亲那,我得过去看看。” “先别急,我陪你一道去。”燕淮心头惴惴。想着既是在北城,便说明先前汪仁同他说过的话并不假,可他怎么就受伤了呢?难道……是被岳母大人……可岳母性子温和,怎么也不大像是会动粗的人…… 他安慰着谢姝宁,“以印公的身手,应当也只是小伤而已。” 谢姝宁虽也这般想,可乍然听闻这般消息,心里还是如有惊涛席卷而过,难以平静。 夫妻二人略收拾了下,便同鹿孔一起出发往北城而去。 这一路,马车又是疾行。 谢姝宁被颠簸得有些头晕,靠在燕淮肩头上,轻声喃喃:“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也不知印公是怎么受的伤。” 燕淮小心翼翼用只手垫在她后脑勺,以防身子摇晃不慎撞到车壁上。 他略一想,沉吟道:“我有件事要同你说。” “哦?”谢姝宁阖眼靠着不动,手搂在他腰上,“什么事?” 燕淮轻声说:“印公的心思,你可曾察觉过?” 谢姝宁微微睁了睁眼,狐疑地问:“什么心思?” “他……”燕淮看着她,还是禁不住迟疑了下,可这事瞒着她,总也瞒不了一辈子,拖得越久便越是难以处理,“我记得你曾同我说起过,印公跟岳母原就是故识。” 谢姝宁有些琢磨出味来,索性坐正了身子,“你是说……” “他似乎一直都念着岳母的好。” 话说到这里,已够分明,不必说得再直白了。 燕淮仔细注意着她的神色,却见谢姝宁先是眉头一皱,面上现出两分惊讶来,转瞬就镇定了下来。 她叹口气:“你瞧出来了?” 燕淮不由讶然:“难不成你原就知道?” “你都瞧出来了,我自然也隐约猜到过些……”谢姝宁低声呢喃着,想起在宫里头初见汪仁的时候,“我头一回见到印公时,他看我的眼神,分明是在看另一个人。我一开始只觉奇怪,可后来知道了那桩往事便明白了。” 燕淮还是第一次听她说起这些事,不觉微惊。 谢姝宁就轻轻笑了起来:“你一定在想,这么大的事,就算没有凭证,我也不该当做什么也没察觉是不是?” 燕淮颔首。 “我娘她,这辈子被伤透了。”谢姝宁眼神渐露怅然,“她在惠州时,我无时无刻不在想,遇到了这样的事她是不是还能平安康健地活下去,是不是还能觉得快活,觉得日子仍有盼头。我一直很担心,可当娘亲从惠州回来时,我却发现,她很好,比我想得好上千百倍。” “可这里头若没有印公相助,只怕她也是撑不住,终究要变得形容枯槁……然而她回来时,瞧着却鲜活又有生气……” “多好,比起过去,我更乐意瞧见这样的娘亲。所以只要她觉得有印公在更为自在安心,我自然也就安心。”

    第433章 照料

    因为经历过母亲离世,经历过孤苦无助,委曲求全的日子,谢姝宁比谁都更希望母亲过得好,过得开心快活。 人生在世,说白了也不过只短短几十年,而且谁又能知,自己是否能活到白头的那一天。岁月荏苒,世事难料,无人能预测自己来日会是怎样一番光景,是生抑或死。所以,能活得一日,便将这一日按照自己的心意活着吧。 若非她一早想透了这些,当初她便不会去寻燕淮,不会嫁于他为妻,而今也不会同他坐在一处往娘家去。 活着已属不易,何苦再将光阴白费? 她不在意旁的,如今的她只在乎母亲心中如何想。 这些话,她藏在心里,未曾同母亲袒露过,也从不曾告诉过燕淮又或是他人。但即便嘴上不提,有些事她是一早便在心中仔细思量过的。直至今日,在前往北城的马车上,她终于将自己的心思一一告知了燕淮。 燕淮骤然听闻此事,难免惊讶,可旋即却释然了许多,长松了一口气。 他亦将汪仁同自己透露过的话,转述给了谢姝宁知晓。谢姝宁听完,似意料之中,可神色仍是稍稍变了一变。她虽然暗中揣测过,但真到了这一日,事情要摊开来说白了,她还是忍不住有些焦虑。 身下的马车一路疾行,她的心情便也随之变动。 待马车进了青灯巷,速度渐缓,她才紧了紧攥着的手,侧脸朝着燕淮说:“也不知他究竟同母亲说了不曾。又都说了些什么。” 汪仁的心思,终究是不易猜。 言罢,她又禁不住担心汪仁的伤情,蹙了蹙眉:“也不知伤得如何。” “瞧见了没,守在门口候着的人,并不是玉紫。”燕淮先行撩了帘子往车下去,又伸手来扶她。一面同她轻声耳语道,“这便证明印公的伤,尚不打紧。” 谢姝宁定睛一看,果真不是玉紫。心神微定。 若事情极严重。这会必是玉紫亲自候在门口等着鹿孔到来。 一行人便都敛了心神脚步匆匆地往汪仁那去,鹿孔背着药箱,急得一头大汗。然而等到屋子门口时,玉紫正打从里头端着一门血水出来,差点撞了上来,好容易站定后看清楚鹿孔的一脑门子汗,唬了一大跳。“鹿大夫你这是怎么了?” 鹿孔愣了下,抹着额上的汗:“一得了消息便急着赶了过来,衣裳又穿得厚了些便出汗了。”他吸口气,问道:“印公人在何处?” 玉紫却已瞧见了燕淮跟谢姝宁,不由得吃了一惊。急急要墩身行礼。 “起来吧,手上还端着东西呢。”谢姝宁忙阻。又问:“印公在里头?” 燕淮则敛目往玉紫手上端着的那盆子水望去,先判断起了汪仁的伤情,等到看过他便略略放下心来。这伤应当不算厉害。 “是,鹿大夫早前在府里备了药,这回全取了出来送了进去,印公说不必请大夫自个儿便将药给上了。”玉紫点点头。 谢姝宁闻言,知汪仁还能自己为自己上药,原先提着的心便落了下来,这才打发了玉紫先下去,他们自撩了帘子往里头走。脚步声渐次响起,里头的人立即察觉。 宋氏出来,瞧见他们,亦忍不住诧异:“怎么连你们也一道过来了?” “不是您打发来报信的人说印公受伤了吗?既知道了消息,又哪有不来的道理。”谢姝宁上前,先悄悄打量了她两眼,见她眼皮微红带肿,似哭过,心里不禁一震。 宋氏并未察觉,听到这话只微微懊恼地道:“原是我没让人说清楚,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印公不愿请大夫来看,我这才使人去东城让鹿大夫来看看。” 从母亲嘴里听到了明确的话,谢姝宁跟燕淮互相对视了一眼,皆彻底放下心去。 说话间,一行人并鹿孔一块进了里头。 汪仁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握着只装着药粉的瓷瓶看着,身上并不见明显伤处,面色看着也不算太难看,只衣衫上,破了个小口子,周围被血染过干涸后成了硬邦邦的一块暗红。眼下没有他能换的衣裳,他洗净了伤处敷完了药,也只能继续先将这身脏破了的衣服凑合穿着。 鹿孔见状,问明敷的是何种金创药,便没有重新要上药的意思。 毕竟习武之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曾受过伤,寻常小伤,的确不用大夫来。左右用的药也是鹿孔早前备好的,这包扎的手法也不比大夫用的差,委实没有再将绷带拆去将伤口暴露出来重新敷药的意义。 众人也就都放下心来。 倒是宋氏,听完鹿孔的话,最为安心,也最是挂心,随即便询问了起来:“饮食方面,可有忌讳?” “有伤在身,仔细些总是好的,太太问的正是。”鹿孔便跟着宋氏走至一旁,细细说明起来。 同站在屋子里的谢姝宁一字不落地听着,又见母亲听得一脸专注用心,忍不住微微勾了勾唇角。 燕淮则帮着收了茶几上散乱的药瓶,一面压低了声音问汪仁:“您这伤,怎么来的?” “不慎被把剪子扎了下。”汪仁轻描淡写地道,一边指使着,“把这瓶留下,不必收起来了。” 燕淮依言留出了一瓶,口中狐疑地道:“剪子?” 竟有人拿剪子做兵器不成? 心念一动,燕淮倒吸了口凉气。 汪仁似看出了他在想什么,当下笑了笑,摇头道:“不是她伤的。”虽说剪子的确是抓在她手里的,但却是他自己撞上去的才戳中的,哪能算是她伤的。他挑眉盯着燕淮看了两眼,忽然问道:“你同阿蛮提了?” 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毒辣。 燕淮想着剪子的事,微微颔首:“她原就已在猜测。” “……”汪仁一怔。面上现出两分窘迫来,可宋氏母女还有鹿孔站的地方离他二人并不十分远,有些事这会他也不便追着燕淮问,便只得憋了回去。 就在这时,宋氏在将鹿孔说的忌讳一一记下后,走了过来。 她问汪仁:“伤处可疼?”语气像在哄孩子,轻柔缓慢。 汪仁想也不想就答:“疼。” 先前只他们俩人在那。他又高兴得快连话都不会说了,哪还知道什么疼,而且当时她又急得厉害,他就算是真觉得疼也不能告诉她。可现在。她温声一问。他就忍不住了。 哪怕还当着小辈们的面。 “那……今儿个便先在厢房歇下吧,不然回去的路上马车一颠,就更是疼了。”宋氏知道他身上的伤并没有自己所想的那般严重,可到底是硬生生用剪子在皮肉上扎了个口子,焉能不疼。 她说完,转身看向谢姝宁跟燕淮,道:“你们晚间便也留下用饭吧。用过了饭再回去。” 母亲留饭,谢姝宁跟燕淮当然也是满口答应。 汪仁更不必说,哪有拒绝的可能,他佯作泰然地应下后,突然伸手轻轻碰了碰自己裹了绷带的伤口。眉头一皱,呢喃道:“这药敷上去后。怎么似乎更疼了,火辣辣烧得慌。” 鹿孔恰好听见这话,当下目瞪口呆地看了过去。他这药乃是特制的,再温和不过,怎么会有火辣刺痛之感?而且方才他也亲眼瞧过了药,绝没有敷错的道理! 惊讶之下,他便想要上前看一看,却忽觉身上一冷,抬起头来便见汪仁正肃然看着自己,当下退缩了。 汪仁满意地收回视线,作虚弱无力状,抬头看着宋氏道:“也不知要养上几日才能好全。” “只管养着便是了。”宋氏愧疚,声音愈发轻柔,“我让人去熬点粥,再备几道爽口的小菜,晚上便用得清淡些吧,对伤口有好处。” 汪仁依旧作虚弱状,轻声应好。 宋氏就低头认真想了想熬锅什么粥好,清粥太过寡淡,只怕他没有胃口,还是得好好思量下。 略想了一会,心中有了底,她便指派了燕淮送汪仁去躺着,自己喊了谢姝宁一道往厨房去。 她若想通透了,拿起主意来从来都是极果决的。 这会单单叫了女儿出来,为的可不仅仅只是要个人陪着而已。 去厨下仔细吩咐了晚上的菜单跟单独给汪仁的粥品,宋氏便拉着谢姝宁回了房说话。 谢姝宁想了大半天,心里早也有了底,方才看到汪仁跟宋氏说话的模样,她便知道汪仁一定已是同母亲说白了,要不然,他哪敢又是装伤口刺痛,又作虚弱状的?明明前一刻还好好的,他那点名堂也就能瞒瞒她娘了…… 须臾进了东次间,宋氏拉了她并排在炕上坐下,取出一抹绣了图的帕子来给谢姝宁看:“怎么样?” ——那是只鹤。 黑白长羽交织,红顶颜色极美,孤高清冷,美丽而优雅。 这样的花样子…… 谢姝宁突然悟了。 她伸手摩挲着这只鹤,笑着点头:“很好。” 宋氏也笑,说:“像不像印公?也不知怎的,前些日子闲着无事,竟就绣了这么一只鹤。”说着,她声音渐微:“印公他……是个好人……”明明心中已有了决断,可当着女儿的面,有些话还是一时说不出口。 谢姝宁却已听明白了,世俗礼法不论,她只在意母亲的那颗心。 她轻轻握住了母亲的手,正色道:“只要您觉得好,便不必问过我,哥哥那边您若是不放心,我去说。”

    第434章 哄走了 宋氏笑着摇了摇头:“我话还没说完,你便知我要说什么了?”

    “……女儿猜得到。”谢姝宁垂眸,嘴角噙着抹微笑。 宋氏就反手握住她的手,低头看看那双当年五指短短白白胖胖,只会抓着自己衣摆闹着撒娇的手,而今同她的手已是一般大小,手指纤长分明,肤色白皙,指甲修剪圆润。 阿蛮长大了,她也快老了。 宋氏想着自己已是这把年岁,也就没什么可值得羞怯不便告诉人的,便也直言道:“前些日子你舅母曾问过我,可有意再嫁。我原先并不曾想过这些事,已是一把年纪,何苦再闹腾一回。”说着,她笑了笑,“可你舅母说,若印公是个寻常男人,倒是极好的人选,委实可惜。我吃了一惊,觉得你舅母可真真是胡闹,这等事也好拿来瞎说。” “可等到回头你娘我自己一个人呆着,却总又忍不住想起她说过的话来。” “印公他,的确是个好人。” “而且,我并不觉得可惜。”宋氏忽然微微昂起了下巴,露出线条优美的脖子弧度,带着两分连她自己也不曾察觉的骄傲,徐徐道,“他很好,比天下大部分男人都更好。若觉可惜,便是不曾真的瞧清楚过他。如果未曾经历过那些事,他又岂会是今日这幅模样?” 漫漫人生路,荆棘遍布,他们走过的每一步,都是有缘由的。 如若当年他们不曾一步步走来,后来又怎会再次相遇? 那天夜里,她点燃了灯。推开窗看见他的那一刻,她便明白了自己的心思。 撇去他司礼监掌印大太监跟东厂督主的身份,他终究只是那个时而孩子气的汪仁罢了。不喜葱姜蒜,挑剔,爱洁苛刻到几乎成了怪癖,喜怒无常……他有那么多毛病,分明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罢了…… 可是他又那么好。 宋氏终于想起来了那一年冬天。延陵宋家老宅外,自己同汪仁初见的日子。 然而于她而言,那不过只是举手之劳,日行一善罢了。可他却一记就是这么多年。想想他救她的次数。这笔恩情早就也该还清了,而今分明是她欠了他的。 宋氏的眼神渐渐变得温柔而又坚定。 谢姝宁的手还被紧紧握在她的掌心里,母亲的手一如既往的温暖。 她忍不住抬眼去打量母亲,这几年因为离了谢家那些糟心事,母亲的日子安稳且舒心,气色跟身子也就都跟着大好起来,看着愈发得年轻鲜活。母亲还年轻。如盛放中的花,开得正好。 “舅母倒是颇有眼光。”谢姝宁笑着说道。 宋氏也笑,而后敛去笑意,郑重地道:“可这事,绝不单单只是我自个儿的事。” 她有儿有女。即便不管兄嫂如何想,可两个孩子的心思。总是要顾及的。毕竟,说白了,这件事也是够惊世骇俗的。她能不在乎。只看汪仁一人,可旁人却并不一定就能。 “我先与你透个口风,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宋氏道,“你哥哥将来究竟是否下场,是否要走仕途,眼下都还未成定局,总归是要多加考虑的。” 谢姝宁听着,却已经暗自琢磨了起来。 哥哥只怕是无意仕途的…… 可这话又不能就这么同她娘说白了,当娘的总盼着儿子能走条大道,有些话让长辈来说,多少好过她来说。 于是她先将这话憋了回去,左右瞧汪仁身上的伤,许多事母亲二人只怕都还不曾仔细商议过,且就这么等着吧。 “舅母那边,您是不是也先透个口风?”谢姝宁忽然想到了莎曼,依母亲方才的话来看,只怕舅母会觉得愕然。 宋氏笑着颔首,“合该如此。” 于她而言,最难开口的是儿子,其次则是女儿。而今先同女儿说明白了,又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理解,她的底气一下子便足了起来。 然而谁也没料到,不等宋氏去找她,莎曼听说了汪仁受伤的消息,自个儿先来寻了宋氏。一见面,她便大睁着双碧眼盯着宋氏问:“听说他受伤了?” 宋氏见她问起汪仁的伤,忍不住微微红了脸,索性便将汪仁是如何伤着的说了一遍。 莎曼听到汪仁同她说的话后,便已是目瞪口呆,斥了句“好大胆”。等到宋氏说是自己手上的剪子扎伤了汪仁后,莎曼更是一把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唬了一大跳,连声说着:“福柔你这脾气……他虽然不对,可你也不能拿剪子扎他呀!” “……”宋氏无措,“我也是无意……” 莎曼一脸的不相信,嘀咕着:“我先前那回同你说起他时,你就一脸的古怪跟不自在,我就知道你铁定是不喜欢我那般说。所以这次他自己跑到你面前不要脸的胡说八道了,你就急了拿了剪子扎他,一定是这样。” 她兀自埋头推理着,而后猛地抬起头来,痛心疾首地道:“这可怎么好?他是不是赖着养伤了?是不是赖着要你负责了?” 言罢,不待宋氏说话,她蓦地又作恍然大悟状,用手指着门口的方向,忿然道:“我知道了,不是你故意扎他的,是他故意让你扎着他的是不是?”她哭丧了脸,“上回说过他后,我回头便特地去查了查这东厂是做什么的,不查不知道,一查可了不得。这点小手段,他还不是信手拈来?” 宋氏听得是瞠目结舌,半响才好不容易地插进话去:“打住,嫂子你别多想,真是不小心伤着的的!” 她不提倒罢,一说莎曼那张脸就更是泫然欲泣了。 “我就不该说那些事,一提他就上了心,来祸害你了。”莎曼一口西越语说得飞快,“你瞧瞧。这才多久,你便帮着他开脱起来了,再过几日,岂不是就叫他给骗走了?怨我,好端端的提什么不好,非得提你容易叫人哄了去……” 眼瞧着莎曼这话是停不住嘴了,宋氏无可奈何。只得扬声打断了她的话,“我答应他了。” 话音戛然而止。 旋即,莎曼一把坐回了椅子上,捂脸喃喃道:“糟。竟是已叫他给哄去了……” “嫂子。”宋氏哭笑不得。“没有的事,他能哄我什么,这都是我自己的意思。” 莎曼松开两指,露出指缝间的一双湛蓝双目,“还说没有?” 宋氏失笑:“得,那就有吧。” “不行,我得把他赶走。”莎曼闻言松开了手。起身就要往外头走。 宋氏一把按住她的肩头,到底没敢下大力气,只虚虚按着不让她走,挡在前面说:“嫂子你先听我说。” 莎曼依言不再动作,一脸期盼地问:“**汤药效退了。清醒了?” “哪有**汤这种东西!”宋氏一脸无奈。 “你哥哥说的有,我相信他。” 宋氏怔了怔。这到底是谁被谁给哄了去? 她敛了心神,正色道:“没有**汤,他也没有哄我。全是我自个儿想明白拿的主意。” 莎曼听到她这般说,也暂且先熄了要去收拾汪仁的心思,只问:“可他是个宦官,你明明知道的,怎么还……” “我不在乎。”宋氏摇了摇头,“有他在身边呆着,我很安心,从来没有过的安心。” 她说得真挚,语气虽是轻柔的,可里头蕴含着的坚决意味却也显露无疑。 莎曼愣了下,突然泄了一口气:“可他能娶妻吗?” 不论如何,总是要明媒正娶的才算行。 宋氏说:“想娶总是能娶的,谁还能管了旁人家的事。” 莎曼咬了咬唇瓣,迟疑着道:“我知道得太少,这事还是得先告诉你哥哥。”她仔细看了看宋氏的眼色,“你虽然早就是大人了,而今更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可在你哥哥心里头,你依旧是小时候那个缠着要他说了故事才肯睡觉的小丫头。他总说当年他若是多留点心,你也不会吃那么多苦头。” 宋氏知道兄长因为谢元茂的事,一直心怀愧疚,可当年也是她先识人不清、认人不淑,怎能怪哥哥。 汪仁不是谢元茂,也绝不会变成第二个谢元茂,即便当着哥哥的面,她也敢斩钉截铁地这般告诉他。 她同莎曼又细说了几句,准备回头写了信让莎曼的人想法子快速送过去,可即便是快,也得费上好一段日子。莎曼亦暗暗在想,正好趁着这段日子叫他二人都想想明白,成与不成,到底还是看他们自个儿的。 半个时辰后,莎曼突然提出要找个画师来为汪仁画幅小像。 宋氏疑惑:“为何?” “得叫你哥哥看看样貌,你哥哥前些日子迷上了看面相,颇有心得。”莎曼一脸骄傲地道。 宋氏:“……” 不过既不能见真人,看看画像也好。 正好谢姝宁的画技虽生疏了些,却也是顶好的,便被莎曼拖着拽到了汪仁跟前,说:“好好画,画仔细些,好看不好看不打紧,重要的是清晰。” 谢姝宁点点头,却见汪仁面露怪异。 过得片刻,莎曼跟着宋氏去了厨房尝菜,屋子里便只留谢姝宁铺纸,燕淮研墨,汪仁捧着卷书心不在焉地坐在那看。 墨成,谢姝宁提起笔蘸了下去。 汪仁突然闷声道:“画好看些!”

