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ris Orwig：诗歌和摄影

《非凡视觉——摄影大师的构思与创作》第一章 诗歌和摄影 诗歌如文化般多姿多彩。有些诗歌神秘而抽象，而另一些诗歌则具象易懂。诗歌无处不在：它们流淌在歌词中，记刻在树干上；它是手臂上的纹身，也是咖啡馆里的风声笑谈。 然而，诗歌和摄影，又为什么联系在了一起呢？ 小说家用两万字写成的故事，诗人却之需要20个字。每当读完一首诗歌，我们不仅获取了更多的信息，也收获了更多的体验。一首优秀的诗歌不只是简化，而是缩减、浓缩和深挖的过程。一首诗往往寄寓了更多言外之意。 诗歌是有限的，正因为篇幅短小，所以更需要提炼，将意思浓缩并强化其效果。这就像海水的蒸发，只留下盐一样，那些短小的诗歌传达着甚为深远的含义，而我所知道的最棒的摄影正与此一脉相承。 神秘和真相 一些生命中最美好的东西是无法定义的。阐明它们的尝试往往徒劳无益，有时还会造成伤害，如同为了数清一棵树的年轮，而去砍倒它那样。最好的摄影作品的意义总是最难以捉摸的。当然，我们能将很多东西理论化，比如构图、三分之一构图规则、颜色原理和被摄对象的内容等，但这些还远远不够。因为最好的摄影能让我们陷入思考并有所领悟，它们摄人心魄使人着迷。只有那些难以忘怀和无法解释的作品才能令人津津乐道。 就拿摄影大师安塞尔•亚当斯来说，他的摄影作品早已捕获了我们的心灵，并永久地扎根于我们的视觉记忆中。亚当斯总想拍摄出表层背后的东西。因此，诗歌的破格被他运用到照相机上，也带到了暗房里。 亚当斯并不热衷于一对一的复制，但他的摄影非常真实。他期望自己的摄影能承载并表现真实的存在感。暮年时，他开始为图像注入更强大的力量，以表达某种微妙的温暖基调。他是那么钟情于力量，感觉和生命本身。 他说过：“一个好的摄影作品能充分表达一个人的感受。”同时，亚当斯对于他所拍摄的景物也总是充满了感情。在1923年的日记里，他写道：“那时的一个清晨，阳光在凛冽的寒风中显现出凌厉的光辉，长羽毛状的云朵飘动在高远的天空中。那银色的光芒使每一片草和每一颗沙都呈现出金属般的亮泽。” 为什么安塞尔•亚当斯的摄影作品能将众多的观众联系在一起？为什么那静止的风光作品是如此真实？这正是因为好的图片必须既有混杂的神秘性，又具备优美的真实性。 更确切地说，那也是成就好艺术所需的——神秘性和真实性兼备。约翰•萨考斯基说的很对：“安塞尔发现了某种方法，能将这些世界的碎片拉拢拼凑进一副图片里。同样地，诗人和我们所有人都用相同的字典……他们之所以成为诗人，是因为懂得挑选适当的词语，并把它们按正确的顺序排列。”这种顺序就像能引起共鸣的暗流或韵律 正如埃德加•爱伦坡说的：“诗歌是美极具韵律的创造物。”如今，亚当斯所拍摄的场景为世人所知，那些他捕捉到的美依然无与伦比。 智慧的贫乏 好的诗歌和好的摄影一样，都会产生变化。它们能启发、迷惑、质疑，能让人恼怒，也能治愈心灵的伤痛。而在一个苦涩寒冷的早晨，我最需要的正是疗伤。 灰暗无章的雨点从惨白色的天空中飘降而至。伴随着胃部的隐隐作痛，我忧郁地凝望窗外。我试图胡乱地在笔记本上涂鸦，我试图在一些书中随意翻阅。我挑出一本纯蓝色封皮的书，在里面发现了一首有关山毛榉的诗歌，作者是尤金•皮德森。 诗中描述那棵树的叶子正脱落殆尽，变得“在贫瘠的智慧中再次空寂。”那极简单的语句正说出了我最需要听到的——是时候让该走的都走了吧。是时候该继续前行了，况且我还拥有希望。因为即使在空寂中，仍蕴藏着“成熟——酝酿着成长的树叶；信号——伺机着爆发的蓓蕾；以及叶子。”我又能呼吸舒畅了。 在我人生的那个关口，只有像这首诗那样间接、简练且精准的寓意才能帮我渡过。那正是艺术的价值：它会悄悄地接近你，改变你的想法、你的感受，并最终改变你整个人。 世界充满了陈词滥调的信息。假设我读到这样一句话：“当你陷入生活困境的时候，不要担忧。一切都会变好的——去克服它。顺其自然，让它去吧。”这样的话，说和没说有什么区别吗？根本没有！当信息变得雷同，传递的细节就成为了关键。简单易懂的信息能以最直接的方式使人铭记于心。诗歌就有这样磁性的魔力把你吸引住，如同野营的篝火在冰冷寒夜对你的感召。诗歌对生命尊重、为生命投入、并赋予生命新的活力。 用更少表达更多 摄影的字面意思就是“用光影进行写作。”