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次读书会记录】《论语·里仁》

主讲人：王建明 一、讲稿 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喻，明白，知晓；义，宜也，即事物所处最为合适的程度。君子之所以能够笃行仁义，在于他真正地明白仁义。 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这一句话谈及君子的学习及修身的方法。见到他人的贤德之处就向他学习与他以齐平，见到他人的过恶之处就反思自己然后改正，使自己远离不善，由此而日渐精进。 子曰：“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 几，音基，几谏，和声怡色而劝谏；志，父母之心；不违，不违背父母的心。父母有过错，作为子女而不劝谏使他们改正，使他们得罪于外人，是放纵父母的错，这样的人不能算作是孝顺。劝谏的时候声音粗厉、脸色严峻，则不是子女的作为。因而要和颜悦色地向父母说明他们的错误。如果父母不愿意采纳，则应当更加恭敬地劝告，而不应生气发怒，使父母的心情更加愤懑。如此往复，虽然屡次进谏，辛劳异常，甚至被父母斥责鞭挞，也不应有怨恨之心。语气让父母于邻里交恶，宁愿自己得罪父母。 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孝子做事，一定会尽力不要让自己的父母为自己而担心。子女远出在外，父母便会担心子女。不远游，没有必要的事情时不要随便到远方去；如果万不得已必须远出，也要告知父母自己要去的地方，并且不要轻易改变去向，两者都是在于让父母尽量不要为自己担心。 子曰：“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这一句为重出，原句见学而篇。 子曰：“父母之年，不可以不知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 年，年龄；喜，为父母健在而高兴；惧，眼见父母日益衰老而恐惧。孝子对于自己的父母，爱敬之心诚挚万分，因而对于高龄父母有喜有惧。里仁一篇主讲仁义，而在此处有四章谈孝道，大概是因为孝道是仁义的基础。《中庸》载“仁者，人也，亲亲为大”，说爱敬父母是仁德的重中之重；学而篇载“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子曰：“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 躬，行为；逮，及。说话是一件极其简单的事，但是做事却是很难的，要让行为与言语齐平就更难。言行不一对于君子来说是一件耻辱的事，因而上古的君子不轻易说话。 子曰：“以约失之者，鲜矣”。 约，节制，不放纵；鲜，音显，少。人犯错，一则因为无知，一则因为不能管束自己。能节制自己，则不会因为放纵而放错。单说鲜，则不排除有人能节制自己但仍旧会犯错，只是因为无知而已。但犯错终究比常人要少。 子曰：“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 讷，木讷，不善说话；敏，敏捷迅速。说话比做事容易，所以要讷于言、敏于行。 子曰：“德不孤，必有邻”。 《周易》：“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孟子》：“一乡之善士斯友一乡之善士，一国之善士斯友一国之善士，天下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因而有德行的人，必定能够与有德行的人相互知名，以至于千里相见，故学而篇有“有朋自远方来”之说。 子游曰：“事君数，斯辱矣；朋友数，斯疏矣”。 子游，孔子的弟子，姓言，名偃，子子游；数，音朔，多次，频繁；疏，疏远。臣子侍奉国君，多次进谏而不被采纳就应当辞职而去，不然，一则因反复进言而使国君厌烦，进而招致侮辱，二则长在臣位，不能使国君去恶从善，会使人质疑是否尽到臣子劝谏的责任，甚至会被怀疑是奸臣，从而招致侮辱。