    第435章 作画 伴随着突如其来的话音,谢姝宁手中原本稳稳的笔蓦地一抖,朝铺好的纸上“滴答”落下了一颗墨珠,污了上好的一张纸。她无奈,只得重新将笔搁在了笔架上,一手抓住镇纸抬起,一边招呼着燕淮重新铺开一张。

    汪仁却自书卷后露出半张脸来,皱皱眉:“磨磨蹭蹭。” “您再挑一句,我可就使劲往丑画了啊。”谢姝宁丁点不惧他,闻言抬起头来瞪着眼睛看了过去。 汪仁往书后一缩,又将脸缩了回去。 燕淮似笑非笑,三两下将纸重新铺就,用镇纸抚平压住,提了笔递给谢姝宁。 “您倒是把脸露出来……”谢姝宁笑着接了,又去看汪仁,见他一张脸被手里的书遮了个严严实实,只露出一角额,不由得失笑。 “不看了,不看了!动作麻利些!”汪仁把书往手旁矮几上一丢,“画吧!” 谁知这一画就是大半天,汪仁闲得发慌,又悄悄趁着他二人不注意探手去将矮几上的书给抓了回来,翻开来胡乱看了两页。是本游记,写得乱七八糟,倒也果真是没什么可看的。他看了几眼便觉有些看不下去,越看越闹心,索性将书一合,又不看了。 这一番折腾,却是不曾逃过谢姝宁跟燕淮的眼。 汪仁便盯着二人,徐徐开口道:“左右闲着也是闲着,说说靖王府的动静吧。” 靖王府远在南边,消息一来一回也是相当耗费光阴,他们打发出去的人手,想要递个消息回来也得过上好一段。故而汪仁这话里问的,其实还是目前留在京都未曾离开的靖王世子,纪鋆。 “想要派人悄悄跟在七师兄身边不是易事。”燕淮坐在书案旁,随手抓着支羊毫笔在把玩,“但京都到底是咱们的地头,不是他的。” 汪仁眼睛一亮,挑眉问:“哦?发现了什么?” 燕淮笑了笑。笑容里有着种难以名状的东西,“他暗中见了梁思齐。” 当然,想派人跟着纪鋆便已是不容易,吉祥挑出来让悄悄跟随的人。也并不曾亲眼瞧见纪鋆跟梁思齐坐在一处。但他们自有自己的办法来明确消息。 自从上回纪鋆同燕淮明着坦白他入京的用意,乃是为了扶持太子登基,助皇贵妃一臂之力后,燕淮即便不愿意相信他心有鬼胎,对自己扯谎胡说,却也不得不相信自己的直觉。 而且那天夜里,谢姝宁做了个噩梦。惊魂不定、心神不宁、忧心忡忡……就算只是个噩梦,也容不得他不重视。他一来为了安谢姝宁的心,二来也是因为相信自己的直觉,为了多做一手准备,所以翌日便同汪仁暗中商议了一番。 他跟汪仁各自派了一部分人出去。分别在暗中注意起了京都里几位手中有权,亦有心的人。 梁思齐当仁不让。成为名单之首。 纪鋆同梁思齐的会面十分小心谨慎,但他们早有准备,倒不曾叫纪鋆瞒过去。稍加思量,便知是悄悄见过了。至于说了什么,又交易了什么,他们猜也猜得到。 汪仁屈指轻轻敲打着身下软榻,有一搭没一搭地远远朝谢姝宁的画看去,口中慢条斯理地道:“他既见了姓梁的,想必是势在必得了。” “七师兄是个有野心的人。”燕淮并不反驳。在场诸人里,唯有他曾跟纪鋆在一处生活过数年,同吃同住同行,视对方为手足,共经生死。他当然明白,纪鋆既悄悄入了京都,便不会只是为的扶持太子殿下。 汪仁闻言,从那幅眼下还看不大清楚的画上将视线收了回来,悠悠然落在他面上。 他原以为燕淮既同纪鋆有过生死之交,恰恰又是个重情义的人,只怕此番会深陷其中,叫纪鋆牵着鼻子走,当局者迷,狠不下心看不清局势。不曾想,这一次却是他料错了。 燕淮对纪鋆,看得很明白。 他很满意这事,当着谢姝宁的面也不吝啬夸他,便道:“你能想得这般明白,很好。” 燕淮听了倒笑,“世上再无天机营,可昔年几位师父教过我们的东西,却忘不掉了。七师兄自然也知道,我并不全信他。” 可即便如此,他们依旧是比寻常人走得更为亲近的“兄弟”。 “他想拉拢你,自然也是事实。”汪仁断言,“梁思齐虽不大聪明,可也不蠢。靖王府的世子爷既亲自约见了他,有意拉他入伙,他势必已答应了下来。他手中尚掌着兵权,可这兵却始终都是天家的兵,不是他梁家的。就算他有心想要自己坐上那个位子,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是否能坐得稳。” 更何况,经过肃方帝想要夺走兵权一事,梁思齐再愚笨也该明白,能守住眼下便已是他所能做的最好的选择。 若不然,一旦他拒绝了靖王府的邀约,等着他的便是几面夹击,何苦来哉? “梁思齐答应了,宫里头的禁卫只怕也已被纪鋆拿下了。”汪仁冷笑了两声,禁卫首领同梁思齐是莫逆之交,这原就都是一条藤上的蚂蚱,得一便能得二,并不难。 说着,他突然仰起脖子,探眼朝着书案上看去,道:“你手里这笔都已停了有一会了,把画拎起来与我瞧瞧。” 这一心也委实够二用的,说着正经事,心思却还分在了画像上,可见他对这幅要寄给宋延昭的画像,万分看重。 好在谢姝宁对自己的画技虽不至得意,却也尚算满意,见他闹着要先过过目,便也依言将画拿了起来,给他看了眼。 汪仁坐正了身子,眯着眼睛仔细看了又看,踟蹰着道:“阿蛮,这眼睛是不是画得小了些?” “……”谢姝宁比划了下,“不曾画小,原就是这般……” 汪仁一脸不信,指了自己的眼睛给她看,又问燕淮:“你看看,是不是画小了?” 燕淮别过脸去,轻咳两声,“您别闹,这已是画得大了些的。不信过会您找岳母过来帮着看一看?” “扰她做什么,那就这么着吧,勉强也有两分像我。”汪仁连忙阻止,对谢姝宁说,“不过回头还是得好好练一练,画得真的不大好。” 他嫌了两句,又要打发谢姝宁出去,说要留燕淮说话。 谢姝宁也乐得如此,抛下燕淮陪他,自己笑吟吟出了门。 这一去,便直到掌灯时分才重新出现,外头已摆好了饭,只等着他们过去一道用。 仍是男人们一桌,女人们一桌。 汪仁身上有伤,不能沾酒,只捧着碗粥一勺勺舀着吃,被莎曼中途笑话了两句,他也不敢吭声。等到饭毕,莎曼叫住了宋氏跟汪仁重新入座,终于在灯下谈起了正事。 信已备得,画像也已准备妥当,眼下只等明日一早让人速速送去给宋延昭便是。至于宋延昭收到信后,是何反应,众人便不得而知了。宋氏却并不担心,她知道哥哥终究会以她的选择为重,莎曼心中其实也是这般想着,但汪仁就不一样了。 他不曾见过宋延昭,却知道一个普通的西越商贾,最后却夺得了敦煌城主的大权,把控住了商路命脉,绝不会只是个一般人。 再加上宋延昭只有这么一个妹子,谁也料不到他究竟会如何。 可这信一去,来回少则也得数月,他也就只能担忧上数月了。 莎曼仔细问过话,见汪仁格外的老实,倒没原先那般苦恼了,但心里头还是认定是汪仁将宋氏给哄去了,觉得他骨子里是黑的。略谈了几句,宋氏让外头的人备些点心进来,莎曼便趁着她起身的那刹那,压低了声音同汪仁道:“是不是你故意让她扎着你的?” 汪仁正吃茶,闻言大惊,被茶水呛得止不住地连声咳嗽。 宋氏听见动静,急急转身走回来,见状忙重新沏了一盏茶递过去,焦急地问:“哪不舒服?” “呛着了而已,咳一会便好了,你忙你的去。”莎曼在后头悄悄扯了下她的袖子。 宋氏扭头看她,眼神清明。 莎曼略有些心虚,慢吞吞松了手:“我就问了一句话而已……” “嫂子,他身上有伤呢,你有什么想问的回头问我便是了。”宋氏摇摇头,无奈地道。 莎曼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长叹口气:“你光护着他,也不护护我……” 宋氏见她这般说,也不禁有些面热。 莎曼看到她这样,又觉有趣,不忍心继续折腾汪仁,便说暂且不提,且等着敦煌那边回了话,再行商议。这原也是该的,哪怕汪仁这会便想娶了宋氏入门,也得先按捺住心思等一等,但他还是谁也没说,先悄悄地筹备起了婚事。 不过也好,眼下京都的局势,只怕也就是月余便能稳下来。待到那时,再来细细商议,总好过现下仓促而为。 汪仁虽想赖在北城不走,可到底正事人手都在南城,他留了一日还是先行回去了。 又过一日,小六带了他的口信往东城来见燕淮,说皇贵妃反悔了,望能重新结盟。

    第436章 醒悟

    这消息颇为反常。 原先皇贵妃已明确婉拒了此事,甚至于还暗中派人来悄悄探听汪仁的风向,看看自己拒了他,是否会遭致祸端,又是否需要暗下杀手。深宫禁院里的女子,胆小怕事,踟蹰不前的绝成不了大气候,能稳居上位荣宠不衰的,必有果决手段跟玲珑心思。 于究竟该不该同汪仁结盟一事上,皇贵妃已迟疑过太久,她一旦得到了白家的消息,自然无法再继续拖延下去,只能明明白白地拒了。 白家有白家的手段跟主意,容不得太多外因干涉。她想要自己的儿子顺利即位,能在那张龙椅上一坐便稳,臣民皆服,便不得不借助娘家的势力。至于来日,外戚是否会坐大,眼下便来考虑,委实早了些。就算要想让太子殿下登基后亲政,方也要等上数年,而今的太子还只是个半大孩子,足够坐上那张椅子当他的皇帝,却还无法亲政。 既如此,她晋为太后,便省不得要垂帘听政一段时日。可后宫原不该干政,饶是不得已而为之,能服她服新帝的人,只怕也是寥寥无几。长此以往,朝野必然震动,局必不稳,他们母子的处境,也就随之变得艰难起来。 所以,白家在帝位更迭的过程中,以及来日帮助太子稳固帝位,都是必不可少的一步棋。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原就是如此。 可她也是势单力薄的那一个。离不了白家。故而她先拒了小润子,后又让肃方帝好了起来。 肃方帝日渐好转一事,亦是叫燕淮、汪仁几人不解的地方。白家究竟布下了怎样的棋,一时间竟有些猜不透。然而这事,也叫他们省去了送鹿孔入宫。 只是谁也不曾料到,几日过后,皇贵妃竟起了反悔之意。 小六说,印公听到消息后,很是不高兴。 皇贵妃如此做派。隐隐让人觉得有些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意味,让人心生不悦。哪怕是谢姝宁。也觉得皇贵妃这幅举动反复无常,令人不虞。可汪仁依旧派了小六来东城将消息告知他们,便知他虽不高兴,但心中也还是有旁的思量。 燕淮蹙眉略想了片刻。沉吟不语,好一会方道;“不管皇贵妃此番是缘何心生悔意,都证明了她已对白家生出了担忧。时日越近,她便越是忧虑,渐渐的便有些沉不住气了。” “从娘娘那边来看,白家理应是站在她这边,站在太子殿下身后的。”谢姝宁捧着一盏茶,眼神游离,“但若从七师兄那厢来瞧。白家却不一定就站在娘娘那边。毕竟,靖王府里也还有个出身于白家的世子妃,而且还是为靖王诞下了长孙的世子妃。” 不知不觉间。白家对皇贵妃而言,便成了一把双刃剑,利弊皆有,令她不得不打起精神,好生应对。 她出了会神,才轻声问燕淮:“依你之见。白家是否会舍太子而拥靖王?” “不必猜了,此事已是十之**。”燕淮道。 秋风已起。凛冬将至。 白家既有野心,当然也会有更为聪明的抉择。 扶持太子即位,自是名正言顺,可太子年幼,天下不稳却也是在所难免,更何况肃方帝留下了一堆的烂摊子,要想一一收拾妥当光有雷霆手段也仍是不够,需要白家出面劳心劳力的事太多。 而拥立靖王,白家照旧有从龙之功,且白家早晚也能出位皇后娘娘,又不必费心去一面遏制乱局一面收拾烂摊子,何乐而不为? 唯一不妙的,大抵就是靖王会否卸磨杀驴,过河拆桥了。但显然,白家身为百年大族,除非满门尽诛,不然这事都不能轻易收场。可若真的出了株连九族之事,天下必会一片哗然,人人都知是靖王所为,民心尽失,且江南一带没了白家,留下的烂摊子可绝不会比肃方帝留下的容易收拾。 省不得要元气大伤一场,多年都无法复原,得不偿失,真真的损人不利己。 靖王府可不专出傻子,故而白家的地位在几十年内,都不会有大变化。 何况白家虽有野心,却最是明白分寸,知道适可而止且择优而拥。皇贵妃终究是成不了皇后,白家也终究未能出一个皇后娘娘。当然,等到太子登基,他的皇后也能从白家适龄的姑娘里挑,但太子如今还太小,谁也不知道他长大后,是不是就会乐意如此。 一旦太子不满于此,于白家而言,形同灭顶之灾,多年来的汲汲营营,一夜之间便都成了空。 人,是会变的,尤其是孩子。 因此,倒不如择了靖王府,至少局势明朗,只要白家足够乖觉,荣华富贵,光耀门楣,不过咫尺。 但靖王,名不正言不顺。 要想正名,那条荣登大宝的道路上,便不可以有太子的身影。 燕淮凝望着谢姝宁,眉头仍微微皱着,不见舒展之意。 谢姝宁只觉心头一跳,已是想透了其中关窍,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道:“那太子殿下岂不是……” ——必然是活不成的了。 休说太子,便是皇贵妃,只怕也是活不成的,唯独惠和公主,若他们觉得尚且有用,兴许还能捡回一条命来。 额角青筋突突直跳,谢姝宁飞快思量着,皇贵妃先前必定未察,可如今却是从何而察? 窗外刮过一阵疾风,也不知吹翻了什么,哐当乱响。燕淮低声道:“只怕而今察觉,也已是晚了一步。”局得从一开始就布下,迟落了一子,有些局面就无法挽回了。他说,“但不论如何。性命总要保住。” 若非如此,皇贵妃只怕也不会反身回来寻了小润子说有意重新结盟。 这于他们而言是过分之举,于她自己而言。又何尝不是。 但凡还有法子,皇贵妃也不会舍了脸面低声下气来求内廷的人。 可她,是因何察觉的? 到底不是谁肚里的蛔虫,几人左想右想,始终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翌日,小润子出宫,燕淮亦避了耳目悄悄去了东厂。都是惯熟的路。吉祥驾着马车,很快就进了东厂。 小润子见了他们。先打了个千儿,而后道:“皇上的身子,眼瞧着便是大好了。” “果真大好了?”燕淮从他话里听出了点别样的意味。 小润子便也抿着嘴笑了笑,摇摇头道:“内里终究是虚了的。几日工夫,焉能好全?” 言下之意,不过形如回光返照……终究有要倒下的那一日…… 汪仁听着,“哦”了一声,似乎并不在意此事,只侧目问燕淮:“怎地不见阿蛮?” “舅母派人送了口信来,一早便去了北城。”燕淮落座,解释起来。 汪仁闻言心里头一惊,面上倒没显。只淡然道:“北城出了什么事?” 燕淮轻笑:“有支商队入京,让阿蛮陪着去了。” 见不是因为宋氏的事抑或敦煌的事,汪仁松了一口气。便也不再过问谢姝宁去北城做什么,转而谈起正事。听完燕淮的话后,他低头呷了一口茶,有些漫然地道:“她倒是能屈能伸,知道什么时候该拉下脸面。” 除宋氏外,他待旁人。一贯有些尖刻,只分有多尖刻而已。 他对皇贵妃此举。甚不满意。 可对纪鋆,就更觉不痛快了。 他说完,问小润子:“她发现了什么?” “眼下还不清楚。”小润子摇了摇头,略带两分猜测地道,“许是因为白家的信。” 燕淮跟汪仁一齐挑眉,异口同声地道:“什么信?” 他们一直都知道皇贵妃跟其父有书信往来,但信中种种,究竟为何便不得而知。皇贵妃一直都很小心,白家亦是如此,若不然,皇贵妃也不至于时至今日才幡然醒悟,觉察出不对劲来。 当局者迷,有时自己尚且不知,却早已深深陷了进去。 小润子迟疑着道:“这便不知了。” 汪仁恨铁不成钢地看他一眼:“查明白了再来!” 至于答应不答应皇贵妃,却不必思量了。既然他们有想要保住的东西,那自然得答应。汪仁反而还有了兴趣,觉得这事好好办,也是难得的大乐子,惹得燕淮懒得接他的话。 小润子领了命令回了宫,自去当中间人同皇贵妃交谈。 汪仁清粥小菜,继续养他的伤。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一天洗上五六遍澡,这伤口不慎沾了水,好得愈发慢了起来。 宋氏问过鹿孔,觉得早该开始好了,见状忍不住忧心起来。被她问过两次后,汪仁便不敢再胡乱折腾了,小心翼翼地养起伤来。外敷内服,一样也不敢少,忒苦的药,也是咬着牙憋着气一口干。 这会到了时辰,又该吃药了,他便不高兴留燕淮,摆着手赶人。 燕淮也不正眼看他,只扬声吩咐人说印公怕苦,赶紧送碟蜜饯进来,这才一转身走得没影了。 汪仁在后头连连冷笑,可到底是等到蜜饯送进来后才把药给喝了。 他一碗药喝尽,燕淮也出了东厂,准备往北城去,顺道接了谢姝宁。 谁知才走到马旁,吉祥便道:“纪世子那边来了消息,想请您一叙。”