所以最出色的摄影师，就像最出色的作家一样，绝不滥用自己的技巧。海明威曾经写道：“把整个故事都写出来，去掉那些华词美句，再看看这个故事是否还成形。”海明威的小说不是过分单纯化的极简主义，而是充满生机、发自内心的鲜活存在。 海明威用简短的语句和报道式的风格，改变了小说的写作，并总能留有部分未尽的空间。他让读者们一起参与，这才是伟大艺术家的做法：他们用不同的形式将故事讲到点上，艺术的成效取决于欣赏者，是需要参与分享的。它邀你而入，问你问题，并乞求一个回应。 出出毛驴的艺术家由于缺少经验累积，会采用显明易懂的方式来表达作品，这样导致的结果就像在吃煮烂了的食物。我们怎样才能用更少的内容表达更多的涵义呢？ 发现 发现是令人兴奋的，这也是为什么礼物再小，我们也要将它包裹起来。最重要的是在不知里面为何物的时候撕开包装纸的心情。 优秀艺术家的作品远不会只有隐藏这么简单。他们创造出一种探险的感觉，就像我妻子为我准备父亲节礼物玩的“大地寻宝”一样。这样的猎寻从一张便条开始，引导我来到橘子树下。孩子们正围着我跑，我们大笑着追寻踪迹去发现下一个线索。实际上，从一张纸条索寻到另一张纸条的过程，比最终要找的礼物更乐趣无穷。 伟大的诗歌和摄影作品的诀窍，就是点到为止。让欣赏者踪迹去决策。为了在我的课上，更好地阐明这个概念，我会用音响放一首U2乐队写的歌，歌名叫做《直到世界的尽头》，那些诗一样的歌词是这么开始的： “已过去了许久，都不曾再见你。我陷入了消沉，只能守着流逝的时间。上次见面是在那间昏暗的房间，我们就像新郎和新娘，紧紧地靠近相偎。我们品尝着佳肴，啜饮着美酒，每一个都乐在其中……” 如果你想要拍出令人惊叹的照片，那么就从你喜爱的艺术作品、诗歌和歌词里获得启发吧！一些人偏爱隐藏着的信息，一些人则喜欢解开后的麻绳和棕色包装纸。或许，你非常富有探险精神，对详尽的藏宝图或大地寻宝的游戏乐此不疲。扪心自问，激发你的想象力并拍出好照片的究竟是哪一种？这样，你才能通过更少的内容表达更多的涵义。 弥补心灵的缺失 诗歌能重新燃起你的想象力。燃亮的火星，推动着一切前行。有了诗歌，冰冻的双手会暖和，热水会沸腾，几小口热茶会将暖意带遍全身。 诗歌能有这样的效果，是因为它会驱使你用想象力去弥补心灵的缺失。摄影也有异曲同工之妙。你能通过多种方式，来点燃想象力。你应该带着这样的想法，去思考一副摄影作品的构图与内容。 如果你要用延展到照片边缘的图案构思一副照片，看照片的人会臆断延展部分将永远消失在照片之外。胆如果你故意从照片中剪裁出一些东西，观众依然会想象它依然在那里，只是将它视为消失了的。在其他情况情况下，你会用到改变形状、视点或光源等方式，来营造一种独一无二的背景，或将观者的目光指引到照片中的一个特定地方。不管你使用什么技巧或方法，都要使看照片的人自己去联想，无论他们是有意识的还是潜意识的。 一个更直接的方法就是，尝试提出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以这种方法来创造照片的内容。当你在拍摄的时候要问问自己：“谁？什么？为什么？哪里？如何？”是谁？我在看的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这个人看起来如此悲伤？这条路通向哪里？那怎么可能呢？ 令人震惊的照片 好的诗歌就像故事、电影或短片，有一套系统的逻辑，他们始终如一，且互相呼应。正是这套逻辑，让你投入其中，专心不二。当一首诗歌前行着的时候，它的形式、节奏和主题会循环回到最初开始的地方。诗人们遣词造句，为的就是要达到这个效果。 也许你在牙医的诊所候诊时或一天劳累工作之后，会有这样的体验：你随手拿起一本书或杂志，不耐烦地翻过一页又一页。你甚至不是真正在看——只是在捻弄你的拇指。然后，你一下子惊愕了，在屏住呼吸的同事，几近疯狂地回翻了两页。你瞪大了两眼，前倾着身体，仿佛被抓住了衣领那般，被一副令人震惊的图片抓住了所有的注意力。你看得越久，就被抓得越紧，它会一直让你紧盯住那一页。 当这种情况发生的时候，通常只是一张图片，却能表达出你需要找到的一切。往前翻或往后翻都是没有必要的，你知道不会再有任何东西能与之媲美。当你碰到这样的图片时，目光会环游画面，然后你还是会再次按照与之相同的路径欣赏这幅画面。