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光之城》第一部《暮色》(完结)

傅临春

来自:傅临春(自在)
2010-01-27 22:1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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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头就这么疼星人

    头就这么疼星人 (振奋!) 2010-01-28 19:25:12

    这里欢迎一切类型的翻译!

  • Leonarinaus

    Leonarinaus 2010-01-28 19:46:57

    恶俗也有恶俗的功用嘛~ 楼主辛苦了

  • 傅临春

    傅临春 (自在) 楼主 2010-01-28 21:08:37

    第四章 邀请

    梦境里一片黑暗,似乎只有爱德华身上隐约散发出微弱的光线。我看不见他的脸,只看见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我被一个人留在黑暗里。不管我跑得多快,也没办法追上他;不管我叫得多大声,他也没有回头。我在骚乱的心境中醒了过来,还是半夜,过了很久我都睡不着。这一次以后,他几乎每晚都在我的梦中出现,但是他总是站在那里,我永远都碰不到他。 事故以后的一个月我过得很不自在,老是神经紧张,最要命的是很尴尬。 令人沮丧的是,我发现在后半周里我成了关注的焦点。泰勒•克罗雷简直让人不能忍受,他成天跟着我,费尽心思地要补偿我。我一直想让他相信,他能把这事全忘掉会比任何事都让我满意,尤其是实际上我根本什么事也没有。可是他坚持不懈。下课的时候他跟着我,午餐的时候他要挤在我们已经很挤的桌上。迈克和埃里克对他的态度很不友好,甚至比他们自己两个人之间的态度还要不友好,这让我很担心我是不是又多了一个不受欢迎的仰慕者。 看起来没人担心爱德华,尽管我一遍又一遍地对他们解释说他是个英雄——是他把我拉开的,而且他也差点被碾到。我试图让自己更有说服力些,可是杰西卡、迈克、埃里克,还有其它所有人却总是告诉我,一直到面包车被推开前,他们都没有看到爱德华在那。 我一直在想,在他突然出现,不可置信地救了我之前,为什么没有其它人注意到他站在那么远的地方。最后我懊恼地意识到,那可能是因为没有人像我一样总是在注意着爱德华。没有人像我那样注视着他。我真可悲。 从来没有好奇的人群围着爱德华想从他那里得到第一手消息。人们像往常一样避开他。卡伦兄妹和霍尔姐弟一直都坐在同一张桌子前,不吃任何东西,只和他们自己人交谈。他们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再向我这边看一眼,尤其是爱德华。 上课时他坐在我旁边,总是能坐多远就坐多远,看起来完全无视我的存在。只是有些时候,他会突然攥起拳头,骨节上的皮肤绷得比平常还要白,这种时候,我才会怀疑他是不是没有看上去的那样健忘。

    他只希望他当时没把我从泰勒的面包车前拉开。我想来想去也只能得出这个结论。 我非常想和他谈谈,事故第二天我试了一次。前一次在急诊室外的会面中,我们两个都非常愤怒。我还是很生气他不肯信任我告诉我事实,即使我说到做到履行了我的承诺。不过不管他是怎么做到的,他确实救了我的命。过了一个晚上,我的火气渐渐消了,取而代之的是肃然而生的感激之情。 我去上生物课时,他已经坐在桌前了,笔直地看着前方。我坐下来,希望他转过来和我说话。可是他看起来根本没发现我在那儿。 “嗨,爱德华。”我轻快地和他打招呼,想让他知道我预备心平气和地讲话。 他眼也没抬地稍稍转过头来,点了一下,接着又望向别处了。 而这就是我和他的最后一次接触了,尽管他就坐在离我一步远的地方,每天都坐在那里。我有的时候会看着他,我没办法控制我自己,不过那总是在餐厅或停车场,隔着很远一段距离。我看着他的金色眼睛明显一天比一天更暗,可是在教室里,我总是表现得比他无视我还要更无视他。我真是够可悲的。而梦境还在继续。 尽管我在邮件里从头到尾都在撒谎,蕾妮还是发现了我的消沉,她担心地打了好几次电话。我费尽心思让她相信我心情不好只是因为这破天气。

    我和我实验搭档显而易见的冷淡关系至少让迈克很高兴。看得出他之前很担心爱德华的英勇相救会让我深受感动,发现效果截然相反时他就松了口气。现在他越发有自信了,生物课开始前他总是坐在我桌子边上和我聊天,爱德华怎么无视我们,他就怎么无视爱德华。 在那个危险的冰灾日之后,雪就彻底地被冲刷干净了。迈克很失望,因为他没能上演他的雪团大战,不过一想到海滨旅行马上就要到来,他又高兴起来了。可是雨一直下得很大。几个星期又过去了。 杰西卡让我意识到另一件渐渐逼近眼前的事:三月的第一个周二她打电话给我,说她想邀请迈克参加两周后的春季舞会,那个舞会是由女生来选择舞伴的,而她想征求我的同意。 “你确定自己不在意吗……你不打算邀请他吗?”当我告诉她我完完全全不在意时,她反复地问我。 “不,杰西,我不会去的。”我让她放心。跳舞这种事绝对在我能力范围之外。 “那真的会很好玩的。”她劝说我时显得不怎么热心。我怀疑杰西卡总和我在一起,主要是喜欢我莫明其妙的人气,而不是喜欢我这个人。 “和迈克好好玩。”我鼓励她。

    第二天,我惊讶地发现杰西卡在三角学课和西班牙语课上不像她平时那么滔滔不绝。课间她和我一起走时总是一言不发,而我也不敢问她为什么。如果迈克拒绝了她,那她无论想告诉谁也不会是告诉我。 午饭时的状况让我更担心了。杰西卡坐得离迈克尽可能的远,只和埃里克聊得起劲。迈克则一反常态地安静。 他和我一起去上课时还是沉默寡言,脸上不自在的表情可不像什么好兆头。可是他一直没有提起这个话题,直到我坐进座位而他坐到我桌边上为止。像往常一样,我通电一样意识到爱德华就坐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可是他也遥远得像我想像中虚构出来的一个人物。 “嗯,”迈克说话了,眼睛看着地板,“杰西卡邀请我参加春季舞会。” “那很好啊,”我用又活泼又热情的语调说,“和杰西卡一起你会玩得很尽兴的。” “呃……”他审视我的笑容时显得很焦躁,显然对我的反应一点也不高兴,“我告诉她我还得想想。” “你为什么那么做?”我的声调中充满了不悦,尽管他没有完全拒绝她让我松了口气。 他再次低下了头,脸涨得通红。同情心开始动摇我的决定。 “我只是在想可能……嗯,你是不是可能邀请我。” 我停顿了一刻,恨透了心里涌上来的罪恶感。可是就在这时,我从眼角里看到爱德华条件反射一样往我这边偏了偏头。 “迈克,我认为你应该答应她。”我说。 “你已经邀请别人了吗?”爱德华注意到迈克往他那边看的眼神了吗? “没有,”我安抚他,“我根本就不会去舞会。” “为什么?”迈克追着问。 我可不想谈及加入舞会的危险性,于是我迅速制定了新计划。 “周六我要去西雅图。”我解释道。不管怎么样我都得离开一趟,这突然就变成了出城的最佳时机。 “你不能换一个周末吗?” “对不起,不行,”我说,“所以你不能让杰西卡一直等着,那样很没礼貌。” “对,你说的对。”他喃喃着转过身,垂头丧气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去了。我闭上眼用手指压着太阳穴,试图把内疚和同情都从我脑子里驱逐出去。这时班纳先生开始讲课了,我叹着气睁开眼睛。 然后我看见爱德华正在好奇地盯着我,在他的黑眼睛里有着一丝熟悉的挫败,甚至比之前更明显。 我惊讶地瞪了回去,心想他会很快地转过头去。可是正相反,他继续用那种看透人心的眼神凝视着我的眼睛。我根本不可能转开眼睛,而我的手开始发抖。 “卡伦先生?”老师叫他回答一个问题,是什么问题我没听见。 “三羧酸循环。”爱德华答道,他转向班纳先生时似乎不情不愿。 他的眼光一离开我,我立刻低下头去盯着书本,试图平稳自己的情绪。而且我很懦弱地又把头发倾下右边的肩膀来遮住我的脸。我简直不敢相信,就因为他在好几周后又不小心看了我一眼,我竟然激动得不能自已。我不能让他对我有这样大的影响力。这太可悲了,不只是可悲,简直是有病。 我非常努力地想在后半堂课里忘记他的存在,但既然我不可能做到,那至少不能让他知道我时刻都在想到他。下课铃一响,我就背朝着他开始收拾东西,巴望着他会像平常一样立刻离开这里。 “贝拉?”他的声音对我来说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倒好像我听了一辈子而不是只有短短的几星期一样。 我极为勉强地慢慢转过身去。我知道自己看到他过于漂亮的脸时会有什么感觉,而我不想有这种感觉。终于面对他时我的表情是警惕万分的,而他的表情则难以解读。他没有说话。 “怎么,现在你又和我说话了?”我最后问道,无意识地有点耍性子。 他的嘴角抽动着,憋回去一个微笑。“不,其实不是。”他承认道。 我闭上眼缓缓地吸气,意识到我正在咬牙切齿。而他在一旁等着。 “那你想怎么样,爱德华?”我问他,眼睛依然闭着,这样我和他说话时能更条理清晰些。 “我很抱歉,”听起来他很真诚,“我知道我之前很失礼。不过这样才更好,真的。” 我睁开眼睛。他的表情非常严肃。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的声音里充满了戒备。 “我们不做朋友会更好,”他解释道,“相信我。” 我一下子眯起眼睛,这个我以前就听过了。 “你没有早些想到这点真是太糟糕了,”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你本来可以不用这么后悔的。” “后悔?”我的话和音调显然让他忘了自己的戒备,“后悔什么?” “后悔你没有随便让那辆该死的车碾死我。” 他吃了一惊,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我。 等他终于能说话时,他听起来快要疯了:“你以为我后悔救了你?” “我知道你后悔。”我厉声说。 “你什么也不知道!”他完全抓狂了。 我猛地把头撇开去,咬紧了牙努力把所有我想扔在他头上的狂怒的指责全都吞下去。我把书都收拾好,站起来就往门口走去。我本来想潇洒俐落地甩手出门,结果我的靴子毫不意外地踢到了门框上,我的书撒了一地。我在那里站了一会儿,想着要不要把它们扔在那儿不管了,可是最后我还是叹着气弯下腰去要把它们捡起来。可是他已经在那里了,我的书已经在他手上垒成了一叠。他沉着脸把它们交给我。 “谢谢。”我冷冷地说。 他的眼睛眯起来了。 “不客气。”他回嘴道。 我迅速直起腰,再一次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向了体育馆。

    今天的体育课真是让人难以忍受。我们换成上篮球课。我的队员从来不传球给我,这非常好,可是我老是跌倒。有的时候还扯的别人也一起跌倒。今天我的状态比以往更糟糕,因为我满脑子想的都是爱德华。我试图注意脚步,可他总是悄悄地回来占据我的思想,弄得我没法保持平衡。 就像往常一样,离开真是一种解脱。我几乎是一路跑向卡车的,要躲的人可是够多的。在事故中卡车的损坏只有一点点,我只是换了尾灯,如果需要做油漆活的话我一定会很乐意把漆补上的。泰勒的父母就只好把他们的面包车当废铁卖掉了。 转过拐角时我一眼看见卡车边上倚着一个高大的黑影,差点吓得突发心脏病。然后我发现那只不过是埃里克,于是又向前走了。 “嘿,埃里克。”我打了个招呼。 “嗨,贝拉。” “什么事呀?”我一边开车门一边问。我没注意到他声音里透出来的不自在,所以被他下面的话吓了一跳。 “呃,我只是想知道……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参加春季舞会?”说出最后一个字时他都要破音了。 “我以为女生才有选择权。”我惊讶到忘了应该委婉一点。 “呃,是的。”他一脸羞愧地赞同我。 我迅速收拾心情,尽力对他笑得亲切一点。“谢谢你邀请我,不过那天我要去西雅图。” “哦,”他说,“好吧,也许下次吧。” “没问题。”我说完就咬住了嘴唇。他最好别把这句话当真。 他没精打彩地转身回学校去了。这时候我听到一声低笑。 爱德华正目不斜视地从我车前走过去,嘴唇紧紧抿着。我猛地拉开车门跳进车里,又把门砰地一声甩上。接着我猛踩油门点着了狂吼乱叫的发动机,把车倒进了车道。爱德华已经在自己车上了,离我两个车位远,他开着车轻轻巧巧地就滑到了我前面,把我挡住了。他停在那等他的家人,我看见那四个人正在往这边走,可是也刚刚到自助餐厅。我恨不得照着他那辆沃尔沃的屁股狠狠撞上去,可是这儿目击证人太多了。我看看后视镜,后面的车开始排成了一长队。紧挨在我后面的是泰勒•克罗雷的车,他新买了一辆二手的森特,正坐在车里向我挥手。我实在是太生气了,没心情去搭理他。 我坐在车里东张西望,就是不去看前头那辆车,这时有人敲了敲副驾那一侧的窗。是泰勒。我瞥了一眼后视镜,愣了愣。他的车没熄火,车门正开着。我斜过身子想把那边的窗户摇下来,可是它太卡了,摇到一半我就放弃了。 “对不起,泰勒,我被堵在卡伦后面了。”我很恼火,堵车明显不是我的错。 “哦,我知道——我只是想趁我们卡在这儿时问你点事。”他咧嘴笑笑。 这麻烦事本来可以不用发生的。 “你会邀请我参加春季舞会吗?”他继续说。 “到时候我不会在城里,泰勒。”我的声音有一点尖利。我得提醒自己这不是他的错,因为迈克和埃里克今天已经把我的耐性耗光了。 “嗯,迈克说过了。”他承认道。 “那为什么——” 他耸耸肩。“我想你有可能只是委婉地拒绝他。” 行,这可就完全是他的错了。 “对不起,泰勒,”我说着,竭力掩饰自己的愤怒,“我真的要出城。” “那好吧,我们还有班级舞会。” 在我回答之前,他已经回自己的车去了。我都能感觉到自己脸上震惊的样子。而前面,艾丽斯、罗莎莉、埃米特和贾斯珀正在坐进车子。在他们的后视镜上,我对上了爱德华的眼睛。他根本就笑得在发抖,好像听到了泰勒对我说的每句话一样。我脚痒得直想踩油门,小小地撞一下不会伤到他们哪个人的,顶多在那光亮的银漆上蹭一蹭呗。我开始给发动机提速。 可是他们这时全坐进了车里,而爱德华迅速把车开走了。我慢慢地开车回家,小心翼翼地,一路都在喃喃自语。

    到家后,我决定晚餐做鸡肉玉米卷饼吃。那是个很费劲的活,可以让我忙很久。锅上炖着洋葱和辣椒时,电话响了。我差点不敢接它,可是也许是查理或妈妈。 是杰西卡打来的,她欢天喜地地告诉我,迈克放学时找到她,答应了她的邀请。我一边搅着锅里一边简短地对她表示祝贺。她匆匆忙忙地要挂断了,因为还要打电话告诉安杰拉和劳伦她们。我一付漫不经心的样子建议她,安杰拉,就是那个和我一起上生物课的腼腆女孩子,可以邀请埃里克;而那个总是在午餐桌上无视我的冷冰冰的劳伦,她可以邀请泰勒,因为我刚听说他还没有被邀请。杰西认为这个主意很棒。现在她不担心迈克的事了,说起希望我去舞会的事就显得非常真诚。我又把西雅图的借口扯了一遍。 等挂上电话,我就努力集中精神做晚饭。尤其是要小心把鸡肉切丁,我可不想再进一次急诊室。可是我的脑子一直在飞速运转,想把今天爱德华说的每一句话都滤一遍。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如果我们不是朋友会更好”? 当我确定他的意思时,我的胃都绞成了一团。他一定看出来我被他迷得晕头转向了,他不想再引我深入一步,所以我们甚至连朋友也不能做……因为他对我一点意思也没有。 他当然对我没有意思,我越想越生气,眼睛火辣辣的疼,不过那是因为之前切了洋葱。我没有那个意思。他才有。有意思……那么耀眼……神秘……又完美……漂亮……而且大概还能单手举起一辆大型面包车。 好啊,那很好。我能让他一个人呆着,我会让他自己呆着去的。在这个炼狱里服完我自己给自己判的刑,我兴许能在西南部或者夏威夷的学校里申请到奖学金。一直到我做完鸡肉卷,把它们放进烤炉里,我都努力想着那些阳光海滩和棕榈树。 查理进门闻到青椒味时一脸怀疑。这不能怪他,离这儿最近的能吃到墨西哥食物的地方可能是南加州。不过他是个警察,哪怕只是个小镇警察,他也有胆量试咬下第一口。看起来他还满喜欢的。看着查理慢慢地开始在厨房事务上信任我,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爸爸?”他快吃完时我问。 “什么事,贝拉?” “嗯,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下周六要去一趟西雅图……可以吗?”我没想要征得他的同意,开了先例以后就麻烦了。可是那样实在没礼貌,所以我在最后补了一个问句。 “为什么?”他听起来很惊讶,好像他想像不出有什么东西在福克斯买不到一样。 “嗯,我得买几本书,这里的图书馆藏书实在是很少,也可能再买几件衣服。”我剩下的钱比原先想的要多,那要多谢查理让我不用花钱买车。但并不是说这辆车在加油这事上能少费我一点钱。 “那辆卡车油耗可能太大。”他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我知道,我会停在蒙特萨诺或者奥林匹亚的,如果有必要的话,也可以停在塔科马。” “你自己一个人去吗?”他问。我搞不懂他是怀疑我偷偷交了男朋友,还是只是担心交通安全。 “对。” “西雅图是个大城市,你会迷路的。”他有点儿发愁。 “爸爸,凤凰城有西雅图五倍大。而且我懂得看地图,别担心这个。” “你希望我和你一起去吗?” 我一面掩饰我的胆战心惊,一面花言巧语。 “没关系的,爸爸,我可能整天都会耗在试衣间里,会很无聊的。” “哦,那算了。”不管是什么时候,只要一想到得坐在女子服装店里,他马上就会放弃。 “谢谢。”我冲他笑笑。 “你会赶回来参加舞会吗?” 天。只有在这种小镇里,一个做父亲的才会知道高中舞会是什么时候开始。 “不,我不跳舞的,爸爸。”不管别人怎么样,他应该很理解这事,我的平衡问题可不是从妈妈那儿遗传的。 他的确理解。“哦,好吧。”他明白了。

    第二天早上我停车时,特地把车停得离那辆银色的沃尔沃要多远有多远。我可不想让自己呆得太近,免得受不了那个诱惑以至于最后还要赔他一辆新车。钻出驾驶室的时候,我笨手笨脚弄掉了钥匙,它直直地往我脚下的一个水坑里掉下去。当我弯腰想抓住它时,一只白皙的手凭空出现,抢在我之前抓住了它。我猛地立起身来。爱德华•卡伦就在我旁边站着,随随便便倚在我的卡车上。 “你是怎么做到的?”我又惊又怒地问。 “做什么?”他一边说一边把钥匙递给我。当我伸手去拿时,他翻手让它落在了我的手掌里。 “神出鬼没。” “贝拉,这可不是我的错,可能是你太心不在焉。”他的声音和平常一样轻柔——像丝绒一样的低声细语。 我瞪着他漂亮的脸。今天他眼睛的颜色又变浅了,是一种蜂蜜似的深金色。我不得不低下视线,好重新把乱成一团的思絮理清。 “昨天晚上塞车是怎么回事?”我质问他,眼睛仍撇向一边,“我想你是故意要装作没看见我在你后面,大概没想过要气死我吧。” “那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泰勒方便,。我得为他提供一个机会。”他暗笑着。 “你……”我气得直喘气。我简直想不出一个够恶毒的词来形容他。我觉得我的怒火都可以把他烧起来了,可是他看起来仅仅只是被逗得更开心了。 “而且我没有装作看不见你。”他继续说。 “所以你就想把我气死?就因为泰勒的面包车没撞死我?” 愤怒闪现在他的茶色眼睛里,他的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所有幽默的迹象都消失了。 “贝拉,你实在是太荒谬了。”他低沉的声音变冷了。 我的双手都在发抖,只想找个什么来揍一顿。我对自己很惊讶,明明我一直是个不喜欢暴力的人。我转过身往前走。 “等等。”他叫道。我继续往前走,愤怒地踢溅着雨水。可他已经很轻松地追上了我。 “我很抱歉,刚刚太失礼了。”他边走边说。我不理会他。“我并不是说那不是事实,”他继续说,“但是无论如何,把它说出来是很失礼的。” “你为什么不让我一个人呆着?”我抱怨着。 “我想问你些事情,可你岔开了我的思路。”他轻声笑着,看起来他的幽默感又回来了。 “你是不是有多重人格障碍症?”我很认真地问他。 “你看你又来了。” 我叹了口气,“好吧,你想问什么?” “我在想是不是能,下周六,你知道的,春季舞会那天——” “你是在拿我寻开心吗?”我猛地转过身打断他的话。当我抬头看他的表情时,我的脸都被雨打湿了。 他的眼睛里闪着淘气的笑意。“你能容许我问完吗?” 我咬着嘴唇把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交叉着十指,以免自己做出什么轻率的举动。 “我听到你说那天你要去西雅图,不知道你想不想搭个便车。” 这可真是意料之外。 “什么?”我不太确定他是什么意思。 “你想搭便车去西雅图吗?” “搭谁的?”我疑惑地问。 “很明显,是我。”他清晰地咬着每一个音节,好像是在和弱智对话一样。 我还在震惊中。“为什么?” “嗯,我正准备在近几周内去一趟西雅图,而且,说实话,我不确定你的卡车能跑完全程。” “我的卡车跑得很好,多谢你的关心。”我又开始往前走了,可是我太惊讶了以至于没法像刚才那么愤怒。 “可是你的卡车用一箱汽油能开到那里吗?”他再次跟上我的脚步。 “我看不出来这关你什么事。”蠢得要命的,晃人眼的沃尔沃车主。 “浪费有限的资源是每个人都应该避免的。” “说实话,爱德华,”我说出他的名字时觉得一阵战栗,我真恨自己,“我跟不上你的思路。我以为你不想做我的朋友。” “我说的是如果我们不是朋友那会更好,但并不是说我不想和你做朋友。” “哦,谢谢,这下可说清楚了。”真够讽刺的。我意识到自己又停下来了。我们已经走到餐厅屋檐下了,现在抬头看他的脸比较容易了,但是这绝对不能帮助我理清脑子。 “对你来说,不做我的朋友会更……更谨慎些,”他解释道,“可我已经厌倦和你保持距离了,贝拉。” 他说出最后一句话时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声调,眼睛里的热情却如同火焰一般。我都忘了怎么呼吸。 “你会和我一起去西雅图吗?”他问着,眼神依然热切。 我还说不出话,所以只好点了点头。 他略略笑了一下,接着表情又变得严肃起来。 “你真的应该离我远一点的,”他告诫道,“上课时见。” 接着他突然转过身,沿着来路往回走了。