  • 祈祈大人

    祈祈大人 2017-11-01 15:10:41

    第437章 心事 燕淮闻言身形一顿,旋即淡然吩咐道:“那就直接回东城去吧。”

    吉祥应是,候着他上了马车,而后驾车驶离径直往东城去。 仔细算来,纪鋆入京也有一段时日,他隐于东城,混作商旅,倒也无人觉得奇怪。京都东城,原就是人流如潮之地,每日里南来北往的人,数不胜数,其间歌馆酒楼鳞次栉比,最是容易藏人,用于隐瞒身份。 二人此番却并没有约在外头,而是回了燕淮在东城的宅子,于书房面谈。 如意使人奉了茶,又仔细地将书房的门轻手轻脚闭上,这才端着红木托盘退了下去。外书房里,寻常时候连个小厮也无,来了客人也只得如意亲自来侍奉。 府里分工明确,如意是惯常打理府里事务的,燕淮跟谢姝宁婚后,他也就依旧管着府里的大小事宜。至于多年来一直跟着谢姝宁的冬至,在外头走动的时候更多些,于是他也照旧负责打理二人名下的那些产业。 是以东城府里的人手虽则瞧着并不多,但一直都是井井有条的。 纪鋆进门后,便笑着赞了一句:“弟妹掌家有方。” 燕淮也毫不客气地应承了这句奉承话,请他进了书房入座用茶。外书房里只堆了些散乱的书籍,许多还是未曾翻看过的。纪鋆朝着书架上略略扫了一眼,神色泰然地道:“你一贯也是个不爱看书的。”口气亲昵熟稔,带着两分陷于回忆般的怅然。 他二人年少时长居一处,对双方的喜好习惯就算没有十分的了解,至少也有八分。 纪鋆说出这样的话来。燕淮也只能微笑着附和,说了些在天机营时的往事。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纪鋆才终于叹了口气,说起旁的话来。他望着书房墙壁上挂着的一把小剑,剑柄上红色流苏逶迤垂下,似水一般,不由得想起昔年大漠上空的落日孤烟来。有时候瞧得久了,那粗犷的风沙野漠,竟也能叫他瞧出几星江南小桥流水的味道来。 纪鋆生于京都,可他还未记事。便已随父南下了。 这一去便是近二十年。他只在图鉴上见过京都的地貌,却从来也没有机会能亲自踏上这片土地,看一看北地的天空跟南边的究竟有何不同,同大漠又有什么不同。 他呷了一口茶,忽然笑道:“入京多日,你我兄弟二人,竟还不曾像今日这般坐在一处。说些闲话。” 他们见面之时所说的,多是前些年发生的事,又或是眼下的局面……鲜少能像年少时一样,盘腿坐在砂砾上,望着夜空上的漫天星子。勾肩搭背说些不着调的胡话。 这人一旦长大了,有些东西便是注定要失去的。 “七师兄已为人父。今时自然不同往日。”燕淮打趣着,笑了笑。 纪鋆哈哈笑了两声,说起自家小子来。面上倒是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为人父的欢喜来:“刚落地的时候,就只有这么大。”他将手中茶盏往边上一搁,伸手比划了起来,“产婆高声报喜,我仔细看了两眼,却觉得跟只小猴子似的,小手小脚都只有这么点,连眼也睁不开。” “可如今再看,已是个十足的大胖小子了,成日里只知道吃跟睡,一抱就粘着人不肯撒手。” 燕淮听着,心里倒不禁有些痒痒起来。 若他跟阿蛮有了孩子,也不知像谁多一些。若是个小子,往后便能跟着他学骑射,若是个姑娘,那就什么也不让干了,只管金珠玉粒地养着就是。他一时想得入了神,差点连孩子的乳名,都想妥了。 还是纪鋆说了句“若你将来得了个闺女,倒正好能同我家小子凑一块”,这才叫他回过神来。 眼下还是八字没一撇的事,纪鋆却已透露了结亲的意向,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若换了过去,纪鋆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自然是好。可现如今听到这番话,却叫燕淮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打着哈哈将话敷衍了过去:“我倒是想要个小子,皮实。” 听他这般说,纪鋆也就顺着话接了下去,俩人又说了会纪鋆的儿子,一直也未谈及太子的事。纪鋆今日来,竟真的只像是来同他闲聊的。 由此可见,纪鋆只怕已是胸有成竹,万分放心了。 燕淮想着今日见着汪仁时,说起的那些话来,想着皇贵妃的反复无常,心中微凉。 思忖间,外头忽然有人轻轻叩响了门。 燕淮看了看纪鋆,见纪鋆点头示意,这便扬声唤了人进来。进门的是小七,燕淮一怔。他原先算着,谢姝宁应当不会这么快回来才是,没想到这会便回来了。 小七素日只跟着谢姝宁出门,这会他来,必定同谢姝宁有关。 燕淮便歉然地看了看纪鋆,起身朝小七走近,问:“何事?” “云先生同夫人一道回来了。”小七压低了声音,敛神回禀。 燕淮又是一愣,云詹先生怎么会来? 早前云詹先生因为突然病倒,平郊的庄子偏僻了些不便问医调养,便被谢姝宁想法子接到北城重新安置了一番。后来鹿孔多方努力,终于将云詹先生的病情控制住了。云詹先生卧床静养了一段日子,而今身子虽好了些,不必再每日卧床,胃口也好了许多,但他的病不能去根,身子还是虚的。他怎么会突然和谢姝宁一起回了东城? 燕淮不由疑惑,问小七:“眼下人在哪里?” “天日渐凉,先生受不得风,夫人便让人在暖阁里点了火盆,让先生歇在那了。”小七道,“云先生此番来,说是想要见一见您。” 燕淮闻言,愈发疑惑不解。 他沉吟着吩咐下去:“你去回夫人。我片刻便至。” 若非是因为云詹先生要见他,想必谢姝宁也不会派了小七来外书房知会他。 他转身走进里头,还未开口,便先听得纪鋆道:“可是家中来了客?” 燕淮如今顶着旁的身份住在东城,能上门来的人,当然也都是知道他身份的,这便说明来人不是一般人。这等关窍。不必多说也能想明白想透彻,更不必说瞒着纪鋆这样的人,更何况也不必瞒。 云詹先生是谢姝宁的师长,多年来又一直都住在宋氏名下的庄子上。只要有心。打发出去几个人,用不了多久就能查得清清楚楚。 纪鋆听说来的是教授过谢姝宁的长辈,又是病弱老迈之躯,不由得道:“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知道了,我于情于理也都该过去拜见一番。” 话已至此,的确是于情于理。 燕淮眸光微闪。先行一步悄悄让人递了个消息过去给谢姝宁,后同纪鋆二人相携去了云詹先生所在的暖阁。 而今还只是初秋,绿叶渐黄,白昼渐短,可天气说冷也没冷到已要点了火盆才能过日子的地步。但云詹先生因为身子羸弱。颇为怕冷,虽然他一直说着不必麻烦。谢姝宁却还是让人将火盆点上了,又使青翡取了薄毯出来覆在了云詹先生膝上,这才安心了些。 方才在北城。她临行前,一如往常去探望云詹先生。 云詹先生却忽然提出,想要见上燕淮一面,有些东西要亲自交给他。 照理,云詹先生同燕淮并不十分熟悉,俩人还只是当年燕淮暂居平郊时,多见过几面。 他说想见上燕淮一面,谢姝宁听了也奇怪,但云詹先生说话做事,向来都有他的道理,他既想见燕淮,当然也有要见的缘由。谢姝宁虽然不解,但也没有异议,只是觉得云詹先生身体不好,不宜车马劳顿,便道待到明日她再同燕淮一道过来见他便是。 然而云詹先生却似乎有些莫名的急切,按捺不住。 他摇头否决,提议同谢姝宁一齐去东城。 这是从来也没有过的事。 论不爱走动,云詹先生排第二,一定没有人敢排第一。 可这次他却说要亲自前往东城,甚至说出了太久不曾见过外头的天,权当透透气也好。他年岁渐大,身体也不好,没多少日子可盼了。一日拖得一日,谁知他明日是否还能好好地睁开眼看一看这天这云。 他不提倒罢,一说起来便全往糟了说,听得谢姝宁连忙打断,答应了下来。 于是略收拾了一番,云詹先生便撇开了云归鹤,跟着谢姝宁回了东城。 归鹤不放心,要跟着一道,却被云詹先生一句“吃饭如厕都得瞧见你,今次就别跟着了”给硬生生堵了回去。 好在谢姝宁想着鹿孔原就在东城,老头子固执些,也没有大碍,这便领着人回来了。 一进门,他就问,“姑爷人呢?” 谢姝宁无法,只得派了小七去书房知会燕淮。 云詹先生捧着热茶坐在太师椅上,一张老脸因为大病一场,变得有些皱巴巴,像朵秋菊,眉头也总拧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谢姝宁同他说话,他也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视线一直落在门帘子上。 须臾,外头隐隐约约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门帘子轻晃。 云詹先生的眼睛亮了下。

    第438章 相像 谢姝宁回头去看,帘栊被挑起,自外走进来两个人。

    燕淮先瞧见了她,冲她弯了弯唇角,眼神却还是疑惑的,可见仍是未曾想明白云詹先生怎地突然想要见他。紧接着,纪鋆亦缓步走了进来,先同谢姝宁见过礼,便收回了视线。 人既已都到了暖阁,谢姝宁便也不便再继续留下去,就同云詹先生先行告退,避开了去,又让青翡几个送上了茶水,这便留了他们在里头说话。 云詹先生照旧捧着热茶,腿上覆着薄毯,努力挺直了腰背坐在太师椅上。他先见着的燕淮,嘴角翕动,似要开口,却突然瞥见走在后头的那人,顿时身形一僵,连带着皱巴巴的那张老脸也霎时被冻住,连眉角都不再动弹分毫。 怎么会这么像?! 暖阁里被谢姝宁特地吩咐人点了火盆,此刻融融暖意不时从西北角渐次涌上心头,汇入四肢百骸。他手里端着的也是温热的茶水,透过瓷杯,暖意一点一点印在他的指腹上,连带着骨头缝隙间都似乎被温暖的春意给填满了。 再加上他已喝了半盏,肚腹中亦是暖洋洋的一片。 可当他看清楚同燕淮一同入内的那个年轻人时,这些叫人浑身舒坦的暖意便如潮水退去般,眨眼间便消去了,只留下一阵又一阵的冷,冷得叫人想要哆嗦想要颤抖。 云詹先生清楚地感觉到自己隐在薄毯下的两条腿在轻轻地发着抖。一下下,左膝撞击右膝,咔哒轻响。 可他怎么也止不住这股子冷意。甚至于慢慢的,连他捧着茶杯的手,也开始颤了颤。若非里头只剩下半盏温茶,只怕这会已是沿着杯口洒落出来,烫红了他干瘦的手背。 “云先生,可还好?” 他听到陌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心神一震。沙哑的嗓音便从自己口中吐露了出来:“好好,都好……” 说着话。他勉强镇定了两分,遂朝着燕淮望去,喑哑地问道:“不知这位是?” “是我师兄,今日恰巧在场。听闻您来了,便想着该来拜见一番。”燕淮笑着解释,上前接过云詹先生手里的茶杯,重新沏了一盏。 云詹先生迷迷糊糊地点着头,一时想不出话来说。 ——实在是太像了! 眼前的年轻人,像极了年轻时的靖王! 眉眼五官,都是像极,连说话时微微勾起的唇角弧度,都仿佛一模一样。 他的面色渐渐的白了。 而且他早前还对燕淮的身份颇为犹疑。毕竟大万氏早已亡故多年,许多事他也都只是猜测,并无凭据。可此时此刻。当眼前的两个年轻人站在一处时,他心头的那点疑虑,竟是在顷刻间尽数消失。 燕淮口中的师兄,生得同年轻时的靖王如出一辙。而燕淮,站在他身旁,却同他也生得很有几分相似。 但单看神态气息。比起年长的师兄来说,燕淮反倒像当初的靖王更多一些。 云詹先生自己也是糊涂了。说不明白究竟为何会是这样,可他只这般看着,同他们共处一室,便觉得自己没有想错。 不论是哪一个,身上都带着年轻靖王身上的影子。 这大抵,便是血脉的力量…… 他忽然有些哑然,掌心冒汗。 他垂下眸去,盯着茶杯里的暗绿浮叶,还有因为自己轻颤着的手而一圈圈荡漾开去的涟漪,在心里飞快地掐算着来人若是靖王之子,该是哪一位。昔年他还未离开靖王时,靖王膝下的子嗣尚且单薄。 瞒了大万氏的事,跟着靖王离京远赴外地,并没有过多久,他就离了靖王。 仔细算一算,那还是燕淮出生之前的事,彼时靖王膝下还只有二子。俩个孩子都是庶出的,但小的那个却是一落地便被靖王妃抱到了身边教养。后来的事,他虽不曾亲历,但稍加推算也就能看得清楚。只要王妃一日没有自己的孩子,那个庶子就会被王妃视若己出。世子的头衔,自然也会落在他的头上。 他看一眼纪鋆,观他穿戴,观他人貌,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人便是当年的那个孩子。 思及此,云詹先生不禁唬了一跳。 燕淮怎地跟靖王府的世子爷搅合在了一处? 莫非,他早已知悉了自己的真实身世?又或是,靖王知道了他当年隐瞒下的事,派了人入京来? 可他若是知道了,又是何时得知? 只是一瞬间,他脑海里就被纷杂的思绪填得满满当当,又错综交杂,搅成了一团浆糊。 那些原先已涌到他嗓子眼的话,陡然之间又悉数咽了下去。 他忧心自己命不久矣,心结难消,不忍带进棺木中去,这才在反复思量过后决定告知燕淮,谁曾想见到了燕淮,却也同时见到了另一个人。他有意避开靖王府,当年才会远去塞外,后又惯于隐居。他愧对旧主,不敢见其面,闻其声,今天却在突然之间看到了一个同他记忆中的靖王如出一辙的人。 云詹先生再次犹豫了。 好在纪鋆并不曾久留,他的确只是顺道来拜见一番云詹先生,问候了几句,便先行离开了。 燕淮送了几步,回来后自进暖阁,陪着云詹先生,这才问及云詹先生此番来东城的用意。 云詹先生勉强笑了笑,指了一旁搁着的一物道:“知你擅箭术,想着我这原有一把早年在塞外时得到的好弓,留着也是无用,倒不如寻出来给你,便当是你同阿蛮成亲的贺礼。” “您使人送来,又或是喊我去取都可,何必特地来一趟,累着自己。”燕淮循着他手指的方向走了过去,取出东西来一看,果真是把好弓,便郑重道了谢。 云詹先生又说了几句话,便推说犯困,要去歇着。 燕淮就让人送了他下去躺着,将弓收了。 不多时,谢姝宁得了消息来找他,问:“师父都说了些什么?” “什么也没提。”燕淮指了那把弓给她看,“只说是突然想起自己还有把好弓在,特地送来与我。” 谢姝宁微微一愣,“只是如此?” 她疑惑,燕淮也是疑惑。 他摇了摇头,道:“云先生不是想一出是一出的人,若只是为了这把弓,他理应不会亲自来这一趟才是。” “何况如果只是为了这个,命我回头转交给你也就是了,为何非得亲自见上一面?”谢姝宁忍不住蹙了蹙眉头,琢磨着,“师父显然是有话想要同你说,这才想着要见你一面。” 可究竟为了说什么? 俩人却都是一头雾水,谁也想不出个由头来。 燕淮垂眸思量了一会,眉目间看不出是何神色,只突然道:“见着七师兄之前,云先生的确是有话想说的。你方才不在场,不曾瞧见,云詹先生见到七师兄的那一瞬间,面色都变了。” “哦?”谢姝宁很惊讶。 燕淮颔首,也不笑,正色说道:“瞧着,像是久别重逢,再见故人。” 谢姝宁更为诧异:“这怎么可能?”云詹先生是当年和舅舅一起入的京,在此之前,一直都居于塞外。纪鋆虽然也在塞外住过数年,可彼时他鲜少跟燕淮分开而行,若云詹先生认识纪鋆,自然也应当认识燕淮。更何况,云詹先生入京已经很多年,就算曾经见过他们,见到的也应该是还未长开的孩童面貌,而今即便见着了,也不会立即认出来才是。 “云先生昔年定居塞外之前的事,想必无人知晓。”燕淮回忆着方才云詹先生的异样,思绪渐渐飘远。 有些事,时日久远了,他们也就都未曾查过。 而今想来,却仿佛处处玄机,叫人如坠云雾之中,辨不清方向。 他们揣测着云詹先生未说出口的话,纪鋆亦是如此。 都是眼睛毒辣,观察入微的人,云詹先生的古怪,燕淮能察觉,纪鋆自然也察觉到了。 然而纪鋆并不认得云詹先生,他甚至想不出自己此生是否同那个病弱老者见过面。 可疑心既然生了,少不得就要查上一查。 云詹先生,却在服药后,昏沉沉睡了过去。这一睡,便睡了漫长的一整天。至翌日天明时分,他才在曙色中缓缓睁开了惺忪的眼睛。昨日看着还算清明的一双眼,今日却呈现出了种晦暗的浑浊。 他已在好转的病症,突然又加重了。 一大清早,鹿孔背着药箱急匆匆地冲进了云詹先生房中,把脉施针,忙活了大半日。 待到午时将至,他才蹑手蹑足地从里头走了出来。 谢姝宁忧心如焚,见到鹿孔后,便细细询问起来。 鹿孔却说,云詹先生的病情如此反复无常,多半是因为他心中郁结难消所致。长此以往,只怕当真时日无多。 身上的病痛,可用药治,至于旁的却不是他一介大夫所能左右的。 可云詹先生清醒的时候,亦是缄口不言,谁也拿他没有法子。 燕淮派出去的人,则沿着蛛丝马迹,顺藤摸瓜,想要从往昔岁月里找出云詹先生的症结所在。 没有人知道,是否找得到;也没有人知道,云詹先生会不会哪日就去了。 他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渐渐说起了胡话。

