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玛丽·安·兰姆:水手舅舅
西绪福斯(为现实所伤,但又去追寻现实)
水手舅舅 玛丽·安·兰姆 张玲译 我爸爸是个乡村教堂的副牧师,这教堂距阿姆维鲁有五英里左右。我生在 紧挨着教堂墓地的牧师住宅里。我最早记得的事情就是爸爸教我按照一块墓碑上的 字母认字,这块墓碑就竖在我妈妈坟墓的上首。我常常去轻轻敲爸爸书房的门,我 觉得我现在还听见他这样说:“谁呀?——你要干吗呀,小乖乖?”“去看妈妈去 ,去认好看的字母去。”每天总要有好几次,爸爸把书和讲稿放在一边,带我到这 地方来,让我指着认每一个字母,然后教我拼音念字。就这样,我用妈妈坟墓的墓 志铭当启蒙读物和拼音课本,学着认起字来。 有一天我正坐在横跨教堂墓地篱墙的踏阶上,有位先生从那儿路过。那时 候,我正清清楚楚拼我妈妈的名字,背完了字母,就好像干了件了不起的事似的, 郑重其事地念出“伊丽莎白·威利尔斯”这个名字。我的声音那位先生都听见了, 他是詹姆斯舅舅,我妈妈的兄弟,是个海军上尉。爸爸和妈妈结婚后不到几个星期, 他就离开了英国。他在海上航行了好多年之后,现在又回到故乡,来探望妈妈。虽 然妈妈死了已经有一年多了,舅舅却一直没听到她去世的消息。 舅舅看见我坐在踏阶上,又听见我念妈妈的名字,就紧盯着往我脸上看, 他越看越觉得我像他姐姐,就料到我可能是他姐姐的孩子。当时我对自己的功课太 专心了,顾不得注意他,照旧拼个不停。“你拼得这么好听,是谁教给你的呀,小 姑娘?”舅舅问。“妈妈。”我回答道。因为我当时心中总影影绰绰地认为,墓碑 上的字,就是妈妈的一部分,拼字就是妈妈教给我的。“那么妈妈是难呀?”我舅 舅问。“伊丽莎白·威利尔斯。”我答道。这一来,我舅舅就管我叫起亲爱的小外 甥女儿来了,还说他要跟我一块儿到妈妈那儿去。他攥住了我的手,想要领我回家 去。他认出了我是难以后,真是高兴极了,因为他想,他姐姐要是看见了自己的小 女儿把这个多年不见的水手舅舅领回家来,准会又惊又喜! 我答应把他带到妈妈那儿去,可是应该往哪边走,我们俩却发生了争执。 我舅舅硬要顺着直通到我们家的路走,我却指着教堂墓地,说那才是上妈妈那儿去 的路。他虽然急不可待,不愿有片刻耽搁,但也不想在这一点上和刚认识的小外甥 女争吵,因此他把我从踏阶上抱下来,打算领着我走另一条小道。他知道我们家庭 院的头上有一个栅栏门,这条小道就直通那里。可是不行,那条路我也不肯走。我 一边把他的手甩开,一边说:“你不认识路——我来带你走。”于是我要多快就有 多快地穿过大片的草地和蓟丛,跳过一块块凹下去的坟。他就跟在我这种他所谓固 执任性的脚步后面,一边走一边说:“我这个小外甥女儿是个多有主意的小东西啊 !还没有生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上你妈妈家去的路啦,孩子。”后来我到底在妈妈 的坟前站住了,手指着墓碑说;“妈妈就在这儿。”口气中间,十分得意,仿佛是 表示,这回你可得信服我是最认得路的了吧。我往上看他的脸,本来是想看他认错 的,可是哎呀,我看到的那张脸是多么难过呀!我当时只有害怕的份儿了,所以随 后发生的事都记不全了。只记得我拉着他的上衣叫道:“先生,先生!”想叫他活 动活动。我不知道怎么办好,脑子里乱糟糟的。我觉得我把这位先生带到妈妈这儿 来,让他哭得这么伤心,这里进一定有什么地方我做得不对,但是到底是什么地方 不对却又说不上来。