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可唯：用声音写诗的李清照

郁可唯：用声音写诗的李清照 一 我是个习惯了寂寞的人。 从小到大，独处的时候很多很多。每一次痴痴地坐着的时候，似乎都会不知不觉地进入某种冥想的状态。那个时候，总感觉这个世界是不真实的。我常常会问自己，为什么会有天空，会有太阳月亮和星星，会有高山大海，会有参天大树和萋萋芳草，会有虫鱼鸟兽，会有各式各样奇炫的声音和景观，会有可以爱恨、可以思考、可以勇敢地活着也可以勇敢地结束自己生命的人类……为什么会有如此精巧而复杂的世界？每到这个时候，我总会禁不住仰望天空，眺望远方，又摸摸自己的脸，摸摸身边任何可以触及的东西，踩踩脚下的土地。是的，一切都真的存在。这个世界存在。我也存在。 可是，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应该怎样告诉别人，我们存在着？我们应该怎样证明，我们如此精彩地活着？ 有位学地质学的朋友告诉我，生命的产生不过是偶然，宇宙的产生不过是偶然，而且，或许，宇宙的存在，其实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后来，我又从一本科学史上读到，在关于宇宙和生命的起源与存在问题上，科学家和神学家其实是一致的。最伟大的科学家，其实最终都是神学家。据说，在早期人类的精神世界里，人将自己与神、自然看作是一体的。那个时候，人是知足的。人的精神是饱满的，没有快乐与不快乐，也没有忧愁，没有寂寞。 但最终，人类的认识能力增加了。自然界的魅惑在慢慢褪去。神被放逐了。人类也放逐了自己，成了流浪在这个世界上的孤儿。于是，我们便有了寂寞和伤痛。于是，艺术取代了神和宗教，成为我们受伤的心灵栖居的场所，成为我们与这个世界联系的纽带。我们开始用声音、文字、图画、雕塑等等来表达自己的情感。这是其他的生命形式所做不到的。因此，在艺术的光辉的沐泽里，我们才能真正地找到自己，才能触摸到自己的存在。 二 这个夏天一如既往的平淡和忙碌。我一个人呆在昏暗狭窄的宿舍里，读书，做笔记，写博士论文，睡觉。寂寞像可怕的虫子，在吞噬着我不安定的心。疲倦的时候，抬起头来望望窗外的光亮，或者喝一口水，也会为这个世界给我的这一点小小的馈赠感到欣喜。 有一天晚上，实在疲倦了，便到学校的BBS上去玩，那里有很多和我一样暑假留在学校的无所事事的孩子，成天兴奋地发着各种各样的水贴。我登陆上去，发现上面依然是人声鼎沸，有好几百人在线，但上面的贴子似乎有点看不懂了，都是些标题如“惜君mm好可爱呀”、“黄英这孩子其实还不错”、“只有郁可唯的声音最好”、“怎么都是四川的啊”之类的空贴，连平日里几个灌水很有名的老师也在那里凑热闹。因为我是四川人，所以有了点兴趣，于是禁不住很弱地发了一个贴：“你们在说什么呀，这么热闹？”过了会，才有人很不屑地回了几个字：“看快女。” “快女”这名词我是大致知道的，因为上网时看到过相关的新闻，不过都一掠而过了，没什么兴趣。自己也基本上不看电视，不看娱乐节目。或许是因为太无聊，这一次我也索性凑一回热闹了，赶紧装上网络电视，打开了湖南卫视。我和你便这样偶然地相遇了。 其实，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觉得声音很柔美，甚至没有记住你唱的歌的歌名，只感觉旋律不痛不痒的，略微有些起伏，但总的来说很平静，一如你的脸上的表情。 节目结束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我又回到了孤灯黄卷中。