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忽近忽远》系列第一篇：其实是故意的

我跟西叶认识最久，就从他说起吧。 那会儿大院里住的都是军转干家庭，同龄男孩，玩在一起是必须的，上同一所小学同一班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每天我都跟西叶追追打打地一起上下学，同行的还有大院里其它小伙伴。有时会因早上偷溜去吃菜包果（本地小吃）而早读迟到被班长记名，有时会因放学后偷溜进电玩室而迟了回家挨母亲揍，但大伙儿倒也过得不亦乐乎。 三年级开学第一天，班里来了个转校生，秦诗娴。 秦诗娴整一副美人胚子的样子，学习成绩很好，就是脾气比较暴，动不动欺负还没发育的男生。很快的，她就成了年级焦点，要么见她捏得男生四处淤青到处跑，要么见到她被男生反击捉弄躲进女厕所，站在门口叫嚣着“有胆你们进来啊！进来我就报告老师！” 上课下课，楼上楼下，都是她的身影和骂声。 我对她是没什么好感的，一来因为被她告密偷玩电子游戏，革去副班长的职，卸了两道杠，再也享受不了不被班干部抽查作业的“特权”，而这两道杠转移到她臂上去了；二来她动不动就在课桌上划“楚河汉界”，不小心超过就用铅笔戳肘——那同桌就是我，真不知道《同桌的你》是怎么写出来的；三来自打她出现后我就少了一个好朋友。 “西叶，今天我请吃菜包果，这次试试不加蒜蓉加虾酱。” “不、不吃了，早餐吃很饱，再说，今天早读秦副班长点名呢。” ...... “西叶西叶，跟你讲，我琢磨出八神庵后背踢的连招怎么出了，陪我练一会儿拳皇吧” “不去了，今天作业特别多，我先回去了” ...... “西叶......” “不......”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西叶慢慢不怎么参加小伙伴们的活动，倒是喜欢屁颠屁颠地跟着“秦二杠”玩跳绳。 简直不堪入目。 有天晚上西叶跑来我家，兴奋又不知所措地跟我说“今天本来想帮你骂那个秦诗娴‘老太婆’的，结果说话卡壳喊成了‘老婆’，你说她会不会记我名字，会不会向老师打小报告？” 我至今忘不了他那试图假装帮我出气愤愤不平又掩饰不了不小心说出想说而不敢说的秘密止不住窃喜时的扭曲表情。 那表情出现在一个11岁男孩的脸上，却使他瞬间完成了成人礼。 小学毕业后，正逢大院拆迁，我和西叶分住河东河西，按着就近入学原则，就再也没同校过。这之后的事都是高考后才听他说的。 西叶和秦诗娴小学毕业后也好几年没再见，直到高二文理分班，新课室门上贴着名单，他俩的名字挨一起时，才知道原来已经同校了一年。 会不会是同名同姓？会不会是个男的？会不会......西叶说那一瞬间感觉全世界都是他的，既想确认又怕失望，就像捡到一张一百块，又开心又怕是假币。他讲“会不会是个男的”时，我刚输了斗牛下场喝水，喷了他一脸。 其实他的担心根本不必要。小镇不大，他俩这么奇葩的名字量估不会出现第二个。 “有点命中注定的感觉。” 女大十八变是真理。秦诗娴越发漂亮，左脸带着小酒窝，轻笑百媚生，那时还很少说“天使的面孔魔鬼的身材”这种话，但即使单纯如白纸的大脑和思性，看着她也会有最原始的冲动。比起身材，改变更大的是性格——温文尔雅，大家闺秀，丝毫不见儿时的夜叉样。 西叶陷进去了。 为了能多看她几眼，他主动申请坐到后面几排，美其名曰怕近视，就是希望秦诗娴一直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即便是背影。 秦诗娴高一在普通班，高二进重点班后基本不认识班里的尖子生，功课不懂也找不到人问。为了制造多些跟她接触的机会，西叶足球不踢了、篮球不打了、魔兽不玩了，拼了命学习，特别是她最弱的数学。 高二第一学期期中考，西叶全校第九，在文科班里排第一，那是他学霸之路的起点。两家人时有来往，西叶自此也成了我妈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果然自打升旗活动上被校长念到名字起，班里过来请教功课的同学就开始排长队，课前、课间、课后......秦诗娴自然不例外，只是她不传纸条，不留堂，仅在课间10分钟默默排队。 他给别人解答时总是直指要点、简明扼要，尽早结束，即便对刻意接近他的其他女同学也是如此。但对秦诗娴则举一反三、旁征博引，尽量增加相处时间，一道简单的正弦函数题也能从图形到数理扯半天。 “我那会儿特讨厌上课铃”，他反复对我说，“也特爱她说‘到我了到我了’”。 有时候秦诗娴问一些很蠢的问题，西叶会情不自禁刮一下她鼻子。虽然很紧张，也不知道这样做好不好，但心里还是很爽。 至少很自然，没有尴尬。 他喜欢她解不出题时咬笔头的蠢样， 他喜欢她考试高分时深酒窝的大笑， 他喜欢她八百米跑时气吁喘的认真。 他害怕她叫自己“西叶”而不是单字“叶”， 他害怕她成绩进步了就不再向他请教功课， 他害怕...... 