这块墓地一直是个让我觉得快活的地方。在家里,爸爸常常烦 我那絮絮聒聒的孩子话,把我从他身边打发开;可是在这儿,他却完全都由着我的 性儿。在这儿,我想说什么就可以说什么,想怎么嬉笑蹦跳就怎么嬉笑蹦跳。正像 我们说的那样,我们每次去看望妈妈的时候,都是一团高兴、亲亲热热。爸爸常告 诉我,妈妈睡在这里多么安静,他和他的小贝萃有朝一日也要睡在这个坟里,睡在 妈妈的身边。到了睡觉的时候,我的小脑袋枕在枕头上,还老是想着要和爸爸妈妈 一起躺在坟里。在我那孩子气的梦想里,我老想象我自己就在那儿,那是一个在地 里面的地方,又光滑,又柔软,一片葱绿。我从来也没琢磨出妈妈到底是个什么样 子,但一想到妈妈就联想到那墓碑,联想到爸爸,还有那平展展、绿茸茸的草和我 那躺在爸爸胳膊弯儿里的小脑袋。 我不知道舅舅在坟旁这样伤心难过地待了多久,我觉得那仿佛是很长的一 段时间。后来,他到底把我抱在怀里,使劲搂住我,把我搂得都哭起来了,我跑到 家里来到爸爸跟前,告诉他说,一位先生正朝着妈妈坟上那些好看的字哭呢。 爸爸和舅舅两人这回见面自然又有一番酸楚动人的光景,我记得我长了这 么大还是头一回看见爸爸落泪;我记得我非常难过,坐立不安,所以跑到厨房去告 诉我们的佣人苏珊,说爸爸正在哭呢。苏珊要我待在她那儿,免得我打搅爸爸和舅 舅谈话,可是我还是要回到起坐间里“可怜的爸爸”那儿去。我悄悄走了进去,慢 慢蹭到爸爸的膝盖中间。舅舅朝着我伸出胳膊来要抱我,可我使性子转过身去躲开 他,把爸爸抱得更紧,心里暗暗讨厌起舅舅来,因为他把爸爸惹哭了。 直到这时候,我才头一回懂得了,妈妈去世原来是一场大灾难。我听到爸 爸说了那整个令人凄侧的经过:妈妈怎样久病缠绵,怎样与世长辞,爸爸怎样因为 失去妈妈而悲痛。我舅舅说,妈妈把爸爸撇下,还留下这么小的孩子,真叫人没法 接受。可是爸爸说,小贝萃是他唯一的安慰,他还说,假如没有我,他早就该悲伤 而死了。我怎么会成为爸爸的什么安慰呢?这真叫我心里吃惊。我只知道,他跟我 玩,跟我说话儿,我都很高兴;可是我以为,那都只是因为他疼我,宠我,我可一 点也不知道,他能快乐还有我的一份儿功劳。他说他悲痛难过,我听着又新鲜,又 奇怪。我一点也没想到,他还会有不快活的时候。他说起话来,总是又高兴又和气 的;以前我从来没有看见他哭过,也从来没有见他像我那样,稍不遂心就愁眉苦脸 。我这些想法都是乱七八糟的、孩子气的,木过从那时候起,我就老是琢磨我妈妈 死了这桩令人难过的事。 第二天,我又像往常那样走到书房门口,想叫爸爸和我一起到我们心爱的 坟上去,可是心里又直嘀咕,不敢敲门。我在书房和厨房之间来回走了好多次,木 知道应该怎么办。舅舅在过道里碰见了我,就问:“贝萃,跟我到院子里去走走好 不好?”我不去,因为那不对我的心思。我所想的,只是像从前那样高高兴兴地坐 在坟那儿,和爸爸说话儿。舅舅变着法儿想把我说通,可是我一个劲儿地说“就不 ,就不”,然后就哭着跑到厨房里去了。他跟着我也进了厨房,苏珊说:“这孩子 今儿个这样爱耍脾气,我真不知道拿她怎么办好。”“唉,”舅舅说,“我觉得这 是我那可怜的姐夫把她惯坏了,因为就有她这么一个嘛。”舅舅这样数落爸爸,可 真让我有点动气。我始终没有忘记,就是这个我从前不认识的舅舅一来,不痛快的 事也就跟着头一次跑到我们家里来了。我尖着嗓子直喊,爸爸听了不知是怎么回事 ,走了进来。他把舅舅送到起坐间里,说他要亲自来对付这个小矫情鬼。但是舅舅 一走,我就不哭了,爸爸忘了教训我,也没追问我要脾气的原因,我们很快就坐在 墓碑旁边了。