但不知为什么，感觉胸中有一种情绪在起伏着，那个安静地唱歌的女孩的影子，像电影的画面一样在脑中一遍遍地闪过，于是禁不住打开了百度，在网上搜索你的名字、你的个人资料、你唱过的歌，然后下载了几首，在电脑上播放起来。那仿佛是我期待很久的一种旋律，让我孤寂已久的心灵终于找到了安放的位置。我承认我对你有点痴迷了。随即，我还得知，你以前出过两张发烧碟《百乐门》和《茴香小酒馆》，于是毫不犹豫地在网上订购了。拿到唱片的时候，有一种如获至宝的欣喜。就这样，在每一个漫长的夜里，你的歌声一直陪伴着我，陪伴着我心灵的每一次微小的荡漾，每一段短短的无望的旅程，陪伴我一次次地看遍了北京这座繁华的都市的日出日落。 在《百乐门》中，我最喜欢的是《绿岛小夜曲》、《月光小夜曲》、《难忘的初恋情人》、《多少柔情多少泪》。这些歌或许算得上是苦情歌，但感情的释放却很有节制，准确地说，应该是“哀而不伤”、“愁而不怅”吧。这其中只有无穷无尽的幽怨，没有痛心疾首的控诉，像涓涓的细水，轻轻地淌过了一切的崎岖，仍然执着地向前，彷佛一双温柔的双手，抚遍了心中每一片起伏的角落。 如果说你在《百乐门》中是用声音来诉说一段段苦情的话，那么在《茴香小酒馆》中，你则千转百回地将寂寞的涵义阐释得淋漓尽致。在这张唱片中，我喜欢的歌曲有《海韵》、《红花雨》、《念念不忘的情人》、《想你的时候》、《夜太黑》等。不少曲子中都揉入了爵士乐的元素，与《百乐门》相比，情感摆动的幅度似乎更大。或许，这是因为你所面对的，不再是一个再也无法追回的影子，而是这个世界的风华与沧桑，略微有些看透，却仍然迷离。你的声音就这样带着我们的情绪一起摇荡，轻轻地脱离了缠绕着我们的身体的都市的灯火、喧闹、欲望、爱恨情仇，从高楼丛中升起，扶摇直上，在深邃的夜空里久久地徘徊。你的歌让我常常想起废名的一首诗： 行到街头乃有汽车驶过， 乃有邮筒寂寞。 邮筒po， 乃记不起汽车号码x， 乃有阿拉伯数字寂寞， 汽车寂寞， 大街寂寞， 人类寂寞。 这载不动摆不脱的许多的寂寞，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像一张网紧紧地包裹着我们善感而脆弱的心灵。你的声音是无力的，因为你不是要用撕心裂肺的呐喊来让我们孤注一掷地冲破这寂寞的愁网，反而是要带着我们仔细地玩味，彷佛把这张网上的一线一结都要捏在手中，感受它的真实与精巧。你不是寂寞的解药，而只不过是寂寞的心灵的抚慰者。你没有张爱玲那样的通透和沧桑，只有李清照那个古典的小女人那样的愁肠百结和无休无止的痴痴的絮语。正因为我们无法逃脱这生命的寂寞，你带来的短暂的温暖才会更加让人珍惜。 在你的声音中，我陷入了某种博大、旷远而深邃的虚空里。在这个世界上，在这个奇特的宇宙里，竟然还有人类这样奇特的生物，在这个由有机物和无机物堆积起来的肉身里，竟然会产生如此复杂的感情。每一分的痛，每一寸的愁，都是那样地真实，那样有力地向神宣告：我们是有灵性的生命，我们不是这个世界里的矿物。我想人类的伟大，或许就就是因为我们有十分复杂的感情，并且能够将这种感情细腻而真实地表达出来。你的声音再次向我们证明了这一点。是你的声音，让我们触摸到了生命的存在。 三 那天夜里，你告别舞台的那一刻，看到你洒泪，我有些心疼，然而又有些平静，彷佛在迎接着一场真正的解脱和重生，因为我知道，你是唯一不需要再证明自己的歌手。你的优秀，你的努力，我们都看到了。只希望你从此以后，能够安安心心、简简单单地唱歌。 谢谢你，从夏天，到秋天，到初冬，每一天，你的声音都陪伴着我，陪着我度过炎夏的烦躁与不安，陪着我看过了秋叶飘落，大雪漫舞。让我们约定，将我们的相依相伴一直持续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