    第439章 洞悉 这胡话说得自然也都是众人听不明白的,饶是跟着他长大的云归鹤,也听不出他在迷蒙间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这一日,燕淮替下了云归鹤,陪在昏睡的云詹先生身旁,暂且看顾片刻。鹿孔中途进来过一回,在云詹先生腕下垫了迎枕,仔细把过脉象。屋子里静谧安宁,只有云詹先生的呼吸声显得稍重了些,也有些紊乱。 即便是睡梦中,云詹先生也是颇不踏实。 燕淮轻声问鹿孔,脉象如何。鹿孔却只摇了摇头,说道:“全看云先生自个儿了。”若云詹先生自己也无求生之意,大罗神仙来了只怕也是救不了他的,更何况鹿孔医术再高明,也只是一介凡夫俗子。 轻轻叹了声,鹿孔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燕淮摩挲着椅把上雕着的花纹,垂眸沉思着。 他打发出去的人,暂且还未能有消息传回。云詹此名,多半只是化名,要想一层层剥开迷雾,远没有那么容易。然而云詹先生病重,他们手头要做的事,却还有太多。 皇贵妃的突然反悔,令人措手不及,原定的计划再次被推翻。汪仁亲自进了一回宫,同她悄悄见上了一面。因在肃方帝病榻跟前侍疾多时,皇贵妃自己一张脸也是熬得瘦了下去,再加上这几日心思过重,连带着面色也难看了许多。 见着汪仁后,她也并不隐瞒,直言自己骤然反悔,乃是因为无意中察觉了白家的不对劲。 白家的确给她拿了个准信,可等到她要请幼弟入宫之时。父亲却说他病了。皇贵妃握着拳,甲套刺破掌心肌肤,血珠迸溅,她似浑若未觉,只是苦笑不止:“虽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可到底也是信不得。” 她想请了幼弟入宫,自也是为了挟制父亲。 一母同胞的兄弟里。唯有老幺最像父亲,也最得父亲欢心。加上他又是老来子,就更是受宠,白家上下。哪个不爱护他捧着他。皇贵妃一贯知道。自己的小兄弟,一直都是父亲的心头肉。 她当然也是爱惜他的,小弟是母亲的最后一个孩子,生产时母亲的年纪已是不小,费尽周折去了半条命才算得了他,她心疼母亲得子不易,自然也将他视作得来不易的珍宝。 小弟乳名天赐。可见父母疼他爱他之心。 她做姐姐的,往常虽离得远,君臣有别见得甚少,可多年来小弟在白家的地位,她却很清楚。 所以。在同父亲明确了眼下的局势,来日的动作后。她笑着提议,想接了小弟入宫小住,陪陪太子。 她不是不信白家。不信自己的父亲,她只是在这吃人的地方呆得太久了一些,已习惯了多条后路,多些手段。父亲是知她的,小弟入宫,虽为筹码,却并不是真的质子,等到局势稳定,一切照旧如常。论辈分,小弟虽未年长太子太多,却是太子的长辈,该称舅舅的。舅甥二人,呆在一处,也未不可。更何况,太子不日便会荣登大统,让小弟先与太子交好,于小弟于白家于太子,都是大有裨益的事。 故而提出这件事的她一直在想,即便父亲怨她心眼多,不信任白家,权衡之下,仍会送了小弟入宫才是。 然而谁知,父亲断然否决,不肯答应。 她还当是父亲忧心过重,不舍小弟,便又派了人亲自去接。 自从她收到白家明确的消息后,父亲一行人也是早已入了京都,小弟当然也是一道的。 她明白地知道这些,这才悄悄派了一行人去了京都的白府。可饶是如此,仍未能接了小弟入宫。因先前得了令,派出去的人也都不敢放肆,便只能带着她父亲白老爷子的话,回来复她的命。 ——且多留心皇上,休要胡作乱为。没了白家,你终究什么也不是。 短短二十四个字,像一把利刃劈开了她的身体,震惊漫天袭来,叫她几要窒息。 她挣扎着屏退了众人,大口喘着气,伏在案上,抬头朝着窗外渐渐衰败的花木望去。 那些花,经过了一个盛夏的花期,随着天日渐冷,已凋零得差不多了。太子前几日来寻她时,瞧见了还说,等往后得了机会便要尽数拔了去,换了四季常青的树才好。 她想着太子稚气未减的面容,蓦地醒过神来。 她会的,懂的,擅长的,皆源自父亲。她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要求小弟入宫与太子作伴,父亲早该料得到才是。可等到她真的提了,他却斩钉截铁地拒了,拒了不提,甚至于还给她送了这样一句话。 即便是生她养她的父亲,也断不该在这种时候,同她说出这样僭越的话来。 这说明了什么? 她不由得慌乱起来,这说明父亲根本无意真的助太子即位! 父亲清楚地知道她下一步会怎么走,她却不知道他的。皇贵妃只知,小弟不得入宫,便证明这其中藏有猫腻。一来若太子不得即位,小弟留在宫中,便有性命之虞,处境堪忧;二来若白家有鬼,那小弟便成了真正的质子一枚,成为了她挟制父亲的好棋,同样免不了要有性命之虞。 依着白家,扶持太子虽有不易,却并非不行。 如此看来,前者便是白家不曾尽力,后者则是白家一直在欺骗她。 不论是哪一种,都说明她跟父亲之间说过的那些话,拿过的那些主意,都有着随时崩塌的可能。 故而,她要重新拉拢汪仁,做好最坏的打算。 毕竟父亲已敢明目张胆同她说出那样的话来,便证明他已胸有成竹,不惧她疑。 她当着汪仁的面,心却是虚的。汪仁已位极人臣,身为宦官。也没有再高的位置能让他坐了,再高可就是龙椅了。皇贵妃借他的力,却没有同等的东西用作交换。 她自然知道舒砚跟纪桐樱的事,可就是因为如此,她才觉得,不该这般做。 若她答应了,岂非就形同用女儿换了一条路? 所以她先前拒了。但如今局势困顿,容不得她多想,她不得不这么做,可话至最后。她还是同汪仁恳切地说。想见舒砚一趟。 汪仁一直只听不说,听到这句才终于稍稍抬了抬眼,轻笑道:“娘娘可知,您想要的那张椅子,已是保不住了。” 晚了。 从白家另起心思的那一日开始,这盘棋,就已经分出了胜负。 白家代表天下士子。文官一脉。 梁思齐代表兵马,武官一脉。 靖王府,更是野心勃勃,势在必得。 刨除他们,剩下的那些不过都是散沙。聚拢而来,用倒也是能用。可抵得住几分,便难说了。 这个道理,皇贵妃不会不知。可知了。又能如何?她似在看着汪仁,又似在看他身后的窗棂,眼神飘忽不定,“不到最后一刻,什么都说不好。” “哦?”汪仁笑意微敛,漫然道:“何苦来哉,不过一张椅子,守比夺更难啊……” 宫里头的女人,图的却不就是这么些东西吗? 汪仁看得多了,焉会不明白。 他拂了拂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淡笑着道:“咱家无用,至多也只能帮您谋条生路,至于旁的,还请您自求多福。” 凭借他跟燕淮一行人,再加上舒砚身为敦煌少主能动用的人力,想要扶持太子登基,用法得当,并非不可行。甚至于,太子即位名正言顺,并不难,难的是今后怎么守?一年两年,三年五载,能守住多久?纪鋆动了心思,白家也动了心思,谁还能让太子活着? 舍得,舍得,愿舍方才有得。 皇贵妃不愿舍,他们也没有法子逼着她舍。 他还想好好活着,寻个春暖花开的好日子,带着宋氏一道回延陵去,晒晒太阳种种花,闲来无事损几句燕淮小两口……麻烦事,沾便沾了,沾多少却是他说了算。 他回头便使人给燕淮递了消息,要让舒砚入宫亲见皇贵妃。 谁知无意间被莎曼知悉,沉默了片刻,忽然抓了汪仁去角落里窃窃了一番。 等到汪仁从她的魔爪里挣脱出来后,便应下了要送莎曼一同进宫。 舒砚自是不许,莎曼却道:“若不说那是宫里头的公主娘娘,换做寻常人家,我就是上门提亲去的,怎地不该去?” “该去该去!”汪仁站在宋氏身后,遥遥附和。 莎曼满意地点点头,问舒砚:“可曾听见了?” 汪仁又同舒砚使眼色,轻咳一声:“同去也无妨,的确该见上一面。” 舒砚这才应了。 消息传回东城,谢姝宁听了哭笑不得,却也知道舅母不是胡闹的人,此番必是心中有了主意。但她心里还是有些不安,索性去了北城见舅母细说。是以这会来探云詹先生的人,只有燕淮。 他坐在床沿,沉思着,忽然听到云詹先生梦呓一般说起话来。 支离破碎的字句,叫人无法辨识。 燕淮见云詹先生眉头紧皱,额上冒汗,似十分痛苦,便要扬声唤人进来,谁知还未张嘴,先听到云詹先生闭着双目说了一句完整的话,“怎么会是万家的大**……” 燕淮立时屏息。 “……王爷好生糊涂……”含糊地嘟哝着,云詹先生长出了一口气,呼吸渐稳,似又沉沉睡了过去。

    第440章 吐露 角落里的火盆静悄悄地散发出融融暖意,四周静谧得只有云詹先生的呼吸声。

    燕淮的呼吸,却在云詹先生说出“万家大**”几个字时便已下意识地停住了。一口气就这样憋住,要上不上,要下不下,像块石头沉甸甸地卡在那,偏生挪动不得,令人万分痛苦。他低头望着云詹先生额上皱纹横生的脸,突然间就失了神。 王爷? 云詹先生口中的王爷是谁? 他盯着云詹先生,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收紧再收紧,几乎就要控制不住,伸手去将沉睡中的云詹先生重新推醒,追着仔仔细细盘问上一遍。可心念电转之际,他仍知道,即便自己现下真的将云詹先生唤醒,只怕也是问不出东西来的。 云詹先生心中藏有秘密,这才以至于他郁郁寡欢,难以舒心,病情也跟着难以好转。若是能说得的,只怕他也是一早便提了。正是因为说不得,所以他才藏着憋着,不叫任何人知悉。方才自他口中吐露的那几句话,还是因为他眼下处在迷蒙之中,不知自己已失了口。如若他是清醒的,他的牙关必然还是继续紧咬。 燕淮心知肚明云詹先生的秉性,想着想着,也终于缓过一口气来,将握得紧紧骨节发白的拳,松开了去。 眼神一凛,他霍然站起身来,大步往外头去,只转瞬便派了小七进来亲自守着。小七乃是厂卫出身,最是知道如何从凌乱的呓语中分辨出有用的信息来。这件事,交给谁都不如交给小七来得放心。 他又让人悄悄在云归鹤的茶水中略搀了些许安神的药,且让其困倦睡去。不必时刻守在云詹先生身旁。 有小七守着,云归鹤不在边上,更妥帖。 吩咐完毕,燕淮却愣在了庑廊下。头顶上的天光还是亮的,云淡风轻,带着几分秋日的舒朗之意。廊下栽着的几盆秋菊,也渐次盛开了。蟹爪菊探出鹅黄色的花瓣,掩映在绿叶中,显得愈发色彩鲜妍。 他穿着一身湖蓝,站在那。身体像是僵直的木头。一动也不动。腰间悬着的那枚玉佩,亦悄无声息地悬挂着,似要同那抹湖蓝融为一体。 那块玉佩的背面,刻着一个靖字。 当初在外祖母万老夫人口中得知了往事时,他惊讶之中失手摔落了它,最后却还是悄悄又将它给拾了回来。 上头刻着的究竟是什么字,已不打紧。他只是,不习惯突然没了它的日子。但关于那个从未露面的生父,他却并没有特地去寻过。既已近二十年不曾见过,而今再见不见又有什么干系?左右母亲也早已不在人世,养大他的男人。也不叫赵靖。 何况,那多半也只是个化名。 一个连真实姓名也不愿意留下的男人。图的不过是一响贪欢,有没有他,想必对方也不会在意。若在意。他又怎会从不出现? 燕淮知道,自己对那人,并没有父子之情。 所谓血浓于水不假,可若连名字也不知,连面也不曾见过,两个陌生人之间,又如何会有亲情可言? 自然是没有的。 是以,他并不曾想过要找到那个化名为赵靖的男人。 然而方才,云詹先生迷糊间说的话,却像一道惊雷落在他耳畔,叫他瞬间乱了心神。 他神情落寞地在廊下孤站了片刻,终于动了动,缓步朝着上房而去。他进门时,谢姝宁正从北城回来,去了鞋子懒洋洋地坐在炕头,指派着青翡找东西。天气渐冷,她身上穿的便也多了些,披了水红色缎面的夹袄,微微蹙着眉头说着,“前些日子才瞧见过的,今儿怎么就找不着了?” 青翡翻箱倒柜地找着,仍没有找着,不由得抬起头无奈地朝谢姝宁看了过去。 一错眼,正正瞧见了立在那没出声的燕淮,连忙将手里的东西搁下,墩身行了一礼。 谢姝宁便也转身朝他望来,疑道:“我正准备去师父那寻你呢,怎地这会便过来了?”说话间,青翡已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谢姝宁自然地朝他招手:“傻站着做什么?我这才进门,你就知道了,可是小七报的信?” 燕淮点点头,笑了笑。 谢姝宁便发觉了不对劲,心头一紧,问道:“怎么了?” “我方才在师父那,听到了一些话。”燕淮抬脚走近,动作迟缓。 临近炕沿,谢姝宁伸长手拽了他一把,略带几分担心地道:“师父醒了?” 其实瞧燕淮的模样,她想到的,却是师父已然去了。可转念一想,师父若去了,这会府里合该已乱了套,外头不会静成这副模样,遂又松了口气。 燕淮顺着她的手势坐倒,将头靠在了她肩上,像个孩子似的轻声呢喃着:“你说我若得了他的消息,是不是该派人去查一查?” 谢姝宁鲜少见着这样的他,不觉有些疑惑,又听他这般说,差点脱口便问他是谁,然而话至齿间,她突然明白了过来,急急道:“师父知道那事?”燕淮的事,他们并不曾同云詹先生仔细提过,照理,他不该知道才是。 “他方才说了些胡话。”燕淮叹口气,将云詹先生的呓语说了一遍。终究是呓语,那两句话,他亦不知真假。只是听见了,便似乎忘不掉了。 谢姝宁大吃了一惊,迟疑着揣测道:“难不成师父的心结,便同此事有关?” 否则,他又怎会连迷蒙中都记挂着这些,说出这样的话来? 二人身后的窗子,开了半扇,有风徐徐吹进来,带着些微凉意。 谢姝宁镇定了些,这等时候,燕淮只会比她心乱,若连她也跟着乱。哪里能行。 她握住燕淮的手,握得紧紧的,轻声却坚定地问:“你心中可有话要问他?” 燕淮看着她,抿了抿唇,一时没有开口。 “若有,便找。” 燕淮一怔,眼神从疑惑变作明澈。他说:“没有。”言罢,他忽而一笑,换做了谢姝宁平日熟悉的模样,道:“但我的确想知道。昔年母亲倾慕过的人。是何风采。” 他原本羞于提她,怨她不够自重,怨她识人不清,怨她一直瞒着自己…… 然而有了谢姝宁后,他再回首去想昔年那桩事,似乎看到的东西便不一样了些。 母亲当年,也不过十五六。自小又是天真烂漫,敢爱敢恨的性子,也许,她只是遇见了一个想要托付终身的人。 她有错,可她到底也拼死留下了他。给了他一条命。 若不然,世上没有燕淮。他也不会遇见谢姝宁。 于黑暗之中,得见光明……若无她,他不知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也许。胸腔里的那颗心会一日日变冷,变作石头,又变成灰烬。 也许,找到了那个人,他就能够释怀,对母亲释怀,对自己释怀。 他坐直了身子,轻声道:“我去见吉祥。” 谢姝宁道好,为他仔细理了理微乱的下摆,送他出的门。 若将云詹先生跟当年那件事结合起来,许多原本想不通关窍,找不到线索的事,便都迎刃而解了。 那一年,庆隆帝还在位,肃方帝也还只是端王爷,许多人,都还在京都未曾远行。 云詹先生口中的王爷,只要一一排查下去,找到人只是时间问题。封了王的,拢共也不过那么几个。吉祥得了令,应声而去。小七在云詹先生守了一日,云詹先生却一直昏睡着,偶尔喃喃几句,也只是含糊不清的话。 直至云归鹤醒来,云詹先生都未再说出类似那样的话来。 也许,这就是天意。 这天夜里,云归鹤重新陪侍在了云詹先生身旁。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灯,灯火并不甚明亮。云归鹤手里却还捧了一册书,胡乱翻着,倒也没看进眼里去。突然,云詹先生咳嗽了两声,悠悠醒转。云归鹤大喜,赶忙沏了一盏茶送到他嘴边。 半盏茶下去,云詹先生有了些许精神,他艰难地吐着字,低低道:“去取纸笔来。” 云归鹤诧异,比划着不许。 云詹先生虚弱地摆摆手,“只管去。” 固执的老头子,说一不二。 云归鹤没了法子,只得拿了纸笔来。 时已三更,万籁俱寂。 云詹先生要他扶了自己起来,研墨写信。云归鹤不解,说要自己代笔,先生却抵死不从,一定要亲笔书就。然而他手上无力,一支笔也重如千斤,一封并不长的信,竟是写了许久,写到最后,他蓦地老泪纵横,丢开了笔连道,“都是我自作聪明……” 云归鹤听不明白,默不作声地又顺着他的话扶了他回床躺下。云詹先生就抓住了他的手,道:“瞒了众人,悄悄地把信送出去。” 病恹恹的老人,这一刻却抓得极重。 云归鹤忙点头应下。 云詹先生再三叮咛后,阖上了眼。 翌日,他便没有再醒过来。 云詹先生天色将明时,去了。最后的命令,就成了遗命,云归鹤悲戚之中,遵循他的意思,悄悄将信送了出去。 这封信,是送给靖王的。 而在靖王尚未收到信件之前,燕淮跟纪鋆已先后收到了各自的消息。 吉祥反复查探过,最终来禀,“全能对上的,只有一人,而且其麾下,曾有一幕僚名为远詹,本姓云。” “是谁?”燕淮按在桌沿上的手,微微收了收。 吉祥道:“是十九年前,去了南边的靖王。” “靖王的母妃,出身赵氏。” “其人爱听戏。”

  • 祈祈大人

    祈祈大人 2017-11-01 15:12:41

    第445章 清算 入秋后,这天便一日比一日冷了下去。眼瞧着隆冬就已近在咫尺,却到底还剩下些光景在。肃方帝病倒后,便没有再起来过,那口气却吊着,死死地吊着,也不知能吊到何时。然而京都的这天,便如肃方帝的呼吸声一般,日益沉重短促。