画面里的每一个元素都把你吸引住了，已经到到的一切在你的脑海中回荡。 毫不费力 一些我喜爱的艺术家、运动员和作家，都会用一种澄净而优雅的方式来表达他们的作品，他们才是真正在压力下依然保持优美风度的人，他们仿佛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完成任务。 “毫不费力”这个概念其实不新，文艺复兴时期的作家巴德萨尔•卡斯蒂缪尔把它叫做“sprezzatura”，这是个意大利词，他用这个词形容在努力完成一项工作的同事，却给人展现出毫不费力的表象。 这个方法为我们带来了活力，也启发了我们，并建立了一种吸引我们投入的真实感。如果作品使某人看上去花了过多的努力去完成，作品的效果就会大打折扣。但对于摄影入门者来说，这种情况时有发生。无论光线多好，构图多完美，被摄体多吸引人，但图像看起来或有刻意谋划的痕迹，或有不自然的味道，或有伪造的嫌疑。因此，作品价值也就不复存在了。 在你的摄影之旅中，你不得不付出惊人的努力，但记得永远将你努力的过程隐藏好，那么最终的结果会更加令人惊叹。 抛弃 诗人和词语的关系亲密无间。当我们大多数人都仓促用词时，诗人则会细心地斟字酌句，仿佛去沙滩边捡美丽的贝壳那样。他会慢慢品味语言，并着迷于词语的发音和含义。 最好的诗人不会依恋所有他们已经找到的贝壳，而会把不需要的那些放回沙滩上，只有恰如其分的词语才会发挥作用。 摄影师也可以从沙滩散步捡贝壳的故事中得到启发。我们也擅长收集，但有时却不知道该抛弃什么。世界上最好的摄影师一怒之下会弃用很多照片。就像我的同事拉尔夫•克利文吉尔时常提醒我，要“无情地去剪辑。” 了解以上这些还不足以拍出备受赞誉的照片。我们必须知道怎样找到他们。我很欣赏作曲家伊戈尔•史特拉文斯基说的：“通过淘汰保持前进的动力——知道什么该抛弃，就像赌徒常说的，这也是挑选的伟大技巧。” 释放内在的情感 当你起着脚踏车沿着陡坡快速而下，就会感受到迎面拂过脸庞的风；当你嘎叽作响地走过雪地，就会感受到照在后背的冬日暖阳。这样的感觉证明了鲜活生命的存在。 生活的复杂性很容易让人不知所措，从而麻痹我们的感官。我们以为或许购置新东西就会解决这个问题，于是我们便会堆积越来越多的东西，结果却是既无趣又空洞。但随着一首诗或一副诗意的图画的出现，就会重新唤醒我们的感官。最好的照片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它带来的或许不是阳光而是痛楚，但即使是痛楚，也是一份礼物。 痛楚又怎么会成为一份礼物呢？许多伟大的诗人和摄影师都欢拥快乐，也包容痛楚。他们知道如果要和被摄影对象有交流，就不能躲在镜头或言语背后做一个疏远的旁观者。为捕捉一种阐明不清的感觉，没有比诗歌或图像更好的方法了。W•S•默温写道：“你的离去穿透了我的心，就像织线穿过了针。我所做的一切只是照着颜色逐针缝纫。” 去年，我所在的城镇遭受了别样的损失。一场悲剧性的大火肆虐了圣巴巴拉的丘陵，烧毁了数百间房屋。我的一个好友在这场大火中丧失了一切，她让我去拍摄她重回家园，以及和一切密友从灰烬中挖寻的场景。那些照片充满哀伤，但用她的话来说，“照片正喊出了我内心深处的声音。” 最好的诗歌和摄影的意义就在此，它们让我们的麻木感消退，让我们为之一振，也将内心的情感释放出来。 好好活着 想象一下诗人的生活。在我的脑海中，就会出现一颗大树、一条蜿蜒的砾石路和一幢坚实的木头房，后面有一个由旧仓房翻新改建的工作室。从大大的窗户望出去，可以看到一个塘和不远处的山脉。每一天都过得很有意义。生活是细致而全心全意的。 这样的场景不是我天马行空捏造出来的。我们只需想想那些我认识的艺术家即可，他们把艺术和生活完美地结合在一起。他们的身份和生活方法都是令人敬畏的。你现在的上司可能不乐意看到你结交这样的一群朋友，因为这意味着你要放弃白天的工作，开始走上一条让人羡慕的道路。 诗歌是一种生活方式，需要你去看，去听，并且过好自己的生活。摄影也是这个道理。就我个人而言，这意味着没有哪一天我是不思考着摄影的技艺的。我不想相信我所做的还能得到报酬。这是一条伟大的道路。在下一章中，我们将讨论怎样开始靠这样的态度维持生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