与朋友交往，多次劝谏不被采纳就应当停止与他交往，否则因反复劝谏而关系疏远。 二、讨论 汤伟：首先谈上一次“吾道一以贯之”。到底我们应该怎么样来了解孔子，孔子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孔子的“道”是什么道，这句话是很关键的一个理解门径。上次建明谈道时，举了一个“王”字，王字的解释是一贯三为王，刚好就是一以贯之，那么以一贯三的三就是王的三横，最上的一横是天，最下的一横是地，天和地之间就是人，所以王字就是贯通天地之间的三才之道。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孔子的“道”自称为是一以贯之，那么孔子的道就是王道。要理解这句话，首先要把孔子的身份弄清楚，到底孔子是一个老师，还是一个圣王。如果认为孔子是一个老师，他的道就不可能一以贯之；他是一个圣王，他的道才可能一以贯之。但是孔子并没有成为现实中的王，所以很多人没有办法去接受他是一个圣王的观点。还有孔子的道已经推至到极致，所以才是“一”。推到极致以后，最上面的极致就是天，最下面的极致就是地，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讲，孔子的道就是三才之道。然后为什么是“忠恕”呢，其实我觉得朱子的解释非常到位：一个是终究是对己的，然后才是对人的。然后建明将此引申到了三纲八目，“修身”是对己，其他的“治国齐家平天下”就是治人。前几天读了一个小文章，一个叫做柯尚迁的明朝儒生，他写了一篇关于《周礼》的文章，里面谈到了整个入学是分小学和大学的，都有其各自的规范 。小学有自己的道理和方法，大学也是一样的。不是说小学生只是老老实实去做而不学方法，大学生只是去学方法而不去做。我们所读的《大学》，它就是大学的道理，并没有讲方法是什么。“儒者执之曰，大学在是矣。其所谓修身，不知身何以修；其所谓齐家，不知家何以齐；而所谓治国平天下者，又何所注错耶？”（《周礼通经绪论·翼传》）只知道道理而不去做，也是无用的。所以就需要配合去读儒家其他的经典，比如说修身齐家的方法就在《内则》和《曲礼》里面，治国平天下的方法在《周礼》里。这样才能够让大学之道有礼也有道。这样配合起来才是一个完整的《大学》。 顾鑫：那么小学的道理是什么呢？ 汤伟：小学的道理也有啊，刚刚只是讲了大学的道理，没有讲小学的道理。先讲小学之事，在《少仪》、《内则》和《曲礼》里面。小学之理，从洒扫应对上到圣人的事情，就是日常我们所做的事情，所蕴含的都是小学的道理，它没有办法言明。 接着是说君子和小人。小人不是我们现在所理解的批评这个人道德很差。其实有两套意思在里面：一种是道德的，伦理的，另外一种是地位，甚至可以说是年龄上的。君子也是一样的，德行，统治地位，年龄都是可以的。我归纳了一下，君子有三种含义：德，爵，有德有位。在儒家的话语里面，最标准的君子是有德有位的。这个按西方哲学术语，这是一个应然命题：君子应该是怎么样的，小人又是怎么样的。而不是说君子，小人必然是怎么样的。有的人德行很高，但他只是一个平民，不是一个君子；有的君子地位很高，但是德行败坏。这个是现实的情况，儒家就从理论上来解释：君子应该是一个道德高尚的人，以身作则。如果一个人拥有了君子的德行，那他就应该去做官，这样移风易俗，可以把人往好的方面带。这是一个理想的话语，我们去做的话，即使做得不是很好，有一些欠缺，但也不会很差。 然后谈贤者的问题，“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这个贤者是指普通的好人呢，还是有其他的意思？《礼运•大同篇》里讲得很明确：“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所以贤、能都是通过选举推举出来的。如果在一个地方要学习的话，就向那些已经被选拔出来的贤人学习；那些没有被选中的，看他们身上所欠缺的，这样就自己反省。贤人被选中，是具有一般人没有的良好的品质，所以贤者也不是抽象的，是和儒家的政治、政府的体制息息相关。当时分为贤和能，它们有区别，“贤者在位，能者在职。”道德比较好的，就去做领导；能力比较强的，就去做事情。