    当燕淮手中的那三枚解药,只剩下最后一粒时,肃方帝残喘的这一口气,也终于几要消亡。 这已是靖王入京后的第三日。 三天前,他孤身提前入京,先来见过燕淮,后才去见了纪鋆。他来前并不曾给纪鋆递过半分口信,纪鋆见着了人,不由得微怔,半响不知该如何应对。父子二人会面之后,只稍稍提了几句靖王何时入京,便先让靖王下去歇着了。他素来喜睡,见了床便不大肯起来,结果这一躺下,就足足躺了近两日,睡了个天昏地暗。 纪鋆私下里琢磨着,是不是京里的局面,终于叫他看不下去了,这才亲自北上来找自己,又或是这里头还有什么自己不清楚不知道的事在?纪鋆在靖王的几个儿子里,最得他器重,也最有本事,靖王府的一应事宜,早前便也都分派到了他手中,全由他自己打理着。他野心勃勃,却并不十分莽撞,不论大小事务,均处理得十分得宜。 故而这么长久以来,靖王对他都是满意的。 这一点,纪鋆自己心中更是明白。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娶了白家的姑娘。但他一直都不能肯定,父王心底里究竟都在想些什么。即便自他回府已有数年,这些年里。他呆在父王身边的日子,委实不算短暂,但是父王的心思,他这做儿子的却是永远也猜不透。 靖王并非喜怒无常之辈,可他心思诡谲多变,不能以常人之举拿来肆意揣测。暗中猜了几回,回回都错得一塌糊涂后。纪鋆索性连猜也不大猜了。毕竟就连跟了靖王大半辈子的幕僚陈庶,也从不敢胡乱猜测靖王的心思。 ——父王是个怪人。 这一点。纪鋆许多年前便已经知晓。 然而这一次,事已至此,他突然入京又是为的什么?难不成是不放心自己? 纪鋆站在厢房门口,一站就是大半个时辰。天地间静得只有风声。猎猎回响在耳畔,似风中有旗,罡风吹拂,战鼓将起。他阖上了眼,背靠在廊柱上,思量片刻,蓦地站直了身子袖手便往庑廊外去。 头顶上的天那样得蓝,红日白云,像一幅画。岁月静好。不过如是。但画中的人,早就该变上一变了。 靖王犹自埋头睡在锦被中,纪鋆已暗中见过白老爷子。下了一盘棋。论白家的辈分,纪鋆还得管白老爷子称上一声祖父。然他们之间却绝没有这般称呼的道理,白老爷子对纪鋆,向来青眼有加。他们都认定,这天下终有一日会是他的。至于白家,则会成为历史上最有名望的世族。 一日欲壑难填。永生便都难填…… 棋下至半途,纪鋆停了手。看向白老爷子,正色道:“就明日吧。” 白老爷子“啪嗒”落下一子,抚须颔首,应了一声好。身为执棋的手,到了要落子的时候,他从不犹豫。漫漫一生,便如棋局,必挑了于自己最有利的路走,方才能走到最后,方才能大胜一回。 白老爷子捏着棋子的那只手,富态且保养得宜。 他看着也只像是个生活富贵的寻常老翁,须发花白,面色红润,嘴角生得便微微上扬,天生含笑。但他骨子里潜藏着的东西,却同他表露给世人看的这一面截然不同。 若他一开始便不知纪鋆的心思,便也就罢了。偏生他知道了,这一知道,自然就省不得要仔细盘算一番。东宫里住着的太子殿下,是他的外孙,身上也流着白家的血,他的血。可不管他怎么算,两条路摆在跟前,都应该走更为容易的那一条。 一旦他做出了选择,站在太子身侧,那就势必站在了纪鋆的对立面。 一个是年幼的太子,需借助白家来站稳脚跟;一个是正值青壮年,野心勃勃的靖王世子…… 白老爷子望着棋局,暗自长吁了一口气。 将女儿跟外孙当成弃子,直接舍弃,他可曾犹豫? 自然是没有。 他虽是白家的人,有时候却更像是个商人,唯利是图的商贾。 舍了艰险的道路,选了更为容易快捷的路,实乃人之常情,怨不得他。他深知,自己只是选了一条最聪明的路走。 这一点,皇贵妃却隔了太久才看明白。她一直拿他当自己敬重仰望的父亲看待,却没注意到他骨子里却是个比谁都更为利益至上的人。偌大的白家,如若没有他的这份唯利是图,又怎能变成今日这般昌盛? 可惜了,她看到的太晚,觉悟得太迟,错过的太多。 肃方帝一病不起,太子害怕,悄悄来见她,轻声唤她“母妃”,问及肃方帝的病情,问他是否还会好转。皇贵妃看着儿子的眼睛,里头清澈见底,还未被世俗险恶所污,干净得叫她自行惭秽。 但这一瞬间,她望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心里头想着的却是惋惜。 她太后悔,后悔自己一直怜他年幼,未能狠下心来磨砺他一番,叫他时至今日还带着两分天真纯澈。她低声反问太子,“依你的心愿,可希望父皇好转?” 太子很怕肃方帝,皇贵妃知道。 她想要从太子口中听到自己想听的话,可太子开了口,说的却是:“儿臣希望父皇赶快好起来。” 说这话时。他眼里没有一丝犹豫跟踟蹰。 这就是他的真心,真得不能再真…… 皇贵妃戴着甲套的手指,隔着衣衫刺入了太子手臂上的肌肤。 太子惊惶呼痛:“母妃!” 皇贵妃却恍若未闻。并不松手,只咬着牙一声声道:“傻孩子,母妃能护你一日,却不能护你一世啊!” “母妃,您怎么了?”太子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皇贵妃,登时慌得失了神,只知一叠声问着她。可皇贵妃却突然间泪流满面。抱着他哭了起来,哭得面上脂粉都糊了。她也全然不顾。 太子再不敢挣扎,只任由她抱着自己,垂下手去,紧紧抿着嘴角。 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鸟雀四散,扑棱着翅膀在天空下胡乱飞远。皇贵妃终于止住了哭声,慢慢地松开了太子,用帕子抹去面上泪痕,一面恢复了淡然的语气,对太子叮咛道:“回去吧,过会天该黑了。” 太子嘴角翕动,站在原地不动,良久小心翼翼地问道:“母妃。您没事吗?” 皇贵妃轻笑,拍拍他的肩头,“母妃很好。真的。” 她素来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这一次,也是如此。 这天夜里,她遣了人,孤身往肃方帝寝殿中去。四角燃着的灯,明亮中带着几分幽香。有凝神静心之用,但皇贵妃嗅着这股子香气。胸腔里的那颗心休说安宁平静,反而跳得更快更乱,更无序了。 沉沉的暗夜里,肃方帝的呼吸声显得艰难而迟缓。 他喘不上气来,喉咙里嗬嗬作响,似有浓痰卡在其中。 但他闭着眼睛的面上,神色却意外的平静。许是因为昏睡着,便不用再去执迷于那些俗事,反倒叫他内心安稳。 皇贵妃缓步走近,在床沿坐下,低头俯身看他。 视线从额头到下巴,又从下巴落回到额上。这张脸,她看了很多年,很多很多年。然而过了今夜,她便不会再看到他了。在这之前,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会由自己前来了结了他。 他过去也是那般意气风发之人,怎地便变成了今日这般? 也许,身处权力漩涡,再好的人在里头打过滚,便也就扭曲了。 正如她自己,岂非也是如此? 为了利益,不管像他们这样的人,做出什么样的事来,都算不得奇怪……人常说虎毒不食子,然而要她说,那只是不曾毒到那个份上,真到了时候,休说虎,便是人也能食子。 她看着肃方帝的病容,却想到了自己的父亲——昔年将担子搁在她身上,而今又视而不见,舍弃了她的那个人。 她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纤细白皙的手,已搁在了长条矮几上。 那上头摆着一只红木小托盘,托盘上只有一口碗。瓷的,白的,盛着黑稠的药汁。 她探出手,一手将其端了起来,另一手握住调羹。 肃方帝的脸在明亮的灯光下显现出某种病入膏肓的昏沉颓靡,她定定看着,舀起一勺药汁,送到了他嘴边。 突然,寂静空旷的寝殿里多了个人,来得飞快,一把便将她手中的药碗跟调羹都夺去。 来人行动之间悄无声息,皇贵妃只觉耳畔一阵风过,手里便空了。 她仓皇转头望去,一眼便看到了捧着药碗,站在两步开外的汪仁。 他穿着司礼监掌印大太监的衣饰,把玩着碗中的调羹,无声地笑了下,道:“娘娘好没意思,明面上说着要同我等结盟,暗地里却尽是自作主张呀……” 话音落,暗处竟又走出来个人。 皇贵妃定睛一看,唬了一跳,失声道:“怎地是你?” 燕淮侧目看看汪仁,摊个手:“您瞧,吓着娘娘了不是?”

    第446章 将薨 汪仁颔首,低头凑近药碗嗅了嗅,挑起道眉笑言道:“娘娘今儿个,倒是下了重手。”

    若非肃方帝眼下昏睡在病榻上,神志不清,眼也不睁,他是决计吃不下这碗药的。然而太医院的御医日夜忙碌,最终也只是道,皇上的病只怕是回天乏术。至于这些话里头,有几分真几分假,便无从辨识了。但他们十分清楚,只要皇贵妃的心思一定不改,肃方帝这一次就一日没有希望好起来。 只是皇贵妃的动静,这般放肆,倒颇有些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她并非莽撞之人,按道理绝不该连知会也不知会他们一声,便自己拿定主意。如此看来,她就像是丝毫不打算给自己留后路一般,成便是成,如若败了,也断不后退半步。 决绝之意,尽在这一碗药中。 汪仁随手将药碗搁在一旁,袖手斜睨着床榻上的肃方帝。他依旧双目紧闭,没有丁点将要醒转的模样。他反反复复病了有段日子,如果这会突然醒来,大抵也不会被人当做好转之兆,只以为是回光返照了。 坐在他边上的皇贵妃空着的那只手,依旧维持着方才端着药碗的姿势,轻颤了两下,方才迟缓地垂了下来。 “看来这天下,还有许许多多叫人捉摸不透的事。”她打量着活生生,好端端站在自己眼前的燕淮,叹息了一声,面上震惊之色渐渐消去。她亦对汪仁跟燕淮突然之间出现在肃方帝寝殿里的举动。有半分疑惑。 远在肃方帝还是端王,她还不曾住进这重重深宫的时候,汪仁就已经在宫闱里不知打转过几回。 内廷里都是他的人。根盘蒂结,轻易无法动摇。只要他愿意,在皇宫里避开了耳目,肆意出入,绝非难事。 故而此时此刻,他们站在了她眼前,她有片刻的失神。却并没有疑虑。她只是双手搁在腿上,轻轻交握。旋即侧目望向汪仁,用尽量平缓的语气道:“白家不会等,靖王府也不会等,我自然也是等不起。” “等不起?”汪仁失笑。“娘娘可还记得,咱家上回同您说过的话?” 皇贵妃微微点了点头,头上华胜珠翠却纹丝不动,她轻道:“一旦诏书宣了,太子即位,这桩事便同尔等再无瓜葛。” 太子一天没有即位,那他就只是太子,是皇贵妃的儿子,是他们私下约定中愿保性命的孩子。可只要他成了新帝。继承了皇位,那他便是一国之君。这之后,世事如何。都已失了掌控。 他们想要再护太子,便会难上加难。 事情不见得不能成,可等到那时想要救下太子性命,再将其隐于俗世安然地活下去,得折腾上多少年? 纪鋆那样的人,必是一日不见尸首一日便不肯罢休。 他还指望着携了宋氏回延陵种花去。怎肯在这些事上大费周章,搭进去大把时光? 汪仁将话说得很直很明白。皇贵妃当然也听得直白分明。 “也正是因此,本宫才不曾扰了你。”皇贵妃松了手,又握紧,面上虽则平静如常,可她内心的焦虑还是难以自持地流露出了几分。她不觉得他们能在深夜入宫出现在自己面前有何奇怪,可他们突然出现的理由,仍叫她有些心惊胆战。 因为她不知道,他们阻了她,究竟是为了什么? 尤其又多了个早就应当死了的燕淮…… 思忖间,她听到燕淮说了句,“娘娘既已准备放惠和公主远离这潭浑水,为何不索性也放了自己和太子殿下?” 清越的声音在寂寂深夜里听起来,似乎尤为的冷冽。 她十指相扣,交握着的手,猛地紧锁,水葱似的指甲几乎要嵌入自己的手背。 为何? 她也不知是为何…… 兴许是因为还没有走到最后一刻,她仍不想死心罢了。 她终究是无法彻底信任汪仁,尤其在自己先前拒了这丛橄榄枝,时隔数日突然后悔方才重新去寻他了妄图结盟。多少人,入了这深宫,用不了多久便会丢掉性命。每一个从底层爬到顶端来的人,手中都必然沾满黏腻鲜血。 同这样的人打交道,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所以当她知悉宋氏的侄子宋舒砚,竟是敦煌的少主后……她就改了主意。 敦煌易守难攻,西越鞭长莫及,这些年在敦煌城主的手下,愈发变得牢不可破。肃方帝是疯了才会动了要攻打的念头,但凡是个聪明的,都会在权衡利弊之下,搁置这等举动。 若换了往常,要将自己唯一的女儿远嫁到关外,她一定不会答应。 饶是如今这样的局面,若宋家只是寻常百姓,她亦不会点头应允。 因为宋家能护住她唯一的女儿,她才能狠心咬牙,送惠和远去。 更何况,莎曼答应了她,只要她在最后一刻前拿定主意,太子可随公主同行远离,隐性瞒名,在西域三十六国兜转,绝没有人能找得到他。这样的话,只有扼住了商道命脉的敦煌城主才敢说。 莎曼此番入京,带了宋延昭的叮咛。 皇贵妃很愿意再拼一把。 “只要还有一分机会,任由它错失,都非明智。”她掩眸,答道。 寝宫里一静,汪仁跟燕淮都没有出声。 良久,皇贵妃道:“药凉了。” 有些心思跟念头一旦动了,就很难再重新压制下去。 汪仁兀自坐下,低头盯着地砖缝隙看去,也不知是想要从里头瞧出点什么来。 燕淮则端起那碗已经在秋夜里变凉的药。缓步靠近了皇贵妃:“娘娘可已想清楚了?” “再清楚不过。”皇贵妃伸手接过药碗,突然一怔,看着燕淮袖口上绣着的一枝青竹蹙眉道。“这是……阿蛮的手艺……” 谢姝宁的女红学自大师,又自成一派,惯用手法素来少见,皇贵妃见过便记住了。她朝燕淮袖口仔细看过,心中已然肯定,这必然便是出自谢姝宁之手。可是……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面色终于变了变。 “药凉透了。娘娘。”燕淮却像是不曾听见般,只收了手。退开两步。 皇贵妃怔怔回过神来,捧着药碗,一时间变得手足无措。她不明白,为何他们先拦了她。如今却又放任她行动。然而这之后,谁也没有再开口。过得须臾,她才定了定心神,俯身将药喂进了肃方帝口中。 这一天的夜,似乎特别的黑。 即便启明星高升,夜去昼至,可映在皇贵妃眼里的天,却依旧还是黑的。 因为她在等,等肃方帝咽下最后一口气。等这天下局动,等最后一刻的到来。 自从夜入皇宫后,汪仁跟燕淮便也再不曾离开。这一呆。就是一个漫长深夜又一个更为漫长的白日。燕淮惦记着谢姝宁,东城的宅子里三层外三层地被紧紧包围起来。宋氏便也留在了东城陪着谢姝宁。 汪仁却也不想留在宫里头…… 他一会嫌值房逼仄,一会嫌宫墙太高,一会又嫌这镜砖地面不够明亮,总有嫌不完的事。嫌到后头,他便不再开口。只木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看着燕淮。 燕淮却视而不见,根本不看他。 他便皱着眉头。冷笑不已。先前,他要留在东城跟宋氏一会默默商量着该给谢姝宁肚子里的孩子准备些什么东西才好,可却被燕淮拉着入了宫。而且也不知这小子是上哪学的,在宋氏跟前装了一通的可怜担忧,逼得宋氏赶鸭似地把他赶出了门,非逼着同燕淮一道。 “你留着吧,我这就回去。”他起身,拂袖就要走。 燕淮蹙眉:“阿蛮害喜厉害,成日里没个精神,有岳母陪着便是了,您回去没得又扰着她们。” 若非为了这般,他也疲于拖了汪仁入宫。 自从知道谢姝宁有喜后,汪仁便差人运了一大车的箱奁来,见天在里头扒拉东西,扒拉出一件便献宝似地巴巴送到宋氏母女跟前,拦都拦不住,偏生谁又敢拦他。 汪仁闻言,挑眉森然道:“嫌我闹腾?” “哪能嫌您,等到这边的事了结了,回头我再陪着您一块挑成不成?”燕淮顺嘴哄他。 汪仁不冷不淡,轻飘飘地哼了一声,定住了脚步。 ****** 然而白日里,不管是宫里头的他们还是宫外的人,却都并没有闲着。 待到夕阳西下,夜幕就飞快地降了下来。夜很快就深了,四下里变得寂静无声,月色自窗棂缝隙透进来,带着凛冽的寒意。 亥末时分,肃方帝重重喘了两声后,没了气。 各殿举烛,寂寂深宫,顿时灯火喧嚣。 与此同时,宫门大开。 然而兵戎相接的声响,过了片刻方才响起。 等动静传至众人耳中时,燕淮回首看了看铜漏,眼神泰然镇定。 一切,都还在掌握之中。 尚在几重宫阙外的纪鋆,亦觉眼前一切都还在他的掌控之中。 同行的白老爷子,伸出白胖粗短的手指向东宫的方向,淡淡道:“太子这会应已从东宫出来了。” 肃方帝既薨,太子焉有继续在床榻上酣睡的道理。 纪鋆眉宇间满是势在必得,他在风中轻笑,嘴里说的却是不满之言:“若不是您失态,以至于娘娘提前发难,眼下也不必赶得这般急。”