为了给秦诗娴备一份她看得懂的笔记，西叶几乎每天都最后一个离开教室。那年时间过得很快，春夏秋冬在窗外轮转了一次，而他还在室内精心备着笔记。我想如果他去当老师，铁定能成为“一代宗师”。 第二学期后半段，太阳晒着有点热，知了还没鸣，人已开始叫。 “好热啊！” 就像小区里一只狗吠，其它狗也会跟着吠一样。走廊上一个男生吼了这么一声，整个校园都跟着吼起来，好像不吼不是人。 教室里就剩他俩。西叶留堂正常，秦诗娴竟也没走，似乎故意等着独处。 她是有题要问？她有话要说？她......她到底想干嘛？！ 西叶说，那会儿，他表面平静，心里万千草泥马奔腾，急得尿了几滴。 “怎么没听你喊过热啊？在干嘛呢？”秦诗娴终于还是先开了口。 “整理笔记”，说着西叶递了一本单行本过去，“这里面是高中的数学要点、公式和代表性例题，高三知识点的也预先放进去了，你看看吧” 秦诗娴接过的手有点抖，当时西叶以为自己看错了。 “谢谢。” 这两个字后教室沉默了快一分钟。那一分钟比六月的暴晒还难熬。 在西叶犹豫要不要趁难得的机会表白时，秦诗娴把手机递了过去，“来，跟你分享一下我的幸福”她的微笑有点凝重。 那是一部当时最新款的诺基亚，浅灰色的屏幕上是一条“老公”发来的短信“老婆，今天可能下雨天气会转凉，晚上要多穿一件衣服......” 西叶脑里霎时一片空白，后面的内容完全看不进去。 他说那一刻感觉整个心被掏空了，思绪像灵魂般四窜，抓到什么就往心里填什么，操场的喧闹声、夏天的余温、记忆中晃动的绳。但怎么填都填不满，怎么填都还是空空荡荡的。那种力不从心的感觉让他绝望。 不知道那一天他是怎么过来的。 后来西叶从她同桌那打听到，“老公”是个超市小开，成绩很一般，整天跟一群校园小混混在一起，但对秦诗娴很好，送了一部手机，天天摩托车接送上下学。 他们怎么认识又怎么在一起、何时开始在一起，西叶没兴趣知道，他只是担心秦诗娴跟错人、被欺负，毕竟校园舆论对“老公”的评价不高。 有天看到“老公”课间一个人打球，西叶竟逃课跟他斗牛，冒着被揍的风险故意挑衅、下阴招。但不管他怎么做，“老公”都不生气，毕了还热情豪爽邀他下次一起玩。 西叶放心了。 默契的最佳表现就是不言不语不尴尬。那条短信像一堵墙，隔在两人中间。偶尔秦诗娴会透过墙上的透气窗打声招呼，然后西叶腼腆地笑笑回应。 也只是偶尔，毕竟高三大家都很忙。 模拟考时，西叶第一次考了全校第一，连理科班的学生都来找他请教功课，熙攘之间，不见诗娴。 高考查分后，西叶过了重点本科的“保险线”，秦诗娴发挥失常只考上专科。他要去外省上学，她还在考虑要不要留在省内读专科。 “要不要安慰她一下？”西叶边散步边想。 突然一阵低鸣的油门声，“老公”骑着摩托从跟前巷口驶过，后面是依偎。秦诗娴侧头靠着“老公”的背，没有看到西叶。但西叶认得出她那件青色的马甲，和那个走近后又离开的背影。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西叶写了一封信，把自己的心迹全盘托出，末尾附了首藏头诗： 西山日落盼星辰， 叶随流水归， 恋不忘。 秦时明月汉时关， 诗有几人随。 娴可适。 信寄了出去。 他说写的时候一点感觉都没有，像在跟自己说话，心如止水。 一个星期后秦诗娴回信了，大致内容是“意外”、“没想到”、“配不起你”、“祝福你”之类的。 西叶说，他看的时候心里依然没有一点感觉，但哭得厉害，完全止不住，莫名其妙。为了搞清楚状况，他又看了两遍，看一遍哭一遍，又不知道为什么哭。 只知道心里空荡荡的。 我想，他是丢了这辈子最宝贵的东西了，只是还没察觉到。 那信后来混在他妈拜神的金银纸铂里一起烧了。 火很大。 但我想没有彻底烧干净。 “后来呢？你们没有再见面吗？这些年咱们小学同学会一直办不起来，也很久没见我这同桌了”我说。 “她大一的暑假留校打工，我去看过她一次，吃了顿饭，我点的是黑椒牛柳饭，她点的是青椒土豆饭，她买单的，很客气”，西叶坐在我对面，抽着烟说，“看了她学校的环境，挺心疼的，她‘老公’高中毕业后就帮着家里经营超市，她俩还在一起。” “现在呢？” “毕业后回小镇工作了，‘老公’真的成了老公，还生了个大胖儿子，挺好的。”西叶又抽了一根。我认识他快20年，第一次看他连续抽两根。 “还联系么？” “加了她微信，看不了朋友圈，可能被屏蔽了。” “还想着当经纪人捧她当大明星吗？”我调侃道。 西叶把烟拧了，只抽了一半。 “当年喊‘老婆’，其实是故意的。” -------------------------------------------------------------------------------- Hi，我是DQ，喜欢分享源于真实的小故事，也欢迎你们提供故事素材。 欢迎关注新浪微博：@青小说DQ 欢迎随手添加微信公众号：青小说 欢迎关注豆瓣ID：青小说 原创文，转载请告知并注明出处，欢迎大家拍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