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来的 发个见面贴 关于九十年代初的小城记忆
来自:胸环靶
火车在午夜徐徐停下,翻个身,朦胧中听到广播站名,是个熟悉的城市。 若从这里出站,坐上向西的公车,半小时后,会到达一个小小的县城,是我的故乡,户籍上这样写着。 我出生在那里,城中一座大院的某一间低矮平房里,昏黄的窗扇和油漆斑驳的墙壁,记录过我童稚的啼哭,远游多年之后,我还依然记得,那些黄昏中混合了油烟的温暖香气,还有隔壁混杂在锅铲轻撞里的依稀笑声。 说起来奇怪,在我曾经停留过的许多城市和乡村里,偏偏是这个标注在各种证件里常伴身边的地方,留下的记忆最为淡薄。 更像一个过客。除开幼年隐约模糊的生活残片,真正留下记忆的,是十二三岁时在这里度过的两年,小学的最后和初中的开始。 应该是九零和九一年间,印象里,当时的大街小巷里到处飘扬着刘欢和韦唯激昂的声音“我们亚洲,山是……” 刚刚开过亚运会。 想起来真是无忧无虑的好年月,半大的孩子,吃穿不愁,功课尚不紧张,父母各自工作忙碌,亦不像如今的家长这般疯狂地规划孩子的前程,只要按时完成了作业,不惹出大事来被老师飞书传唤,便也乐得一班小子结伴疯跑,反正饿了自会回家寻食,还省了在眼前招猫逗狗搅的心烦。 所以留下的记忆全部与玩有关。 动画片 擎天柱和威震天谁更厉害?星矢和紫龙的拳头哪个更硬?布雷斯塔警长倒底胜过几种动物?希瑞和希曼究竟是什么关系?还有绿毛的的忍者龟和蓝皮肤的机器猫,女孩们最喜欢的花仙子……。真是奇怪,有时自己都怀疑,是不是记忆出了偏差,明明不过两年,满算不过的八百来天里,怎么会看了这么多的动画片! 应该庆幸,正是赶上电视的普及,还记得不过几年前,大院里的老老少少们,还要每晚在破旧的机关食堂拥挤着,围观那一台国产十四寸黑白机里的陈真霍元甲。眨眼功夫,家家户户门前都竖起了细细高高的竹木杆子,废旧锅盖或者自行车轮圈拼凑的,各种风格形状的天线,把空中飘过的信号引进了自家屋里,堂屋的桌子上,用鲜艳的布罩蒙起来的,是牡丹长虹东芝的十八或二十寸彩电。 那几年到过的每个小县城都会耸立两个崭新并且风格相同的标志建筑——城中心面朝四方、细脖大头的方脸钟楼,遥遥对立着一座没有任何装饰的纯钢骨架广电转播塔,好像一夜间复制了无数微型的巴黎埃菲尔。(后来才知道,北京和上海也是如此,只是更加富丽堂皇)。 中央省市地方台,既然有了机构总要作出成绩,每天固定的播出量是一定要维持的,可那年头国产电视剧的制作尚不成规模,各级领导的开会视察讲话动员只能支撑有限的新闻时间,而大价钱买来的琼瑶金庸们要用在八点后的黄金档,于是下午五点到七点,大人们忙着买菜做饭的时间里,小人儿们独霸的电视里就顺理成章地塞满了各种卡通动画。 经常是这样,下午最后一节课上到一半时,眼睛盯着黑板,心思却早已飞到了昨天未完的情节上——凤凰座一辉的圣衣这次能不能复原?小个子大黄蜂应该和机器恐龙们汇合了吧!……家里的电视只能收八个台,回去后先要看一频道的汽车人,然后转三频道看黄金十二宫,剩下的七频道猫和老鼠只能看一半了,不过好在那个不是连续情节,将就了吧……抓耳挠腮地挨到下课铃响,抓起早就收好的书包就往家疯跑,离家远的干脆先到附近同学家看完才往回赶。最怕的是赶上值日或者老师拖堂,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撒着欢匆匆而去,心里那个灰色呦…… 第二天的早自习照例是总结交流会,等巡查老师一走,一班同学立刻自动分成几个讨论组,你说天马流星拳,他说五位组合变身,那边女孩们在叽叽喳喳花仙子终于找到了希望花……其间颇有些意见不合翻脸绝交的——不碍事,明天早上又会在一起讨论新剧情了。 那是个没有游乐场没有体育馆更没有电子网游的年代。