    第五章 血型

    我恍恍惚惚地走去上英文课,进门的时候甚至没有意识到已经开始上课了。 “谢谢你加入我们,斯旺小姐。”梅森先生轻蔑地说。 我刷地一下红了脸,赶紧走到座位上坐下。 大半堂课过去了,我才发现迈克没像往常一样坐在我旁边。我心里一阵内疚。不过下课时他和埃里克还是像往常一样都在门口等我,我想我还没有被彻底讨厌。我们一起走着,他渐渐地自然多了,说到这个周末的天气预报时就变得热情高涨。据说到时候雨会稍稍停一阵子,所以他的海滨之旅可能可以成行。我尽力表现得更期待一些,好补偿他昨天的失望。这可真难,不管下不下雨,那里的温度仍然只可能是四十多度,那还得要我们够运气。 早上剩下的时间我都不知道是怎么过的。很难相信爱德华说的那些话还有他的眼神不是我想像出来的。可能那只是一个非常真实的梦境,而我把它和现实搅在一起了。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比我真的吸引了他要可能得多。 所以和杰西卡一起走进餐厅时我又烦躁又害怕。我想看看他的脸,看看他是不是又变回了前几周那种冷冰冰的样子。或者奇迹发生,也许早上我真的听到了我以为我听到的那些话。杰西卡根本没注意到我的心不在焉,在旁边喋喋不休地说着她的舞会计划,劳伦和安杰拉已经邀请过另外两个男孩,而他们也答应了。 当我的视线准确无误地落到那张桌子上时,失望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我。另外四个人都在那儿,可是他不在。他回家了吗?我失魂落魄地跟着还在絮絮叨叨的杰西卡去排队。我什么胃口也没有了,只买了一瓶柠檬水,一心只想坐下来生我的闷气。

    “爱德华•卡伦又在盯着你看了。”杰西卡说着,句子里的名字终于打断了我的心不在焉,“奇怪,为什么今天他一个人坐。” 我猛地抬起头。顺着她的视线我看到了爱德华,他坐在他的老座位对面的一张空桌子上,歪嘴笑着盯着我看。一对上我的眼神,他就举起一只手来,勾勾食指示意我坐到他那边去。我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他就向我眨眼。 “他是指你吗?”杰西卡问道,声音里的惊讶相当无礼。 “也许他的生物作业有什么问题,”我喃喃着,这个借口对她来说比较好接受,“呃,我最好过去看看他想做什么。” 当我走开时,我能感觉到她在背后一直盯着我。 走到他桌前时,我犹豫着在他对面的椅子背后站住。 “今天能和我一起坐吗?”他笑着问。 我像机器人一样坐下来,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他还在笑。真是很难相信一个这么漂亮的人会是个真人。我担心他可能会嘭地一下在一堆烟雾里消失掉,那样我就得清醒了。 看起来他是在等我说话。 “这感觉很奇怪。”我最后挤出来一句话。 “嗯……”他停了停,接着很快地蹦出下面的话,“我只是决定,既然我无论如何都会下地狱,那我不如做得彻底一点。” 我等着他说些我能听懂的话。可是时间在静默中一分一秒过去了。 “你得知道,我完全没搞懂你的意思。”我忍不住点出来。 “我知道。”他又笑了,接着便换了话题,“你的朋友好像很生气,因为我把你抢走了。” “他们能挺过去的。”我能感觉到他们的视线在烧灼着我的背。 “可是我可能不会把你还回去。”他说,眼睛里闪着淘气的光。 我吞了口口水。 他大笑起来,“你看起来很担心。” “没有的事,”我说,但可笑的是,我的声音都变调了,“实际上,是很惊讶……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我告诉过你,我已经厌倦和你保持距离了。所以我放弃了。”他还是笑着的,可是黄褐色的眼睛看起来很严肃。 “放弃?”我疑惑地重复道。 “对——放弃做个好人。现在我要做自己想做的事,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他的笑容在解释的时候淡去了,声音里开始带了一丝尖锐。 “你又把我弄糊涂了。” 那让人屏息的笑容又出现了。 “我和你说话时总是说得太多,这也是问题之一。” “不用担心,我一句也听不懂。”我讥讽道。 “我就全仰赖这个了。” “那么,用简单直白的英语说,现在我们是朋友吗?” “朋友……”他沉思着,看起来没有把握。 “或者不是。”我喃喃着。 他咧嘴笑笑。“嗯,我认为我们可以试试。但是我现在先警告你,对你而言我不会是个很好的朋友。”他笑容后面的警告意味是真实的。 “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一边提醒他,一边试图无视胃里突然的一阵抽搐,努力保持音调的平稳。 “是的,因为你总是不听我的。我还在等着你相信这个警告。如果你够聪明,你就应该躲着我。” “我认为你能向我提出这个建议,是因为你知道我和你一样理智清楚。”我眯了眯眼睛。 他满怀歉意地笑笑。 “所以,只要我还……不是那么聪明,我们就试试做朋友?”我努力想给这个让人混乱的交流过程做个总结。 “应该是这样。” 我低头看着自己环握着柠檬水瓶的双手,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你在想什么?”他好奇地问我。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深金色的眼睛,再次被迷惑了,大实话就像往常一样脱口而出。 “我想搞清楚你到底是什么。” 他的下巴绷紧了,可是仍然尽力保持脸上的笑容。 “那你猜到什么了吗?”他用一种随随便便的声调问。 “不太多。”我承认道。 他轻声笑着。“那你的猜想是什么?” 我脸红了。这一个月来我的猜测一直在蝙蝠侠布鲁斯•韦恩和蜘蛛侠彼得•帕克间摇摆不定。我才不要把这种事坦白说出来呢。 “你不能告诉我吗?”他歪着头问,脸上的笑容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我摇着头说:“太丢脸了。” “哦,这太让人沮丧了。”他抱怨着。 “不会吧,”我迅速地反对道,我的眼睛又眯起来了,“我完全不能想像这有什么可沮丧的,就因为有人不愿意告诉你他们在想什么,即便他们从头到尾都在说着一些有特别意味的神神秘秘的话,搞得你晚上老在想他们到底可能是什么意思……你说,为什么这样就应该觉得沮丧呢?” 他做了个鬼脸。 “或者情况更好一点,”我接着说下去,原本积压起来的怨气现在一股脑儿倒出来了,“那个人还做了一大堆奇怪的事——某天在一种不可能的情况下救了你的命,第二天却又把你当成贱民一样对待,甚至他已经答应过要解释,到后来却一句多话也没有说。碰到这样的事,一样一点也不需要沮丧。” “你的脾气还真不小,是不是?” “我不喜欢双重标准。” 我们互相瞪着,都板着脸。 这时他越过我的肩膀往后面扫了一眼,突然窃笑起来。 “什么?” “你的男朋友大概认为我对你不太友好,他正在犹豫着要不要过来中止我们的战争。”他又在窃笑。 “我不知道你指的是谁,”我冷冷地说,“但是不管怎样,我很肯定你错了。” “我没错。我告诉你,大多数人都很好解读。” “毫无疑问,除了我。” “是的,除了你。”他的心情突然又变了,眼神若有所思,“我真想知道那是为什么。” 我不得不转开眼好避开他专注的凝视。我一门心思转开柠檬水的瓶盖子,灌了一大口水,然后盯着桌子,其实眼睛里什么也没看见。 “你不饿吗?”他问道,转移了话题。 “不饿。”我可不想说我紧张兴奋到吃不下。“你呢?”我看看他面前空空如也的桌子。 “不,我不饿。”我看不懂他的表情,看起来他刚刚似乎开了一个只有他自己才听得懂的玩笑。 “能帮我个忙吗?”问之前我犹豫了一秒钟。 他一下子变得警觉起来。“那要看是什么事了。” “不费事的。”我向他保证道。 他等着,又是戒备又是好奇。 “我只是在想……下一次你决定为了我好而无视我之前,能不能先跟我打个招呼。这样我好有所准备。”说话的时候我盯着柠檬水瓶子,用小指绕着瓶口打圈。 “听起来很公平。”我抬起头来,就看见他紧抿起嘴唇免得自己笑出来。 “谢谢。” “那么作为交换,我能不能要求一个答案呢?”他提出了要求。 “只一个。” “挑一个你的猜想告诉我。” 哎呀。“这不行。” “你不守信用,你刚刚答应要给我一个答案的。”他提醒我。 “你自己也违反过承诺。”我反过来提醒他。 “只要一个猜想——我不会笑的。” “不,你会笑的。”我很肯定这一点。 他低下眼睛,然后透过他又黑又长的眼睫毛瞟了我一眼,茶褐色的眼睛里闪着炙热的光芒。 “拜托你。”他悄声说着,向我靠了过来。 我眨着眼,脑子变得一片空白。上帝啊,他是怎么做到的。 “呃,什么?”我恍恍惚惚地问。 “只是一个小小的想法,请告诉我。”他的眼神仍然在灼烧着我。 “嗯,好吧,你被一只放射性的蜘蛛咬过?”他还是个催眠师吗?又或者只是我的意志薄弱到没救的程度。 “这可没多少新意。”他嘲笑道。 “抱歉,我只能想到这个了。”我有点恼怒地说。 “甚至完全不着边。”他撩拨我。 “不是蜘蛛?” “不是。” “也没有放射性物质?” “没有。” “见鬼。”我叹了一口气。 “氪星怪人也没有在烦我。”他轻声笑着。 “你不能笑的,记得吗?” 他努力重整自己的脸色。 “我总有一天会知道的。”我警告他。 “我希望你不要尝试。”他又变得严肃起来了。 “那是因为……?” “如果我不是一个超级英雄呢?如果我是个坏蛋怎么办?”他戏谑地笑着,眼神却很深沉。 “哦,”他的几次暗示突然在我心里拼凑起来了,“我明白了。” “是吗?”他的脸色徒然一暗,似乎害怕自己不小心说多了。 “你很危险?”我猜道,当我直觉地意识到这句话的真实性时,我的脉搏加速了。他是个危险分子。他一直都在试图告诉我这点。 他只是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一种我看不懂的情感。 “但并不坏,”我摇着头低声说,“不,我不相信你是个坏人。” “你错了。”他的声音几乎让人听不见。他低垂着眼睛,拿走了我的瓶盖子,在手指间把它转来转去。我看着他,奇怪自己为什么不觉得害怕。他是说真的——这很明显。可我只感觉到渴望、紧张不安……还有,压倒其它任何感情的,是强烈的吸引,就像我每次靠近他时的感觉一样。 寂静一直持续着,直到我注意到餐厅里的人几乎都走空了。 我跳了起来。“我们要迟到了。” “我今天不去上课。”他说着,把手里的瓶盖转得飞快,以至于它成了一道模糊的影子。 “为什么不去?” “偶尔逃课对身体有益。”他对我笑着,可是眼神仍然很烦乱。 “好吧,那我去了。”我对他说。我这个超级胆小鬼不愿意被当场抓个正着。 他又把注意力转回到他的临时玩具上头去了。“那么回见。” 我又是犹豫又是挣扎,可是第一声上课铃响起时,我便飞奔出门去了,我一边跑一边往后瞥了最后一眼,确定他一厘米也没有移动。

    当我往教室一路小跑时,我的念头比那个瓶盖转得还要快。只有一小部分的疑问被解答了,相比之下新冒出来的问题却那么多。不过至少雨已经停了。 我很幸运,赶到教室时班纳先生还没有到。我迅速坐进座位,然后发现迈克和安杰拉都在盯着我。迈克看起来很忿恨;而安杰拉看起来则很惊讶,还带了一点敬畏。 接着班纳先生走进教室,宣布开始上课。他玩杂耍一样端着一堆小纸盒子,然后把它们放到了迈克的桌子上,让他把它们传给全班同学。 “好了,各位,我要你们每人从每个盒子里拿一样,”他一边说着,一边从他的实验室大褂口袋里掏出一双塑胶手套戴上。当手套啪地一下套在他的手腕上时,那一声脆响让我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第一张应该是一张指标卡,”他说着抓起一张白色卡片给我们看,卡片上有四个小方形。“第二个是四管注施器——”他举起一个东西,看起来像是几乎没有梳齿的发梳,“——还有第三个是一把无菌微型采血针。”他举起一片蓝色小塑胶袋,把它撕开了。从这个方向看不到那个带着倒钩的东西,可是我已经在反胃了。 “我会用这个滴管给你们的卡片滴水,所以我还没到你们跟前时请不要开始。”他又从迈克的桌子开始,仔细地在四个小方块的每一个上滴了一滴水,“然后你们要小心地用采血针刺破你们的手指……”他抓起迈克的手,猛地把针扎进了迈克的中指尖。哦天哪。冷汗从我的前额上大滴大滴地冒出来。 “在注施器的每个尖管上挤一小滴血。”他演示着,用力挤迈克的手指直到血流了下来。我痉挛地吞着口水,觉得胃直往下坠。 “然后把它们滴在指标卡上。”他完成了整个过程,把血淋淋的卡片拿起来给我们看。我闭上眼,试图忽略自己的耳鸣。 “下个周末红十字会在安吉利斯港有一次献血活动,所以我想你们应该先知道自己的血型,”他听起来自豪得很,“不过未满十八岁的同学需要父母的许可,所以我桌子上放了签名卡。” 他继续拿着他的滴管绕着教室走。我把脸靠在冰凉的黑色桌面上,尽力想保持清醒。周围的同学在扎手指时发出一些尖叫声、抱怨还有傻笑声。而我在用嘴慢慢地吸气,呼气。 “贝拉,你没事吧?”班纳先生问。他的声音就在我头上,听起来有点慌张。 “我已经知道自己的血型了,班纳先生。”我虚弱地回答他,根本不敢抬头。 “你觉得晕吗?” “是的,先生。”我喃喃着。之前有机会的时候我为什么不逃课呢,我真是笨蛋。 “请问哪位同学可以带贝拉去医务室?”他喊道。 用不着抬头就知道那个志愿者一定是迈克。 “你能走吗?”班纳先生问。 “能。”我低声说。只要能让我出去,哪怕是爬出去都行。 迈克搂住我的腰,把我的手拉过他的肩膀,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似乎很卖力。走出教室时我把整个重量都靠在他身上。

    迈克拖着我慢慢地走过校园。等到我们一绕过餐厅,班纳先生在四号楼那边已经看不见我们了,我立刻就停下了。 “让我坐一会儿,好吗?”我请求道。 他扶着我坐到人行道的边上。 “不管你要做什么,都把你的手插在自己的口袋里。”我警告他。我还是觉得头晕目眩,就往自己那边倒了下去,把脸贴在人行道冰冷潮湿的水泥地上,闭上了眼。这样好像会好一点。 “哇,你脸色很差,贝拉。”迈克慌张地说。 “贝拉?”远处响起另一个声音。 不!这个熟悉到可怕的声音一定是我想像出来的。 “怎么了,她受伤了吗?”现在他的声音更近了,听起来心烦意乱。这不是我想像出来的。我紧紧闭上眼睛,简直想死。又或者,至少别吐出来。 迈克听起来很紧张。“我想她是晕了。我不知道是为什么,她都还没有扎手指呢。” “贝拉,”爱德华的声音现在在我旁边了,听起来他放心了,“能听见我说话吗?” “听不见,”我呻吟着,“走开。” 他轻声笑了起来。 “我正要带她去医务室,”迈克解释的时候声音里尽是防备,“可是她不愿意再走了。” “我带她去。”爱德华说。我能听出来他还在笑。“你可以回去上课了。” “不行,”迈克反对道,“应该我带她去的。” 下方的人行道突然消失了,我吓得一下子睁开眼。爱德华轻轻巧巧地把我抱在了手上,好像我只有十磅重而不是一百一十磅一样。 “放我下来!”拜托,别让我吐在他身上。我还没说完他已经开始往前走了。 “嘿!”迈克嚷着,瞬间他就已经落在我们十步之后了。 爱德华根本不理他。“你看起来很糟。”他咧嘴笑着和我说。 “把我放到地上。”我呻吟着。他走动时的摇摆会让我更晕的。可他轻手轻脚地把我托离他的身体,只靠双手来支撑我的重量——这对他来说似乎完全不算回事。 “所以你看见血就犯晕么?”他问着,似乎乐得很。 我没回答。我又闭上眼去尽全力压住恶心的感觉,把嘴唇抿得紧紧的。 “而且甚至还不是你自己的血。”他自得其乐地接着说。 我不知道他抱着我是怎么开门的,不过空气一下子暖和起来了,我知道我们已经在屋里了。 “哦,天哪。”我听见一个女人倒抽了一口气。 “她在生物课上晕倒了。”爱德华向她解释。 我睁开眼。这已经是在接待室里了,爱德华正大步穿过前台走向医务室,红头发的接待员寇普小姐跑在他前面把门打开。一个慈祥的护士从小说上抬起头来,看见我们时吃了一惊。爱德华俐落地抱我进了房间,轻轻地把我放在病床的褐色塑料床垫上,床垫上蒙了一张噼啪脆响的纸。然后他往后退了,贴着墙站到了这个小房间最远的那头。他的眼睛很明亮,而且看上去很兴奋。 “她只是有一点晕,”他安慰受惊的护士,“他们生物课上测血型了。” 护士很明了地点点头,“总有一个晕血的。” 他捂嘴掩住一个窃笑。 “只要躺一会儿,亲爱的,一会儿就好了。” “我知道。”我叹着气。恶心的感觉早就慢慢消退了。 “你经常晕血吗?”她问。 “有的时候。”我承认道。爱德华这回用咳嗽来掩饰另一波笑声。 “你现在可以回去上课了。”她对他说。 “我应该陪着她。”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一种无法反驳的威严,尽管护士撅起了嘴表示反对,可她并没有就这问题再坚持下去。 “我去拿些冰来敷在你的额头上,亲爱的。”她说着就奔出房间去了。 “你是对的。”我闭着眼低声说。 “我一向是——不过这一次指的是什么?” “逃课有益健康。”我正试着呼吸得更平稳一点。 “有一阵子你吓到我了。”他停顿了一下承认道,听起来好像在供认一个让他羞愧的弱点,“我以为牛顿正拖着你的尸体要埋到树林里去。” “哈哈。”我依然没有睁开眼,不过我觉得身体在一点点恢复正常。 “说实话,我见过比你更有血色的尸体。我都担心自己必须要为你复仇。” “可怜的迈克。我打赌他一定气疯了。” “他讨厌我讨厌得要命。”爱德华兴高采烈地说。 “你不会知道的。”我反驳他,可是突然又怀疑他是不是就能知道。 “我看见他的脸了,我能确定。” “你怎么看见我的,我以为你已经离校了。”我的身体基本已经恢复了。虽然说如果午饭时我吃了东西的话,可能就不会恶心这么长时间,可是从另一方面来说,我胃里空空也许是件幸运的事。 “我正坐在车里听CD。”得到这么正常的回答真让我意外。 这时我听见门响,就睁开了眼睛。护士拿着一个冰袋走了进来。 “来敷上,亲爱的。”她把它摊在我的额头上。“你看起来好多了。”她说。 “我觉得我已经好了。”我一边说一边坐了起来。还有一点点耳鸣,不过不晕了。薄荷绿的墙壁都在它们该站的地方站着。 我看得出来她想让我再躺会儿,不过这时门开了,寇普小姐探进头来。 “又来一个。”她说着。 我跳下地来,好给新病号腾出空位。 “给,我不需要这个了。”我把冰袋交还给护士。 接着迈克摇摇晃晃地走进门来,这回他扶着一脸菜色的李•斯蒂芬斯,生物课上的另一个男同学。爱德华和我都退到墙边给他们让路。 “天,”爱德华低声说,“出去到办公室去,贝拉。” 我疑惑地抬眼看看他。 “相信我,快出去。” 我转过身,在门关上之前抓住了它,然后冲出了医务室。我能感觉到爱德华就跟在我后面。 “你真的听我的话。”他很震惊。 “我闻到血的味道了。”我皱皱鼻子说道。李并不是像我一样因为晕血倒下的。 “人类闻不到血的味道。”他反驳道。 “嗯哼,我能,就是那个味道让我不舒服。它闻起来像是铁锈……和盐。” 他用一种复杂难懂的表情盯着我看。 “怎么了?”我问。 “没什么。”

    这时迈克走出门来,看看我又看看爱德华。他看着爱德华的眼神里透着极度的厌恶,证实了爱德华之前的言论。他又把视线转回到我身上,这回的眼神显得闷闷不乐。 “你看起来好多了。”他的声音里带着控诉。 “只要你把手继续放在口袋里就行。”我再次警告他。 “已经不流血了,”他咕哝着,“你要回去上课吗?” “你开玩笑吗?那样我就得打个转再回来一遍。” “呃,我猜也是……那么这个周末你去吗?海边?”他一边说一边又瞪了爱德华一眼。后者正倚着乱七八糟的柜台站着,盯着空气,静止地像一座雕像。 我尽可能让自己听起来友好一些。“当然,我说过我会去的。” “我们在我老爸的店里会合,十点钟。”他又瞟向爱德华了,显然担心自己是不是透露了太多信息。他的整个肢体语言都在说明他邀请的只是一个人。 “我会准时到的。”我承诺道。 “那我们体育课见。”他一边说着,一边犹豫不决地往门口走。 “回见。”我回答到。他又看了我一眼,圆脸微微板着,然后他慢慢地往门外走去,整个肩膀都耷拉下来了。同情心淹没了我。我踌躇着要不要再见到他那张失望的脸……在体育课上。 “体育课。”我呻吟着。 “我来处理,”爱德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我旁边来了,现在他就在我耳边说话。“去坐下,让自己看起来苍白一点。”他轻声说。 这一点也不困难。我一向都很苍白,因为刚刚的晕眩我脸上还有一层薄汗。我坐在一把吱嘎作响的折叠椅上,闭上眼把头靠在墙上。昏厥始终是一件让人筋疲力尽的事。 我听见爱德华在柜台前轻柔地说话。 “寇普小姐?” “什么事?”她什么时候回到办公桌前的。 “贝拉下一小时要上体育课,可是我觉得她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实际上,我正在考虑现在带她回家。你是不是能给她开张假条呢?”他的声音就像融化的蜜糖。我可以想像得到他的眼神会有多么的让人无法抗拒。 “你也需要一张假条吗,爱德华?”寇普小姐殷勤地说。为什么我就不能做到他这样呢? “不用了。我下一堂课的老师是戈夫女士,她不会介意的。” “好的,交给我吧。你会好起来的,贝拉。”她对着我说。我虚弱地点点头,让自己演得稍稍更夸张一点。 “你能走吗,或者你希望我再抱着你出去?”他一背对接待员就变得一脸嘲讽。 “我自己走。” 我慢慢站起来,感觉良好。他帮我把住门,笑得很有风度,可惜眼神很嘲弄。门外很冷,薄雾刚刚开始降下来。这终年潮湿的空气第一次让我觉得很舒服,它正在洗净我脸上的黏汗。 “谢谢,”我说,他随后走出门来,“能摆脱体育课,生病都是值得的。” “随时为你效劳。”他眯着眼盯着前方的雨雾。 “那你去吗?我是说这个周六。”我希望他去,虽然看起来不太可能。我不能想像他和其它同学一起开车去旅行,他不属于这个圈子。但我还是希望他能激发出我对这次出行的热情。 “你们具体是去哪个地方?”他还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去拉普希区的第一海滨。”我仔细看着他的脸,想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他从眼角往下瞥了我一眼,嘲讽地笑着说:“我不认为有人邀请过我。” 我叹了口气。“我刚刚邀请了你。” “我们俩这周就别把可怜的迈克逼得太紧了,他突然崩溃就不好了。”他的眼神雀跃,自得其乐地有点过火。 “迈克,谁管他呀。”我咕哝着,入神地想着他说“我们俩”的方式,我喜欢这个说法也喜欢得过火。