  • 祈祈大人

    祈祈大人 2017-11-01 15:14:31

    第447章 洗盘 不过好在急归急,却并非叫他们乱了阵脚。

    他苦心筹谋了这么长久,焉会没有将白家跟皇贵妃可能出现的变故算计在其中?纪鋆长在靖王妃膝下,然而却终究不是靖王妃亲子。靖王府里那么多孩子,皆是庶出,未曾诞下子嗣的靖王妃自然会在里头挑选一个最合她心意,瞧着将来最有出息的来教养。 在那样的状况下,所谓的情分,到底都单薄如纸,根本不够作为。 他虽则早早便到了靖王妃跟前,可养上几年若是个不中用的,靖王妃势必会在剩下的人里头另寻一个。他想要站稳脚跟,就只能让靖王妃明白,她手中即便只有他这一张牌,也绝对胜过旁人一手牌。 这么多年来,靖王妃待他也愈发视若亲子,他也渐渐能安下心来。 可经年的磨砺跟隐忍,早已将他变成了靖王妃想要的儿子,而不是他自己。 他想站得高站得远,就得狠下心肠。抬头望着东宫的方向,他紧了紧手,他的目的地,到了这一刻已是近在咫尺。 白老爷子的神经却因为他的一句话而瞬间紧绷,参与逆谋之事,原本便是与虎谋皮,有舍有得,单看你做出的取舍,是愚蠢至极的还是聪明无双。他自认选对了路,但对纪鋆,却还是颇为忌惮。 故而,纪鋆话毕,白老爷子清清楚楚听进了耳中,却并没有辩驳,只收回手慢慢抚起了胡须。 纪鋆就也不再言语。 一行人悄无声息地往东宫前进,梁思齐走在最前头,腰杆挺得笔直,面色冷凝。瞧着十分谨慎小心。纪鋆望见,轻笑一声,道了声“梁大人”,问道:“你这脸色瞧着,不大好呀。” 梁思齐素来就是个冷脸黑面的人。可这会他连眼角眉梢都挂满了寒气。委实不算常见。 听到纪鋆的话,他照旧不笑,只轻轻一颔首。道:“到底是头一回做这等事,臣心中自然不宁。” 短短一句话,却说出了纪鋆最愿意听到的字眼。纪鋆面上的笑意就不由得加深,压低了声音徐徐说:“梁大人倒是个急性子。” 还未走至最后,梁思齐就已先在他面前自称为臣。可见是个心思玲珑的人物。上位者,不论如何,总是喜欢这样的人。纪鋆亦不例外。 行进中,丧钟的声响回荡在殿宇上空,在重重宫闱之中来回漾开,一圈圈似要将这原本平静的夜色搅起,露出下头汹涌的波涛来。纪鋆的人。尚在半途,汪仁跟燕淮却已摆出守株待兔的姿态,立于东宫,候着他们。 肃方帝已死,眼下最为要紧的是年幼的太子殿下。 若照先前汪仁的意思。早在肃方帝咽气之前,他们就应当已带着太子离宫,又或是照着皇贵妃暗中同莎曼敲定的话,将人交由莎曼,从此远走天涯,再不回西越便是。然而这般做,无异于将帝位拱手相让。 汪仁也好,燕淮也罢,都未曾将皇位放在心上。 那张龙椅上坐着的人是谁,有多重要?很重要。 掌一家尚且不易,掌一国,谈何容易?所以肃方帝的命,即便还长着,亦无人愿意他活下去。一个日渐昏聩的帝王,能做的只有毁了这天下这大好河山而已!坐在那张椅子上的人,即便做不成英明神武的帝王,也断断不能是个昏庸之人。 除却这些,谁拥有这天下,谁坐上那张椅子,似乎又变得一点也不重要了。 如若不是因为一旦纪鋆站在东宫门前,太子便会殒命,斩草除根,斩尽杀绝,他们亦不会候在这。 然而汪仁眸中的光芒是黯淡敷衍的。 夜风冷而大,吹得几株梧桐树上枝叶碰触,簌簌而响。汪仁就在这簌簌响声中不咸不淡地问燕淮:“阿蛮喜欢吃酸的还是吃辣的?” “……”燕淮一怔,答道,“喜欢甜的。” 汪仁哑然,皱起眉头别过脸去琢磨着,“喜欢甜的?人云酸儿辣女,喜欢甜的,能生出什么宝贝疙瘩来?” 燕淮在旁听了几句,委实听不下去了,扶额道:“您可曾还记得眼下是何境况?” “最差不过舍了太子走人便是,担心什么……”汪仁闻言,淡淡道,“至于惠和公主,眼下应当已出了宫门,有舒砚接应,再如何这火也烧不到她身上去,事情已成了一半,剩下的那一半,要担心也是你的事,轮不到我。” 檐下的灯笼被风吹得忽明忽暗,照映在汪仁面上,愈发衬得他那张脸上的神情模糊不清。 他轻咳了声,悠悠然说道:“左右这一局,输赢已定。” 言罢,不及燕淮应声,他嘴上忽然话锋一转,又将话头扯回了谢姝宁身上,说了两句却又说起延陵的宋家旧宅来,笑道:“你没见过不知道,宋家的那座宅子模样极怪,同别处迥异。”他一面说着一面比划了起来,“那门,竟是悉数用生铁包过的,寻常人根本动不了破门而入的念头……” 昔年离开延陵之前,他曾站在不远处仔仔细细地瞧过,看得久了就有些害怕,连靠近也不敢。 大门那般高,就连门扉上的兽头铜环,似乎也显得尤为得狰狞可怖。 那时的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会站在这里,同人笑着说起它来。 这般想着,汪仁叹了一口气。 阿蛮有了喜,他想领着宋氏回延陵的事,就又只能暂缓个一两年了。 “输赢……似乎都不大值得叫人开怀……” 思忖中,他听见燕淮也在冰凉的夜风中怅然叹了声。 汪仁微愣,看向昏黄灯光下站着的劲装年轻人,他尚不及弱冠,年轻得像是一棵苍翠的树,笔直的。干净又漂亮。可摇曳不明的灯光下,他的眉眼似笼着一层看不见的薄雾,朦胧不清。汪仁怔怔地想,自己像他这般年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呢? 那时。他入宫也已有**个年头。 一生之中。最好的年华,似乎都耗在了这高墙内。 他记得自己爬得很快,前行的道路上遍布荆棘。可他手脚并用,心黑胆大,在这权力漩涡中如鱼得水,乐在其中。可一旦站得高了,庞大的空虚跟无力也就立时铺天盖地朝他倾了下来。不偏不倚将他覆了个正着。 直至重逢宋氏,他才渐渐在这条遍布腥风血雨的道路上,找到了方向。 汪仁掩眸,沉声平缓地道:“这就是活着。” 活着,就得挣扎。 每一次做出的选择,都是千万次挣扎过后方才做出的决定。 一如他当年决绝入宫,一如燕淮决绝抛却身份。一如纪鋆苦心筹谋皇位—— 没有人,活得容易。 这个道理,燕淮从第一次杀人的那一天,就明白了。 他低头就着灯光细细看过自己修长白净,骨节分明的手。上头有茧子,厚的薄的,新的旧的,不断在增长。他甚至还记得这双手,第一次沾上血的模样。 燕淮的衣袂被风吹得张扬而起,在夜色中像只沙漠上空的孤隼,振翅疾飞。 他敛目,握拳。 决不能再叫他的孩子,也尝这样的滋味。 忽然,有内官提着灯疾步而来,到了近旁,一躬身急急便道:“印公,来了。” “哦?”汪仁挑眉,“白老爷子,可在随行之列?” “回印公,白老爷子并不在其中。白家的人,另带了一行人往娘娘那去了。” 汪仁点点头,摆手示意人退下,自己则眺望着远处,眼见着光亮渐胜,不由失笑,看向燕淮:“你该去了。” 燕淮便敛了心绪,动身迈开了步子。走出两步,他忽然回头对汪仁道:“多谢您了,义父。”言毕,再不回头,不过转瞬身形便已如燕子般掠了出去,消失于黑暗之中。 庑廊下,汪仁愣愣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良久才回过神来,拂了拂自己的袖摆,看着前庭里影影绰绰的花木,喃喃道:“阿蛮的孩子,往后若是像他,倒也不错……” 头顶上,夜色越浓,深得不见半分月色。 燕淮出了东宫,转个弯过了一条窄巷。两侧高墙上,不知何时多了几个人,皆着的锦衣卫服侍,打头的自墙头一跃而下,落在燕淮跟前屈膝跪下,唤了声“主子”,正是一早被安插进锦衣卫所的秦南。 “起来吧。”燕淮看了一圈来人,颔首示意众人起身。 秦南道:“派去那边的人,也都已悉数入宫。” 燕淮站定,沉吟道:“好,往东宫去吧。” “是!”他身后的一**人,齐声应是,随后便归于一列,快速往东宫方向而去。只是这一回,他们要去见的人,却不是汪仁。燕淮带着人到地方时,纪鋆也才刚刚跟梁思齐走到汇合之处。 夜风打在人身上,像是冰刀子,吹得人脸面生疼。 梁思齐沉默的控着马,看着燕淮走近,看着纪鋆上前招呼,喊他“十一”,嘴角微沉,紧紧抿成了一条线。 靖王入京不过几日,花在睡觉上的工夫便占了绝大多数,他入京后第一个见的人是燕淮,纪鋆眼下还并不知情。他依旧照着自己一开始打的算盘,燕淮见到他,却是百感交集。有些事,大抵是冥冥中早有定数,譬如他跟纪鋆的相遇,谁说那不是命? 骏马打着响鼻,站在青石地面上,踢踏着蹄铁,发出清脆而响亮的声音,在暗夜里回旋不散。 策马入宫,乃是大不敬。 然而如今,肃方帝薨了,谁又还能来问他们的罪? 禁军统领,出身梁思齐麾下,原就是他的人。至于宫里头的内官们,纪鋆不曾见过汪仁,却知燕淮跟汪仁交情匪浅,故而有燕淮在侧,若能免去兵戎相见总是大善。更何况,这天下要换人来掌,这宫里头的人,当然也该从上到下清扫一番。于纪鋆而言。汪仁是头一个,留不得的人。 纪鋆早在还未见过汪仁之前,便已做好了除去他的准备。 区区一个宦官,原不必他费心劳力大动干戈,可汪仁非比寻常。根基深厚。不能不除。 纪鋆从没打算在事后留他。 也正因如此,他在知悉燕淮跟汪仁的交情后,便无法再同燕淮清楚明白地透露出自己真正的心思。燕淮可娶了汪仁的义女……此等交情。断断不同于往。不论如何,眼下还不是叫十一洞悉他真正念头的良机。 纪鋆迎了上去,一手按住燕淮肩头,一手朝他身后的昏暗处看去,待看到那些人的时候。他微微松了一口气。 丧钟的余音似乎还萦绕在众人耳畔,清晰可闻。 纪鋆道:“十一,你可还记得昔年戏言?” ——若得天下,我当予你一半。 燕淮记得,可当年,他根本不知纪鋆的身份,纪鋆亦不知他的身份。那句话至始至终都只是两个孩子坐在沙丘上眺望着远方的落日闲谈间说起的笑言罢了。即便是前些日子,他知道了自己叫了多年的七师兄其实是靖王府的世子爷,看穿了他的勃勃野心,可他们却依旧还被蒙在鼓里,蒙在一个又一个谎言之中。 “已过得太久。我不记得了。”燕淮勾唇微笑,摇了摇头,“咱们私下里说过的戏言,数不胜数,哪里都能牢牢记得。” 纪鋆亦笑,道:“我也记模糊了,可有一句,我却一直都记得。”他按着燕淮肩头的手渐渐用了力,语气却依旧是从容而平静的,“我家中兄弟众多,可唯有你,十一,唯有你在我心中方才是手足!” 这句话里,至少有五分真心。 至于剩下那五分,只怕连他自己也弄不分明。 燕淮一字字听得清楚,心头却是异常得冷。 他们不是兄弟的时候,胜似兄弟。而今真成了兄弟,却反而要做不成兄弟了。 世事弄人,大抵便是如此。 他唇角的笑意渐凝,叹了口气,未再言语。纪鋆却知他素来就对这些看得淡,也知自己这般说不过是刻意强调一番心意,想叫燕淮明白,即便他这会瞒了他,骗了他,内心深处却依旧拿他当手足至亲,非旁人可比。哪怕最后他除去汪仁,也仅仅只是针对汪仁其人,绝对同他们之间的兄弟之情没有分毫干系。 然而心中想得明白,嘴上也说得利索,纪鋆却依旧有些莫名的心烦意乱。 梁思齐在一旁眼瞅着,却比他更为心焦难耐。 候了须臾,梁思齐就忍不住出声催促了一句:“事不宜迟。” 再这般折腾下去,没准等到黎明时分还不能见分晓。别人等不等得了他不知道,但是他自己却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继续等下去了。光阴寸金难买,白白耗费在这些事上,他等不及! 梁思齐眼里露出两分不耐来,蓦地翻身下了马,将缰绳往边上侍卫的手里一塞,转身就要往里头走。 纪鋆蹙眉。 沉重的宫门却突然在他们面前被徐徐推开去,露出背后空荡荡的黑暗。 众人皆讶,立时肃然。 里头却渐次燃起了光,如同星火燎原,顷刻间便已将眼前场景悉数照亮。 灯光下,面带惊惶的太子殿下神情局促地被簇拥在正中,坐于辇上,双手紧紧交握置于腿上。而他身侧,站着一个颀长的身影。 ——是汪仁! 纪鋆蹙着的眉头皱得愈发得紧了,暗暗咬了咬牙。 心念电转之际,他陡然侧目望向燕淮,眼神急变,一时间竟是掩饰不得。汪仁虽则名义上还掌着司礼监,但宫内管事的多半还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小润子,他已鲜少出没,更不必说留守东宫。哪怕他在,也合该留在肃方帝跟前才是。 然而此刻,汪仁就这么出现在了他们面前,护着太子,随行在侧,从容不迫。 他既在,那燕淮是否早已知悉?他们并不曾一同走进皇城,燕淮是否先会过汪仁? 短短一瞬间,纪鋆心头已掠过千百种可能。 梁思齐的脚步,亦停住了。 纪鋆只看着燕淮,过了片刻。才轻笑出声,问:“是什么时候察觉的,十一?”夜中风冷,纪鋆拢了拢自己的衣襟,眉眼微沉。“是我说漏了?还是你从头至尾都不曾信过我?又或是。昔日分别便为诀别?” 原本,就是再不该相见的吗? 兴许是的。 何苦来哉,一个两个。都往浑水中淌,沾染一身污黑,今后想洗却是再也洗不净了。 燕淮安安静静地站在他面前,不过一步开外的距离,却仿佛隔着漫漫沙海。一眼望不到边际,遥不可及。纪鋆在看他,他也在看纪鋆。纪鋆想要皇位想要至尊霸权,都乃人之常情,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有志向有野心总要拼一把才肯甘心。但错就错在纪鋆想要的东西里,有他们要守的。 矛盾就明明白白摆在他们眼前。没有人能视而不见。 他始终坦然,没有避开纪鋆的视线,道:“从知道你身份的那一刻开始,我便起了疑心。” “是吗?”纪鋆有些笑不出来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忽然一扬手。道,“弓箭手!” 身后黑压压的一片人,齐刷刷拉开了弓,指向太子一行人。 箭头在灯火照映下,泛着泠泠冷光。 太子胆怯,一把将自己的衣裳下摆攥进掌心,用力攥紧。 站在他边上的汪仁却只温声劝慰道:“殿下莫怕,不过是几支箭罢了。” 听着他可以放得轻柔和缓的声音,太子攥着衣裳的手这才松开了一些。但他仍旧惴惴得厉害,丧钟敲响的时候,他还在温书,正看得入神,耳边便传来一阵阵沉而闷的钟声……这是他这辈子,听过的最叫人说不清道不明的声音…… 他知道,这是父皇去了。 他靠在榻上,手捧着书卷,突然之间便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有一股令他陌生又惶恐的喜悦自心底里缓缓地涌上来,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铺天盖地的悲怆跟无措。父皇去了,他竟觉得高兴……他竟会觉得高兴?陡然间,他便觉得自己悲哀得可怕。 眼下,他坐在辇上,被人用箭指着,心里五味杂陈,舌尖却泛着苦。 他不认得对面站着的人,但他知道,那是他的堂兄纪鋆,靖王府的世子爷。 父皇才去,靖王府的世子就领着黑压压的人站在了东宫的地界上,这是想来要他的命了! 太子只觉得自己浑身冰冷僵硬,动弹不得。 站在远处的纪鋆,亦觉凉意上涌。但他既忧虑着燕淮跟汪仁的交情,又怎会全不部署?他拉拢梁思齐可不是为了当摆设的。大军在手,他方才能够安然。 纪鋆侧过半个身子,朝着梁思齐看去,喊了一声“梁大人”。 灯光通明之下,梁思齐眉宇间的沉沉郁色顿时凸显无疑。 与此同时,燕淮面向他往后退开了一步,口中泰然说道:“眼下收手,一切都还来得及。” 伴随着他的话音,箭矢流星一般破空而来,将纪鋆安置的那一排弓箭手尽数射杀,转瞬间人已黑沉沉倒下了一片,发出“怦怦”几声闷响。 在场众人大惊,纪鋆脸色铁青,但却并没有显露出过多的震骇之色。 他二人自幼长在一处,深知对方的手段跟本事,绝不会轻易小觑。 他有部署,燕淮自然也有。 有血在青砖地面上蜿蜒,滴答答的响。 四周静谧得骇人,纪鋆听着,仔仔细细听着,突然皱紧了眉头。一定有什么,被他给忽略和遗漏了—— 然而究竟是什么? 