那天没学什么功课,没谈什么漂亮的妈妈睡的绿色的坟里,没从墓碑 上往下跳,也没开轻松的玩笑、讲好玩的故事。我坐在爸爸的膝盖上,仰头看着他 的脸,心里想:“爸爸脸上显得多难过呀!”后来,因为刚才哭得很累,现在又让 这些想头压得很重,我就沉沉入睡了。 舅舅不久就从苏珊那儿知道了,这里是我和爸爸经常去的地方。她告诉舅 舅说,她的主人要是继续这样教孩子从墓碑上认字,那她敢肯定,她主人就总也不 会从她女主人死后给他带来的悲痛中解脱出来;这样做虽然可以安抚一下他的悲痛 ,但同时也使悲痛在他的记忆里永远不能消失。舅舅刚看到姐姐的坟时,也曾悲痛 欲绝,所以很容易地就和苏珊同样担起心来。舅舅想,如果用另外一种方式安排我 学习,我们就不会再有什么借口老到坟上来了。这样一推断,我这位疼爱我的舅舅 马上就急急忙忙跑到离这儿最近的市镇上去,要给我买一些书。 我听到舅舅和苏珊两个人商议,舅舅要搅乱我和爸爸的快乐,我很木以为 然。我看见他拿着帽子走出去,心里暗暗巴望,他这是又到“海外”去了,苏珊告 诉过我,说他就是从那儿来的。“海外”究竟在哪儿,我说不上来,不过我却认定 那是很远很远的一个什么地方。我来到教堂墓地旁,坐在踏阶上面,一边不断地看 着大路,一边说:“但愿别再见到舅舅,但愿舅舅别再从‘海外’回来。”不过我 的声音非常轻,我觉得自己又在恶作剧要脾气了。我在这儿一直坐到舅舅从市镇上 带着新买的东西回来。我看见他匆匆走来,胳膊底下夹着一个小包儿。看到他,我 很木痛快,皱着眉头,尽量摆出一副使性子的样子。他打开包儿说:“贝萃,我给 你带回一本好看的书。”我把头扭到一边说:“我不要什么书。”但却忍不住想偷 偷再看上一眼。他忙着解包,一不小心把书都掉在了地上,这一来,我就看见烫金 的书皮和花花绿绿的图画满地扇忽。多好看哪!我心中对他的那股别扭劲全都没有 了,我仰起脸来亲他。往常爸爸要是对我特别好的时候,我就是这样感谢她的。 我舅舅可真是给自己找了一桩麻烦事。他原先听我拼读得那么好,满以为 只要把书交到我手里,他就算完事大吉,而我也就可以自己念了;没想到,尽管我 拼读得还算好,可这些新书里的字母却比我看惯了的小得多了,所以我看它们就像 外国字一样,拿它们一点办法也没有。这位地道的水手可没让这个困难吓倒。他虽 然没当过老师,却专心致志、不厌其烦、不知疲倦地教我认那些小印刷体字母。只 要他一看出来爸爸和我好像又想到坟上看妈妈去,他就提议出去走走,好散散心。 我爸爸要是说路太远,小孩子走不了,他就把我扛在肩膀上说:“那么贝萃骑着走 好啦。”他就用这种办法,带着我走得好远好远。 在这些愉快的远足当中,舅舅很少忘了让苏珊备办午饭给他带上。这样的 午饭我们差不多天天都吃,但是每当我们坐在一处树荫下,舅舅把藏在衣兜里的简 单吃食拿出来分给大家的时候,我和爸爸总觉得那是些意想不到的新鲜玩意儿。舅 舅分完了以后,我还常常要偷偷看他的另一个衣兜,是木是有什么醋栗酒和一小瓶 给我喝的水。偶尔有时候,忘了给我带水,那就又成了一段逗乐的材料——就是可 怜的贝萃迫不得已也喝上那么一小滴酒。这些说起来都是孩子气的事儿,我倒是希 望能想起舅舅往常讲的那些妙趣横生的航海旅行故事,而不再提我自己这些傻里傻 气的事。舅舅那些故事都是我们坐在树荫下一边吃午饭一边听他讲的。 舅舅在我们家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成了我一生当中的一件大事,所以 我谈他谈得也许会使你们觉得絮烦了,但是他走了以后,我这个故事剩下的部分就 很短了。 