这个时候是道德高于才能的。现在我们讲德才兼备，但是现实生活中是很少的，大家多数情况是不可能完备的。国家需要用人，不管是你德行好的还是能力强的，都用起来，多数注重的是能力。在古代是比较注重德行的。 下一个是“事父母几谏”，讲的是家庭的问题。“几谏”的“几”是微，细微的意思。帛书《五行篇》中说到了五种知：第一种是目知，眼睛看到了就知道；第二种是譬知；第三种是喻知，这两种都是打比喻的意思；第四种是几知，通过内心敏感的体悟去感知。还有孟子也讲到了“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任何禽兽的差别其实是非常小的，去观察动物，人与动物其实没什么差别。但是孟子又提出，人和动物最根本的区别，就是人有良知。人要是没有了良知，就变成禽兽了。这里所涉及的是君臣、父子、朋友的关系。那么我们怎么去几谏呢，《礼记》中说“子之事亲也，三谏不从则号弃而随之。”家里面的人做错了事，你劝解了三遍都没有用，你就表现自己的伤感，哭泣，去打动家人。其实最核心的是“隐”和“犯”，“事亲有隐无犯，事君有犯无隐”。“隐”是隐藏，“犯”是冒犯。 最后是和朋友的交往。什么是“事君数，斯辱矣”？按照宋儒的理解，“数”的意思就是劝谏，汉唐之间的理解就是人和人之间的频繁度问题。就像一个大臣，你天天去见君王，然后三番五次的和他聊天，最后关系会疏远，也会被羞辱。大臣是有人格的，而不是奴才，天天贴在他身边做事情。和朋友也是一样的，如果朋友之间走得太近，就会发生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就像我们所说的“君子之交淡如水”，这个与德行不相关，这就是人性。大概就是这样。 顾鑫：师兄讲一下“一则以喜”这一句吧这个不太懂。 汤伟：就是“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人有两种情况，一种就是年龄很老了，但是看起来很年轻；另外一种是年龄很小，却看起来已经很老了。这在现实中是很多的，我们的父母也是一样。那么我们怎么来判断父母的身体状况呢？所以我们就必须要知道父母的年龄，通过年龄来判断。“一则以喜”讲的是父母年纪已经很老了，身体状况依旧很好，所以感到开心；“一则以惧”讲的是父母还很年轻，但看起来已经很老了，我们就会感到深深的担忧。还有就是父母年纪很老了，身体也很不好，我们有喜也会有忧。我们根据父母的年龄来侍奉父母，“年盛则常怡，年衰则消息”（《论语义疏》）。父母还很年轻时，就是父母开心，父母已经年老，就给父母报告自己的信息，多和他们聊聊天，让他们安心。像我们这个年纪，去看望爷爷奶奶时，他们不在乎你买了多少好吃的，好玩的，重要的是你和他们聊聊天，哪怕就只是坐着不说话，他们也是很开心的。 钟纯：我有一个问题，刚才建明讲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这里的“游”字他理解为游玩。 王建明：也可以是游学。 钟纯：但是我个人的理解，这个“游”字可以有三种意思：第一个，在古代来讲，可能游学比较容易理解一些，因为父母都希望“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但他们不希望你去的地方太远。这里的“方”就是地方，学校；第二个，“游”可以是工作，或者是经商，这样可以养活你自己，还可以孝顺父母。但是这个工作是离父母近呢，还是离父母远呢？这个还可以考虑；第三种意思是游玩，因为古代的交通条件限制，他们不可能走太远。这里讲“父母在，不远游”，实际上是讲对父母的孝道。但是具体要如何落实呢，儒家在这里没有讲。儒家这些东西可能就是这样，比较理念，一些普世的东西。但是你真的理解的话，可以联系自身来讲，落实到实处，你就会对这个东西很理解了。 王建明：这里我谈两点：一个是刚才解释的“游”和“方”的问题，游学、工作、经商、游玩等，这里说的是广泛的出门，可以概括了“游”；“方”就是固定的方向。第二个是孝道的落实，“儒家更多是理念”，我并不认同这个观点。儒家有很多经典，是一个很大的体系。比如说我们所学的《论语》、《大学》，就主要讲理论，而《礼记》则是讲的具体怎么做。 陈关负：讲一下“三年无改于父之道”。 