    我们现在快到停车场了。我转身朝我的卡车走去。有什么拉住了我的夹克,猛地把我拽了回去。 “你以为自己要到哪儿去?”他恶声恶气地问,一只手紧抓着我夹克的一角。 我被搞糊涂了。“回家啊。” “你没听见我保证过要把你安全送回家的吗?你以为我会让你在这种身体状况下自己开车吗?”他听起来还是很愤慨。 “什么状况?我的卡车怎么办?”我抗议道。 “我会让艾丽斯放学后把它开走的。”他拉着我的夹克把我一路拽向他的车。我能做的就是不让自己跌倒,否则他很可能会就那样一路把我拖过去的。 “放开我!”我挣扎着。他不理我。我踉踉跄跄侧着身子走过潮湿的人行道,最后到了沃尔沃边上。然后他终于放开了手,我撞到了副驾座的门上。 “你怎么这么野蛮!”我发着牢骚。 “门是开的。”他只有这么一句话,然后就坐进了驾驶室。 “我好的很,可以自己开车回家!”我怒气冲冲地站在车外。现在雨下大了,我没有兜上风帽,雨水顺着头发往下流,把背都打湿了。 他降下自动窗,从座位上向我倾过身来。“进来,贝拉。” 我没回答。我正在估算我有没有机会在他抓住我之前冲进自己的卡车。不得不承认,这个可能性太小了。 “我还会把你拽回来的。”他威胁着,看穿了我的心思。 钻进车里的时候我尽力保持尊严,不过不太成功。我看起来像只落水的猫咪,浸了水的靴子咕吱咕吱地响。 “根本就没必要这样。”我顽固地说。 他没理我。他正在忙着摆弄按钮,开大了暖气,把音乐声关小。他把车倒出停车场时,我板着个脸,正准备用静默来抗议,可是这时我听到了正在放的音乐,好奇心压倒了我原本的意图。 “月光曲?”我惊讶地问。 “你知道德布西?”听起来他也很惊讶。 “不是很熟悉。”我承认道,“我母亲经常在家里放各种古典乐,我只认得自己喜欢的。” “这首也是我喜欢的。”他望着外面的雨,陷入了沉思。 我听着音乐,在浅灰色的皮座椅上放松了身体。听着这么熟悉而舒缓的曲调,不太可能再绷紧神经。窗外的一切都在雨中模糊成了灰色和绿色的影子。我开始意识到我们的车开得非常快,可它行驶得如此平稳以至于我感觉不到它的速度。只有飞驰而过的城镇泄露了真相。

    “你母亲是什么样的人?”他突然问我。 我往上瞄了一眼,只见他正用好奇的眼神盯着我。 “她长得和我很像,但是更漂亮。”我说。他抬起了眉毛。“我有太多查理的遗传基因。她比我热情,比我勇敢。她不太可靠,而且有一点怪癖,你还永远不会知道她能煮出些什么东西来。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停下了。谈论她的事让我有些难过。 “你几岁了,贝拉?”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沮丧。他已经停了车,我意识到我们已经在查理家外面了。雨下得太大了,我几乎完全看不见房子。看上去车子就像浸在河里一样。 “我十七了。”我有一点疑惑地回答他。 “你看起来不像十七岁。” 他说这话带着责备的音调,搞得我大笑起来。 “什么?”他又好奇地问。 “我妈妈经常说我生出来就像三十五岁的人,然后一年比一年更像中年人,”我笑着,然后开始叹气,“没办法,总得有人像个成年人。”我停了一秒。“你自己也不太像个高中生。” 他做了个鬼脸,然后换了话题。 “那么你母亲为什么和菲尔结婚了?” 他竟然还记得菲尔的名字,我只在差不多两个月前提过一次。我惊讶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他。 “我母亲……她的心比年龄要年轻许多。我想菲尔让她觉得自己更年轻了。不管怎样,她爱他爱得要命。”我摇着头,那种吸引力对我来说不可理解。 “你赞成吗?”他问。 “那有关系吗?”我反驳道,“我希望她能开心,而他正是她想要的那种人。” “你真是非常大度……我想知道,”他沉思着。 “什么?” “你觉得,她会回应给你相同的宽容么?不管你选择了谁?”他突然又变得很专注,搜寻着我的眼神。 “我,我想会的,”我结结巴巴地说,“不过她毕竟是做母亲的。大概有那么一点点不同。” “那选谁都不会太恐怖了。”他取笑道。 我笑了起来。“你说的恐怖是什么意思?满脸的穿环外加满身的刺青?” “那算是一种。” “你说的是哪一种?” 但是他忽略了我的问题,转而问了我另一个:“你觉得我可不可能是个恐怖的对象?”他抬起一边眉毛,脸上闪现着若隐若现的微笑。 我犹豫了一阵子,想衡量一下说实话和撒谎哪一个更好。最后我决定说实话。“嗯……我觉得你可以是,只要你想。” “你现在怕我吗?”他的笑容消失了,天使一样的脸忽然变得很严肃。 “不怕。”可是我回答得更快,他又笑了。 “那么,你现在愿意聊聊你的家庭吗?”我用问题来转移他的注意力,“那一定比我家的故事要有趣得多。” 他立刻变得谨慎万分了。“你想知道什么?” “卡伦家收养了你?”我想确认一下。 “对。” 我又犹豫了一会儿。“你的父母亲怎么了?” “他们很多年前就死了。”他平平板板地告诉我。 “对不起。”我咕哝着。 “我都不太记得他们了。很久以来卡莱尔和埃斯米就是我的父母。” “而且你爱他们。”这不是一个问句。他说到他们时流露的感情是很明显的。 “对。”他笑着,“我不能想像还会有比他们更好的两个人。” “你非常幸运。” “我知道。” “那你的兄弟姐妹呢?” 他扫了一眼仪表盘上的时间。 “就这个问题而言,我的哥哥和妹妹,还有贾斯珀和罗莎莉如果得站在雨里等着我的话,他们会非常郁闷的。” “哦,对不起,我想你得走了。”我实在不想走出车子。 “而且你可能希望你的卡车能先于斯旺警长回家前抵达,这样你就不用把生物课上的意外告诉他了。”他对我咧嘴一笑。 “我敢说他已经知道了。福克斯不存在秘密。”我叹息着。 他大笑起来,笑声里隐隐压抑着什么。 “去海滨玩得开心……希望有可以晒日光浴的好天气。”他扫了一眼外面连绵的雨幕。 “我明天能见着你吗?” “不能。埃米特和我准备提早度周末。” “你们准备做什么?”一个朋友可以问这个问题,对吗?我希望我的声音里没有太明显的失望。 “我们要去山羊岭荒野徒步旅行,就在雷尼尔的南边。” 对了,查理说过卡伦家经常出去野营。 “哦,好吧,玩得开心。”我尽量表现得热情一些,不过我想我骗不过他。一个微笑正在他的唇角若隐若现。 “这个周末你能帮我个忙吗?”他转过身来面对面直视着我,又在尽情释放他那明亮的金色眼睛的魔力。 我只能无法抗拒地点头。 “不要生气,不过看来你是那种像磁铁一样吸引意外事故的人。所以……别让自己掉进海里或者被碾到,或者是别的什么,好吗?”他歪着嘴角地笑着。 听着这话那种无法抗拒的魔力就消失了。我瞪着他看。 “我会看着办的。”我一边恨恨地说着一边跳进雨里,用过大的力道把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他把车开走的时候还在笑。

    第六章 恐怖故事

    当我坐在房里试图集中精神看《麦克白》第三幕时,其实我一直在听我的卡车声。我以为即便是这样的滂沱大雨,我也能听见它引擎的吼叫声。可是当我又一次从窗帘边上探出头去看时,它不知道何时已经停在那儿了。 我一点也不期盼周五的到来,而它不折不扣比我想的还要糟。无庸置疑,到处都是关于我晕血的闲话。杰西卡尤其享受这个故事。幸运的是迈克的嘴很严,看起来没人知道爱德华掺和在里面。可是关于昨天的午餐她仍然还有很多问题要问。 “昨天爱德华•卡伦是想干嘛?”杰西卡在三角学课上问。 “我不知道,”我实话回答她,“他一直都没有说到重点。” “你看起来都要疯了。”她拐弯抹角地说。 “是吗?”我面无表情地说。 “知道吗,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他和他家人以外的人坐在一起。这很古怪。” “非常古怪。”我表示同意。她好像被惹恼了,不耐烦地拨着自己的黑色发卷。我猜她是希望听到点内幕消息,然后可以编成一个好故事去讲给别人听。 周五最糟的一件事是,即便我已经知道他不会来学校,我还是希望能看见他。当我和杰西卡还有迈克一起走进餐厅时,我控制不住地往他桌上瞧。罗莎莉、艾丽斯和贾斯珀正坐在那里,把头凑在一起说话。一想到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能再见到他,我就无法自抑地被沮丧吞没。 在我这张桌上,每个人都在大谈特谈明天的计划。迈克又回复了生气,对本地的天气预报主播投以十二万分的信任,相信明天一定会出太阳。没到明天我是不会相信的,不过今天暖和了许多,几乎到了六十度。也许这次出行不会完全变成一个悲剧。 午餐时我发现劳伦好几次很不友善地看着我,一直到我们一起走出餐厅,我还是搞不懂为什么。我就走在她后面,离她光滑的浅金色头发一步之遥,而她明显没觉察到。 “……不知道贝拉为什么”——说到我的名字时她冷笑着——“不从现在起就去和卡伦家坐在一起。” 她低声和迈克这么说着。我从来没注意过她带着鼻音的声音听起来这么让人不舒服,而且里面透出来的怨恨让我很吃惊。我真的和她一点也不熟悉,绝对没有熟悉到她会讨厌我的程度,如果她如我所想讨厌我的话。“她是我的朋友,当然和我们坐在一起。”迈克低声回答她,这个回答在忠诚之外还带了一点占有欲。我停了一下,让杰西和安杰拉走到了我前面。我不想再听下去了。

    吃晚饭时,查理看起来对我明天的拉普希之旅满腔热情。我想他是觉得内疚,因为他总是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过周末,可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又一时改不过来。他当然知道所有要去的同学的名字,以及他们父母的名字,可能连他们曾祖父母的名字都知道。看起来他很赞成我去。我怀疑他会不会赞成我和爱德华•卡伦一起驾车去西雅图的计划。不过我是不会告诉他的。 “爸,你知道一个叫山羊岭之类名字的地方吗?我想是在雷尼尔山的南部。”我随随便便地问。 “知道,怎么了?” 我耸耸肩。“有些同学说要去那里野营。” “那里可不是野营的好地方,”他似乎很吃惊,“熊太多了。大家一般只在打猎季节才去那里。” “哦,”我咕哝着,“可能我听错了地名。”

    我本来可能睡过头的,可是一道不寻常的光线照醒了我。我睁开眼来就看见窗外透进了一道明黄色的光线。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奔到窗前去确认,结果真的是太阳。它在天空中一个不恰当的位置,太低了,而且看起来异常地遥远,可那绝对是太阳。 云层环绕着地平线,然而在中央可以看见一大块蓝天。我一直俳徊在窗前,生怕一走开那片蔚蓝就会再度消失不见。

    牛顿家的奥林匹克旅行装备店就在镇子的北边。我曾见过那家店,不过从来没逗留过,对我而言,到了未来的未来也不太可能需要用到这些出行装备。在停车场里我认出了迈克的雪佛兰Suburban和泰勒的森特。我把车停进他们旁边的车位,只见一群人都站在Suburban的前面。埃里克在那,身边还有两个男孩,是我课上的同学。我很确定他们的名字是本和康纳。杰西也在那,安杰拉和劳伦一左一右在她身边站着。另外还有三个女孩,其中一个周五的体育课时我摔到她身上了。我走出卡车时,那个女孩斜了我一眼,然后和劳伦嘀咕去了。劳伦甩了甩她玉米色的头发,轻蔑地看了我一眼。 好吧,这一天将变成难熬的日子之一。 不过至少迈克很高兴见到我。 “你来了!”他高兴地叫着,“我说过今天会出太阳的,对吧?” “我告诉过你我会来的。”我提醒他。 “我们正在等李和莎曼莎……除非你还邀请了别人。”迈克补了一句。 “没有。”我小小地撒了个谎,希望不会被揭穿。不过我也希望奇迹发生让爱德华突然出现。 迈克看来很满意。 “你愿意坐我的车吗?或者李他妈妈的小客车。” “好啊。” 他无比快乐地笑了。让迈克高兴真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你可以坐副驾。”他向我保证。我没把懊恼表现在脸上。要让迈克和杰西卡同时高兴就不是件简单的事了,杰西卡现在正愤怒地瞪着我们。 最后的人数帮了我的忙。李带了两个朋友来,于是座位突然间就满了。我设法让杰西坐在了Suburban前座上,插在迈克和我之间。在这件事上迈克本来可以表现得更得体一点的,不过至少杰西的怒气好像平复了。 从福克斯到拉普希只有十五英里,大多时候路两旁都蔓延着繁盛苍翠的森林,宽阔的魁翎河两次从下方蜿蜒流过。我很高兴自己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我们把车窗摇下来了——Suburban里坐了九个人实在挤得让人无法呼吸——我想尽情吸收这难得的阳光。 以前在福克斯和查理一起度暑假时,我到拉普希周围的海滩去过很多次,所以一英里长的新月形第一海滨对我来说很熟悉。它依然是那么让人惊叹。即使是在阳光下,海水也是暗灰色的,白色的泡沫翻卷着,狠狠拍在灰沉沉的岩礁上。岛屿从海港强劲的波浪中往外伸出,沿边是陡峭的悬崖,崎岖不平的崖顶上满是高高耸立的冷杉。海岸线上只有一道狭长的沙地,再往里来它就延伸成一片岩地,上面布满了无数大而光滑的岩石,从远处看是齐崭崭的一片灰色,但是靠近去看,每一块石头都有不同的颜色:赤褐色,海藻绿,淡紫色,蓝灰色,还有暗金色。海岸的边缘散落着许多巨大的浮木,在盐水里浸得像白惨惨的骨头,有一些堆在一起就像是森林边缘的飞沫,有一些独自横卧在波浪拍打不到的地方。 凛冽的风正在割开波浪,又凉又咸。鹈鹕浮在起伏的海面上,它们的头顶上盘旋着海鸥和一只孤零零的鹰。云层仍然在地平线上缠绕着,像是随时都会汹涌覆盖过天空,但是现在,太阳仍然坚持在蓝天上绽放光芒。 我们找路走下海滩,迈克领着我们走到一处地方,这里的浮木围成了一个圈,明显之前已经有人在这里狂欢过了。一个过去的圆形火堆里堆满了黑色的灰渣。埃里克还有那个应该叫本的男孩在森林边上干燥的浮木堆里拣回来许多零散的枝条,很快就在之前的余烬上搭起了一个圆锥形的篝火堆。 “之前见过浮木烧起来的篝火吗?”迈克问我。我正坐在一条骨白色的天然长椅上,其他女孩在这枝干的另一头聚成一堆,兴奋地叽叽喳喳。迈克跪在火堆边上,用打火机点燃了一条小枝。 “没有。”我说,看着他小心地把那根熊熊燃烧的细枝放进圆锥柴堆里。 “那你会喜欢的——看它的颜色。”他点着了另一根小枝,把它放在第一根的旁边。火焰开始迅速地舔上干燥的木头。 “它是蓝色的。”我很惊讶地说。 “因为有盐分。很漂亮,对吗?”他又点燃了一小片木头,把它放到火焰还没烧着的地方,然后过来坐在了我旁边。感谢上帝,杰西就坐在他另一边。她转身面对他,开始拉着他说话。我看着那奇怪的蓝色和绿色的火苗朝着天空噼啪作响。 闲聊了半个小时后,几个男孩提议走到近处的海潮水坑去玩。这真是让我进退两难。一方面,我喜欢潮水坑。当我还是个孩子时它们就把我迷住了,每次不得不来福克斯时它们是我向往的少数事情之一。另一方面,我也经常掉进去。当你七岁而且还和爸爸在一起时这倒不是什么问题。它让我想起了爱德华的要求——别掉进海里去。 劳伦促使我做了决定。她不想徒步旅行,而且她的鞋子也绝对不适合作这件事。除了安杰拉和杰西卡外,大多数其他女孩也都决定呆在海滩上。我一直等到泰勒和埃里克都决定和她们一起留在海滩上后,才静悄悄地站起来加入了准备去远足的队伍。迈克看到我走过去时,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笑容。

    远足并不远,可是我实在是讨厌呆在遮天蔽日的树林里。森林里绿色的光线和年轻人的笑声混杂在一起很奇怪,这光线太朦胧了,而且阴森森的,实在和我周围轻快的打闹声不相融合。我不得不极为小心地看着自己踏出去的每一步,躲开脚下的树根和头上的枝叶,于是很快就落在了后面。最后我终于拨开森林翠绿的屏障,再次看到了布满岩石的海岸。正在退潮,一条返潮的小河从我们旁边经过,正向海里流去。沿着它布满卵石的堤岸,在浅坑里永不干涸的水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生命。 我十分小心地不让自己太凑近这些小小的海水池塘。其他人则无所畏惧地在岩石上跳来跳去,随便坐在水坑边上。我找到了一处看起来非常坚固的岩石,它就在最大的一个水洼边上,我小心翼翼地坐上去,着迷地看着脚下的天然水族馆。海葵多彩的触手在无形的暗流中不停地摆动,寄居蟹躲在螺壳下,在水边匆匆忙忙地爬着,海星静止不动地粘在岩石上,又或是相互粘在一起,这时候一只带着白色线状条纹的黑色小鳗在亮绿色的海草中来回穿梭,等着海水再一次上涨。我完全被迷住了,只在思维的一个小角落里想着爱德华现在在做什么,并且试图想像如果他在这儿和我一起,那他会说些什么。 最后男孩子们都饿了,我艰难地站起来,跟着他们一起回去。这次穿越森林时我尽力想跟上他们,于是很自然地我跌倒了许多次。我的手掌上多了几道浅浅的划伤,牛仔裤的膝盖蹭绿了,不过本来可能更糟的。 等我们回到第一海滨,就发现留在后面的队伍壮大了。走近些就可以看到新来者闪亮的黑色直发和古铜色的皮肤。印第安居留地的年青人来进行友好交流了。 我们走进浮木圈地时,食物早就已经传过一圈了,埃里克给双方作介绍时,男孩子们都冲上去要吃的。安杰拉和我是最后到达的,当埃里克说到我们的名字时,我注意到坐在火堆旁石地上的一个年轻男孩感兴趣地看了我一眼。我在安杰拉旁边坐下,迈克递给我们三明治,还拿了许多饮料让我们选,这时候来访者中看起来最大的那个,噼哩啪啦地把另外七个人的名字倒了出来。我只听到其中一个女孩也叫杰西卡,而那个注意我的男孩叫雅各布。 和安杰拉坐在一起很轻松,她是那种可以很平静地和你呆在一起的人,她不觉得需要用闲聊把每一刻静默都给填塞起来。我们在吃东西时她让我自己去想东想西。我想着在福克斯度过的这些时间真是零乱脱节,有时日子模模糊糊地飞驰过去了,只有一些相对清晰的画面突显出来,而其它的一些时候,每一秒都意义非凡,深深镌刻在我的脑海里。我很清楚是什么因素造成了这些区别,这令我很烦乱。

    午餐时云开始增多,悄悄地在蓝天上移动,有时阳光突然被遮住了,投下长长的阴影在海滩上拖动着,染黑了波浪。等到用餐完毕,大家开始三三两两地分散开去。一些人一直走到海浪的边缘,试图越过汹涌的波涛在岩石间跳跃。另一些则凑在一起要前往潮水坑去进行第二次远足。迈克领了一支队伍要去村里的店铺,杰西卡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一些当地的孩子和他们一起去,另一些则一起去远足。一会儿他们就全都走远了,我一个人坐在我的浮木上,劳伦和泰勒正在摆弄谁带来的CD机,居留地的三个年轻人在圈地周围呆着,其中包括那个叫雅各布的男孩和那个像是发言人的最大的男孩。 几分钟后安杰拉也跟着远足的人一起离开了,雅各布漫步走到我旁边坐在她原来的位置上。他看起来有十四岁,也可能是十五,长而光滑的黑发用一根橡皮筋绑在脖子后面。他的赤褐色皮肤很漂亮,像丝一样光滑。他的眼睛是黑色的,衬着高高的颧骨显得眼窝特别深,而下巴上仍然留着一点婴儿肥的痕迹。总而言之,这是一张非常漂亮的脸。可惜,我对他形象的积极肯定在他说出第一句话时就被摧毁了。 “你是伊莎贝拉•斯旺,对吗?” 就像是入校第一天重演一样。 “贝拉。”我长叹着。 “我是雅各布•布莱克,”他友好地伸出一只手,“你买了我爸爸的卡车。” “哦,”我松了一口气,摇了摇他光泽漂亮的手,“你是比利的儿子。我应该记得你的。” “不,我是家里最小的,你应该记得我的姐姐们。” “雷切尔和丽贝卡,”我突然想起来了。来这儿玩时,查理和比利总是把我们扔到一起,这样钓鱼时我们就没空去烦他们了。可我们都太腼腆,没有更进一步交往成为朋友。当然了,在十一岁前我总是大发脾气,以此结束钓鱼之旅。 “她们在这里吗?”我仔细看看海岸边的女孩子们,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能认得她们。 “没有。”雅各布摇头道,“雷切尔在华盛顿州申请到了奖学金,丽贝卡嫁给了一个萨摩亚冲浪手,她现在住在夏威夷。” “结婚啦。哇。”我很震惊。那对双胞胎只比我差不多大一岁。 “你喜欢那辆卡车吗?”他问。 “我爱死它了,它跑得非常棒。” “对,不过它真的太慢了,”他笑了起来,“查理买它的时候我真的松了一大口气。我爸认为当我们本来就有一辆超级完美的车子时,不应该让我再组装另一辆。” “它没有那么慢。”我抗议道。 “你开它的时候时速曾超过六十吗?” “没有。”我承认。 “很好,千万别超过。”他咧嘴笑着。 我忍不住也笑了。“它在发生冲撞的时候很坚固。”我提及它的防御功能。 “我觉得就算是一辆坦克也别想撞得过那个老怪物。”他一边赞同一边又大笑起来。 “那么你自己组装汽车?”我兴致勃勃地问。 “只要我有空闲,有零件。你不会碰巧知道我从哪儿能弄到一辆1986年大众Rabbit的制动主缸吧?”他开玩笑地加了一句。他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很亲切。 “抱歉,”我大笑着,“我之前没看见过,不过我会替你注意的。”倒好像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似的。和他聊天真轻松。 他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赞赏地看着我,那种眼神我最近经常碰到。而注意到这点的不只是我。 “你认识贝拉,雅各布?”劳伦在火堆对面问,她的音调在我听来很无礼。 “我们几乎是从我出生开始就互相认识了。”他笑着说,又给了我一个微笑。 “真好。”听起来她完全不觉得好,而且她黯淡多疑的眼睛眯了起来。 “贝拉,”她又叫道,并且仔细地看着我的脸,“我刚和泰勒说卡伦家的孩子今天都没来实在是太糟了。没有人想过要邀请他们吗?”她那一脸关切的神情看起来特别假。 “你是指卡莱尔•卡伦大夫家吗?”那个年长的高个子男孩问。我还没来得及回答,这够劳伦恼火的了。他真的更像一个男人,而不是男孩,而且他的声音非常低沉。 “对,你认识他们?”她半转向他屈尊问道。 “卡伦家不来这儿。”他的声调表示这个话题已经完结了,根本没理会她的问题。 泰勒试图把劳伦的注意力吸引回去,拿着一片CD问她对它有什么看法。她转移了心思。 我吃惊地盯着那个声音低沉的男孩,可他转过头去看我们身后那片阴暗的树林了。他说卡伦家不来这儿,可是音调里隐含着更多的意思——他们不被允许;他们被禁止了。他的态度给我留下了一个奇怪的印象,我试着忽略它,可是我做不到。 雅各布打断了我的沉思。“那么福克斯已经把你弄得神经失常了吗?” “哦,我得说这真是一种轻描淡写的说法。”我做了个鬼脸。他很明了地咧嘴一笑。 我还在颠来倒去地想着刚刚那一小段关于卡伦家的对话,然后突然灵光一闪。那真是一个愚蠢的计划,可是我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我希望小雅各布没有太多和女孩子相处的经验,这样他才不会看穿我看似调情实则可悲的企图。 “你愿意和我一起到海滩上走走吗?”我问。我试图模仿爱德华透过眼睫毛向上看人的眼神。效果绝对差得很远,不过雅各布已经非常乐意地跳起来了。