时不待人,局面紧绷,他已没有多余时间可来思量。 宫内队列在汪仁一声令下,已稳步朝着外头而来,竟是已准备朝着肃方帝那厢去了。如此胸有成竹,没有半分迟疑的举动,愈发令纪鋆眉头紧锁,面沉如水。 他蓦地长叹了一口气,长而重,像将这辈子的气都给一股脑叹光了。 “十一,你我本情同手足……” “……是啊,情同手足。”燕淮身形微顿,他该如何说,他们非但情同手足,他们本就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当着纪鋆的面。他说不出口。 纪鋆浑然不知,叹着气眼中却几欲喷出火来,兀地一眼扫过去,说道:“你也不必劝我收手,你向来知道我的为人。事到如今。我焉会收手?倒是你,十一你眼下停手,一切就都还不晚。你我就算不论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那也还有同门之谊,只要你回头,咱们还是兄弟!”他口中的话没有丝毫停顿,“还没有非到鱼死网破不可的时候,你且住手。不要逼我……” ——亲手杀了你! 他强忍着,到底没有说出最后几个字来。 可他不必说,在场的人也全都听得明白。 燕淮却在笑,笑着摇了摇头,而后长叹一气,道:“这局棋上,没有回头路。” 他白劝纪鋆。纪鋆也不过白白劝他。 兵戎相见,是必然之事。 “你既不悔,我自然也不悔。”纪鋆站定,霍然扬手,“夜深了。太子殿下也该好好歇着了!”歇过永夜,再不醒转。 话音未落,突然有一人附到他身边,低低回禀:“遍寻不见惠和公主的踪迹!” 纪鋆闻言,双目一敛,“娘娘呢?” “暂还不知。”来人垂首低语。 白老爷子领着的人径直去见了皇贵妃,然而一去便如泥牛入海再无消息传出,暗夜里充满诡谲,变幻莫测。 纪鋆心头微惊,疑惑更甚,他究竟算漏了什么? “杀无赦!”他一把将手收回,喝道。 燕淮亦开了口:“留靖王世子的命。” 风声大作,枝叶被吹得簌簌回响,喧闹嘈杂。纪鋆却还是将燕淮的话听了个清楚,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听进了耳朵里。他登时大怒,一把拔出所佩长剑,直指燕淮,厉声道:“十一!你怎么敢?!” 怎么敢才在他下了“杀无赦”的令后,要人留他一命? 他的命,焉要他燕淮来留? 这局棋,他还有大片余地,最终被杀得片甲不留的人,绝不会是他! 燕淮说出的短短七个字,像一根针,刺入了他的心肺,尽根没入,再也拔不出。 纪鋆的声音冷得犹如数九寒冬里的冰水:“你怎么敢?” 他反复质问着燕淮,却不过是在问自己。他还欠着燕淮一条命,他怎能忘恩负义?可成大业者,莫不是踩着累累白骨而行的,他又怎能例外?然而燕淮的命令,却将他衬得像个小人,卑鄙无耻,滑稽可笑! 纪鋆恼羞成怒。 燕淮却依旧平静以对:“师兄知道,我一直都敢。” 他第一次杀人,就比师兄弟们更麻利果决,除了阿蛮,没有什么值得叫他犹豫。 纪鋆见他这般自若,却愈发气得哆嗦,在夜风里将长剑“铮”一声掷于他足下,森然道:“罢了!”转瞬又道,“梁大人还待何时?” 兵戎相击的金石之声,便随着话音在他身后响起。 然而他没有听到梁思齐吭声。 纪鋆微惊。 黑暗中却有人悄无声息地疾步而来,走至燕淮身侧,并不压低声音,只回禀道:“宁寿门外二百人,已尽数诛灭。” 不及纪鋆诧异,又来一人,同样步至燕淮身旁,道:“长闲宫外,已清。” 不过转瞬之间,燕淮身边已聚了一圈的人。 每一个人都代表着一处地方,代表着纪鋆带进来的人,已悉数被诛。 燕淮手下有人,纪鋆知道,他甚至知道锦衣卫所里的人,如今名义上不在燕淮麾下,却依旧是他随时可以调控的势力。可仅仅只是这些,根本不足以同靖王府对抗,更不必说他手中还有梁思齐这张牌! 燕淮是哪里来的人? 灯光火光,刀光剑影,血光弥漫。 太子惊叫了一声,僵直地坐在辇上。 他不想看,汪仁却一定要他看。太子的性子,不像肃方帝,倒有些像是早前的庆隆帝,绵软多过于强硬,聪慧有余,却缺乏身为帝王需要的杀伐果断。汪仁制止了他想要别过头去的动作,冷静地道:“殿下应当仔细看着才是,这样的场面,只怕下一回见就得是殿下宾天的时候了。” 太子听到“宾天”二字,悚然一惊。转头直直看向汪仁。 哪有内侍,敢当着储君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 可汪仁非但说了,说得还这般若无其事,云淡风轻。 太子傻了眼,一瞬间连害怕都忘了。 怔仲间。距离他并不远的厮杀场景。愈发激烈。 纪鋆的脸色已难看至极,身边围着一行护卫,却并无人上前取他性命。因为燕淮有令在前。留他一命。 正当纪鋆心念纷杂,面冷如冰之际,他忽然瞧见黑暗中又来一人,只这人却并没有朝着燕淮而来,反倒笔直地朝着梁思齐去了。那是梁思齐的副将。穿着戎装,浑身浴血。 他在灯火喧嚣中,对梁思齐道:“大人,除了前往皇上寝殿的白家一行外,其余人等,已尽数掌控。” “轰——”一声,千重宫阙。似在纪鋆面前轰然倒塌。 他只觉眼前发黑,喉间腥甜。 梁思齐,事到临头竟然反戈了! 纪鋆冷冷望着梁思齐,道:“梁大人。” “世子爷,臣也是无奈。”梁思齐面色愈黑。依旧称臣。这会听上去,却像是讥讽。纪鋆蓦地烦躁起来,双唇翕动,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怎么会漏算梁思齐?不论如何权衡利弊,梁思齐都不该倒戈相向才是! 手中剑柄上刻着的花纹深深印进掌心,他冷笑,大笑,苦笑……而后问燕淮:“你做了什么?” 燕淮自怀中掏出一只小小青瓷瓶,轻轻一晃,里头发出清脆的几声叮当声响,似有玉珠滚动。 他去了塞子,将里头装着的东西倒在了自己掌心里。 只一枚小丸,果真似玉一般。 纪鋆心惊,蓦地想起来一事,扭头看向梁思齐,摇头讥笑:“梁大人竟是中毒了不成?” 梁思齐没应,却也不曾辩驳。 纪鋆的心就沉了下去。 “十一你,竟连这些手段也用上了?”纪鋆低声说道。 燕淮伸出手去,看着梁思齐笑了下,道:“兵不厌诈。” 他自小服食毒药,体质特殊,不惧旁人用毒。这件事,若非亲近之人,却是不知。梁思齐同他本不相熟,自然丝毫不明。他约见梁思齐,梁思齐见一个分明已经死了的人却约了自己,哪有不赴会的道理。 人的好奇心一旦起了,就难以就此消弭。 而梁思齐这样的人,又向来自视甚高,焉会怕他。 故而他一下帖子,梁思齐便应了。席间饮酒,他一杯接一杯,梁思齐却是一滴未沾。然而有戒心的人,有些时候却更容易中招。他亲手递了一张字条给梁思齐。 梁思齐不会假手于人,亲自展开来看。 字条上只有两个字。 有毒。 梁思齐当即变了脸色,可已然中招,幡然醒悟也是来不及了。 燕淮每次派人为他送去半颗解药,延缓毒发。真正清毒,需等到局定之后。梁思齐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不得不屈从。再严谨的人,亦有掉以轻心的时候。 梁思齐中了招,为了活命,只能反戈。 他并不看纪鋆,只大步上前,去接燕淮手中的解药。完整的一颗,服下便能解毒。他已看遍大夫,此乃西域奇毒,无法解去,只得等着燕淮的解药。他抬手去拿药,斜刺里却蓦地飞出一支箭,径直洞穿了他的心口。 梁思齐僵住了,殷红的鲜血霎时便浸透他的衣衫。 纪鋆在风声中冷冷地笑:“不忠之辈,怎能久留。” 梁思齐的副将震怒,拔剑要冲。 “虎符在我手中,尔等怎敢?!”纪鋆笑得更冷。 诸人皆讶。 然而他探入怀中的手,却突然顿住了。 这时,燕淮却不紧不慢地从身上取出半块青铜伏虎形令牌来。 这是在肃方帝手里的那半块。 纪鋆眼也不眨地看着他,眼睁睁看着他又从身上取出另外半块来,当着自己的面合二为一。 好一只虎! 纪鋆的手空着从怀中收了回来。 梁思齐的那半块,不知何时,也到了燕淮的手里。 “援兵将至。”他看着那半块自己错失了的虎符,咬着牙吐出四个字来。他爹靖王,还在宫外。那是最后一步棋。不到最后一刻,一切都还未见分晓。 然而燕淮却道:“众将士听令。” 兵戎之声骤然停顿。 燕淮举着虎符,微笑:“护太子有功者,天亮之后皆重重封赏;执迷不悟者,黎明之前皆当杀无赦。” 他说得平静。听到这话的人**却是沸腾了。 局势已是一面倒。识时务者为俊杰,这道理谁都懂。 只是眨眼工夫,厮杀中的人**已是黑压压跪了一地。齐声应下。 纪鋆沉默着,突然发问:“你料定我会杀了梁思齐,才当着我的面给了解药是不是?” 燕淮看着掌心里的那枚小丸,蓦地往地上一丢,一脚碾碎。而后走近纪鋆,轻描淡写道:“不,我没料到,我给的解药本就是假的。”言罢,他沉声吩咐下去,“擒了靖王世子!” 纪鋆束手被擒,却当着众人的面。长吁了一口气。 他生怕燕淮将自己猜得透透的,而自己却不曾看透他。 因而燕淮说交给梁思齐的解药是假的,他突然之间便安心了。 路过燕淮身侧的时候,他停住了脚步,问道:“十一。你也想要那张椅子了吧?”在权力中心长大的他们,焉有不动心的? 燕淮定定看着他,颔首道:“是,我很享受大权在握的感觉。” 可享受,不代表他就一定要坐上那张椅子。 纪鋆却并没有听出他的话外音,只得了自己想听的话,心满意足地离去了。 片刻后,有人来报,靖王已领着人进了宫门。 燕淮面无表情地沉吟道:“派人去指一指路。” 人到齐了,好戏也就开锣了。 太子一行人到达时,白老爷子正跟一身华服大妆的皇贵妃对峙着。 肃方帝宾天了,皇贵妃却着了华裳,环佩叮当,大妆加身。 白老爷子迷糊了,连外头的人,都已被悄无声息地除去,换成了皇贵妃的人也丝毫不知。直至太子到达,听见内官尖细的嗓音,他才惊觉,事情不对劲!然而早在他踏入这里的那一刻开始,一切就再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他蓦地放软了身姿,白胖圆脸上露出一个慈和的笑来,道:“囡囡,不要这样,有事咱们可以好好商量。” 皇贵妃在高座上摔下一只瓷杯来,哐当碎了一地。 她放声大笑:“父亲,您这会却又想起本宫是你的女儿了?”她霍然拂袖起身,站在台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您这回,走错了路了。” 白老爷子扑通跪倒,“娘娘,微臣知错了。” 看着这样的父亲,皇贵妃却愈发心如刀绞。为自己痛,也为他痛。 “母妃!” 皇贵妃闻声,立即抬头望去,只见太子脚步匆匆地冲自己跑了过来。 她厉声断喝:“站住!” 太子一怔,踟蹰着站住了脚步,“母妃?” 汪仁跟燕淮亦渐次鱼贯入内。 不多时,靖王也到了,独独不见纪鋆。 白老爷子跪在那回头一看,蓦地心冷如灰,愈发求起皇贵妃来。 太子是认得自己的外祖父的,见状略有些吃惊,犹豫着朝皇贵妃道:“母妃,这……” 皇贵妃听他开口,突然泪如雨下,低声喃喃:“傻孩子,你怎么心软成这幅模样……”她慢慢下了台矶,走至太子身前,道:“你且记住,永生不可再重用白家人!永生不许!” “母妃,可白家……”太子大惊失色。 然而话未说完,已被皇贵妃打断。 她说:“你记住了吗?” 太子犹豫着。 皇贵妃拔高了音量:“记住了吗?” 太子仓皇点头,又见母亲面上满是泪痕,顿时悲从心来,红了眼眶,“母妃您怎么了?您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母妃只想着,该好好给你上一堂课了。”皇贵妃伸手抚了抚他的发顶,眼角闪着泪光轻笑起来。 太子错愕:“上课?” 皇贵妃颔首,看向汪仁跟燕淮,叹了一声。并不言语。 她墩身福了一福,而后蓦地松开了太子,一把冲边上的白玉石柱撞去。 太子尖叫着扑过去,却已来不及了。 皇贵妃倒在年幼的儿子怀里,呢喃着:“母妃活着能教你的……总、总不及这堂课……你且记得。是白、白家人逼死了母妃……” 太子放声大哭。悲怆无助。 他要当帝君了,却偏是个心软的,连区区一个白家都还要再三迟疑。怎能成大事。 她能护他一时,却不能护一世。有母亲在侧,他便有羽翼可躲,终不能飞速成长。 皇贵妃苍白的面上绽开一个笑:“切记,即便是最亲近的人。也不可尽信……” 太子连连点头,泪水扑簌簌落在她面上。 白老爷子依稀听到了这些话,心乱如麻,膝行至外孙跟前,嗫嚅着道:“殿下,娘娘太过悲伤,神志不清。您万不可胡乱听从啊。” “白家人,永不得入仕!”太子哭喊着,伏下身去。 白老爷子浑身一震,呕出一口血来。 汪仁跟燕淮对视了一眼,饶是他们。也没料到皇贵妃会突然做出这般决绝的事来。 经此一事,太子今后,只怕会性情大变。 ***** 这一天夜里,太子失去了父亲,也失去了母亲。 黎明时分,惠和公主重新入宫,望着东宫外凝结的斑斑血痕,望着奋力洗刷的宫人们,蓦地泪如雨下。 太子枯坐在皇贵妃的尸首旁,一动也不动。 纪桐樱轻手轻脚地靠近,唤了他一声。太子没抬头,哑着嗓子问:“皇姐,我会是个好皇帝吗?” “会,一定会!”纪桐樱止不住眼泪。 太子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抹去眼角泪痕,“该小殓了。” ***** 国不可一日无君,尚不足十一岁的太子殿下很快就继承了皇位,称泰帝,改元昌平。 帝幼无助,故由靖王爷摄政。 纪鋆困于天牢,得知消息,良久回不过神来。 他们煞费苦心阻了他,最后却叫他爹摄政? 他想不明白。 汪仁一开始也想不明白。 拟定圣旨的那一日,汪仁便问过燕淮。燕淮却答,纪鋆野心不死,唯需靖王压制。他若想自己即位,就得先行弑父。他若真狠毒如斯,弑父夺位,那张椅子他也就坐不上了。 至于靖王摄政,岂不是白白送了天下给他? 自然不是的。 虎符原该一半留于帝王之手,一半交予大帅。 但而今,虎符皆在燕淮手中。兵权在握,加之先前一役,靖王府元气大伤,根本无暇再战。 纪鋆被捞出天牢的那一日,靖王亲自前往,只同纪鋆说了一句话,“你老子我还没死呢。” 纪鋆默然。 回过头,靖王见了燕淮。 他坐在那,狐疑发问:“若你想要皇位,如今虽名不正言不顺,却是信手之事,为何不要?” 燕淮看他两眼,道:“我媳妇不喜欢管后宫。” “……”靖王微怔,而后嘟囔,“我还没见过她……” 燕淮皱眉:“不必见。” 靖王懒洋洋往后一靠,问:“你真的不认祖归宗?” “我爹,姓燕名景。”燕淮眉眼沉静,语气波澜不惊,“我姓燕,名淮。纵我身上流着你的血,可我始终却都是燕家人。” 数日前,成国公府出了一场大祸。 成国公燕霖那位由肃方帝指婚的夫人,因为口角之争害死了婆母,后被燕霖扬鞭抽打,遍体鳞伤之际用烛台刺死了燕霖。 一夕之间,巨变陡生。 从此燕家绝嗣。 燕景既养育了他一场,那他就继续当燕景的儿子,为他烧香祭拜,延续燕家血脉。 也不枉他幼时,燕景拿他当做亲子,悉心教养。养恩大于生恩,他不能忘恩负义。 靖王有些微失神,良久说不出话来。 临近暮色四合,燕淮回府,半道上遇见汪仁。 汪仁手里捧着两块模样稀奇古怪的石头,抓着他问:“像不像猴子?” “像狗……”燕淮仔细看过,肯定地道。 汪仁“呸”了声,斜睨他一眼,突然问道:“一直忘了问,那天夜里你拿给梁思齐的解药真是假的?” 燕淮夺过一块石头,道:“仔细看看,倒也挺像您的。” 汪仁素来不是个好脾性,听到这样的话哪里还有不恼的道理,当即就冷笑起来,准备拣了两句回损他,等到到家还得先跟宋氏告状,再同阿蛮说道说道!然而话未出口,他忽然听到燕淮长长吐了一口气,低低道—— “解药是真的。” 他的确,料定了纪鋆会动手。 汪仁的火气,一下子便莫名全都消了。 他轻咳两声,又将石头抢了回来,道:“这么看长得也挺好的。”

