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尖:格非的春与琴
来自:晃贰(惟精惟一)
如果对格非的小说作一个匆忙的扫描,你会发现,他的作品有两个集中的意象。一个是春,一个是琴。 “春天”是他小说的基本时态,“琴声”是小说的背景声音。从他的第一篇小说《追忆乌攸先生》开始,“村头的断墙中偶尔长出的几棵柳枝已经吐青了”,春天就构成了格非的时间源头,其实即便从标题看,他的小说几乎也篇篇涉春,《初恋》是春,《春尽江南》是春,《雨季的感觉》也是春。和春天一起降临到小说中的,是琴声,无论是“风琴”“胡琴”还是“古琴”,它们都是时间的“锦瑟”,格非小说的旋律谜底。 有意味的是,这两个意象,“春”和“琴”,在他的最新小说《望春风》中,合体成了小说的女主人公,她叫“春琴”。 《望春风》四章,首章“父亲”,末章“春琴”,中间出现了二十个主要人物,这些人物共享风物又互相埋伏,彼此镶嵌又各奔东西,如此庞杂的人物图谱,是格非在解读《金瓶梅》写作《雪隐鹭鸶》时期打下的雄心吧,而“春琴”,是这个图谱的原点,用小说中的话说,“如果说,我的一生可以比作一条滞重、沉黑而漫长的河流的话,春琴就是其中唯一的秘密。” “我”和春琴的相遇、相熟、分别、重逢,构成了小说的基本线索,中间是四十年的沧海桑田,最后他们终于在一起的时候,小说写道:她的身体仍然像姑娘一样敏感。她的乳房软软地耷拉下来,垂向腹部脂肪重叠的皱褶。我的眼中噙满泪水。我每击打它一次,它都会传出磅礴而空洞的声音,仿佛是波诡云谲的命运所激荡出的苍老回响。 这个结尾,比“江南三部曲”的三次抒情结尾都更结实更有肉身感,也是在这个具有现实感的抒情向度上,春琴的命运告别了霍乱时期的爱情,告别了乌托邦的凌空姿态,这是一个普通人被时间的河流冲到岸边,存活下来的故事。而格非把春天和古琴放回到一个普通江南村庄的决定,把“春”和“琴”天衣无缝地结合在一个普通村女的名字里,修复了这两个意象在当代的虚空化倾向,尤其,春琴在近半个世纪小说时空中的活生生在场,有效地避免了小说被反复出现的“多年以后”拉回到先锋的技术修辞中去,虽然,当春琴最后被“我”央求,能不能“叫她一声姐姐”,春琴回了一句“变态”,这个“变态”,让读者有点出戏,包括春琴的年龄,在小说中,前后也有两岁的误差。 但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在春琴这个名字下,《望春风》集合了母亲、姐姐、恋人、妻子所有这些最朴素又最温暖的修辞,通过她,我们得以回到浩荡的时间河流,在一个破碎的时代,和过去修好,和春天修好,和琴声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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