    当我们往北穿过色彩缤纷的岩石群向浮木海堤走去时,层层的云朵最终在天空中连成了一片,海的颜色变得更暗了,气温直降了下去。我把手深深地揣进了夹克口袋。 “那么你是,呃,十六岁?”我问着,一边像电视里那种女孩一样眨着眼,一边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别像个白痴。 “我刚刚十五岁。”他坦白地说,显然被这份殷勤弄得很得意。 “真的吗?”我的脸上是一片虚假的震惊,“我以为你更大些。” “在这个年纪我算高的。”他解释道。 “你经常来福克斯吗?”我问得很狡猾,装得好像想听见肯定的回答一样。我觉得自己听起来像个白痴。我怕他突然厌恶地跳起来指责我是个骗子,可是他看起来还是很高兴。 “不太常去,”他皱着眉承认道。“不过只要组装好了汽车我就可以想去就去了——等到我拿到驾照。”他订正了一下。 “那个和劳伦说话的男生是谁?他和我们一起玩儿显得有一点大。”我意图明显地把自己归在了更年轻的这一群里,想清楚地表示我更喜欢雅各布。 “那是山姆,他十九岁。”他告诉我。 “他说到医生家的时候是什么意思?”我一付天真的样子问道。 “卡伦家?哦,他们不能进入居留区。”他转过头去,看着远处的詹姆斯岛。他证实了我从山姆的声音里猜出来的意思。 “为什么?”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咬着嘴唇。“哎呀,关于这个我什么都不能说。” “哦,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我只是好奇。”我尽力想让自己笑得更有吸引力些,不知道是不是装得太夸张了。 可是他回给我一个笑容,看起来被诱惑了。然后他抬起了一边眉毛,声音甚至比之前还要沙哑。 “你喜欢恐怖故事吗?”他阴森森地问。 “非常喜欢。”我兴致勃勃地说,努力想让他感受到我的热情。 雅各布闲逛到附近的一棵浮木旁边,它的树根乱糟糟地伸着,就像是一只巨大苍白的蜘蛛变细了的腿。他轻轻坐在一条扭曲的树根上,我则坐在下方的主干上。他低头盯着岩石,宽厚的嘴唇边隐约浮现着一个微笑。我看得出来他正在想着要怎么把故事说得精彩。而我则集中精神让自己的眼中充满兴致。 “你知道哪些我们的老故事吗?关于我们从哪里来的故事——我是指基卢特族。”他开始说了。 “不太清楚。”我承认道。 “好吧。我们有许多传说,有一些声称可以追溯到大洪水时代。据说,那时基卢特族的祖先把他们的独木舟绑到了山顶最高的树丛顶部,从而幸存了下来,就像是诺亚方舟一样。”他的笑容告诉我这段历史他讲得很简易,“另外的传说则认为我们是从狼进化来的,狼群现在依然是我们的兄弟。猎杀它们是违反部落法则的。” “接下来的故事是关于冷族的。”他的声线降得更低了些。 “冷族?”我问道,现在我的好奇已经不需要假装了。 “对。冷族的故事和狼的传说一样古老,有一些故事更接近现代。根据传说,我的曾祖父认识一些冷族。而正是他和他们订立了条约,将冷族隔离在我们的领地之外。”他翻了个白眼。 “你的曾祖父?”我鼓励他往下讲。 “他是个部落长老,我父亲也是。要知道,冷族是狼的天敌——哦,不能说是狼,应该说是变成了人的狼,就像我们的祖先。你可以叫他们狼人。” “狼人有天敌?” “只有一种。” 我认真地盯着他,希望把自己的焦急伪装成钦佩。 “所以你看,”雅各布继续说,“冷族自古就是我们的敌人。可是在我曾祖父的时代,来到我们领地上来的这一群冷族有所不同。他们不像其他冷族一样狩猎,据称他们对部落来说没有威胁。所以我的曾祖父就和他们签定了停战协议。如果他们许诺远离我们的领地,我们就不向那些白人揭发他们。”他朝我眨眨眼。 “如果他们不危险,那么为什么……?”我试着去理解,挣扎着不让他看出我有多严肃地在思考他的鬼怪故事。 “对人类而言,接近冷族总是有危险的,即使是文明如这个家族也一样。你永远不会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可能饿到控制不住自己。”他故意让声音听起来更有威胁的意味。 “你说的‘文明’是什么意思?” “他们宣称自己不捕猎人类,他们应该是设法猎食动物来作代替了。” 我尽力用随随便便的声音说:“那这和卡伦家有什么关系?他们和你曾祖父碰到的冷族很相似吗?” “不,”他戏剧性地停顿了一下,“他们就是那个家族。” 他一定认为我脸上的表情是被他的故事引出的恐惧。他愉快地笑着,接着说了下去。 “现在他们人更多了,有一个新的女性和一个新的男性,不过剩下的还是原来的那几个。我曾祖父那时候他们的头领就是卡莱尔。甚至于在你们这些人来之前,他就已经在这儿呆过,然后离开了。”他正在努力不笑出来。 “那他们是什么呢?”我最后问道,“冷族是什么?” 他阴气深深地笑着。 “饮血者,”他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回答,“你们称他们为吸血鬼。”

    听到这个回答后,我盯着远处暴烈的海浪,不知道自己脸上看来是什么表情。 “你起鸡皮疙瘩了。”他开心地大笑起来。 “你很会讲故事。”我赞美着他,眼睛依然盯着海浪。 “不过真是非常疯狂的故事,不是吗?所以我爸才不让我们对别人讲。” 我还没办法在面对他时控制自己的表情,“别担心,我不会把你供出去的。” “我想我刚刚违背了协议。”他大笑起来。 “我会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的。”我向他保证,接着打了个冷颤。 “不过说真的,别和查理提到这个。自从卡伦大夫开始在这里工作后,我们部落里有些人就不去医院了,当他听说这事的时候,简直都对我爸抓狂了。” “我不会说的,当然不会。” “那你会不会认为我们是一堆迷信的土著,或别的什么?”他开玩笑似的问着,可是声音里带了一点担忧,因为我还没从海浪中移开视线。 我转过身来,尽可能正常地对他笑。 “不会。不过我认为你讲恐怖故事讲得非常棒。我的鸡皮疙瘩还没消下去呢,看见没?”我把手臂举了起来。 “不错。”他笑了。 接着海滩上一阵石子相互摩擦的声音传来,有人在接近我们。我们迅速抬起头来,只见迈克和杰西卡正从五十码外向我们走来。 “你在这儿,贝拉。”迈克欣慰地叫道,举起手来挥舞着。 “那是你的男朋友?”雅各布听出了迈克声音里的猜忌,警觉地问道。这份猜忌明显到让我很吃惊。 “不,绝对不是。”我低声说。我真的非常感谢雅各布,热切地想尽可能让他开心。我小心翼翼地转到了迈克看不见的角度朝着他眨眼。他笑了,被我这软弱无力的暖昧弄得很开心。 “那么一旦我拿到驾照……”他起了个头。 “你就来福克斯看我。我们可以偶尔出去逛逛。”我说这话时很内疚,因为我在利用他。但是我真的喜欢雅各布,要和他做朋友很容易。 迈克现在走过来了,杰西卡就在几步之后。我看得出他正在审视雅各布,雅各布的年纪明显偏小似乎让他很满意。 “你去哪儿了?”他问道,尽管答案就站在他面前。 “雅各布刚刚和我说了些当地传说,”我自动自发地说,“真的非常有趣。” 我对雅各布亲切地笑笑,而他回给我一个微笑。 “哦,”迈克停了一下,看到我们相处融洽的样子,他又重新小心地评估了一下状况,“我们正在收拾东西,看起来快下雨了。” 我们都抬起头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空。看起来真的像要下雨了。 “好吧,”我跳起来,“我这就来。” “再次见到你很高兴。”雅各布说。我敢说他多少对迈克有点讥笑。 “真的很高兴。下次查理去见比利的时候,我跟他一起去。”我许诺道。 他的嘴都要咧到耳根了。“那就妙极了。” “还有,谢谢你。”我认真地加了一句。

    我们跋涉穿过石滩往停车场走时,我拉上了风帽。雨已经稀稀落落地开始下了,在石头上打出一个个暗黑的圆印。走到Suburban前时,其他人早就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好了。我爬进后座坐在安杰拉和泰勒旁边,宣布我已经轮过副驾这个位置了。安杰拉只是看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雨,劳伦则从中间那一排扭过身来全力占据泰勒的注意力。于是我总算能不管别的,把头往后靠在座位上,只闭起眼来竭力不去思考。

  • 傅临春

    傅临春 (自在) 楼主 2010-02-01 19:47:34

    第七章 梦魇

    我对查理说我有很多家庭作业,而且我什么也不想吃。他正在为一场篮球赛热血沸腾,所以没注意到我的表情和声调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不过我实在不明白那场篮球赛有什么稀奇。 一进房我就锁上了门。我翻了半天抽屉终于找到了旧耳机,把它插进了我的小CD机里。我拣出一张CD,这是菲尔送我的圣诞礼物,是他最喜欢的乐队之一,可是对我来说他们的贝斯声多了一点,尖叫也过了一点。我把它嵌进机器,就倒在了床上,带上耳机,按上播放键,把音量开大到了耳朵几乎无法忍受的地步。我闭上了眼,可是灯光仍然钻进眼帘,于是我又用一个枕头捂住了我的上半张脸。 我极度专注地听着音乐,试着去理解歌词,并且解读那些复杂的鼓点。整张CD听到第三遍时,至少我已经明白了包括副歌在内的所有歌词。我很惊讶地发现一旦习惯了那些尖声大叫的噪音,我还真的喜欢上了这个乐队。我得再谢菲尔一次。 它起作用了。像是要打碎一切的鼓点让我无法思考,而这正是我听CD的目的。我把它听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我可以跟唱所有的曲目,直到我最终入睡。

    我睁开眼来,这是一个熟悉的地方。意识某一角告诉我我正在做梦。我认出了森林里绿色的光线,海浪在附近的什么地方撞击着岩石。我知道如果我能够找到大海,我就能看见太阳。我想循着海浪声去找,可是雅各布•布莱克在这儿。他拉着我的手,正用力把我往森林最黑暗处拽。 “雅各布?怎么了?”我问。他一脸惊恐地用尽全力扯我,而我在反抗,我不想到暗处去。 “快跑,贝拉,你得跑!”他惊恐地低声说。 “这边,贝拉!”我听见迈克的声音从阴暗的树林深处传来,可是我看不见他。 “为什么?”我问着,还在努力挣脱雅各布的掌握,一门心思拼命地想去找太阳。 可是雅各布放开了我的手,他咆哮着,突然颤抖着倒在了森林昏暗的地面上。我惊恐地看着他在地上抽搐。 “雅各布!”我尖叫着。可是他消失了。在他原本躺着的地方出现了一只红棕色的黑眼巨狼。他的脸朝着别的地方,直盯着海岸那边,肩背上毛发耸立,低吼声从他的森森利齿中溢了出来。 “贝拉,快跑!”迈克在我身后再次叫道。可是我没有跑,有一束光正从海岸那边向我靠近。 接着爱德华穿过树丛出现了,他的皮肤隐隐地发着光,黑眼睛里透着危险的讯号。他伸出一只手,示意我跟他走。狼在我脚边咆哮着。 我迈出了一步,向着爱德华。他笑了,牙齿锋锐而尖利。 “相信我。”他低声呢喃。 我又走了一步。 巨狼猛地掠过我和吸血鬼间的空地,直扑向爱德华的咽喉。

    “不!”我尖叫着,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 我突然的动作扯动了耳机线,CD机啪嗒一下从床边桌上掉在了木地板上。 灯还开着,我穿戴整齐地坐在床上,鞋都没脱。我昏头昏脑地扫了一眼梳妆台上的挂钟,现在是早上五点半。 我呻吟着倒了回去,翻了个身,脸朝下把鞋子踢掉了。可是我实在太难受了,以至于怎样也睡不着。我又翻过来,解开夹克的扣子,尽力在躺平的状态下笨手笨脚把衣服扯掉了。发辫在脑后硌得慌,我侧过身把橡皮筋扯了下来,迅速用手指梳散了发辫。接着我又拉回枕头遮住了眼睛。 当然这一点用都没有。潜意识挖掘出来的画面正是我拼命想要逃避的。现在我不得不面对它们了。 我坐了起来,因为血液下行而晕了一阵子。我对自己说,事情有先后,能把思考过程尽量往后推真是令人高兴。我抓起了浴室用品袋。 可是洗澡花的时间比我希望的要短得多。即便花时间吹干了我的头发,我还是很快就把在浴室里能做的事都做完了。我裹着条毛巾走回房间。不知道查理是还在睡,还是早就走了。我走到窗边看了看,警车已经不见了。他又去钓鱼了。 我慢慢地穿上最舒服的运动衫,然后铺了床——这件事我以前从来没干过。我没什么理由再磨蹭了,便走到桌边打开了旧电脑。 我恨死了在这里上网。调制解调器悲惨地过时了,我的免费服务低于一般标准。光光是联网上线就花了那么长时间,我决定在等待的过程中先去弄一碗麦片吃。 我吃得非常慢,仔细嚼着每一口。吃完后,我洗碗洗勺,把它们擦干净,然后放好。上楼的时候我拖着脚。我先走向CD机,把它从地上捡了起来,然后把它精确地摆在了桌子的正中。我拔出耳机线,把它们另放在抽屉里。然后我播放了那张CD,把它的声音调小成了背景音。 我又叹了口气,转向我的电脑。屏幕上理所当然地挂满了自动弹出的小广告。我坐进硬折叠椅里,开始关闭所有的小窗口。最后我终于切换到了最爱的搜索界面,我关掉另一些小广告,然后输入了一个词。 吸血鬼。

    搜索过程又是漫长得让人恼火。结果出来的时候,有一大堆条目需要筛掉——从电影电视到角色扮演游戏,地下金属乐,还有哥特化妆品公司。 接着我发现了一个可能有用的网站:吸血鬼A—Z。登陆的时候我不耐烦地等着,迅速地关着闪过屏幕的每一个小广告窗。最后页面终于出来了,简单的白色背景和黑色文本,看起来很学院派。主页上有两段引文:

    寻遍广阔的幽魂与恶魔的暗世界,也找不出第二种如此可怕,如此令人畏惧与憎恶,却又闪耀着如此致命魅力的生物,只有吸血鬼,他不是鬼魂,不是恶魔,却身为这暗世界的一员,同时拥有那二者神秘而可怕的本质。——蒙塔古•沙摩斯 教士

    如果这世上有一份完美确证的报告,那么它便是关于吸血鬼的报告。没有什么遗露的东西:官方报道;知名人士的宣誓书——外科医生、神父和地方法官;最完备的是司法证据。有了这些证据,相信吸血鬼的会有谁?——卢梭

    网页上其余的内容是一个按字母顺序排列的表,列满了世界各地所有不同的吸血鬼传说。我点击的第一个,是丹纳吉,这种菲律宾的吸血鬼可能很久以前就在岛上负责种芋头。故事还说丹纳吉和人类一起工作了许多年,可是有一天这种合作关系结束了。因为一个女人割伤了手指,而一个丹纳吉吸吮了她的伤口,它是如此喜欢血的味道以至于它吸干了她身体里所有的血。 我认真地通读所有的描述,寻找似曾相识的东西,把似是而非的东西扔到一边去。看起来大多数的吸血鬼传说都围绕着恶魔一样的美女展开,而小孩子则都是牺牲品。这些故事就像是构思来解释儿童高死亡率的,还给男人不忠提供了借口。许多故事里都掺和着鬼魂,并且告诉人们哪种埋葬方法是不适当的。没有太多故事和我看过的电影相似,只有非常少的几种吸血鬼专注于吸食血液,像是希伯莱的艾斯特和波兰的阿派尔。 真正引起我注意的只有三个故事:罗马尼亚的瓦拉克拉奇,这是一种强大的不死的生物,它可以以一个美丽而苍白的人类形象出现;斯洛伐克的内拉普斯,一种极为强壮而迅捷的生物,可以在午夜后的一个小时内屠杀完整个村庄;而另一种,是斯切格尼•比尼菲奇。 关于最后这一种,只有一句简短的句子。 斯切格尼•比尼菲奇:一种意大利的吸血鬼,据称秉性善良,是所有邪恶吸血鬼的死敌。 这一条短短的描述很令人宽慰,在成百成百的神话中,终于有一个声称善良的吸血鬼是存在的。 但总的来说,很少神话符合雅各布的故事以及我自己的观察。我在脑子里列了一个小小的表,阅读每个神话时我都仔细地拿它来作对比。速度、力量、美貌、苍白的皮肤、变幻颜色的眼睛;还有雅各布的标准:饮血者、狼人的敌人、冰凉的皮肤、以及不死。许多故事甚至连一个要素都不符合。 还有另一个问题,我看过的少数恐怖电影里有一个细节,今天读着这些故事我又想起来了:吸血鬼不能在白天出来,太阳会把他们烧成灰烬。他们成天在棺材里睡觉,到了夜晚才会出来。 我恼火极了,没等按程序关闭那些网页,就直接关掉了电脑的主电源。怒火之外还有无法忍受的窘迫。这一切都太蠢了!我居然坐在房间里查吸血鬼的资料。我是有什么毛病?我决定把大部分责任都归咎于福克斯镇上方厚重的云层,还有这整个被浸透的奥林匹克半岛! 我必须从房子里出去,可是我想去的地方没有一个不得开上三天的车。不管怎样我还是穿上了靴子,即使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还是下了楼。我没有看看天气怎样就套上了雨衣,重重踏出了门。

    天色阴暗,可是没有下雨。我越过卡车步行往东边走去,斜穿过查理的院子,走进了近在眼前的森林。没过多久我就已经深入林子,走到了看不到房子和道路的地方。周围仅有的声响是我脚下湿泥的咕吱声,还有松鸡突兀的叫声。 一条细带一样的小路在森林中穿过,如果没有它我是不会冒险这样单独晃进来的。我的方向感糟糕透顶,连在易辨认的环境中我都可以迷路。小路一直一直往森林深处弯弯曲曲地延伸,我能看出的仅是它大多时候都指向东方。它在西加云杉和铁杉,还有紫杉和槭树的脚下蜿蜒着。我只能模糊地辨认出周围的树种,而所有我知道的这些,都是很早以前查理指着警车窗外一一告诉我的。有许多树我不认得,还有一些我不确定,因为它们身上爬满了绿色的寄生植物。 怒气推着我一直循着小路往前走。当心情开始平复时,我慢了下来。几滴水从我头顶连绵的树冠上滴下来,可我不确定是不是开始下雨了。或者那只是昨天的雨遗留下来的积水,它们在上方高处的叶片上蓄积着,然后循着层叠的树冠慢慢地落回大地。我看见一棵倒下的树,她倒下还没多久,青苔还没有完全铺满她的枝干。她就倚在她姐妹的脚下,在离小路几英尺的安全距离内搭了一个有顶棚遮盖的小小长椅。我踩着蕨类植物走过去,小心地坐下,确保我的夹克完全隔离了潮湿的座位和我里面的衣服。接着我戴着风帽,往后靠在了那棵还活着的树上。 来这里是错误的,我早应该知道,可是还有什么地方好去呢?暗绿色的森林像极了昨夜梦里的场景,我的脑子根本平静不下来。现在不再有我浸透了水的脚步声,寂静像针一样刺着我的神经。鸟儿也安静了,水滴越来越频繁地落下来,所以上面肯定是在下雨。羊齿植物高过了我的头,而我现在是坐着的,如果有人在小路上走过,即使只隔着三英尺他也看不见我。

    在这些树丛间可以更容易相信那些在房里使我困窘的荒谬传说。这森林几千年来都没有变,而比起我轮廓鲜明的卧室,所有那些不同大陆上成百上千的神话和传说在这片绿色的幻境中显得更为可能。 我强迫自己把精神集中在两个必须回答的关键问题上。可我真是不情愿。 首先,我必须想清楚雅各布说的卡伦家的事有没有可能是真的。 一个否定的答复立刻在我心里响起。花时间想这样一个可笑的念头真是又蠢又病态。可是我问自己,然后呢?没有任何合理的解释可以说明为什么我此时此刻还活着。我又一次在脑中列举自己观察到的现象:不可思议的速度和力量、眼睛颜色从黑到金又从金到黑的变换、非人的美、苍白而冰冷的皮肤。还有一些我渐渐意识到的小细节——为什么从不见他们吃东西、为什么他们的动作都带着让人目眩的优雅。还有他们有时说话的方式,那种奇特的韵律和用词更适合一本上百年前的小说,而不适合一间二十一世纪的教室。那节测血型的课他跳过没上。他之前没有直接拒绝去海滨之旅,直到他听到我们要去哪里。他看起来知道周围的每个人在想什么……除了我。他告诉过我他是个坏蛋,他很危险…… 卡伦家有可能是吸血鬼吗? 好吧,他们是某种生物。在我多疑的眼前,他们的言语行事都跳脱出了理智范围。先不论雅各布说的冷族,还是我自己的超级英雄理论,爱德华•卡伦不是……人类。他是超出人类范围的存在。 所以是——可能。这是我现在不得不得出的答案。 接着是所有问题里最重要的一个。如果那是真的,我要怎么办? 如果爱德华是个吸血鬼——我简直没法让自己去想这个词——那我该怎么做?把其他人扯进来是绝对不行的。我甚至不能相信我自己,不管我告诉谁,他们都会让我干蠢事的。 看来只有两个选择是有用的。第一种是接受他的建议:做个聪明人,能离他多远就离他多远。取消我们的计划,像从前那样尽我所能地无视他。当我们不得不坐在一起上课时就假装我们之间有一道不可穿透的厚玻璃墙。告诉他离我远一点——这一次是说真的。 当我考虑这个选择时,我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绝望紧紧抓住了心脏。我的思想拒绝这个痛苦,直接迅速地跳到了第二个选择。 我做不了什么特别的事。如果他是某种……不祥的东西,他到现在为止终究没做任何伤害我的事。实际上,如果他的行动不是那么迅速的话,嵌在泰勒的挡泥板上的就会是我。那么迅速,我的内心在争论着,那应该是一种极限的反射动作。但是如果那是个救人的反射动作,他能坏到哪里去?我自己又反驳自己。我的脑子在无解的循环中转来转去。 有一件事我可以确定,如果我还有什么事可以确定的话。昨晚在梦中出现的邪恶的爱德华,只是我听过雅各布的话后内心畏惧的映像,不是爱德华他自己。即使是这样,当狼人猛冲过去时我恐惧地尖叫出声,那从我口中冲出来的“不”字并不是为了狼人而担心,而是害怕爱德华受到伤害。即使他当时正露着尖利的牙齿呼唤我,我担心的却还是他。 我清楚自己已经有了答案。我真的不知道那算不算得上一个选择,我早就已经陷得太深了。现在我知道——也许我知道——我对自己这个恐怖的秘密已经无能为力了。因为当我想起他,他的声音、他迷人的眼睛、他性格里散发出的魅力,想起这些时我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和他在一起。甚至就算……可是我不能去想这个。不能在这里想。我一个人呆在越来越暗的森林里,雨雾让它显得更加昏暗,犹如暮色已经降临在层层的树冠下,而雨点的声音就像脚步声踩在泥泞的土地上。我打着颤从隐蔽处迅速站了起来,担心小道是不是已经在雨水中消失了。 可它还在那儿,安全、清晰,蜿蜒着向这滴滴答答的绿色迷宫外延伸出去。我把风帽往脸边拉紧,急匆匆地沿着小路往外走去。当我开始近乎于在树间奔跑时,我很惊讶自己居然走进来这么远。我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往外跑,沿着这条小路是不是反而会更深入森林的禁锢。不过在恐慌过度之前,我就透过蛛网一样的树枝瞥见了一些空旷的地带。接着我听见一辆车驶过了街道,我自由了,查理家的草坪在面前平铺开去,房子欢迎着我,告诉我里面很温暖,而且有干燥的鞋袜。