  • 祈祈大人

    祈祈大人 2017-11-01 15:15:41

    闺宁 番外 长相思

    冬日里的天,亮得总较往常更迟些。至卯时三刻,窗外还只是蒙蒙亮。汪仁翻了个身,半睁着惺忪的睡眼醒来,人还迷迷糊糊的便先朝边上看了过去。

    锦被隆起,枕头上却不见人。 他清醒了些,小心翼翼将被子掀开了一角,探头朝里看了看,这才瞧见了人。门窗紧闭,屋子里的光线还有些昏暗,映入他眼帘的那一抹肩就显得愈发白皙起来。汪仁登时睡意全消,凑过去揽住,呢喃唤着“福柔”,将人紧紧箍进了怀里。 过了这么久,每一日睁开眼时,他都依旧觉得像是在梦里,非得把人搂进了怀里抱着,他才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低头就着她光洁的肩头亲了两口,汪仁这才满意地勾起了唇,餍足得像只猫。 可被他紧紧抱着的宋氏,却只觉得喘不过气来,又困得紧,只得费力地用脚尖踢了踢他的小腿,轻声嘟囔道:“别闹……” 她在京里呆了这么多年,说话间还是带着江南人特有的软糯,平素说话便是一贯的和声细语,这会听着更是酥软得不成样子。 汪仁不听倒罢,一听哪里还忍得住,当下就连呼吸声都粗重了起来。 可青天白日的,眼瞧着外头就该大亮了,他要是这会折腾她,回头非得被冷落上好几天不可。没法子,汪仁只得咬咬牙把人松开了,自己滚到一边角落里,将脸往枕头上一埋,深吸了一口气。 过得片刻,见身旁一点动静也没有,他不由奇怪起来。闷闷喊道:“福柔?” 话音落了,还是没有动静。 汪仁忍不住抬起头来,却见她抱着被子竟是又睡熟了。 乌鸦鸦的一把头发,长而浓密,养得好了就像是匹缎子。汪仁看着就手痒,摸过去抚了两把才将手收了回来。 窗子外簌簌作响,他屏息听了听。听出来是落雪了。便轻手轻脚地为她掖了掖被角。然后自己从床边矮几上够了件衣裳随手披了,掀开被子起了身。 成亲几载,他旁的不提。做饭的手艺却真是长进了不少。 卸去了东厂提督一职,又将手下的人手势力近乎悉数交予小润子后,他突然间就彻底闲了下来。原想着得了空,再不必算着日子掐着时辰过日子。谁知这甫一松懈后他反倒是不习惯了。 狠闲了两天,他便再闲不住了。 正巧宋氏偶感风寒胃口不佳。念着想吃家乡菜,他便寻了个延陵籍的大厨回来,在边上看了两日就起了兴要跟着学两手,不曾想这一学还真叫他学出了瘾来。 刀剑换了锅铲。也没什么不好。 汪仁一面琢磨着早膳该做些什么,一面趿拉了鞋子慢悠悠朝着外头走去。走到门口,打起帘子推开门。迎面吹来一阵寒风,里头还夹杂着越来越大的雪粒子。打在人面上刺骨的疼。他赶忙退了回去,钻进里头翻箱倒柜找起了大氅来。 他原不爱叫人伺候着,宋氏又事事都顺着他,结果此番来别院小住,他说索性不带人,就真的只准小五赶车,玉紫带着包裹箱笼一道随行。 入夜后,他就更不愿意有人值夜了,一早便将人都打发得远远的,不近午时不准出现。 是以要找衣裳,也只能是他自己扒着箱笼一个个找过去。 找了大半天,才算是叫他给找着了。他换上后又蹑手蹑脚走进内室看了两眼宋氏的动静,见她仍旧安睡着,微松了一口气,复又出了门往廊下去。 然而虽则已经将厚实的大氅裹在了身上,脚下穿的也是温暖的毛靴,可站在庑廊下,这凛冬的风一阵阵往身上吹,还是冻得慌。 好在这地方也不大,厨房就在几步开外,一会便到了地。 汪仁跺跺脚将鞋履上沾着的雪水抖落,一边伸手将门推开了去。不大的厨房里密密实实摆了一堆的瓜果蔬菜、牛羊肉,角落里的大缸里还养了几条鱼。 大冬天的,新鲜的瓜果蔬菜寻常难得,但手头不缺银子还怕吃不到鲜的?多的是法子。 这次来别院,汪仁特地让人备了一车的东西送来,全等着他大展身手。 他做饭规矩大,不许旁人在边上碍手碍脚,厨房里除了个烧火的,其余的一概不准入内。走到水缸边上,汪仁探头往里扫了一眼,见鱼虽然游得慢,但终归还在动弹就也没做声,只扭头又往堆在那的菜走去。 刚扒拉了两棵蕹菜,外头就响起了小五的声音:“您怎么起得这般早?” “是你起晚了。”汪仁弯腰挑着菜,头也不抬地堵了回去。 小五一噎,仰头看看檐角外的天空,一侧灰蒙蒙一侧才泛白尚未亮透,这分明才刚亮呢! 但当着汪仁的面,小五到底是不敢申辩,只速速捋高了袖子往厨房里一头扎进去,搬了小杌子坐在了灶前,将火先升起来。 青烟冒出的工夫,汪仁也将菜选定了,直起腰来打量两眼冰凉凉的水愣是没能狠下心去洗,遂扭头望向小五:“去,把菜洗了。” “……”小五欲哭,“小的这火还没升完呢……” 汪仁不咸不淡地看一眼灶台,“先洗了再升。” 小五磨磨蹭蹭站起来,将菜接了往外去,一面走一面小声腹诽着,明知人手不够,却偏偏不肯让人进厨房,真是作孽啊…… 然则等到一盆子菜洗完,小五已冻得瑟瑟发抖,连腹诽都没力气了。 天原就冷得厉害,住在东城那么个人气旺盛的地方还直叫人冷得哆嗦,汪仁却领着宋氏偷偷来了泗水边上小住。外头的一江风月倒是瞧着美不胜收,雪景怡人了,这人可是要被冻傻了。 小五苦哈哈钻回厨房里,这次不用汪仁吭声直接就往灶前扑了过去,权当烤火了。 他蹲坐在那。恨不得将脑袋都埋进火灶里去。 汪仁提着把刀瞅见,就轻笑了两声,又打发小五去杀鱼。 小五闻言,脸一垮,就差真哭了:“哪有一大早就吃鱼的……”何况您这不是从来也不吃鱼的吗?!但后半句小五没敢说,硬生生给咽了下去。 “太太爱吃。”汪仁言简意赅地丢下四个字,转身往水缸边走去。背对着小五云淡风轻地吩咐道。“就要那条最肥的。” 小五心里泪珠子啪嗒掉,用大义赴死的姿态捉了鱼往外去,觉得自个儿比这鱼还苦。 太太那么个温柔和善的人。怎么就瞧中了印公呢…… 可转念一想,印公对着太太的时候,却又比对谁都和善,活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小五百思不得其解。众人亦是如此。 唯有汪仁甘之如饴,伺候宋氏穿衣吃饭享乐。是他最高兴的事。 趁着宋氏睡觉的工夫做完了早饭,汪仁也并不喊她起来,只让小五烧了水去耳房里沐浴了一番重新换了衣裳,这才慢吞吞往内室里走去。到了床畔将鞋子一脱翻身上去。隔着被子抱住宋氏,嘀咕起来:“再不起来可就日上三竿了。” “什么?什么?”宋氏睡得迷迷糊糊,闻言一把跳了起来。额头正正磕在了他下巴上。 二人一齐低下头,呼起痛来。 这一撞可撞得不轻。宋氏登时睡意全消,倒也顾不得揉自己的额,只急急去看汪仁的下巴,懊恼道:“瞧我这没轻没重的,等会青了可怎么好。” 汪仁任她贴着自己的下巴看,嘴里淡然道:“左右没外人瞧见,不损英姿。” “……”宋氏笑了起来,伸手握拳轻捶了下他肩头,“得了,也就你纵着我,过会小五跟玉紫看见了,还当我平日里对你非打即骂呢。” 汪仁腆着脸道:“那也行,非打即骂我也乐意。” 宋氏素来说不过他,见他这没脸没皮的样是半点法子也无,只得推他起身去给自己取衣裳来。 听见衣裳两字,汪仁心头一热,下意识朝她身上望去。 宋氏羞恼,催促起来:“倒是快去呀!” 汪仁就“是是是”地应着,一步三回头地去取干净衣裳来。 等到穿戴妥当洗漱过后,二人移步往外间去。玉紫早将饭菜摆好,连润口的茶都已斟得。 汪仁就满意地看了一眼玉紫,将人打发了出去,只自己举筷给宋氏夹菜,一面佯装漫不经心地问道:“味道如何?” “比早前那位刘大厨的手艺更好。”宋氏对他从不吝夸赞。 汪仁就眉开眼笑地得意起来,他的手艺就是跟刘大厨学的,这说明已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焉能不痛快。 用过了饭,雪已渐止,只余下些许零星雪片。夫妻二人就命人搬了胡榻安置在了院子里的梅树下。 腊梅开得正好,风一吹便是香风阵阵。 胡榻边上摆了只红泥小暖炉,热气暖融融地往上升腾着。玉紫抱着壶女儿红过来,将酒热了,不一会便有酒香四溢。隆冬时节,呷上几口小酒,暖身暖心,就着香雪白梅,更是别有一番滋味。 汪仁将自己裹得严实,连带着宋氏也不放松,将人裹得只见衣裳不见人。 宋氏啼笑皆非,说大不了呆在屋子里就是了。 汪仁却道不成。 和她一起梅下赏雪饮酒,乃是梦中一景。而今有了机会,他怎甘心呆在屋子里不动。若不然,先前燕淮跟谢姝宁家的那丫头闹着要一块来时,他也不会黑着脸斥了一顿胡闹,不准她跟来。 离开了两日,也不知阿丑那丫头,气成什么样了。 想着外孙女鼓着脸哇哇大哭的模样,汪仁忍不住笑了起来。 宋氏见他笑,不由狐疑起来:“怎么了?” “想起阿丑了。”汪仁往榻上坐下,拣了扇子给红泥暖炉扇了扇风,“阿蛮家的小子琮哥儿跟翊儿家的小子都安安静静的寻常连话也不吭,偏出了个阿丑跟皮猴子似的,也不知随了哪个。”他说着话,嘴边的笑意却没淡下去过。 宋氏竖耳听着。突然汗颜起来,轻咳了两声,窘然道:“我小时便是阿丑那性子……” 汪仁诧异地看向她。 宋氏笑着摇了摇头,说:“不说都忘了,阿蛮三四岁的时候,也淘得很。后来进了京,突然间便像是长大了。说话行事都老成了许多。再没撒娇胡闹的时候。” 当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便是她都被折腾得改了性子,阿蛮小小年岁更是一夜长大。后来便越来越沉稳。 故而此刻若非宋氏提起,汪仁是决计没有料到的。 他失笑:“阿蛮竟还有闹腾的时候,可见阿丑是随了她了。” 宋氏也笑,二人轻声说笑着。并不提早年发生过的事。难过的怅然的悲痛的,不论昔年曾用何种心绪面对过。那些往事终究都随岁月一道湮没了。 汪仁望着坐在自己身侧的人。 拂云鬓,芙蓉面,颊边笑意温柔动人。 他只这般看着,便觉满心欢喜。情难自禁。 这时,温好了的女儿红发出“咕嘟”一声轻响,廊下不远处架子上的鹦哥被惊醒。瞪着浑圆如黑豆一般的眼睛,扑棱着翅膀飞开了去。却又被脚踝上挂着的银链子给拽了回来,只得无奈地蹲回原处,扯着嗓子鸣了两声。 汪仁听见就抬眼遥遥看了看,眼睛里漫开一阵笑意。 他搂着宋氏的腰,懒洋洋靠坐在那,轻声喃喃道:“你往后可就在我边上扎根了,哪也不能去。” 她若是只鸟,那他就得是缠在她脚上的那根链子。 从十一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她,他眼里,就只剩下她了。 浮云一梦,也有成真的时候。 宋氏弯腰看着那壶酒,眼角情不自禁地红了红,柔声应道:“好。” 这一年,汪仁三十七岁。 整整二十六年了…… 搁在她腰间的那只手,修长干净,骨节分明。隔着衣裳,她似乎都能感觉到上头的温柔。她轻轻颤了下,将身子向他怀里靠去,像是怕冷一般,蜷缩在他怀中。 从此俗世冷暖,皆不抵这一靠。 天地寂寂,却连夹着雪粒子的风都似乎是暖的。 此后每一年落雪时节,汪仁便会带着宋氏来一趟泗水别院。 不带仆役,只俩人携了包裹前来,像是世间最寻常最普通的夫妻,过着尘世里最平凡的小日子。 一年复一年。 燕淮家的大姑娘阿丑也长大了,成亲了。 汪仁送她出门子前,神神秘秘送了一大箱的东西。众人皆不知里头装的是什么,到了夫家,阿丑命人打开一看,里头装着的却都是她幼年时玩过的小物件。 有她爹亲手做的木头人,也有她娘亲手做的布偶,还有汪仁给拣的奇石…… 林林总总,不知何时就放满了一大箱子。 阿丑一一翻看着,泪珠子就扑簌簌落了下来。 入了秋,汪仁五十岁做大寿时,她领着新姑爷回来看他,非让新姑爷给他磕头。姑爷就也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汪仁高兴得很,回头便同宋氏笑呵呵地道,阿丑挑男人的眼光随她,比阿蛮强。 年岁渐长后,他的性子也慢慢好了很多。 不爱发脾气了,也没过去那么挑剔了。 底下的人都欢喜得很,唯宋氏看着,却有些愁眉不展起来。但她也说不清,自己究竟在担心什么。 进了腊月,汪仁照旧吩咐人收拾东西,准备往泗水别院去。 一年年下来,早成了习惯。府里的人亦都驾轻就熟,一得了命令就速速准备了起来。 谁知临到出门的那一日,天上却落起了鹅毛大雪。房檐瓦舍上,长街角落里,皆铺满了白雪,很快便皑皑一片。道上都是积雪,一时半会根本出不了门。 他们前往泗水别院的计划只得暂缓。 宋氏捧着手炉坐在热炕上陪他画画,低头翻着一卷书。 谢翊少年时不喜读书,后来却不知怎地听进去了汪仁的话,在书院里苦心攻读几年,回来后一举高中,进了翰林院。再后来。他便开始著书作文。又兼他只满心埋头做学问,朝堂争斗几乎从不参与,愈发得了泰帝器重。 宋氏翻着儿子著的书,却觉看不明白。 曾几何时还被她扭着耳朵逼着去念书的儿子,突然间就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她合上书,揶揄道:“我倒生了个书呆子出来。” 然而话音落后,身旁的人却并没有接话。 心头蓦地一跳。她丢开了书便转头看去。却见汪仁坐在那提着笔,突然倒了下去。 **** 这一年的冬天,他们没能去成泗水别院。 汪仁病了。 病得厉害。 鹿孔来号过脉后。皱紧了眉头。谢姝宁便没敢叫宋氏在旁听着,只跟燕淮一道同鹿孔在耳房里悄悄商议起来。汪仁的身子瞧着一向不错,但底子却是不好的,是以病来如山倒。一下子便将人击垮了。 他小时候吃过太多苦头,数九寒天里连件厚实的衣裳也穿不上。挨饿受冻,是常有的事。寒气入骨,经年不褪。所以他畏冷,比寻常人都更怕冷。他总似笑非笑地说是因为冬日的天看着太沉闷。色调昏暗、冷锐,令人不喜,故而不喜深冬。 就好比他也不喜欢夏天一般。 可他分明……分明真的是怕冷啊…… 由内而外。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怕。 身上冷,心里更冷。 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他小时候就已经尝遍了。大了些,入宫摸爬滚打,更是见惯了阴险狠辣的手段,那滋味比三九寒冬里灌下凉水还要冷上百倍。 红尘*,漫天凄寒。 得遇宋氏,是他人生中最为温暖的一件事。 他身上有旧疾,好了愈合了,病痛却终究是留下了。 重逢宋氏之前,他更是肆意妄为的人,从不在意自己的身子如何,能活几日,又能活成何等模样。他生无可恋,死亦不觉畏惧。药是能不吃就绝不吃,左右死不了,便根本不曾放在心上,端的是浑不在意。 可他是伤过根本的,到了年岁,原本细碎的病痛就都一股脑冒了出来。 小病也成了大病。 鹿孔摇了摇头,说没有法子了,只能调理着再看看情况。 谢姝宁听着,双腿一软,扶着燕淮方才站稳了,但泪水已从眼眶里簌簌滚落,止也止不住。 明明前些日子见他时,人还好好的,能说能笑也能发脾气,怎么一转眼就病成了这样? 她不愿意相信,可在场的人哪个也不比她难过得少。 母亲若是知晓了,只怕是受不住。 她便瞒了宋氏鹿孔说的话,只说得静养着。 然则宋氏好瞒,汪仁却不是个能轻易瞒得过的主。待到他醒来,见人都聚在了一道,便明白了过来。 宋氏坐在他身旁,握着他微凉的手,轻声问他可要用些什么。 昏过去后,他粒米未进,连滴水也曾喝过。 汪仁神色疲惫地将脸贴在她掌心里,低低道:“渴了……” 宋氏红着眼眶应下,起身去倒水。汪仁便抬手招呼了谢姝宁跟燕淮走近,只问了句:“是不是没法子了?” “没什么大碍,您只管养着便是。”燕淮摇摇头。 汪仁便去看谢姝宁。 谢姝宁微微别开脸去,道:“您别担心。” 汪仁叹口气,没有再言语。 吃了半个月的药,他身子好了一些,但精神却总是恹恹的,人更是飞快瘦削了下去。他吃什么都只觉得味如嚼蜡,渐渐的便愈发没了进食的念头。 当着宋氏的面,他却逼着自己吃,笑着一点点都咽下去。 可等宋氏一转身,他便尽数吐了出来。 鹿孔说他喉咙里长了东西,若想去掉非得切开了喉咙不可,可这切开了,人也就去了。 果真是……没有法子的事。 阿丑得知了消息,匆匆赶来,进门一声不吭,提了裙子撒腿便往汪仁那跑,推门进去跪在他病床边便哭,泪如雨下。 她六岁那年,抓着糖葫芦兴冲冲去找姑姑娴姐儿。 天很热,院子里的大树枝繁叶茂,苍翠欲滴。夏蝉在里头尖利嘶鸣。 她一边走一边仰头朝着大树顶上看,板着小脸腹诽,回头便让人都将它们粘了去,免得扰了姑姑清净。 可年幼的她不知道,姑姑再也不会觉得它们吵闹了。 她拐个弯,越过一棵树,便看到姑姑背对自己坐在轮椅上看书。她高声唤着“姑姑”跑了过去。却没有得到回应。她以为她睡着了。便轻手轻脚地靠过去看了看。却见姑姑闭着眼睛没有动静,原本盖在膝上的毯子滑到了地上。 她愣了愣,推着她手臂叫了两声。姑姑却毫无反应……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人说没便能没了…… 她失去了姑姑,如今连最喜欢的姥爷,也将要失去了。 阿丑哭得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哭花了脸也不顾,嘟囔着要去找鹿孔算账。什么破大夫,救不了姑姑也救不了姥爷,他算什么大夫! 汪仁躺在病床上,却笑了起来。 他说:“他是大夫。又不是神仙。快不要哭,都是成了亲要做娘的人了,哪有这般哭法的。” “他要是神仙那该多好……”阿丑大睁着眼睛。泪水却仍像断了线的珠帘,落个不停。 汪仁“嗳”了声。摇头道:“人终有一死,不过早晚罢了,哭什么。” 阿丑难受得说不上话来。 汪仁瞧着,语气也渐渐哽咽,“我都一把年纪了,你可别把我整哭了……” 说着,眼眶到底也是红了。 祖孙俩伤心了一回,是夜宋氏陪在汪仁身侧,听他絮絮叨叨说着下头的孩子,从谢翊兄妹俩说到孙辈们,一个个都记得细细的,喜欢的东西不喜欢的,他记得比宋氏还清楚。 宋氏握着他日渐干瘦的手,听他说一句便点个头应一声。 夜色深浓,汪仁的说话声渐渐低了下去。 “可惜了,没能再陪你去一趟泗水别院。” “等你好了再去,也是一样的。”宋氏语气轻柔地道。 汪仁便翘起嘴角笑了笑,紧紧扣住了她的手。 天色将明的时候,他不再说旁的,只一遍遍唤她的名字。 “福柔……” “嗯。” “福柔……” “我在。” “福柔……” “我一直都在。” “你忘了吗?我扎根在你边上了,我哪都不去,我就在这陪着你。” “生生世世,我都陪着你……” 宋氏细语呢喃着,可躺在她身边的人,却再没有应过声。 三声“福柔”,恍若天长地久。 天亮了,汪仁却再没能起来。 宋氏终于泣不成声。 汪仁小殓后,移去了正堂,屋子里便空旷了下来。 宋氏一个人,坐在他们一起住过的屋子里,坐在这张他们一起睡过的床上,摩挲着一块他最喜欢的石头。他脾气硬,也像石头,难怪旁的不喜欢,偏喜欢收集这个。 她往前还笑他,而今却恨不得日日陪着他九州四海到处搜罗奇石才好。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气味,她阖上眼,靠在了床柱上,微微笑着。 眼角细纹道道,她也老了。 但这一刻,她面上的神情万分温柔,竟是美不胜收。 她这一生,遇见了他,已是万幸。儿女孝顺,各自成器,更是圆满。只可惜了,她这辈子到底没能给他生一个孩子…… 一个生得像他的孩子。 宋氏闭上眼,呼吸声轻轻的,似睡了过去。 她这一睡,就再没有醒来过。 儿女们将她跟汪仁合葬在了一处。 出殡的那一天,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天空清澈得像是块碧蓝的琉璃瓦…… ***** 汪仁却在隆冬大雪中睁开了眼。 四周极冷,风刮在身上跟剐肉的剃刀一般。 他吃力地摸了把自己身上的衣裳,单薄又破旧,蔽体不过尔尔,更不消说驱寒保暖。 凛冽的寒风呼呼刮着,他突然间便糊涂了。 他不是死了吗? 可为什么这会他却穿得破破烂烂坐在地上,浑身冻得僵直。他四顾茫然,只瞧见有棵腊梅树的狭长枝桠从身旁高墙里探了出来。 白茫茫的细雪间夹杂了许多深深浅浅的红,腊梅花瓣悠悠落下来,直直落在他嘴边。 汪仁仰头看着,蓦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记得这一幕,他记得! 就在这时,窄巷外传来一阵嘈杂声响。 他费力地睁大眼睛直直望去,便瞧见有个裹在雪白狐皮袄子里的小姑娘赤着脚,急切地朝巷子里跑来。 她身后跟着的嬷嬷追着喊:“我的好姑娘快先将鞋子穿上,冻坏了可怎么好!” 她却恍若未闻,跑得像只林子里的小狐狸,灵动又飞快。 到了近旁,她大口喘着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紧跟着追过来的嬷嬷亦看见了他,皱皱眉,伸手要去拽她,一面四处张望起来:“您怎么了这是,睡醒连鞋也顾不得穿便往这跑,没得回头叫少爷知道将您训一顿……” 嬷嬷絮叨着要带她回去。 她却执拗地蹲下身来,从怀中取出雪白干净的帕子轻轻按在他脸上,一点点将雪水、泥水抹去,神色老成地长叹了一口气,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说道:“原来你少时长得是这副模样……” 眼中泪水盈盈,好像早春时节,山间的那一汪小溪,干净明亮得不像话。

  • 祈祈大人

    祈祈大人 2017-11-01 15:21:57

    这回是真 完结了……hohohoho……

  • 伊雪宁

    伊雪宁 (work hard ,be nice) 2017-12-10 21:49:41

    最后这个番外最美

  • 邹小晗

    邹小晗 (你若盛开 清风自来) 2017-12-11 17:11:54

    好看,看完对男主没啥感觉,最喜欢汪仁

  • 精灵金丝熊

    精灵金丝熊 (干啥啥不行 吃啥啥没够) 2018-01-13 20:42:42

    喜欢汪仁

  • momo

    momo 2018-02-07 15:57:25

    终于看完了嘤嘤嘤。。。作者能出个汪仁福柔的文么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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