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影院

盲人影院 BY/安里安眠 盲人影院是一个地方，是一个在卡夫卡与其学生的对话录中提到、却不知其是否真实存在的地方；盲人影院是一首歌，是一首收录在周云蓬的《沉默如迷的呼吸》这一张专辑里，自述生命的歌；盲人影院是一次诗歌音乐会，是一次台上人平静吟唱，抚摩台下每一个无奈灵魂的诗歌音乐会；盲人影院是一个精神世界，一个在黑夜无语时悄然构建，默读生命，以想象的光芒照亮黑暗的精神世界。 从忙乱的生活中于心灵的一隅重拾周云蓬这个流浪歌手、吟游诗人的契机，是在“2046”中偶然发现的一本名为《春天责备》的集子。窄页轻薄，故纸色的黄白封面上潦草涂抹着意义不明的曲线——价钱却贵得吓人——正如《沉默如迷的呼吸》这张专辑的封面一般，空旷而恬淡，一行常人难以理解的盲文，圈出了自己一片安宁的静土。 “我把我黑暗的日子拧啊拧，拧出窗台上的一张专辑和一本书，为那些虚度的光阴命名，还有一些流逝的、不可命名的日子和人，为他们曾默默地微笑过、存在过做见证。” 在这本集资中收录了周云蓬为《盲人影院》这首歌以及那次专场音乐会所写的一篇小短文。这个九岁失明、十五岁拿起吉他，伴着音乐和诗歌流浪中国，最终在北京定居的人无法绕过他的经历和盲人歌手的身份，但他对此都不避讳、亦不夸大，仅在独坐中积淀自己平和的生命，将光阴一寸一寸修剪，将记忆梳理成诗，浇灌成一朵在黑夜中静静开放的花朵。 比起歌手的身份，我更喜欢将周云蓬看做一个诗人。他只有过于普通的声线和最基本的配乐，缺少起伏的曲子也并不能吸引音乐爱好者（我甚至更喜欢他在歌唱间的念白）。他的歌事实上是自音乐的浪潮中全面回退，以Leonard Cohen式的民谣吟唱带动他文字的舞蹈。这样的处理是他将自己内心的宁静空间与（想象中的）外界声色空间的加以联结的通道。他与其他眼盲者不同的地方恰在于他与外界的积极沟通。多年的游历生活沉淀了他思考的弹性和行动的信心，他似乎从不认为视力的缺失阻隔了他与斑斓世界的交往。屏除视觉世界里缭乱穿梭的形形色色，以敏感的心灵与知觉间接地感受七彩世界反而赋予他表现这个世界的更多力量。“黑夜的伤口/渗出潮红的曙色”（《瘟疫》）他能够在自己的黑暗世界中看到希望，捕捉色彩。就如同现在一些导演对于默片、黑白片的刻意回归，在剔除声音或颜色等缤纷要素后，将视线集中于演技的张力，专心感悟，反而扩大了想象的触角得以延伸的空间。黑暗于他并非禁锢，反而是限定了范围后对其他感官无限扩大的利器。他说“失明的灵魂更加自由”，他已习惯黑暗，而害怕“突然的复明/弥留的深渊，月光朗照/看不到一个往昔的亲人。”旁观的人们似乎不该恣意想象苦痛，而不去理解当事者的真正心情。我们对于盲人作者所抱的感情应是尊敬大于怜悯，如不将其放置在与自己对等的位置上，便无法很好地领会其作品的真义。所以说盲人只是周云蓬的一个身份标识之一，是他能从与我们不同的视角方面感受世界与生命的象征，因而不该成为我们拘泥的对象。 “我们在黑暗中误读生活，自言自语自说自话。只有想象它真实如流萤，在我们的显示和梦境里盘旋闪烁。一个显示的人，也就是一个抱着自己冰冷的骨头走在雪地里的人。” 在同样身有残疾的作家史铁生看来，生命本身就是不圆满的，包含着根本的缺陷，在这一点上无人能幸免，只是许多人对此已经适应和麻木了而已。无论在文学中还是生活中，真正的个性皆诞生于残缺意识的觉醒。由这种觉醒所产生的个性带来真正深沉的孤独——没有人不是在孤独中创作文学，即使是堪称20世纪最伟大的作家之一的卡夫卡，也同样是个在日记中自称“穴鸟”的孤独者。这种孤独将世事的纷乱干扰阻隔在外，张开双手，用力呼吸，拥抱自己，感受灵魂最澄净的深思。诗人们说：“夜晚的游荡者，我们避免相识。” 周云蓬显然比一般人要更能领会这孤独，并在这孤独中不断内省。在诗歌《春天责备》中他以春天的角度来责备自己“不开花/不繁茂/即将速朽/没有灵魂”。可天知道没有灵魂的人怎么会这样责备自己！我喜爱的诗人西川曾写到：“所谓幸福就是减少词汇量而不减少歌唱。”而周云蓬则正是通过相反的手段将生活本相的残酷与赤裸现实的丑恶以其最无防备的原生模样呈现出来，有人获得同感的慰藉，有人欣赏撕碎美好的悲剧美。 “他最后还是回到了盲人影院/坐在老位子上听那些电影/四面八方的座椅翻涌/好象潮水淹没了天空” 前面已经说过，《盲人影院》是周云蓬的自述。他罗列自己走过的地方，繁华、神圣或荒凉；他有过一些感情，用心爱恨并受伤；他喝酒、号叫、疯狂；他平淡地讲述这一些，未及经历的生命用想象补充。他为歌中的“他”设定了结局，回到盲人影院听那些电影，终于死神这个领票员来到身边，宣布电影散场。这是如此残酷的判决，又被如此直接地呈现。盲人影院已经成为一个最单纯的象征。 既是来处，又是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