    我回到房子里时刚是正午。我上楼换上今天要穿的衣服,既然要呆在屋里,那就穿牛仔裤和T恤。我没花太多精神就专注在今天要完成的任务上了——一份周三要交的《麦克白》论文。我安心坐下了拟了一份草稿,心情比前几天要平静得多……好吧,诚实一点说,是从上周四下午开始的那几天。 不过我一向是这样的。做决定对我来说是最艰难的部分,它总是让我很痛苦。可是一旦做了决定,接下来我只要简单地贯彻它就好了——通常我都会因为做了选择而松口气。有的时候这份宽慰也伴随着绝望,比如我要来福克斯的这个决定。不过它还是比纠结于如何选择的过程要好得多。 照这个决定去做真是轻松得很荒谬,而且轻松得很危险。

    于是这一天过得安静而高效,八点之前我就写完了论文。查理回家的时候拎了一大堆的鱼,我提醒自己下周去西雅图时得选一本煮鱼的烹饪食谱。无论什么时候想起这次旅行,我的脊背上都会窜过一阵颤栗,不管是我和雅各布•布莱克散步之前,还是之后,这颤栗都没什么两样。它们本来应该有所不同。我应该觉得害怕,我知道我应该害怕,可是我没法有正常害怕的感觉。

    因为早晨起得太早我觉得筋疲力尽,而且前一个晚上睡得太难受,所以这个晚上我睡得很沉,一个梦也没做。醒来时我又看见了明亮的黄色光线,这是来福克斯后的第二个晴天。我跳到窗户前面,结果对着几乎万里无云的天空惊得目瞪口呆。那些小小的羊毛团似的白色云絮根本不可能带来一场雨。我打开了窗——它的无声无息也让我惊讶,它没有卡住,也没有吱吱嘎嘎得像不知多少年没开一样——然后在相对干燥的空气里深呼吸。天气近乎于温暖,并且几乎没有风。我血管里的血液开始沸腾。 下楼时查理已经吃完早饭了,而且他立刻点到了我最高兴的事。 “出门的好天气。”他评价道。 “对。”我赞同地咧嘴一笑。 他回我一个笑容,褐色眼睛的边缘皱了起来。当查理笑起来时,很容易就能看出为什么他和我妈会过快地早婚。那些日子里他曾有的年轻浪漫在我认得他之前都已经褪色了,就像他的褐色卷发一样——和我的发色一样,不过质地不同——他的头发正在逐渐减少,慢慢地露出他额顶越来越多闪亮的皮肤。可是当他笑时,还是能隐约看到那个和我妈一起私奔的人,当时她只比现在的我大两岁。 我兴高采烈地吃早饭,看着从后窗射进的阳光照出一道道微尘搅动的光柱。查理喊了一声再见,然后我听见警车开走了。就要出门的时候我犹豫了,不确定要不要拿着防雨夹克。把它留在家里真是一个充满诱惑力的想法。我叹了口气,还是把它搭在了胳膊上,走进了阔别数月的耀眼光亮中。

    靠着许多软管润滑剂,我把卡车两边的窗户都几乎完全摇了下来。我是第一个到校的,匆忙出门时我甚至没有看看时间。我停了车,走向自助餐厅南侧的露天长椅,这些长椅很少被用到。椅子上还有一点湿,所以我坐在了防雨夹克上,能用上它太好了。因为社交生活进展缓慢,作业我已经做完了,不过还有一些三角学的问题我不确定自己做对了没。我勤勉地拿出书本,可是第一道题检查到一半时我已经开始走神了。我一边看着阳光在红色树皮上跳跃着,一边在家庭作业本的空白处随手画着草图。过了几分钟,我突然意识到我已经画了五对黑色的眼睛,它们都在纸上盯着我。我拿起橡皮用力把它们擦掉了。 “贝拉!”我听见有人叫我,听起来像迈克。 我看了看周围才发现,当我坐在这里出神时,学校里已经来了许多人了。每个人都穿着T恤,有些人甚至不顾气温还不到六十就穿了短裤。迈克正向我走来,他穿着一条卡其布短裤和一件橄榄球条纹T恤,朝我挥着手。 “嘿,迈克。”我喊着,也向他挥着手,在这样一个早晨我实在没法存着应付的心思。 他过来坐在我旁边,头上整齐的发刺在阳光里闪着金光,脸上挂着一个超大号的笑容。他看到我时是这么高兴,我忍不住觉得很开心。 “我以前没注意到——你的头发偏红。”他评价道,拈住了我的一缕在微风中飘动的头发。 “只有在太阳底下看得出来。” 当他把这缕头发捋回我耳朵后面时,我开始变得有一点点不自在。 “非常棒的天气,对吧。” “我的最爱。” “昨天你做什么了?”他的音调里占有欲太多了一点点。 “差不多都在写论文。”我没告诉他我已经写完了,那样听起来会有点炫耀的意思。 他用手掌后端猛拍了一下额头:“哦,对了——是周四交,对吗?” “呃,我想是周三。” “周三?”他皱着眉头,“那可糟了……你的论点是什么?” “莎士比亚对待女性角色的方式是否说明他厌恶女性。” 他瞪着我,好像我刚刚说的是颠倒顺序的拉丁文一样。 “我想我今晚得对付它了,”他垂头丧气地说,“我本来想问你愿不愿意出来玩的。” “哦。”我立刻进入了戒备状态。为什么我就从来不能和迈克进行一次愉快的谈话呢?为什么每次都要变得这么尴尬? “不过,我们可以去吃个晚饭或者别的什么……然后我迟一点再写论文。”他满怀希望地对着我笑。 “迈克……”我恨死了被逼到这个处境上,“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 他的脸垮了。“为什么?”他问着,眼神很提防。我突然想到了爱德华,不知道迈克这时候是不是也想到了他。 “我想……如果你现在再重复我的话那我会很高兴地把你揍死,”我威胁着,“可是我想那样杰西卡会伤心的。” 他愣住了,显然根本没往这方面想。“杰西卡?” “说真的,迈克,你眼睛是长到哪里去了?” “哦。”他呼出一口气,明显晕头转向了。我利用这个机会逃跑了。 “要上课了,我可不能再迟到了。”我把书收拾好塞进了书包。 我们一言不发地往三号楼走,他显得心烦意乱。不管他在费劲地想什么,我都希望那能把他引向正确的方向。

    当我在三角学课上看见杰西卡时,她正兴致勃勃地说个不停。她,还有安杰拉和劳伦今晚要去安吉利斯港逛服装店,为舞会准备衣服。而她希望我也一起去,尽管我根本不需要舞会服装。我犹豫着要不要去。和几个女朋友一起出城逛逛挺好的,可是劳伦也会去。而且谁知道我今晚会做什么呢……不过这绝对是个错误的思考路线,只会让我陷在里面出不来。出太阳了我当然很高兴,不过我现在雀跃的心情并不是完全因为这个,甚至大半都不是。 所以我告诉她也许可以,不过我得先问过查理。 在去西班牙文课的路上她就一个劲儿地讲她的舞会,一下课她又继续讲,好像根本就没有被打断过一样。五分钟以后,我们去吃午饭。我太沉浸在自己狂热的期待里了,以至于她说的大部分话我都没听到。我极度渴望见到的不只是他,还有卡伦家全部的人,我想拿他们来比照一下在我脑海中疯狂蔓延的新猜想。穿过餐厅大门时,因为担心引起的第一拨寒颤滑下我的背脊,沉到了我的胃里。他们能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接着一种完全不同的情感让我浑身颤栗——爱德华会等着再和我坐在一起吗? 遵照惯例,我先往卡伦家的桌子扫了一眼。那桌子是空的。一阵恐慌让我的胃抽搐了起来。我带着渺茫的希望扫视餐厅的其它位置,希望看见他一个人坐着等着我。因为西班牙语拖课,所有的位置几乎都已经坐满了,可是我看不见爱德华或卡伦家任何人的踪迹。被遗弃的感觉击中了我,猛地抽走了我的力量。 我步履蹒跚地跟在杰西卡后面,不再费力假装在听她说话。 因为我们太迟了,桌上已经坐了许多人。我无视迈克旁边的一把空椅子,坐到了安杰拉身边。我隐约注意到迈克礼貌地为杰西卡拉开了那把椅子,她的脸顿时变得光彩照人。 安杰拉轻声问了几个关于《麦克白》论文的问题,我带着这种直往悲苦中坠下去的心境,尽量自然地回答了她。她也邀请我今晚和她们一起去,这回我答应了。为了转移注意力我会抓住任何机会。 当我走进生物教室时,我意识到我还存着最后一线希望,因为看到他的空座位时又一阵失望袭击了我。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过得缓慢、阴郁。体育课上教练给我们讲示羽毛球的比赛规则,这是他们给我安排的新一轮折磨。不过至少今天我可以坐着听讲,而不是在球场上跌跌撞撞。最令人高兴的是教练当天没能讲完,所以我明天又可以轻松一天。现在我就不去管后天了,到时候他们会用球拍把我武装起来,然后把我这只猛兽释放到班上其它同学中去。 离开学校时我很高兴,这样在今晚和杰西卡她们一起出去前,我就能自在地板起脸来生闷气。可是我一踏进查理家的门,杰西卡的电话就来了,说要取消今天的计划。听说迈克请她吃晚饭时,我应该高兴的,看来他最后还是抓住了重点,我真的松了口气,可是我的热情在自己听来很虚假。她把我们的购物之旅安排在了明天晚上。 这样就没什么事可以让我转移注意力了。我腌了鱼,昨晚还剩下一份沙拉和面包,所以接下来晚餐就没什么要忙的了。我专心写了半个小时的作业,然后又写完了。我检查邮件,看了看我妈发来的一堆新邮件,越往下看越不耐烦。我叹着气,迅速写了封回信。 妈妈: 抱歉,我回信晚了。我和一些朋友一起去了海边,然后又有一篇论文要写。 (我的借口相当无力,所以我就不再解释了。) 今天出太阳了,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我也很震惊。所以我要出去尽可能多的吸收维生素D了。我爱你。 贝拉

    我决定把一个小时耗在和学校无关的阅读上。来福克斯时我带来了一小部分藏书,最破旧的是一本简•奥斯丁的小说集。我选了这一本,然后往后院走去,下楼时在楼梯顶的日用织品柜里抓了一条破破烂烂的旧被子。 到了查理方方正正的小院子里,我把被子对折后铺在了树影够不到的草坪上。草坪上的草很茂密,无论太阳晒了多久,它总是有一点湿。我趴在被子上,双脚交叉翘在半空,快速地浏览了一遍不同的小说篇章,想知道哪一篇才能最彻底地俘虏我的心思。我最喜欢的是《傲慢与偏见》还有《理智与情感》。前一篇我最近刚读过了,所以我开始看《理智与情感》,看到第三页时我才想起来故事里的男主角恰好也叫爱德华。我气愤得翻到《曼斯菲尔德庄园》,可是这一篇的男主角叫爱德蒙,这名字也太接近了。难道十八世纪晚期就没有别的名字可用了吗?我啪地一下合上书本,恼火地翻了个身躺下。我把袖子尽量拉高,然后闭上了眼睛。我严厉地对自己说,其它什么都不要想,就想着皮肤上感觉到的温暖。风依然很轻,可是它吹动着我脸边的发卷,弄得我有点痒。我把头发都拨到脑袋前面去,让它在前头的被子上随便翻卷。接着我再次专注于阳光的热量,它触摸着我的眼睑,颊骨,鼻子,嘴唇,触摸着我的前臂和脖子,渗透进我的薄T恤……

    下一件我意识到的事情是听到了查理的警车驶过砖制车道的声音。我惊讶地坐起来,发现阳光已经消失到了树丛之后,而我刚刚睡着了。我昏头昏脑地看看周围,突然间体会到我不是独自一人生活。 “查理?”我问着,可是我马上听到了房子前面他甩上车门的声音。 我跳起来,笨手笨脚地胡乱收拾起已经浸湿的被子和我的书。我跑进房里,在炉子上倒上油加热,今天的晚餐得推迟了。我进来时查理正在一边挂他的配枪腰带一边脱靴子。 “对不起,爸爸,晚饭还没好,我在外头睡着了。”我忍住一个呵欠。 “别担心那个,”他说,“不管怎样我想先搞清楚比赛的得分。”

    晚饭之后我和查理一起看电视,只是为了找点事做。没什么节目是我想看的,不过他知道我不喜欢棒球,所以他换成了白痴兮兮的搞笑剧。我们俩没人喜欢这个,可是他看起来很快乐,因为我们正在一起做某件事。忽略掉我的沮丧,能让他快乐我也挺开心的。 “爸,”播广告时我说,“杰西卡和安杰拉明天晚上想去安吉利斯港找舞会要穿的衣服,她们想让我去帮她们选一选……我和她们一起去你介意吗?” “杰西卡•斯坦利?”他问。 “还有安杰拉•韦伯。”我一边叹气一边提供这些细枝末节的讯息。 他很困惑。“可是你不去舞会,对吗?” “不去,爸爸,可是我帮她们找衣服——你知道,就是给她们提一些建设性的意见。”如果对面是一位女性我就不需要解释了。 “哦,好吧。”看来他意识到这已经超出他所知道的女生常识的范畴了,“不过明天还不是周末。” “我们放学就出发,这样就可以早一点回来。你自己吃晚饭没问题吧?” “贝拉小朋友,你来这儿之前我已经给自己做饭十七年了。”他提醒我。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我咕哝着,然后更清晰地补充道,“我会留一些做冷切三明治的食材在电冰箱里的,好吗,就放在顶层。”

    第二天早晨还是大晴天。我带着蠢蠢欲动的希望醒过来,然后坚定地努力抑制它。因为天气变暖,我穿上了一件深蓝色的V领女衬衫,这衣服是我在凤凰城冬天快结束时穿的。 我掐准了到校的时间,这样我上课前没时间到处闲晃。我绕着满满都是车的停车场找车位,一颗心直往下沉,因为那辆银色的沃尔沃显然不在这儿。我停到了最后一排的车位上,然后奔去上英语课,在最后的铃声响起时我到达了教室,有些许喘不过气。 和昨天一样,我没法控制住自己的希望,它们从我的心里悄悄地冒出芽来,结果也只是被痛苦地碾碎了。餐厅的桌子是空的,生物教室的桌子也是空的。 安吉利斯港的出行计划今晚又将重启了,而劳伦有其它安排不能去,这让它变得更加有吸引力。我急切地想要出城去,这样我就不会再时不时转头到处找他,期望着他像往常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冒出来。我对自己发誓今晚一定要维持自己的好心情,绝对不在服装大搜索活动中扫了安杰拉或杰西卡的兴。也许我自己也可以买几件衣服。我拒绝去想这周末我可能要独自一人在西雅图买东西的可能性,我对之前要一个人去的想法已经不感兴趣了。他如果要取消计划至少应该会说一声。 放学后,杰西卡开着她的白色老水星跟我一起回家,这样我就能把书和车都先放回家里。我在屋里迅速地梳着头发,想着要出福克斯就有点小小的兴奋。我在桌子上给查理留了张条,再次说明在哪里可以找到晚餐,然后从书包里拿出脏兮兮的皮夹子扔进一个很少用到的小提包里,跑出去和杰西卡会合。我们接着去安杰拉家,她正在等我们。当我们完全开出镇子范围时,我的兴奋呈指数级地飚升了上去。

    第八章 安吉利斯港

    杰西卡把车开得比警车还快,所以我们没到四点就抵达了安吉利斯港。离上一次和女伴一起夜游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激增的雌性激素让人精神焕发。我们听着说唱摇滚,杰西卡在一边信口闲聊着我们周围的那些男生。杰西卡和迈克的晚餐进行得很顺利,她希望周六晚上他们就能进展到实施第一次接吻。我悄悄笑着,觉得很高兴。安杰拉认为既然要去舞会那就应该高兴地去玩,可是她对埃里克实在没有兴趣。杰西试图逼她供认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孩,不过我间中用一个有关服装的问题打断了她。安杰拉向我这边投过来一个感激的眼神。 安吉利斯港是一个美丽的旅游小胜地,比福克斯精致古雅得多。可是杰西卡和安杰拉对这个地方很熟,当天她们没打算浪费时间去欣赏海滩边那些图画一般的木板路。杰西直接把车开到了镇上的一个大百货公司边上,这儿离湾区的欢迎标示已经有好几条街远。 舞会被设定为半正式,我们都不太确定那是什么意思。当我告诉杰西卡和安杰拉我在凤凰城从未参加过舞会时,她们看起来非常惊讶,甚至无法相信。 “你从来没有和男朋友或者别的谁一起去过吗?”杰西半信半疑地问我。这时我们正走进百货公司的前门。 “真的,”我试着让她相信这点,不过我不想坦白告诉她我在舞蹈方面的问题,“我从来没有过男朋友,或者是类似于男朋友的什么。我很少出去。” “为什么不?”杰西卡追问道。 “没人邀请我。”我诚实地回答她。 她看起来很怀疑。“在这里有人邀请你出去,”她提醒我,“是你拒绝他们的。”现在我们正在少女服装部找合适的衣物。 “哦,除了泰勒。”安杰拉轻声修正。 “抱歉?”我倒抽一口气,“你刚刚说什么?” “泰勒跟每个人说他要和你一起参加班级舞会。”杰西卡告诉我,她的眼睛里写满了猜疑。 “他说什么?”我的声音像是哽住了一样。 “我就说那不是真的啦。”安杰拉小声对杰西卡说。 我还在震惊中,一句话都说不出,而这震惊正在迅速地转变成愤怒。可是我们刚找到了挂满裙子的专区,现在可有的忙了。 “所以劳伦才不喜欢你的。”我们翻看衣服时杰西卡咯咯直笑。 我磨着牙齿。“如果我开着卡车从他身上碾过去,你觉得他是不是就不会因为上次那个事故而觉得内疚了?那样他也许就会放弃补偿我,也不会再把那叫做公平了?” “有可能,”杰西窃笑着,“如果他那样做是因为这个缘故的话。”

    服装部并不大,不过她们俩都找到不少可试的裙子。我在试衣间的一张矮凳上坐下来,对着三面墙的镜子,努力压下自己的火气。 杰西在两条裙子中难以取舍——一件很长,是无肩带的纯黑色;另一件则刚到膝盖,是细肩带的电光蓝。我鼓励她要那件蓝色的,干嘛不吸引一下眼球呢?安杰拉选了一件淡粉色的裙子,它完美地贴合着她高挑的身材,并且衬出了她浅褐色头发里蜜色的光彩。我慷慨地把她们两个一通赞美,还帮着把试过不要的衣服还到了架子上。整个过程比我在家陪蕾妮选衣服的过程要短得多,也容易得多。我想有一部分也是因为选择有限。 我们又去看鞋子和首饰。当她们试戴试穿时我只是在旁边看着,提些建议,我没有心情给自己买东西,虽然我需要几双新鞋。女性之夜的兴奋已经因为泰勒引起的愤怒而渐渐消褪了,阴郁的情绪又开始移回来侵占我的脑子。 “安杰拉?”我犹豫着开口。她正在试一双粉红色的系带高跟鞋,这次的约会对象够高让她无比高兴,因为她穿再高的高跟鞋也没问题了。 杰西卡则逛到珠宝柜台去了,只剩我们两个在这里。 “嗯?”她伸出腿来,转着脚踝好从更好的角度来欣赏这双鞋。 我临阵退缩了。“我喜欢这双。” “我想我会买下来的,虽然除了那件裙子外它们配不了其它任何衣服。”她沉思着。 “哦,买了吧,它们正在打折。”我鼓励她。她笑了,盖上了另一个盒子的盖子,那里面是一双看起来更实用的灰白色鞋子。 我又尝试了一次。“呃,安杰拉……”她好奇地抬起头来。 “对于……卡伦家来说,”我一直盯着鞋子,“经常不在校是不是件很平常的事?”我本来想让声音听起来很冷淡,可我悲惨地失败了。 “对,天气好的时候他们会尽情地出去远足,大夫也一起。他们真的全都非常喜欢户外活动。”她轻声对我说着,也在检查她的鞋子。她没有多问一个问题,哪怕她脑子里可能有几百个。如果是杰西卡的话,早就追着全问出来了。我真的开始欣赏安杰拉了。 “哦。”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这时候杰西卡回来给我们看她找到的莱茵石首饰,正好衬她银色的鞋。

    我们原本准备到木板路上一家小小的意大利餐馆去吃晚饭,不过买衣服的过程比我们想像得要快。杰西和安杰拉预备把她们的衣服拿回车上,然后散步去海湾。我告诉她们我将在一个小时后和她们在餐馆会合,我想去找家书店。她们俩都想和我一起去,不过我鼓励她们去海湾好好玩儿,他们不知道我在成堆的书面前能发呆成什么样,做这种事我更愿意一个人呆着。于是她们一边开开心心地聊天一边往车那边走去了,而我就往杰西所指的方向前进。 我没费多大劲就找到了她说的那家书店,可是它没有我想找的书。橱窗里尽是水晶球、捕梦网、还有关于心灵治疗的书。我甚至都没有走进去。透过玻璃我看见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在柜台后面热情地笑着,长长的灰色头发直铺在她的背后,穿的那件衣服大概是六十年代以前的。我判定去和她进行一场交流是完全没必要的。城里一定有一家更正常的书店。 我在街道上漫步而行,希望自己是在前往商业区。到处都堵着下班的车流。我本来应该好好注意一下我正往哪里走,可是我光顾着和我的绝望角力了。我是这么这么努力地想让自己不去想他,还有安杰拉说的那些话……比起任何事来我更想打消自己对周六的期待,我只怕到时候会有更难熬的失望等着我,每次我抬起头看到街上停着谁的银色沃尔沃,都会被刺激得近乎崩溃。烦人的,靠不住的吸血鬼!我恨恨地想。 我重重跺着脚往南边走,朝着一些有着玻璃橱窗的店走去,看起来那边可能有书店。可是等我走到跟前,那也只不过是个修理店,还有一个空荡荡的铺面。我还有足够多的时间去找杰西和安杰拉,可是在和她们重会之前我绝对需要先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我用手指爬梳了几次头发,又做了几次深呼吸,然后我转过了拐角。