夏天的几个月过去了,但是却过得并不快——那些愉快的散步,还有舅舅 亲身经历过的那些令人着迷的故事,使我觉得那个夏天像好几年一样地长。我记得 舅舅给我买了一件暖暖和和的大衣,随后冬天就来了,我头一回把那件大衣穿在身 上,觉得那么得意;他还叫我小红斗篷,嘱咐我要小心狼。我却大笑着说,现在没 有那种东西啦。听我这么一说他就告诉我,他在渺无人烟的地方都遇上过多少狼, 还有熊,还有老虎,还有狮子。那些地方,就像鲁宾逊待的那座荒岛一样。哎呀, 那些日子过得多快活呀! 到了冬天,我们散步的时间变短了,次数也减少了,读书这时候就成了我 最主要的消遣。当然我的学习也常常中断,因为我要和舅舅闹着玩。可是舅舅玩起 来那么笨,所以最后常常以吵嘴了事。不过在这之前很长时间,我就非常爱我舅舅 了。而且他住在我们这儿的时候,我的进步确实很大。眼下,我念书已经念得很好 了。由于听惯了爸爸和舅舅谈话,我早已成了一个懂事的小大人儿。因此爸爸对他 说:“詹姆斯,你把我的孩子变成一个很会待人接物的小东西了。” 爸爸常常把我一个人撂给舅舅,他有的时候要写布道讲词,有的时候要去 看望病人,有的时候还要去给贫苦的邻居们出出主意。每逢爸爸不在身边,舅舅总 要和我长谈,告诉我应该怎样千方百计使爸爸快乐,怎样想法在他走了以后自己提 高自己——直到这时,我才真正理解到,他为什么要费那么大的苦心不让爸爸到妈 妈坟上去;这座坟,我还是常常私下里偷偷地去瞧,不过现在瞧的时候,再也不能 不对它肃然起敬了,因为舅舅常告诉我,妈妈是怎样一位贤妻良母。现在我才觉得 她是一位真实的妈妈了,而以前,她似乎只是一种概念上的什么,和人世没有任何 关联。舅舅还告诉我,坐在教堂里最好座位上那个庄园家的太太小姐们,没有一位 像我可爱的妈妈那样文雅的;村子里最善良的女人,谁也比不上我亲爱的妈妈那么 贤惠;他还说,要是妈妈还活着,那我就不必非得跟他这个粗鲁的水手拉那点可怜 的知识了,也不必非得跟苏珊学打毛线、做衣服了;妈妈要是还活着,她准会教我 有身份的太太小姐做的那些精细雅致的活儿,教我文雅的举止、周到的礼貌,还会 给我选合适的书,选那些最能指导我的思想而舅舅却一无所知的书。假如说我一生 当中会真正懂得一点什么叫做贤良,什么才是堪称妇德的品质,那全仗我那粗鲁质 朴的舅舅对我的这些教导。他告诉我妈妈会怎样教导我的时候,就让我知道自己应 该做到什么样子了。所以,他离开我们以后不久,我被介绍给那个庄园家那些太太 小姐的时候,我不是像舅舅还没来以前那样,跟个乡下丫头似的羞羞答答把头使劲 低着,而是尽力照舅舅说过的妈妈当年那样,说话的时候清清楚楚,大大方方,态 度谦恭,举止文雅;我也没有手足无措地瞅着地,而是瞧着她们,心里想的是:一 位端庄优雅的女子看上去该是多么顺眼;妈妈既然比她们都优雅得多,那她看起来 该多么叫人可心。我听到她们恭维爸爸,说他的孩子举止可爱,说他把我教育得这 样文静娴雅,那时候我心里就说:“爸爸才不在乎我礼貌不礼貌呢,他只要我听话 就得了;是舅舅教给我言谈举止都要学妈妈那样的。舅舅说他自己怎样粗鲁,怎样 缺乏教养,但是现在我却认为,他一点也不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因为他教给我的 东西是那样好,给我的印象是那样深,让我永远也忘不了,而且我希望,这些东西 还会让我受益终生。他经常把他用的每一个字眼都讲给我听,像什么叫温文尔雅啦 ,什么叫自馁心虚啦、矫揉造作啦等等。