动画片撑起了我们单调的少年时光,我们在课堂学习了五讲四美热爱党和国家同一切坏分子作斗争为了四个现代化大义也要消灭亲人,却在动画片里学到了善良同情保护弱小和誓死忠诚兄弟义气。我们希望有一个叮当兄弟帮忙应付一切老师和家长,我们幻想有个擎天柱大哥把自己放在肩头,挥挥手指扫平总是欺负自己的隔壁大个,我们还做梦学会天马流星拳变成了同桌女孩的白马英雄…… 每一格流过的画面,都曾照耀少年的梦中。 铁皮屋 任天堂 校门口的对面,隔一条不宽的马路,是一排铁皮屋。 同龄的人多数会有记忆,那种薄铁皮连成的小屋,车厢大小,外面简单油漆成艳俗的酱红或者明蓝,没有窗户,白天支起临街的一面,就成了店铺。 门口那一排有四间。 东头一间卖文具,铁皮的墙壁上焊了格子,零散地码放着各种稿纸本子量尺圆规等文具,老板是个胖胖的小老头,无精打采的,总是仰在门口的藤椅上半睡半醒,好像并不在意生意的冷清。后来听说,我们学校,千多人,每年统一格式的作业本和参考资料,全是由这里订购。是校长的亲戚。 西头一间,老板是个漂亮的姑娘。据说也是从本校毕业,干净的小铺门口支起个简易的台面,上面摆了塑料皮的笔记本、会发出音乐的生日卡、写着“一帆风顺”“前程无量”字样的木头相框等小玩意,贵重些的摆在屋里:毛绒的小熊玩具、玻璃串成的风铃和上了弦就会有小人儿跳舞的八音盒……。迎门横挂了原木色的牌子,上面用绿漆写成随意的字形“精品屋”。门口总围了些结伴的女生,还有高年级的男孩期期艾艾地借机搭讪。光顾过许多次,暑假前或同学生日时,精心计算着兜里的剩余,仔细挑选几件,然后看着漂亮的店主用彩纸精致包裹。 也受到过许多出自这里的礼物。 然后就是中间两间了,那是我印象最深的。店主是同一个人,两间紧挨,一间做租书摊,一间是电玩屋。 先说电玩,其时电子游戏刚刚传入县级小城 ,所谓电玩屋,不过是两台18寸的旧彩电连上最原始的任天堂红白机。那就已经是心里的天堂了。魂斗罗双截龙超级玛丽冒险岛坦克大战,那巴掌大的黄壳子游戏卡里怎么就装下了这么多诱人的东西?散弹枪藏在哪里第七关的乌龟真厉害几天的早点不吃可以攒够钱一次冲关?缩低头面朝里小心点别让过路的老师家长发现…… 犹记得当时交了钱排队等待轮到自己时的场面,多数是按时间收费,两块钱一小时,老板收钱后并不在屋里计时,自然有排队等待的掐着表分秒计算,时间一到,即便决战正酣也只能恋恋不舍地给下家让位,也有些游戏可以按局计费,魂斗罗和双截龙,三条命五毛钱,高手可以一次通关,打下来要半个多小时,一般人是不敢轻易尝试的,水平不到,五分钟便会全军尽墨。常客要是提出要求,老板还能给输入密码调成长命模式,现在还记得魂斗罗的密码是上上下下左右左右BABA。当时这可是秘密,不过后来就人尽皆知了。 记得最爽的是一次不知为何得了家里十元的奖励,于是在一个周末豪放地拍给老板,在周围孩子们羡慕又无奈的注目下酣畅淋漓地玩了一个下午——那叫一个痛快!!! 出于对这段记忆的难忘,自己挣钱后还专门买过一台属于自己的国产小霸王,只是玩来玩去,却再也找不到当年的心情。 再说另一间屋子里的出租小说。 当时城里只有一家新华书店,架子上除了教科书伟人选集就是怎样教育孩子和家庭菜谱,唯一称得上小说的,就只有四大名著和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犹记得有一年暑假在乡下舅舅家怎样翻出了一本小说,歌颂东北农场阶级斗争的文革题材,足足六七百页的厚度啊,我竟翻来覆去地看了五遍有余,以至现在还能牢牢记住书名——《江畔朝阳》。 所以你可以想见,突然看见大批金庸古龙梁羽生陈青云沧浪客时,那种幸福的眩晕啊。 那才是一见倾情。有相当一段时间的保持这种规律:早上第一节课后约一兄弟悄悄溜出来(老板要睡懒觉,八点半后才会开门)每人挑书一本,然后一天之内读完,至于方法嘛估计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了!