    等我穿过另一条路时,我开始意识到我走错了方向。我之前看见的那道车流转向北边去了,而周围的这些建筑看起来大都是仓库。我决定在下个转角转向东边,这样就可以绕着几个街区转回木板路去,还可以在别的街道上试试运气。 这时前面那个拐弯处走出来四个男人。他们穿得很随便,看起来不像是下班回家的,可是衣着又太邋遢,也不像旅游的人。等他们走近时,我发现他们不比我大多少。那一群人正在彼此大声开着玩笑,粗野地笑着,互相捶着对方的手臂。我闪到了人行道的尽里面,好让他们走过去,我走得很快,眼睛越过他们直盯着拐弯。 “嘿,看这儿!”其中一个在经过的时候叫道,旁边没有其它人,他肯定是在和我说话。我无意识地抬头扫了一眼。其中两个已经停住了,另两个正在慢下来。最近的那个又矮又胖的黑头发男人似乎是刚刚说话的人,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他穿着一件敞开的法兰绒衬衫,里面是一件脏兮兮的T恤,还有剪了洞的牛仔裤和凉鞋。他朝我迈了半步。 “你好。”我咕哝了一句,完全是出于条件反射。然后我迅速地掉开头,更快地走向那个拐角。我可以听到他们在后面很响地笑着。 “嘿,等一下!”其中一个又在我后面叫着,可我低着头绕过了转角。我小小地松了口气,他们还在后面得意地大笑。 这会儿我发现自己走在一条人行道上,旁边是几个暗色大仓库的后门,每个分隔间都有给卡车卸货的门,因为入夜了它们全都挂上了锁。街道的南边没有人行道,只有一道用链条连起来的栅栏,顶上都是金属倒钩,栅栏里面似乎是某种贮存机器零件的场地。作为一个游客,我在安吉利斯港的观光计划并不包括这样的景色,我已经游荡得太远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云层又再度出现了,它们在西方的地平线上堆积起来,提早了日落的时间。东方的天空仍然明净,但渐渐地灰暗了下去,放射状地叠着粉色和桔色的光纹。我把夹克留在车上了,一阵突如其来的颤栗让我交叉过手臂紧紧地抱住自己。一辆孤零零的面包车从旁边经过,接着道路上就空无一人了。 天空倏忽间变得更暗了。我转过头去瞪了一眼讨厌的云层,却猛地发现二十英尺后有两个人正静悄悄地跟着我。 是刚刚转角那群人中的两个,尽管那个和我说话的黑头发没在其中。我立刻转过头来,朝前加快了步伐。和天气无关的一阵寒颤让我再次发起抖来。我的小提包有条长肩带,我把它斜挎到了身上,这样背着包它就不会被一把抢走。我非常清楚我的辣椒喷雾剂在哪里——它还在我床上那个轻便背包里,从来没打开过。我身上没带多少钱,只有一张二十的和几张一块的,我想着要不要让我的包“不小心”掉下来,然后自己走掉。可是我脑海深处有个小小的惊恐的声音警告我,他们可能是比盗贼更糟的东西。 我仔细听着他们静悄悄的脚步声,比起他们之前弄出来的那些喧闹的噪音,这脚步声实在太轻了。听起来他们并没有加速,也没有更加靠近我。我不得不提醒自己,要呼吸,你不知道他们在跟着你。我继续走得飞快,能走多快就走多快,但是控制着没跑起来。右手边那个拐弯现在离我只有几码远了。我可以听到他们的脚步声,与我的距离还和先前一样远。一辆蓝色的车子从南边开上这条街道,然后快速从我旁边经过。我想着要不要跳出去拦在它前面,可是我犹豫了,踌躇着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被跟踪了。然后车过去了,太迟了。 我走到了转角处,可是迅速瞥了一眼后我发现那里只不过是另一座建筑的背面,这是个死胡同。我已经半转过了身,我必须尽快纠正方向,迅速穿过狭窄的车道,回到那边的人行道上去。这条街的尽头是另一个拐弯,立了一个停车标志。我专注地听着后面微弱的脚步声,随时准备往前跑。他们听起来落到更后面了,不过我知道无论如何他们都能追上我。如果我想要跑得更快些,那我必定会绊倒在地。脚步声绝对是落到更后面去了。我冒险往后瞟了一眼,现在他们大概在四十英尺后了,看到这个我松了口气。可是那两个人都在盯着我看。 那个拐角像是永远也走不到。我稳住自己的步子,后面的那两个人似乎每走一步就稍稍落后一点点。可能他们意识到自己吓到我了觉得有点抱歉。我看到两辆车从前面那个交叉路口往北驶去,这下我彻底放松了。一旦我穿过这条荒凉的街道,前面肯定会有比较多的人。我感激地叹着气,轻快地绕过了转角,然后猛地刹住了。 这条街道的两旁立着整排光秃秃的墙,即没有门,也没有窗。我可以看见很远的前方,在两个十字路口后面,有街灯,车辆和更多的行人。可是他们都太远了。因为街道中部有两个人靠在西墙墙脚下,兴奋地笑着盯着我,而我一动不动地僵在了人行道上。那是那群人里的另外两个。我终于知道了,我没有被跟踪。 我是被围猎了。

    我只短短地停顿了一秒钟,可是这一秒似乎非常地漫长。然后我转过身猛冲向了路的另一边。我绝望地意识到这是白费力气。现在后面的脚步声已经很响了。 “你在这儿!”那个黑发矮胖子隆隆作响的声音打破了紧张的寂静,吓得我跳了起来。在逐渐沉下来的夜色中,他似乎在看着我后面。 “是啊。”我后面有人大声回答,我正在冲下街道,这声音又吓了我一跳。“我们就是绕了点路。” 我必须缓下脚步了。我跑得太快了,和靠墙那两人的距离正在迅速缩短。我能发出非常大声的尖叫,于是我吸了口气,准备运用这个武器。可是我的喉咙太干了,我不确定自己能发出多大的声音。我极快地把提包从身上解了下来,用一只手紧紧抓住了肩带,准备随时把它交出去,又或者是看情况需要把它当作一个武器。 当我警惕万分地停下来时,那个矮胖子站直了身体,然后慢慢地走到街中心。 “离我远一点。”我警告他,我本来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又强壮又无畏。可是见鬼,我的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 “别这样,甜心。”他叫着,我后面又响起了粗野的笑声。 我绷紧了身体,两脚往外踏开,竭力忘记恐慌去回忆我所知道的那一点防卫技巧。用手掌根部向上猛推,很可能会弄断他的鼻子或者把鼻子塞到脑子里去。用手指插向他的眼窝,然后钩起手指把他的眼睛抠出来。还有往他命根子来一次标准的膝撞,这都不用说。可是那个悲观的声音在我脑海另一面说话了,提醒我我很可能都没有机会反抗他们其中一个,更不用说四个。闭嘴!在恐惧压倒我之前我对那个声音喝道。我不是自己一个人出来的。我努力吞着口水好让自己能发出一声像样的尖叫。

    车前灯的光芒是突然从转角处甩出来的,那辆车几乎撞到了矮胖子,逼得他往人行道上跳了回去。我冲到了路中间,这辆车要么停下来,要么就得撞到我身上。可是这辆银色的轿车出人意料地一个摆尾,滑行着刹住了,副驾位的车门在我几英尺远的地方弹开了。 “进来。”一个狂怒的声音命令道。 一听到这个声音,让人窒息的恐惧瞬间就消失了,安全感一下子浸没了我,这真让人吃惊,我甚至还没有离开这条街道。我跳进座位,把身后的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车里很黑,车门打开时也没有任何灯光亮起,凭着仪表盘的光我几乎看不见他的脸。他把方向盘急打向北时轮胎尖叫着,车子加速得太快了,猛地撞向了街上那几个呆住的人。我瞥见他们全往人行道上扑倒过去,而我们笔直朝海港加速驶去。 “把安全带系上。”他命令道。我意识到自己正用两只手紧抓着坐垫。我迅速服从了,安全带扣上的啪嗒声在黑暗里听起来特别响。他又是一个急转向左,然后加速往前开去,间中停也没停地撞飞了好多个停车标示。 可是我只觉得无比安全,尽管我完全不知道我们正在往哪里去。我盯着他的脸,从深心里觉得宽慰,这宽慰绝不仅是因为突然的获救。我在微弱的光线里仔细看着他完美无缺的轮廓,等着自己的呼吸变得正常,直到我终于发现他一脸像是要杀人似的愤怒。 “你还好吗?”我问他,然后被自己粗哑的嗓子吓了一跳。 “不好。”他草草地说,声音里满是怒气。

    我安静地坐着,当他杀气腾腾地直盯着前方时,我就一直看着他的脸,直到车子猛地刹住。我环视了一周,可是外面太暗了,除了路边黑呼呼的树丛模糊的轮廓以外我什么也看不见。我们已经完全在城外了。 “贝拉?”他问,他的声音是紧绷着的。 “嗯?”我的声音还很粗哑,我尽量悄无声息地清着我的嗓子。 “你没事吗?”他还是没有看向我,不过脸上的狂怒一览无余。 “没事。”我放轻了嘶哑的声音回答他。 “转移我的注意力,拜托你。”他要求道。 “抱歉,你说什么?” 他猛地呼出一口气。 “在我冷静下来以前,聊些不重要的事。”他解释着,闭上了眼揉捏着鼻梁。 “呃。”我在脑子里翻箱倒柜地搜着那些琐事,“明天上课前我要开车从泰勒•克罗雷身上碾过去?” 他还是紧紧地闭着眼睛,可是嘴角开始抽动。 “为什么?” “他跟每个人说他要带我一起参加班级舞会,他要么是神经病发作,要么就是还在想着要为了之前差点撞死我而补偿我……哦,你记得这个,然后他认为班级舞会就是一种合适的补偿方式。所以我估计如果我也危害到了他的性命,那我们就扯平了,这样他就不能一直努力想要补偿了。我不需要敌人,如果他能离我远远的,那劳伦可能就不再讨厌我了。我也许应该把他的森特计算在内,如果他不能开车了那他就没办法带任何人去舞会了……”我吧啦吧啦往下讲。 “我听说过。”他听起来平静一些了。 “你听过?”我不可置信地问,先前的怒火又熊熊往上冒了,“如果他脖子撞断了瘫痪了,那他也没办法去舞会了。”我低声说着,修缮着我的计划。 爱德华叹着气,终于睁开了眼睛。 “好一些了吗?” “不算是。” 我等着,可他没有再说话。他把头往后靠在座位上,盯着车顶。他的脸板得死紧。 “怎么了?”我的声音轻得像一阵耳语。 “有时我脾气不大好,贝拉。”他的声音也很轻,望向窗外时他眯起了眼,“可是就算我转回去,那对我来说也没有帮助,就算我把他们……”他没说完这个句子就转过头去,挣扎了好一会儿终于又把火气压制住了。“至少,”他继续说,“我一直都这样劝自己。” “哦。”这个词听起来很无力,可是我想不出怎么回答他更好。 我们又一次沉默地坐着。我扫了一眼仪表盘上的时钟,已经过了六点半了。 “杰西卡和安杰拉会担心的,”我咕哝着,“我应该和她们会合的。” 他一言不发地发动了车子,轻盈地转过弯往城里加速驶去。我们很快就置身于街灯之下了,车子还是开得非常快,在木板路慢悠悠的车流中轻松地穿梭着。他贴着路沿停下了车子,我原本以为这个停车的空间对一辆沃尔沃来说太小了,可是他一下子就轻松停稳了。我往窗外望去,看到了拉•贝拉意大利餐馆的灯光,而杰西和安杰拉刚刚离开门口,正焦急地往反方向走去。 “你怎么知道是在哪儿……?”我开了个头,可是接着我只是望天摇头了。我听见车门打开了,转过身就看见他正要往外走。 “你在干什么?”我问。 “我带你去吃晚饭。”他轻轻笑着,可是眼神肃杀。他出了车子关上门。我胡乱解开了安全带,赶紧跳出了车子。他在人行道上等着我。 他先于我之前开口:“去截住杰西卡和安杰拉,免得我还要再搜索她们的行踪。如果我再碰到你那另外几个朋友,我不认为我还能控制住自己。” 他声音里的威胁让我战栗起来。 “杰西!安杰拉!”我在她们后面大叫着,在她们转身时大力挥手。她们一脸欣喜地冲了回来,可是当她们看到我旁边站着谁时,两人的表情一下子同时变成了吃惊。她们犹豫着在几英尺外慢了下来。 “你到哪儿去了?”杰西卡的声音里尽是猜疑。 “我迷路了,”我扭扭捏捏地供认,“然后我就碰到了爱德华。”我指指他。 “不知道我可不可以加入你们?”他用那不可抗拒的丝缎一样的声音问。我可以从她们张口结舌的表情看出来,他以前从来没对她们释放过自己的魅力。 “呃……当然。”杰西卡终于又开始呼吸了。 “嗯,实际上,贝拉,我们在等你的时候已经吃完了——对不起。”安杰拉招认道。 “那样很好——我不饿。”我耸耸肩。 “我想你应该吃点东西。”爱德华的声音很低,但是不容抗拒。他抬头看着杰西卡,稍稍加大了音量说道:“你介意我今晚载贝拉回家吗?那样你们就不需要等她吃完了。” “呃,我想,没问题……”她咬着嘴唇,想从我的表情里看出我想怎么做。我对她眨眼。我只想和我长期任职的英雄单独呆在一起。我有多少问题得等两人独处时才能对着他倒出来啊。 “好吧。”安杰拉比杰西卡反应得更快,“明天见,贝拉……爱德华。”她抓住杰西卡的手把她拉向了车子,车子就停在不远处第一大道的对面。等她们上了车,杰西就转过身来挥手,她的脸上写满了好奇。我也朝她挥着手,等她们的车开走了,我就转过身来对着他。 “认真地说,我真的不饿。”我坚持己见,抬着头细细看着他的脸。他的表情琢磨不透。 “听话。” 他走向餐馆门口打开门,然后一脸顽固地站在那里。显然这个问题没有讨论的余地。我认命地叹口气,走过他身边进了餐馆。

    餐馆里人并不多,这是安吉利斯港的旅游淡季。经理是位女性,当她盯着爱德华看时我很明白她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她欢迎他时热情得有点过头。我很讶异自己居然被这事搞得很烦。她比我高了几英寸,金发碧眼看起来不像是天生的。 “有两个人的位子吗?”无论他是不是有意为之,他的声音都非常地迷人。她很快地扫了我一眼,立刻又转开了,显然很高兴我长得这么平凡,更别说爱德华小心翼翼地保持距离和我没有接触了。她带着我们走到进餐区最热闹的地方,在正中心给我们安排了一张足够四个人坐的大桌子。 我正准备坐下,爱德华却朝我摇了摇头。 “有没有更私人的空间?”他轻声对经理坚持道。我不太确定,不过他似乎驾轻就熟地给了她一笔小费。除了在老电影里我从来没见过别人拒绝席位。 “当然。”她听起来和我一样惊讶。她转身领着我们绕过一个屏风,这里有一小圈小房间,全都是空的。“这个怎么样。” “非常好。”他对她露齿一笑。她有一瞬间都恍惚了。 “呃,”她甩了甩头,眨着眼,“您的服务员马上就到。”然后她步履不稳地走了出去。

    “你真的不应该对人们那样做,”我批评他,“这很难说是公平的。” “哪样做?” “让他们像那样神不守舍——她现在可能在厨房大口喘气呢。” 他看起来很疑惑。 “哦,拜托,”我半信半疑地说,“你得搞清楚你对别人会造成什么影响。” 他把头歪向一侧,眼神好奇:“我让别人神不守舍?” “你没注意到吗?你以为每个人都这么容易想怎样就怎样吗?” 他跳过我的问题。“我让你神不守舍了吗?” “经常。”我承认道。 这时候我们的服务员来了,满脸期待。女经理绝对在后面都已经描述过了,这个新来的女孩子果然一点也没有失望。她把一缕黑色的短发轻轻地别到耳后,笑容里带着过多的热情。 “您好,我叫安伯,我是您今晚的服务生。您想喝点什么?”我没忽略她一直都只对着他说话。 他看看我。 “我想要一杯可乐。”听起来倒像个问句。 “两杯可乐。”他说。 “我马上拿来。”她保证道,又多余地对他笑了一笑。不过他没看见,他正看着我。 “什么?”等她走了我问他。 他的眼睛还定在我脸上。“你觉得怎么样?” “我很好。”我回答道,他的紧张让我很惊讶。 “你会不会觉得头晕,恶心,或者冷……” “我应该这样觉得吗?” 他听出了我的疑惑,轻声笑了。 “哦,实际上我在等你发现自己被吓到。”他的一边嘴角上扬成一个完美的笑容。 “我不认为那会发生,”在我又开始呼吸之后,我对他说,“我在抵制不好的心情方面很拿手。” “对我来说也一样,等你往胃里填一些饭和甜食,我就能感觉好点了。” 就像听见了召唤一样,女待者端着饮料和一篮子脆面包条出现了。她背朝着我把这些东西放到桌子上。 “您准备点餐了吗?”她问爱德华。 “贝拉?”他问。她很不情愿地转向我。 我在菜单上选了第一眼看到的东西。“呃……我要意大利蘑菇饺。” “您呢?”她又转回去,微笑着问他。 “什么都不需要。”他说。当然不需要。 “如果您改变主意的话就叫我。”那个害羞的微笑还是挂在她脸上,可是他没在看她,她失落地离开了。 “喝了它。”他命令道。 我顺从地抿了一小口汽水,然后喝了一大口。我很吃惊自己居然这么渴。等他把他的杯子也推过来时,我意识到手上这杯已经被我喝完了。 “谢谢。”我低声说。我还是很渴,冰汽水的凉气正从我胸腔里往外散发出去,我打了个冷颤。 “你冷吗?” “是因为喝了可乐。”我解释道,然后又开始发抖。 “你没带外套吗?”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责备。 “带了,”我看看旁边的空椅子,“哦——我把它落在杰西卡的车上了。”我想起来了。 爱德华开始脱他的外套。我突然意识到我以前从来没注意过他都穿什么,不只是今晚,以前也一样。我就是没办法把眼神从他脸上挪开。现在我逼着自己集中精神去看。他正在脱一件浅本色的皮夹克,底下穿着一件象牙白的高领毛线套衫。它很贴身,完全勾勒出了他强壮的胸膛。 他把夹克递给我,打断了我花痴一样的注视。 “谢谢。”我又说了一遍,穿上了他的夹克。它很冰,感觉就像早晨我刚摸到自己的夹克时一样,因为它挂在通风的门厅里。我又打了个冷颤。它闻起来很棒,我深吸了口气,想分辨出这芳香是什么味道,它闻起来不像古龙水。袖子对我来说太长了,我把它们往上推直到露出手来。 “你的皮肤衬着蓝色很可爱。”他看着我说。我吃了一惊,低下了头,我的脸又红了。 他把面包篮子又推了过来。 “我真的没被吓到。”我抗议道。 “你本来应该会——正常人都会的,你看上去甚至一点也不慌乱。”他看起来心绪不宁,直盯着我的眼睛看。我看到他的眼睛颜色非常浅,比以往我见到的都浅,像金色的黄油硬糖。 “我和你在一起觉得非常安全。”我承认道,又被那双眼睛迷得晕头转向说出了实话。 这句话惹恼了他,他雪白的额头蹙了起来,又是摇头,又是皱眉。 “这下比我想的要复杂多了。”他低声自言自语。 我拿起一个面包条往一端咬了下去,一边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想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问他比较好。 “当你的眼睛颜色像现在这么浅的时候,你的心情一般都会比较好。”我总结道。他现在皱着眉,脸色暗沉,不管他是在想什么我都要转移他的注意力。 他瞪着我,一脸震惊地问:“什么?” “你眼睛是黑色时,通常就比较暴躁——我觉得是那样,”我继续说,“关于这点我有个猜想。” 他的眼睛眯起来了。“又有猜想?” “呃--嗯。”我咬了一小口面包,试图让自己看起来随便一点。 “希望你这次的想法更新鲜些……还是说你仍然抄袭漫画书?”他嘲弄地微微笑着,可是眼神依然很紧张。 “嗯,不是,我不是从漫画里得到的灵感,不过也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我承认。 “然后呢?”他催促道。 可是这会儿女侍者端着我的餐点大步绕过了屏风。我这才意识到我们俩都无意识地越过桌面倾向对方,因为侍者靠近时我们两个都坐直了身子。她把菜放到我面前——它看起来很好吃——然后她又迅速地转向爱德华。 “您改变主意了吗?”她问,“有任何您想吃的东西吗?”她句子里的双重含义可能是我想像出来的。 “不,谢谢,不过请再来一点汽水。”他用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对我面前的空杯子做了个手势。 “没问题。”她拿起空杯子走了。