他用已我们教堂来作礼拜那些太太和她们 年轻女儿的举止做例子,说明这些字眼都是什么意思。那时候,我爸爸讲道讲得很 感人,所以不但那个庄园家的太太小姐到我们教堂来,而且这附近很多人家也都到 这个教堂里来。 舅舅走的时候,想必是早春时节,因为庭院里番红花刚好开放,在一排排 刚发芽的篱树下面,樱草也刚刚露头。他走上大路后,我隔着树丛间的空隙望着他 最后的背影,哭得好伤心。爸爸陪着他走到镇上,从那儿,他再坐驿车到伦敦去。 苏珊千方百计地安慰我,真叫我心里腻烦!我突然想到我头一次见到舅舅的时候坐 的那个踏阶,我觉得我可以到那儿去坐着,回想回想那天的情景;可是我刚坐下, 就想起我当时是多么不懂事,带他到妈妈坟上,把他吓成那样;接着又想到,我当 时是多么顽皮,就坐在这个踏阶上自言自语,一心只愿跑那么远去给我买书的舅舅 再也不要回来才好。我和舅舅每一次小小的争吵都一齐涌上我的心头,如今我再也 不能和他一起玩了,我简直心都要碎了。我刚才还觉得苏珊安慰我很无聊,现在却 不得不跑回屋子里去找她了。 过了几天,有一天天已经黑了,但还没有点蜡,我和爸爸一起坐在壁炉旁 边,我对他一一讲了我怎样坐在踏阶上后悔不已,我怎样想起舅舅刚来的时候我在 那儿对他态度那么不好,还有我怎样一想到和舅舅吵了那么多次就感到难过。 爸爸微微笑着攥着我的手说:“让我来把这一切情形都给你说一说好啦,你这个小 小的忏悔人。我们心疼的人一旦从我们身边离开,我们都会有这类感觉。我们亲密 的朋友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和他们愉快相处,只觉其乐,但却总是有点身在 福中不知福,也不大注意仔细掂量我们日常言谈举止的轻重深浅。我们的心情随和 友善也罢,失意沮丧也罢,他们都得跟着我们转。假如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小小的 口角,一旦我们心情都好转了,再想起这些事来,就会彼此更加亲近;可是一旦我 们倾心疼爱的人一去不复返了,这些事情就会压在我们的心头,让我们觉得那都是 十分严重的过错。你那亲爱的妈妈和我虽然从来没有红过脸,但是她突然把我撇下 以后,我居丧悼亡的头些日子,心里就时常后悔,当初在很多事情上,我本来是可 以做得让她更加幸福的。现在你也是这样一种心情,孩子。为了让舅舅快乐,你尽 到了一个孩子的所能,他也真心地爱你;这些让你那幼小的心灵感到难过的事情, 你舅舅想起来会觉得快活的。我和他最后一起走的时候,他告诉我,我刚来的那会 儿是怎样好不容易才慢慢得到了你的好感,他远去之后,想起这些事情来,总会感 到很有趣的。可他告诉我这些话那会儿,也许你正在那儿后悔难过呢。快把你这些 没有道理的悲伤丢到一边去吧,你只把这件事当做个教训就够了,别忘了;你待你 喜欢的人要能有多好就有多好;也不要忘了,在他们离开你以后,你永远也不会觉 得你待他们已经好到不能更好了。像你刚才所说的这种感情,是人命中注定必有的。 因此,我不在了的时候,你也会这样的;你死了之后,你的孩子们也要这样。不过 你舅舅还是会回来的,贝萃。可是这会儿咱们得想想看,从哪儿去弄个鸟笼子来, 好养活会说话的鹦鹉,他下次再来的时候就会把鹦鹉带来了。好了,去告诉苏珊, 拿几支蜡来,再问问她,她答应吃茶点的时候给咱们的可口点心是不是快烤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