汤伟：这个也是好复杂......因为这个和政治有关系。 王建明：就是说先君过世，继任国君在守丧三年期间不要改变先君所留下来的那些制度，三年之内新任国君是不主政的，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冢宰，自己去守孝。但是还有一个问题：你不能把证先君是一个贤明的君主，不能保证他留下来的政策都是对的。如果是错的怎么办？如果说这些政策是错的，何必要等到三年，三年之内冢宰也是可以改变的，但是这就不是君主改变的了。这是宋儒的解释。但是国君的责任是对一个国家负责，你不能因为孝道不改变错的政策。于是我就把这个断句往前调了一下，“三年无改，于父之道。”我对于先君的思念仍旧不能抑制，并且每次祭祀的时候就好像看到了先父一样。我是这样解释的。 钟纯：我在想：这个“父”是指的什么。第一个，建明的解释是先君，肯定就是国君啦。他们的父亲肯定就是做得比较好的，丰功伟绩，比如说“贞观之治”“盛世”。这个“父”还可以解释为那些名臣，有作为的，他们的家规做得很好，那么这样的话也不能改变。还有就是一些贤者，也有一些影响人的东西道理，那么也是不可以改变的。所以这里说的都是正面的。那么我们从哪个角度去理解呢？这就是很重要的。 汤伟：这句话如果从正面来看是没有问题的，没有难点。实际上这个核心还是如果这个君王的政策是错误的怎么办？这个是有方法的。首先这个为什么是三年，每个人三岁不能免于父母之怀，所有的一切都是父母全心全意给的。 钟纯：这个“三年”就只是三年这么具体的吗？这个也可以表示多的意思吧。 王建明：不是不是，三年其实是二十五个月，这个在《礼记》里面是有的。 钟纯：政策是错的怎么办？孝子他是不改的，如果他改了就不是孝子了。这个可以是冢宰来改的，这个三年期间孝子不主政，他在守孝，但对于冢宰的改变是不加阻拦的，这样的话就可以改变了。 杨倩：师兄把“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再解释一下吧，我还是不太理解。 王建明：这个就是说执行力要特别强。这个人不太能说话，但是做事做得非常快。说话是非常容易的一件事，做事却是很难的。如果说得太多，一个是担心你不能做到，就会失信于人，用道家的那句话“多言必寡信”；另一个方面就是一个人如果口若悬河，说得很好，这样会导致“名不符实”。 杨倩：那么这个“欲”字应该怎么解释？ 王建明：“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这个可以作为君子的追求，一个君子应该是这样的。那么一个有志于成为君子的人，也应该是这样的。 陈阳：那么这个“德不孤，必有邻”，它就是说你道德高尚的人，是不孤独的。这个孤独是情感上的孤独吗？比如说孔子，它是圣人，道德很高尚，那么与有他一样的，与他看齐的，地方上的朋友他就不孤独。但是在现实中有吗？ 王建明：事实上是这样的，孔子有一句话叫“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也就是说可能在当时来讲，他已经是很优秀的了，能和他齐平的人并不多。但他会追溯于古人。“德不孤”并不是指一模一样的人，是指天下有很多人，很多人一直在追求一个德行，而这些人相互之间的交往是很密切的。如果你有德行，其他人会像你看齐，那些同样有德行的人，他们就会像你靠近，这样就不觉得孤独了。 汤伟：这个“邻”是邻居的意思，但也可以引申为有联系，大家是有联系地在一起的。 王建明：我在这和大家说一个问题，在读这些文献时，我们首先要把字词梳理清楚，如果字词梳理不清楚，就会出现很多问题。自己的发挥不充分，甚至没有发挥都是可以的。我们根据古典的文献，可以查《说文解字》，也可以查《康熙字典》，别人的注解，但是不能用现在的思想去解释原来的文章。我们要尽量抛开自己的想法，然后字词句要经过慎重的梳理，如果还是不懂的话，可以去看看清人的注疏，看那些引述资料对于原文的解释。对于其他的学习方法，大家可以去看张之洞的《劝学篇》的内篇，谈了一些对于传统学术的学习方法。可以在百度上搜，这个是免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