    “你刚刚在说——?”他问道。 “等到了车上我会告诉你的,如果……”我顿了顿。 “还有条件?”他抬起一边眉毛,声音听起来很危险。 “当然了,因为我真的有一大堆疑问。” “好吧。” 女侍者端着两杯可乐回来了。她这次一言不发地把它们放下,然后又离开了。 我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 “好,你问吧。”他催促着,声音仍然紧绷着。 我从最无关紧要的问题开始,或者是我以为它无关紧要。“为什么你会在安吉利斯港?” 他垂下了视线,在桌上慢慢交叠起他的大手。他的眼睛在睫毛后面对我闪烁着,一丝得意的笑容浮现在他脸上。 “下一个问题。” “可这是最简单的一个。”我抗议道。 “下一个。”他重复道。 我挫败地低下头去,摊开我的银餐具,拣起叉子,然后仔细地叉起一个意大利饺。我还是垂着眼,然后把它慢慢放进嘴里,一边思考一边嚼它。蘑菇的味道很不错。我把饺子咽下去,然后在抬眼之前又喝了一口可乐。 “好吧,那么,”我盯着他,慢慢地说,“我们可以,当然是假定,假定……有些人……可以知道别人都在想什么,可以读取思想,不过——有一些人对他们而言是例外。” “只有一个例外,”他更正道,“假定是这样。” “好吧,那就只有一个例外,”我很兴奋,他竟然陪我玩这个游戏,可是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随意。 “那是怎么做到的呢?有什么限制吗?有人……是怎么……在恰当的时机找到另外一个人的?他怎么会知道她有麻烦了呢?”我不知道我这么绕来绕去地是不是把问题问清楚了。 “假定?”他问。 “当然。” “嗯,如果……那个人……” “我们可以叫他‘乔’。”我建议道。 他嘲讽地笑笑。“好吧,乔。如果乔稍微留心一些的话,那个时机就没必要恰好到这个程度,”他摇着头,翻着白眼,“在这么小的镇子上也只有你才会陷进麻烦里去。你知道吗,他们十年统计一次的犯罪率可能被你打破了。” “我们在说一个假定的事件。”我冷冰冰地提醒他。 他大笑起来,现在他的眼神变得温暖了。 “对,是假定,”他同意道,“我们可以叫你‘简’吗?” “你到底怎么知道的?”我问他,我没办法抑制自己的热切,正在朝他倾过身去。 他看起来很踌躇,心里似乎在进行一场挣扎。他一直盯着我的眼睛,我猜他正在下决心是不是要坦白地告诉我事实。 “你可以信任我,你知道的。”我低语着,想也没想就探出手去想碰他叠在一起的双手。可是他略微把手缩回去了,于是我把我的手收了回来。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还有机会,”他的声音轻得像一阵耳语,“我错了——你的观察力比我想的还要敏锐。” “我还以为你总是对的。” “我以前是。”他又摇着头说,“关于你我还弄错了另一件事。你不是吸引意外事故的磁铁,这个形容对你来说不够级别。你吸引的是灾难。如果十英里的半径范围内发生了任何危险的事,那么它最终都会找到你头上。” “那你把自己归到这一类里吗?”我猜道。 他的脸瞬间冷了下来,变得面无表情。“很明显,是的。” 我再次把手伸过桌面,他又把手微微缩了回去,可我忽略这一事实,小心用手指尖轻轻地碰触了他的手背。他的皮肤又冷又硬,像一块石头。 “谢谢,”我的声音里充满了感激之情,“这是第二次了。” 他的表情柔和了些。“我们别再试第三次了,好吗?” 我生气地瞪着他,可是点头同意了。他把手从我手下面抽走了,接着把双手都放到了桌下。不过他向我倾过身来。 “我跟着你到了安吉利斯港,”他突然承认道,“以前我从来没试过努力让某个人活下来,它比我想的要麻烦得多。不过那可能是因为这个人是你。普通人的一天似乎不会伴随着这么多的灾难。”他停了下来。我想弄清楚他跟踪我这件事是不是会烦到我,可是我心里只是很奇怪地涌上来一阵欣喜。他盯着我,大概不明白为什么我的唇角不由自主浮起了微笑。 “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我上天堂的排号已经到了,面包车那次是第一次,结果你扰乱了命运?”我瞎想着,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那不是第一次,”他说,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我惊讶地盯着他,可是他低垂着视线。“你的天堂排号在我第一次遇见你时就到了。” 他的话让我突然觉得一阵害怕,第一天他狂暴阴郁的凝视突然浮现在我的脑海中……可是他现在在场所引发的压倒性的安全感把那阵恐惧扼杀了。等他抬起头来审视我的眼睛时,那里面一丝恐惧也没有。 “你记得吗?”他问着,天使一样的脸阴沉沉的。 “记得。”我很平静。 “而你现在还坐在这儿。”他扬起一边眉毛,声音里有一丝不可置信。 “对,我坐在这儿……是因为有你。”我停了一下,“因为今天你不知用什么方法找到了我……?”我再次提示道。 他抿起了嘴唇,眯着眼盯着我,又在犹豫了。接着他的眼神往下瞄了瞄我还满着的盘子,又跳回来看着我。 “你吃饭,我就告诉你。”他跟我讨价还价。 我立刻勺起另一个饺子,塞到自己嘴巴里。 “这过程原本没有这么难的,我是说跟踪你。通常我很容易就可以找到某人,只要我曾经读过他们的思想。”他急切地看了我一眼,我才发现自己僵住了。我强迫自己把嘴里的东西吞下去,然后叉起另一个饺子囫囵塞了下去。 “我拿杰西卡作跟踪目标,也没太注意——就像我说的,只有你才能在安吉利斯港找到麻烦——一开始我没注意到你自己一个人走开了。然后,当我发现你没有再和她们一起时,我就到她脑子里出现的那家书店去找你。我知道你没进去,接着你往南边去了……我知道你很快就不得不转回来了。所以我就只是在那里等着你,随意听着街上行人的思想,想找找看有没有人注意到你,这样我就知道你在哪了。我没什么理由要担心……可是很奇怪,我就是觉得很焦躁……”他陷入了沉思,眼神越过我望着空处。 “我开始绕着圈开车,一边还在……听着。最后太阳降下去了,我准备停了车步行去找你。然后——”他停住了,突然狂怒地咬紧了牙。他正在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然后什么?”我低声问。他还是盯着我后面。 “我听到他们的想法,”他低声咆哮着,上唇微微掀开露出了牙齿,“我在他脑子里看见了你的脸。”他突然倾前把胳膊肘撑在了桌面上,拿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动作快得让我吃了一惊。 “那真是……非常难,你想像不出有多难,我居然能做到仅仅只是把你带走了,而把他们留在那里……活着留在那里。”他的声音从手臂后闷闷地传出来,“我本来可以让你跟杰西卡和安杰拉一起走的,可是我怕如果你留下我一个人,我会回头去找他们的。”他承认的声音几不可闻。 我一声不出地坐着,恍惚间思绪断断续续。我把手交叠着放在膝盖上,虚弱地靠着椅背。他还是拿手捂着脸,整个人静止地就像是座石雕。 最后他终于抬起头来,装满问题的眼睛搜寻着我的眼神。 “你准备好回家了吗?”他问。 “随时都可以走。”我回答道。我很高兴回家前我们还能在一起在车上呆一个小时,我还不想和他分开。

    侍者立刻出现了,倒好像我们叫了她一样。也许她一直在旁边看着呢。 “您对我们的服务还满意吗?”她问爱德华。 “可以结帐了,谢谢。”他的声音又轻又沙哑,还没从谈话的紧张状态里恢复过来。她看起来被弄糊涂了。他抬起眼来,等着。 “好……好的。”她结结巴巴地,“在这里。”她从黑色围裙的前袋里抽出一本皮制的小本子,把它交给了他。 他手上早就拿了一张钞票。他让它滑进本子,接着把本子还给了她。 “不用找了。”他笑了笑。然后他站了起来,我手忙脚乱地也跟着离开椅子。 她的笑容又变得热情了。“祝您有个愉快的夜晚。” 甚至在和她说谢谢时,他的眼神也没离开过我。我憋回去一个微笑。 往外走时他离我很近,不过还是小心翼翼不碰到我。我想起杰西卡说到她和迈克的交往,他们已经那么靠近第一次接吻的程度了。我叹了口气。爱德华看来是听见了,好奇地低下头看了我一眼。我看着人行道,很庆幸他似乎无法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打开副驾门,拉着它直到我迈进车里,然后在我身后轻轻地关上门。我看着他从车前绕过来,再一次为他的优雅而惊讶。到了现在我可能应该习惯他这样了——可是我习惯不了。我有一种感觉,爱德华不是那种能让谁习惯的人。 一坐进车里,他就启动了引擎,把暖气调高。这时候变得非常冷了,我猜好天气已经到头了。不过穿着他的夹克很暖和,他看不到的时候我就偷偷嗅衣服上的香气。 爱德华迅速穿过车流,轻轻巧巧地就绕上了高速公路,甚至都没往周围扫一眼。 “现在,”他意味深长地说,“轮到你了。”

    第九章 猜想

    “我能不能再多问一个,就一个?”我央求着。这时候爱德华正在驶下寂静的街道,车子加速得也太快了,他看起来完全没注意路面情况。 他叹了口气。 “一个。”他同意了,接着谨慎地抿起了嘴唇。 “嗯……你说你知道我没进那家书店,然后我往南边去了。我只是想知道这个部分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转过头去,沉思着。 “我想我们已经把所有推托的方法都用过了。”我抱怨着。 他差点就笑了。 “好吧。嗯。我跟踪你的气味。”他看着外面的路,给我时间把我脸上的表情弄得正常一点。我想不出怎么回应才合适,不过我仔细地记住了这个细节,将来我会注意它的。我尽力重新集中精神。我还不想让他就这么结束,现在他好不容易愿意解释了。 “而且你没有回答某个我之前问你的问题……”我顿了顿。 他一脸抗议地看了看我,问:“哪一个?” “那是怎么做到的——那个读取思想什么的?你是不是无论在什么地方对着任何人都可以读他的想法?你是怎么做的?你的其他家人能不能……?”我觉得这样真傻,我只是想要一个解释,却得做一堆假设。 “这可不止一个问题。”他指出来。我只是绞着手指注视着他,等着。 “不,只有我能做到。而且我并不能在任何地方听到任何人的想法。必须要相当接近才行。我越熟悉对方的……‘声音’,我能听到他的距离就越远。不过,还是只能在几英里范围内。”他若有所思地停了停,“那有点像是呆在一个挤满人的巨大的大厅里,每个人都在讲话。那只是一片嘈杂的声响——嗡嗡作响的背景声。直到我集中精神听某个人的声音,然后他的想法才会清晰起来。 “大多数时候我会把它们全部忽略,否则太烦人了。而且这样我能更容易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常人,”他一边说这个词一边皱眉,“不会不小心回答了别人的想法而不是问话。” “你为什么听不到我的想法呢?”我好奇地问。 他看着我,眼神神秘莫测。 “我不知道,”他轻声说,“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可能你的思考方式和其余的人不一样。就好像你的思想是在AM调频而我只能接收到FM调频一样。”他对我咧嘴一笑,突然开起玩笑来。 “我的思想运转得不正常?我是个异类?”这些词本来不应该这么让我烦恼的,可能是因为他的推测太一针见血。我老是这么怀疑自己,现在这想法被证实了实在让我很窘。 “我能从脑海里听别人的声音,你倒是担心自己是个异类,”他大笑起来,“别担心,这只是个猜想……”接着他的脸又沉了下来。“现在,让我们听听你的理论吧。”

    我叹着气。怎么开始呢? “我们不是已经把所有推托的方法都用过了吗?”他轻柔地提醒我。 这是我第一次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我努力找词,却突然注意到了速度表。 “天哪!”我叫道,“慢下来!” “怎么了?”他吓了一跳。可是车子并没有减速。 “你现在的速度是一百英里每小时!”我还在大叫。我惊慌失措地瞄了一眼窗户外面,可是外头太黑了,什么也看不见。能看到的只有被前灯的青灰色灯光打亮的一小段路面。路两边绵延的森林就像是两面黑墙——如果我们用这个速度拐下路面,那这黑墙就会和钢制的没有两样。 “放松一点,贝拉。”他翻了个白眼,还是没有减速。 “你想杀了我们两个吗?”我质问他。 “我们不会撞上谁的。” 我努力调节自己的音调。“你为什么要开得这么快?” “我一向都这么开车。”他转过来朝我歪嘴笑笑。 “看路!” “我从来没出过事故,贝拉——我甚至从来没拿到过一张罚单。”他咧嘴笑着,轻叩自己的前额,“内置雷达探测器。” “很有趣。”我怒火直冒,“查理是个警察,记得吗?我从小到大就被教着要遵守交通法。而且,如果你绊到一节树干把我们两个都卷成一截沃尔沃椒盐卷饼,你很可能只要拍拍手就可以走掉了。” “很可能,”他赞同着,短促地笑了一声,“可是你不能。”他叹着气,接着我欣慰地看到表针逐渐降到了八十。“高兴了?” “差不多。” “我讨厌开得太慢。”他咕哝着。 “这叫太慢?” “对我来说这评价一点也不过分,”他噼哩啪啦地说,“我还在等着你的最新猜想。” 我咬着嘴唇。他低头看看我,蜂蜜色的眼睛出人意料地温柔。 “我不会笑的。”他保证道。 “我更担心你会生气。” “有那么糟么?” “是的,非常。” 他等着。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样我就看不见他的表情了。 “说吧。”他的声音很平静。 “我不知道怎么开始。”我坦白道。 “为什么不从之前的开头开始……你说你不是自己得出的这个理论。” “不是。” “那是什么让你有灵感的——书?电影?”他猜测着。 “不是——是星期六,在海滩上。”我大着胆子瞄了一眼他的脸。他看起来很疑惑。 “我碰上了一个老朋友——雅各布•布莱克,”我继续道,“在我还是个婴儿的时候,他爸爸和查理就是朋友了。” 他看起来还是没搞懂。 “他爸爸是基卢特族的长老。”我仔细地看着他,他疑惑的表情定格了。“我们去散步,”我把我的阴谋剔除出故事情节,“然后他和我说了一些古老的传说,我想他是想要吓唬我。他告诉我一个传说,是关于……”我犹豫了。 “继续。”他说。 “关于吸血鬼。”我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现在无法抬头看他的脸,可是我看到他的指关节在方向盘上近乎痉挛地扣得死紧。 “你立刻就想到我了?”声音还是很镇静。 “没有。他……他提到了你的家人。” 他一声不出地盯着路面。 我突然担心起来,我得为雅各布说点什么。 “他只是觉得那是个很傻的迷信,”我说得很快。“他没料到我会就这个想到别的什么去。”看起来这还不够,我必须招认。“是我的错,我逼他告诉我的。” “为什么?” “劳伦想激怒我,就说到你了。部落里一个比较大的男生说你的家人是不会来居留地的。就是因为听起来他还有别的什么意思,所以我就单独约了雅各布,骗他说出来的。”我供认着,垂着头。 他大笑起来,我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瞪着他。他在笑,可是他直视着前方,眼神凶猛。 “怎么骗他的?”他问。 “我试着玩了玩暧昧,那比我想得要更有效果。”想起这事,我自己都说得不可置信。 “我真想看看当时的场景,”他阴森森地笑着,“你还指控我去迷得别人神不守舍——可怜的雅各布•布莱克。” 我的脸刷的一下红了,掉过头去看窗外的夜色。 过了一会儿他问:“然后你做了什么?” “我在网上搜了一下。” “那证实了你的猜想吗?”他的声音听起来好像不怎么感兴趣,可是手却死死地抓着方向盘。 “没有,没什么很契合的信息,大部分都傻兮兮的。然后……”我停住了。 “什么?” “我确定了那无关紧要。”我轻声说。 “无关紧要?”他的音调让我抬起头来——我终于打破了他小心翼翼伪装的面具。他一脸的不可思议,隐隐透着我之前所担心的愤怒。 “对,”我轻轻地说,“你是什么,对我来说无关紧要。” 他的声音里挟带了尖锐的嘲讽。“即便我是个怪物你也无所谓?即便我不是人类!” “对。” 他不说话了,又牢牢盯着前方,脸上一片苍白冰冷。 “你生气了,”我叹气道,“我什么都不该说的。” “不,”他说,他的声调和脸一样冷,“我想知道你在想什么——即使你想的事有多么荒唐。” “所以我又错了?”我试着问。 “我不是指这个。我是说‘那无关紧要’!”他咬牙切齿地引用我的话。 “我说对了?”我喘息道。 “那还有关系吗?” 我做了一次深呼吸。 “不太有关系,”我停了停,“可是我很好奇。”至少,我的声音,是平静的。 他突然就放弃了抵抗。“你好奇什么?” “你几岁了?” “十七。”即答。 “你维持在十七岁多久了?” 他盯着路面,嘴唇都抽搐了。“有一段时间了。”最后他还是承认了。 “好。”我笑了,他对我还是很坦诚,这让我很高兴。他低头戒备地盯着我,那眼神简直就像他之前担心我被吓到时一样。我笑得更高兴了,而他皱起了眉。 “别笑——不过你怎么能在白天的时候出来呢?” 他还是笑了。“那是杜撰的。” “会被阳光点燃?” “杜撰。” “在棺材里睡觉?” “杜撰,”他犹豫了一会儿,接着音调就变得有些奇怪,“我没法睡觉。” 我花了一点时间才听懂这个。“完全没法睡?” “从来没睡过。”他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他带着一付沉思的表情转过头看我,金色的眼睛锁定了我的眼。我忘了自己在想什么,一直看着他,直到他移开视线。 “你还没有问我最重要的问题。”现在他的声音又变得严厉了,再次看着我时眼神冰冷。 我眨了眨眼,还在恍惚中。“是什么问题?” “你不关心我的食谱吗?”他讽刺地问道。 “哦,”我咕哝着,“那个。” “对,那个,”他的声音凄冷,“你不想知道我是不是喝血吗?” 我退缩了。“嗯,雅各布说到过这个。” “雅各布说什么?”他平平地问。 “他说你不会……猎杀人类。他说你们家应该不危险,因为你们只猎杀动物。” “他说我们不危险?”他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怀疑。 “不太确切。他说的是你们应该不危险。可是基卢特族还是不希望你们踏上他们的土地,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他望着前方,可我说不准他有没有在看着道路。 “那他说的对吗?关于不猎杀人类?”我尽可能让声音保持平稳。 “基卢特族的历史保存得很久远。”他低语着。 我把这看做一个肯定的回答。 “可是别因为这个就自以为是,”他警告我,“他们和我们保持距离是对的,我们仍然很危险。” “我不明白。” “我们努力了,”他解释得很缓慢,“我们通常都做得很好,可是有时候也会犯错。比如说,我,让自己和你单独呆在一起。” “这是个错误?”我听得到自己声音里的难过,可是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出来。 “非常危险的错误。”他喃喃道。

    接着我们都陷入了沉默。我看着前灯在弯弯曲曲的道路上拐着弯。它们移动得太快,看起来都不像真的,倒像是可视游戏。我意识到时间正在如此迅速地流逝,就像下方这黑色的道路一样,而我极度地害怕我不会再有另一个机会这样和他呆在一起——彼此坦诚地呆在一起,我们之前的高墙在这一刻消失无踪。他的话里隐隐带着结束的意味,我不想想到这个。我不能再浪费和他呆在一起的任何一分钟了。 “再多告诉我一点,”我绝望地说。我不在乎他说什么,只是想再听到他的声音。 他迅速看了我一眼,被我音调的转变吓了一跳。“你还想知道什么?” “告诉我你为什么猎杀动物而不是人类。”我建议道,声音里依然隐隐带着绝望。我意识到自己的眼眶湿了,就拼命挣扎着想把铺天盖地的悲伤压下去。 “我不想变成一个怪物。”他的声音很低沉。 “可是光猎食动物不太够?” 他停了停。“我不太确定,这是必然的,不过我认为这就像吃豆腐和豆乳活着。我们把自己称作素食者,我们自己人的一个小笑话。猎食动物不能完全地消除饥饿——或者说饥渴更好,不过那能让我们有足够的力量抵抗饥渴。在大多数时候。”他的音调里开始透出一丝不祥。 “有的时候特别难。” “现在是不是就特别难?”我问。 他叹着气。“对。” “可你现在不饿呀。”我非常确信地说。这是一个陈述句,不是问题。 “为什么这么想?” “你的眼睛。我说过我有一个猜想。我注意到人类,尤其是男人,在饥饿的时候特别暴躁。” 他轻声笑了出来。“你的观察力很敏锐,不是吗?” 我没回答他,我只是听着他的笑声,尽可能地记住它。 “你这个周末捕猎了吗,和埃米特一起?”等那笑声沉寂下来的时候,我问。 “对,”他停了一秒,似乎是在决定要不要把某件事说出来,“我不想离开,可是必须离开。我不渴的时候能更轻松地和你呆在一起。” “你为什么不想离开?” “离开你……那让我……很焦虑,”他的眼神温柔而热烈,我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在变得酥软,“上周四我要你不心别掉到海里或者被车碾,那不是开玩笑的。我整个周末都在担心你,一直在走神。看到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我很惊讶你居然毫发无伤地过了一整个周末。”他摇了摇头,然后好像记起来什么事,“哦,不算完全地毫发无伤。” “什么?” “你的手。”他提醒我。我低头看看手掌后缘,那上面的几道划伤差不多都愈合了。他什么事也不会看漏。 “我摔倒了。”我叹气道。 “我就是那么想的,”他的唇角扬了起来,“我原本以为可能会有更糟的伤,因为是你——这个可能性在我离开的时候由始至终都在折磨我。那三天真的太长了。我都把埃米特惹烦了。”他可怜兮兮地朝我笑笑。 “三天?你不是今天回来的吗?” “不是,我们周日回来的。” “那为什么你们都不到校?”我很沮丧,想到因为他不在我有多郁闷,我几乎要生气了。 “嗯,你问阳光会不会伤害我,它不会。可是我不能在有太阳时出去,至少不能让任何人看到。” “为什么?” “我会让你看到的。”他允诺道。 我想了一会儿。 “你本来可以打电话给我的。”我决定了。 他看起来很迷惑。“可我知道你很安全。” “可是我不知道你在哪。我——”我犹豫着垂下了眼。 “什么?”他丝绒一样的声音压了过来。 “我不喜欢那样,不喜欢看不到你。那也让我很焦虑。”把这个这么大声地说出来真是羞死人了。 他一句话也没说。我担心地抬起眼来看他,却见他一脸痛苦。 “啊,”他悄声叹息着,“这是错的。” 我听不懂他的话。“我刚刚说了什么?” “你看不出来吗,贝拉?这件事让我自己变得很可悲,可是对你来说你卷入得太深了。”他转开痛苦至极的眼睛,看着路面。他说的太快了,我差点没听懂。“我不想听到你有这样的感觉。”他的声音低沉却又急迫,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我。“那是错的,是不安全的。我很危险,贝拉——拜托你,记住这个。” “不。”我费尽力气让自己不像个闹脾气的小孩。 “我是认真的。”他低吼着。 “我也一样。我告诉你了,你是什么无关紧要。已经太迟了。” 他突然用又低又刺耳的声音吼了起来。“永远别说这话!” 我咬着嘴唇,真好,他不知道他把我伤得多深。我盯着外面的路。我们现在一定离家很近了,他开得太快了。 “你在想什么?”他问,声音仍然粗哑。我只是摇着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说出话来。我能感觉到他一直注视着我的脸,可我始终没转过眼去。 “你在哭吗?”他听起来吓坏了。我没意识到自己眼里的水汽已经漫出来了。我迅速拿手背擦了一下脸,果然,我的手上都是眼泪,它们赤裸裸地背叛了我的意志。 “没有。”我说着,可是声音是哽咽的。 我看见他的右手犹豫地伸向我,可是又停住了,然后它慢慢地回到了方向盘上。 “对不起。”他的声音被懊悔煎熬着,我知道他的道歉并不只是为了刚刚让我难过的那些话。 夜色正静悄悄地滑过我们身边。