(什么?您说您没在课堂上读过小说?嗯,咳咳,那个,请问您一定担任过团委书记吧?……)然后在放学前交换。(你看,那时的我们就知道资源整合优势互补了,所以,直到今天,每当又听到某某集团和某某公司又签订了什么战略合作协议时,我都会悠然一笑,神游当年) 至于怎么在晚上躲过父母侦查,把台灯藏在被窝里刻苦钻研,就不用我教了吧? 本来每本一天两毛的租金就已经足够亲民,再加上同志们无间的配合,阅读成本那是成倍地降低啊,俺那一目十行的速读本领就是那时候练成的,记得到了后期,稳定的交换搭档已经有五六人之多,没办法,大家的阅读速度实在太快了,如古龙般靠换行来增加装订厚度的书,有时连两节课也支撑不了啊!最高纪录是一昼夜读完金庸先生五卷本煌煌百万言的《天龙八部》。 付出的代价,就是兄弟几个在两年内平均下降百分之三十的视力,以及比视力更惨的成绩单,当然,还有那几十本被没收后惨丧于班主任魔爪下的残碎尸体…… 现在想来,真不知道老板从哪里找来的进货渠道,一直想,如果可能,应该给那位领风气之先的盗版书商授予勋章的,伊可堪称为一代青年的启蒙铺架了辉煌的桥梁,尤其是互联网的兴盛更该对其感恩,世纪末的那第一代网民们,还有新世纪开始是那些铺天盖地的写手,有几个敢说自己没受过那时的洗礼? 说到这里还没有介绍这位老板,说起来此人可是当年我等心中的偶像人物,其人此时年在30左右,身形彪悍,披发文身,虽然无论对待何人都言笑和蔼,却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刺人的冷厉,坊间传闻,也曾经是威风八面的一方大哥,后来为兄弟义气吃了几年牢饭,出来后就洗了手安安静静地小本经营,当时隔壁街上还有一家大型的街机店,据说是人家老板从广州引进的先进机型,只是经常盘踞其中的多是些混迹街头的大龄痞子,我们这样的小孩过去,多半还未进门已经被“借”空了口袋,不过你如果运气好没被摁住的话,只要能够跑回这条街口,他们绝对不会越境追杀。据说老大们曾经有过约定,绝对不许小弟们在这条街上惹事。 多年后看到周润发的《和平饭店》,恍惚间眼前就是那个小摊老板。 当然很多都是传说,自然有些夸张无法证实,倒是亲眼见过,某个苦夏的深夜,一位当时正在风头的社会大哥,自己开车拉了啤酒和简单小菜,两人就在摊子边上的灯影里席地而坐,就着身后铁屋里孩子们的欢呼喧闹,默默对饮。 后来再见到那位老大的消息,是在几个月后的一张大大白纸上,浓墨写就名字上打了刺目的红叉。 那是一张枪毙严打罪犯的布告。 前些年夏天曾回乡小住过几天,夜里闲步到母校,变化并不巨大,教室旧了些,操场多了几处坑洼,草木依旧葱茏,倒是门前的铁皮屋换成了整齐的临街房,其间几座打通,隔窗望去,几十台电脑次序摆开,满屋少年们网战正酣,门前躺椅上中年大汉斜倚养神,仍是那张沧桑面孔,只是留了胡子,腰身也微已发福——依旧大哥。 关于故乡的记忆,尚有许多碎片想要重拾。只是,抬头间,天边一线淡青欲出,残月之下,窗外飞闪而过的已是异乡风物,我的北方小城,已被疾行的列车远远甩在昨夜星空里。 那就留在心中吧!于是敲下结尾。 山水重重走过,前路依旧迢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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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葉 赞了这篇讨论 2019-08-27 22:2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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