    “告诉我一件事。”过了一会儿他问道,我能听出来他费尽力气想让自己的声音更轻柔一些。 “什么?” “今天晚上,在我刚拐过那个路口时,你在想什么?我看不懂你的表情,你看起来并不害怕,倒像是在非常努力地想着什么。” “我在努力回忆如何对袭击者进行防御,你知道的,就是自我防卫。我正准备把他的鼻子打到脑子里去。”一想到那个黑头发的男人我就满腔恨意。 “你准备和他们打架?”他被弄得心烦意乱,“你就没想过逃跑吗?” “我跑步的时候经常跌倒。”我坦白道。 “那尖叫着喊救命呢?” “我正准备那样做。” 他摇着头。“你是对的。我要让你活下来绝对是在和命运抗争。” 我叹息着。我们正在减速,已经进入福克斯界内了。只花了不到二十分钟。 “明天我能见到你吗?”我问道。 “能,我也有一篇论文要交。”他笑着,“午饭的时候我会给你留座位的。” 真傻,经过今晚所有的这些事后,我居然为了这么一个小小的承诺就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我们已经到了查理的房子前面。灯亮着,我的卡车停在原位,所有的一切都无比正常,就像是从梦中醒来一样。他停下了车,可我没动弹。 “你保证明天会在?” “我保证。” 我花了一小段时间判断他的话,然后点了点头。我脱下他的夹克,偷偷地又最后嗅了嗅。 “你可以穿着它,否则你明天就没有外套穿了。”他提醒我。 我把它还给他。“我不希望非要和查理解释。” “哦,对。”他咧嘴笑笑。 我犹犹豫豫地把手放在门把上,只想延长这一刻。 “贝拉?”他问话的音调有点不一样——很严肃,可是也很犹豫。 “什么?”我转回身的时候未免也太急切了点。 “你能向我保证一件事吗?” “能。”我说完立刻后悔了,我怎么就无条件答应了,如果他让我离他远远的呢?那我没法遵守承诺。 “别一个人进树林。” 我茫然地盯着他。“为什么?” 他皱着眉头,严肃的眼神越过我看着窗外。 “林子里最危险的东西并非总是我。我只能说这么多。” 他声音里突然出现的寒意让我微微发起抖来,可是我松了口气。至少这是个很容易遵守的承诺。“完全没问题。” “明天见。”他叹息着,我知道离开的时候到了。 “那么,明天见。”我不情不愿地打开了车门。 “贝拉?”我转头就见他倾过身来,他苍白而美丽的脸离我的脸只有几英寸。我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睡个好觉。”他说。他的呼吸吹抚到我的脸上,我脑子里一片空白。那是沾染到夹克上的一样的芬芳,只是更浓郁。我眨着眼,完全处于恍惚状态了。而他往后靠了回去。 我无法移动,一直到我的脑子不知怎么恢复了正常运转。然后我笨手笨脚地爬出了车,还不得不撑着门框。我想我听到了他的轻笑声,不过那声音太轻了,我不确定是不是真听到了。 他一直等着我跌跌撞撞走到前门,然后我听见车子的引擎静悄悄响了起来。我转过身,看着银色的轿车消失在了转角。我终于意识到天气非常冷。 我机械地摸到钥匙,打开门,然后走了进去。

    查理在起居室里叫道:“贝拉?” “诶,爸爸,是我。”我走进去,他正在看棒球比赛。 “到家真早。” “是吗?”我很惊讶。 “都还不到八点呢,”他跟我说,“你们几个玩得高兴吗?” “啊——非常好玩。”我的脑子急速运转着,试图寻回我计划中的那个女性之夜,“她们两个都找到裙子了。” “你还好吗?” “我就是累了,走得太多。” “哦,你可能应该去躺下来。”他听起来有点担心。我想知道我的脸现在是什么样子。 “我先要打个电话给杰西卡。” “你刚刚不是还和她在一起吗?”他惊讶地问。 “对,可是我把夹克落在她车上了。我想让她明天早上带过来。” “哦,先给她点时间等她到家。” “对。”我赞同道。 我走进厨房,然后筋疲力尽地跌进一张椅子里。现在真的觉得头晕目眩了。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终究要进入被吓坏的状态了。挺住,我跟自己说。 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把我吓了一大跳。我猛地把话筒提了起来。 “喂?”我喘着粗气。 “贝拉?” “嘿,杰西,我正想打给你。” “你已经到家了?”她听起来很宽慰……而且很惊讶。 “对。我把夹克落在你车上了,你明天能把它带给我吗?” “当然可以。可是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追问道。 “呃,明天——三角学课上,好吗?” 她马上领会了。“哦,你爸爸在?” “对,没错。” “好的,那我明天再跟你聊。拜拜。”我能听得出她都等不及了。 “拜,杰西。”

    我慢慢地爬上楼梯,脑子里一片昏昏沉沉。我完成了铺床大业,可是完全没注意自己在干什么。等到我开始洗澡,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冻僵了——水太热了,烫到了我。有好几分钟我都在剧烈地发抖,一直到水蒸汽最终让我僵硬的皮肤松弛下来。然后我站在喷头下,累得一动也不想动,直到热水全部用完。 我磕磕绊绊地走出去,用一条大毛巾把自己全裹起来,想保存着热量好让自己不用再来几次那么难受的发抖。我俐落地套上睡衣,然后爬进被子蜷成一团,搂着自己保持温暖。然后又来了几次小小的冷颤。 我的脑子还在晕乎乎地转着,满是我不能理解的画面,我尽力把其中一些压制下去。一开始什么我也想不清楚,可是当我渐渐陷入无意识状态时,几件确定的事越来越清晰。 有三件事我能完全肯定。第一,爱德华是个吸血鬼。第二,有一部分的他渴望着我的血,而我不知道这一部分有多强大。第三,我毫无保留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

  • 傅临春

    傅临春 (自在) 楼主 2010-02-15 21:52:00

    第十章 审问

    到了早上,要让自己相信昨晚的一切不是一场梦,那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不管是逻辑还是常识都不站在我这边。我紧紧地抓着那些不可能是我想像出来的事——比如他的味道。我非常确定只凭我自己是永远梦不到这个的。 窗外一片黑暗,弥漫着浓雾。这绝对是完美的天气,他今天没有理由不在学校。我穿上厚衣服,想起来我没有外套。这进一步证实了我的记忆是真实的。 等我下了楼,查理又已经走了。我起得比我以为的还要迟。我三大口吞下一条燕麦卷,就着纸盒喝牛奶把它灌下去,然后冲出了门。希望雨迟一点再下,等我先找到杰西卡。 雾异常地浓,空气里几乎都是水汽。雾气像冰一样贴在我裸露在外的脸和脖子上,我等不及要跑进车里开暖气了。雾太浓了,直到我走过车道几英尺,才发现那儿停着一辆车:一辆银色的车。我的心脏猛跳了一下,接着抽搐了几下,最后以正常速度的两倍又重新狂跳了起来。 我没看到他是从哪儿出现的,可是他突然就在那了,拉开了门等着我。 “今天你愿意搭我的车吗?”他问,看到我又被吓了一跳他又乐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点不确定,他是真的给了我选择的机会——我完全可以拒绝,而他的一部分也希望如此。这个希望只能落空了。 “愿意,谢谢。”我力持镇静。等我钻进温暖的车厢,我注意到他的棕色夹克正搭在副驾座靠头的地方。身后的门关上了,接着,他出现在了我旁边,快得不可思议。他发动了车子。 “我把夹克带来了。我不希望你生病或是出别的什么事。”他的声音很谨慎。我注意到他自己没穿外套,只穿了一件浅灰色的长袖V领针织衫。这件衣服仍然紧贴着他完美的强壮胸膛。他的脸实在是无比诱人才能让我不把视线固定在他的身体上。 “我没那么脆弱。”我说着,可还是把夹克拉到了膝盖上,把两只手都穿进了过长的袖子里。我很想知道那香味有没有可能和我记得的一样好闻。结果是更好闻。 “没有吗?”他反驳的声音太低了,我都不确定他是不是打算让我听见。

    我们穿过浓雾笼罩的街道,车速还是太快了。气氛很尴尬,至少我是这么觉得。昨天晚上所有的隔离墙都倒下了……几乎所有。 我不知道我们今天是不是还能一样坦诚。这想法让我没法开口说话。我等着他先说话。 他转过身来对着我假笑。“怎么,今天没有二十个问题要问了?” “我的问题烦到你了吗?”我松了口气问道。 “没有你的反应那么烦。”他看起来好像在开玩笑,可我不确定。 我皱着眉。“我的反应很糟糕吗?” “不是。那正是问题所在。你接受这一切的态度太平静了——这很不正常,这让我想知道你真实的想法是什么。” “我总是把真实的想法告诉你啊。” “你删减过了。”他控诉道。 “没有很多。” “够多了,我都要疯了。” “你不会希望听到的。”我咕哝着,几乎是一阵耳语。这话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我声音里的痛苦非常微弱,我只能希望他没注意到这个。 他没反应。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破坏了气氛,车子开进学校停车场时他的表情难以理解。我迟迟地才意识到一件事。 “你的其它家人呢?”我想起来他的车总是满员的,倒忘了为单独和他在一起而高兴。 “他们坐罗莎莉的车。”他耸耸肩,把车停在了一辆光亮的红色活动敞篷车旁边,它的顶篷拉起来了,“很夸张,对不对。” “嗯,哇哦。”我叹息着,“她有这辆车,为什么还要搭你的车呢?” “就像我说的,它太夸张了。我们想尽量低调一些。” “那可没成功。”我大笑着摇头,一边走出了车子。现在不会迟到了,他疯狂的驾驶让我有足够的时间走去上课。“那么为什么罗莎莉今天要开这辆太显眼的车?” “你没注意到吗?现在我打破了所有的规则。”他在车前和我会合,我们一起走进校园时他和我靠得很近。我想要越过这个小小的距离碰触他,可我担心他不喜欢我这样做。 “如果你们想要更多的私人空间,”我把疑虑大声地说了出来,“为什么你们还要开这样的车?” “嗜好,”他淘气地笑着承认道,“我们都喜欢开快车。” “有道理。”我悄不可闻地抱怨着。

    杰西卡在餐厅的屋檐下等着我,她的眼睛都快从眼眶里突出来了。上帝保佑,在她的臂弯上搭着我的夹克。 “嘿,杰西卡,”走到她近前几步远时我说,“谢谢你记得这个。”她一言不发地把夹克递给我。 “早上好,杰西卡。”爱德华礼貌地说。他的声音这么迷人真不是他的错,还有他眼睛的魔力也一样。 “呃……嗨。”她把她疯狂的眼神转向我,试图理清自己混乱的思絮,“我想我们会在三角学课上碰面。”她给了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而我压回去一声叹息。我到底能告诉她什么? “对,到时候见。” 她走开了,间中停了两次回过头来看我们。 “你要告诉她什么?”他小声嘀咕着。 “嘿,我以为你不能读到我的思想!”我不满地嘘他。 “我是不能。”他说着,吓了一跳,接着他的眼中闪亮着了然的眼神。“可是,我能读她的——她正准备在课上拷问你。” 我一边呻吟着一边脱下他的夹克还给他,再换上自己的。他把它折了搭在手上。 “那么你打算告诉她什么?” “给我点提示?”我央求道,“她想知道什么?” 他摇着头,笑得很恶劣,“那不公平。” “不对,你不把你知道的拿出来分享——这个才叫不公平。” 我们往前走的时候他沉默了一段时间,接着我们停在了我第一堂课的教室外面。 “她想知道我们是不是在秘密约会,另外她想知道你对我是什么感觉。”他最后说道。 “非常好。我该说什么?”我努力让表情显得非常无辜。上课的人走过我们旁边,可能在盯着我们看,可是我没心思去管他们。 “嗯——。”他顿了顿,把一缕从我颈边的发卷上散出去的头发拨回原位,我的心律超速了。“我认为你可以就第一个问题答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那比其它任何解释都要好用。” “我不介意。”我的声音很虚弱。 “而关于她的另一个问题……嗯,我会自己来注意听这个问题的答案的。”他又扬起一边唇角笑了。我没来得及恢复正常呼吸回应这句话,他已经转身走掉了。 “午饭时见。”他回头喊道。三个正在进门的人都停下来盯着我。

    我急忙进了教室,又脸红又恼怒。这个叛徒。现在我甚至更担心我要怎么和杰西卡说了。我坐在平常的位子上,恨恨地把书包拍在桌子上。 “早安,贝拉。”迈克在旁边的位子上对我说。我抬起头,只见他脸上有一种奇怪的近乎放弃的表情。“安吉利斯港怎么样?” “它……”诚实的总结是不可能有的。“非常棒,”我蹩脚地下了结论,“杰西卡找到一件非常可爱的裙子。” “关于周一晚上她说了什么吗?”他问道,他的眼睛亮了。谈话内容的转变让我愉快地笑了。 “她说她真的过得很开心。”我让他放心。 “她说了?”他热切地问。 “绝对。”

    梅森先生宣布上课,让我们把论文交上去。英语课,接着是政治课,它们通通一晃就过去了,我一直都在担心要怎么和杰西卡解释,又因为不知道爱德华是不是真要通过杰西的思维来听我的答案而烦得要死。他这个小小的天赋怎么能防碍人到这个程度——在它不是用来救我的命的时候。 第二个小时快过去时,雾已经快散光了,不过天空仍然很暗,乌云压得又低又沉。我对着天空笑了。 爱德华是对的,毫无疑问。当我走进三角学的课堂时,杰西卡正坐在最后一排的椅子上,看到我时她激动地差点跳了起来。我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坐在她身边,力图说服自己尽可能越快地把这个过程熬过去越好。 “告诉我一切!”我还没坐下她就命令道。 “你想知道什么?”我采取迂回战术。 “昨天晚上都发生了什么?” “他请我吃晚餐,然后开车送我回家。” 她瞪着我,表情只有怀疑两个字。“你怎么能那么快就到家了。” “他开车像个疯子,吓死人了。”我希望他听到这个。 “那是个约会吗——你让他在那里和你会合?” 我连想都没想:“不是——我也很吃惊在那里碰到他。” 她听出我声音里赤裸裸的坦诚,很失望地撅起了嘴。 “可是他今天载你来学校?”她试探着。 “对——那也让我吃了一惊。他昨天晚上注意到我没有穿外套。”我解释道。 “那你们会再一起出去吗?” “他建议我周六坐他的车去西雅图,因为他认为玩具小卡车到不了那里——这算吗?” “算。”她点头。 “哦,那就算。” “哇—啊—哦,”她夸张地拖长了三个音节,“爱德华•卡伦。” “我理解。”我同意她。“哇啊哦”还不足以表达。 “等一下!”她举起一只手来,掌心对着我,好像是在阻止交通一样,“他亲了你吗?” “没有,”我咕哝着,“不是那样的。” 她看起来很失望。我很确定我也一样。 “那你觉得周六……”她扬起眉毛。 “我真的很怀疑那个可能性。”我声音里的不满藏也藏不住。 “你们都聊了什么?”她悄声继续盘问。已经开始上课了,可是瓦纳先生没怎么注意我们,而且在聊天的也不只是我们。 “我不知道,杰西,聊了很多事。”我也悄声说,“我们聊到一点点英文论文。”非常,非常少的一点点。我想他只是顺便提了它一下。 “拜托,贝拉,”她央求道,“给我一些细节。” “呃……好吧,我想到一个。你应该看看那个女服务员对他献殷勤的样子——那真是太过火了。可他根本一点也没注意她。”让他随心所欲地乱来。 “那是个好迹象,”她点着头,“她漂亮吗?” “非常漂亮——可能是十九或二十岁。” “那更好了。他一定喜欢你。” “我也这么想,可是很难说,他总是那么神秘。”我叹着气,为他留了条后路。 “我不知道你怎么敢和他单独相处。”她叹息着。 “为什么?”我吃了一惊,可是她并不明白我的反应。 “他是这么的……有威吓力。我不会知道该和他说什么。”她做了个鬼脸,可能想起了今天早上或昨天晚上,那时候他对她释放了他眼睛里无可抵挡的魔力。 “我在他身边有时真的会语无伦次。”我承认道。 “哦算了。他真是帅得不可思议。”杰西卡耸耸肩,好像这就抵消了一切缺点一样。在她的字典里,可能就是这样。 “他远远不止是帅气。” “真的吗?比如?” 我真希望我没拣起这个话题,差不多就像我希望他说要旁听是开玩笑一样。 “我没办法明白地解释它……可是他的内里比他的脸还要更加不可思议。”想要做个好人的吸血鬼,费劲救别人的命好让自己不会变成怪物……我盯着教室前方。 “那可能吗?”她咯咯傻笑。 我无视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在专心听瓦纳先生讲课。 “那你喜欢他,对吗?”她不准备放弃。 “对。”我草草地说。 “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他?”她催促着。 “对。”我又说,这回脸红了。我希望这个细节没在她脑子里再现。 她这次对这个单音节的回答满意了。“你有多喜欢他?” “太喜欢了,”我悄声回答。“比他喜欢我更喜欢他。可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抑制自己。”我叹着气,脸上的热气还没消下去,又再一次脸红了。 然后,谢天谢地,瓦纳先生叫杰西卡回答问题了。 这堂课她没再有机会能问到这些问题,下课铃一响我立刻就用另一个话题来救场了。 “英语课上,迈克问我你有没有聊到周一晚上的事。”我跟她说。 “你开玩笑!你说了什么?!”她倒吸了一口气,彻底被转移了注意力。 “我告诉他你说你玩得很开心——他看起来很高兴。” “告诉我他到底说了什么,还有你具体都答了什么!”

    我们在剩下的课余时间里都在解析句子结构,然后大半堂的西班牙语课都被用来就迈克的面部表情进行精微的描述。如果我不是担心话题又被转回我身上的话,我不会尽我所能地延长这些分析的时间。 然后指向午餐的铃声响起了。当我从座位上跳起来把书乱塞进包里时,我振奋的表情一定对杰西卡泄了密。 “你今天不和我们一起坐,对吗?”她猜道。 “我不这么想。”我不确定他会不会又因为某种不便而消失掉。 可是西班牙语课堂的门外,有个人倚在墙上——比起任何人而言都更可以说像是一个希腊的神祗——爱德华正在等着我。杰西卡瞄了一眼,就翻了翻白眼走掉了。 “回见,贝拉。”她的声音里有多重意味。我也许不得不把电话线拔掉了。

    “嘿。”他的声音里同时混杂着笑意和怒气。很明显,他听到了。 “嗨。” 我想不出别的什么话可以说,而他也没有说话。我认定了他是在憋着。所以走向餐厅的过程非常安静。和爱德华一起走过蜂拥着冲向午餐的人群,那效果真像我第一天到这儿的样子,所有人都盯着我们。 他在前面排队,还是不说话,虽然他一脸探究的神情,每过几秒就转回来看我的脸。在我看来他的怒气已经压倒了笑意,因为他脸上的表情很明显。我紧张地摆弄着夹克上的拉链。 他走到柜台前,在一个盘子上装满了食物。 “你在做什么?”我抗议道,“这些不会都让我吃吧?” 他摇着头,走到前面去付帐。 “一半是我的,那还用说。” 我扬起一边眉毛。 他领着我走到我们之前坐过一次的地方。在这张长桌子的那一头,一群高年级学生惊奇地注视着我们,看着我们面对面坐了下来。爱德华看起来根本不在意。 “你想吃什么就拿什么。”他说着,把盘子推了过来。 “我很好奇,”我一边说一边拿起一个苹果,在手里转着它,“如果有人问你敢不敢吃东西,你会怎么做?” “你总是很好奇。”他摇着头做了个鬼脸。接下来他盯着我,从盘子上拿起一片披萨,慢慢地咬了一大口,接着快速嚼了几下,吞下去了。我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过程。 “如果有人问你敢不敢吃灰尘,你会吃下去的,不是吗?”他一付很谦逊的样子。 我皱了皱鼻子。“我吃过一次……被人激的,”我承认道,“还不算太难吃。” 他笑了起来。“我想我并不惊讶。”接着我身后的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杰西卡正在分析我所有的动作——迟一点她会和你细细讨论的。”他把剩下的披萨推过来。这下他似乎又想起之前的事了,隐隐地又散发出了怒气。 我放下苹果,咬了一口披萨。我不去看他,我知道他要开始问了。

    “那个女侍者很漂亮,是吗?”他随随便便地问。 “你真的没发现?” “没有,我没注意到她。我脑子里装了太多事情。” “可怜的女孩。”现在我可以充大方了。 “你对杰西卡说的一些话……嗯,让我很烦。”他拒绝转移话题。他的声音很沙哑,心烦意乱的眼睛在睫毛后面盯着我。 “你听到了你不喜欢的东西,我一点也不惊讶。你知道人们怎么说窃听者的。”我提醒他。 “我警告过你我会听的。” “而我也警告过你你不会想知道我所想的所有事情。” “你是说过。”他同意道,可是声音仍然很粗哑,“不过你不完全是正确的。我真的想知道你所想的——所有事情。我只是希望……希望你别去想某些事情。” 我生气地沉下脸。“那真是好大的差别。” “不过这也不是现在的重点。” “那什么是?”我们现在在桌面上向彼此倾着身。他白皙的大手叠在一起托着下巴,而我朝前倾着,右手绕过脖子撑着头。我不得不提醒自己我们是坐在一间挤满了人的午餐餐厅里,可能有许多好奇的眼睛正盯着我们。我太容易陷进我们之间私密又紧张的氛围中去了。

    “你真的认为你喜欢我比我喜欢你多吗?”他一边喃喃着,一边又向我靠得更近,暗金色的眼睛很锐利。 我尽力让自己记得呼吸,接着不得不移开了视线免得再度窒息。 “你又这样做了。”我低声抱怨着。 他惊奇地睁大了眼。“什么?” “让我头晕目眩。”我坦白承认,努力在看着他时集中精神。 “哦。”他皱着眉头。 “不是你的错,”我叹了一口气,“你控制不了这个。” “你准备回答问题了吗?” 我低下头。“是的。” “是的,你将回答问题,还是是的,你的确这么想?”他又被惹恼了。 “是的,我的确这么想。”我一直盯着桌面,视线来来回回地沿着薄木板上的人造木纹走。沉默一直延续着,这回我顽固地拒绝做那个打破它的人,在心里挣扎着抵制抬头窥视他表情的诱惑。 最后他说话了,声音像丝一样柔和。“你错了。” 我抬头扫了一眼,他的眼神很温柔。 “你怎么知道。”我低声反对道。我不能相信地摇着头,他的话让我的心脏怦怦乱跳,我是这么想要相信它们。 “你为什么那样想?”他清澈如黄玉一样的眼睛像要看穿我的心,可那是白费力气。 我也盯着他,努力忽视他的脸让自己清晰地思考,努力想着要怎么解释。当我搜肠刮肚地找词时,他越来越不耐烦了。他被我的静默惹恼了,脸就要沉下来了。我把撑着脖子的手举起来,伸出一个指头。 “让我想一想。”我坚持道。他一下子释然了。我在想着怎么回答,这让他很满意。我放下手臂,合上两只手掌。我盯着自己的手,把手指绞来绞去,最后终于说话了。 “好吧,除了那个明显的事实外,有的时候……”我犹豫着,“我不是很确定,毕竟我不知道怎么读取思想,可是有的时候,你在说一些别的话时,似乎一直都在想对我说再见。”好几次他说的话都折磨得我痛苦万分,我找不到更好的话来总结我的感觉了。 “非常有洞察力。”他低语着。就像在证实我的恐惧一样,他的脸上再度浮现出那种极度痛苦的神情。“可是这正说明了你是错的。”他开始解释,可是下一秒却眯起了眼,“你是什么意思,‘那个明显的事实’?” “哦,看着我,”我说,在他一直盯着我的情况下说这句话真是没有必要,“我完完全全是个普通人——好吧,除了糟糕的部分,比如所有死里逃生的经历,还有笨手笨脚得像个残废。然后再看看你。”我把手挥回去,对着他和他所有令人颠倒的完美轮廓。 有一会儿他生气地皱起了眉头,可是当他会意了以后就放缓了脸色。“知道吗,你没有把自己看得很清楚。我承认你在糟糕的那部分上说得很正确,”他阴郁地轻笑着,“可你没有听到你第一天来时这所学校里每个男人对你的想法。” 我吃惊地眨了眨眼。“我不相信……”我轻声对自己说。 “就这一次相信我,你站在所谓普通的对立面。” 他说这句话时眼睛里有一种神情,可是比起开心来我更觉得窘得要命。我迅速提醒他回到之前的辩论。 “可我没有打算和你说再见。”我指出这点。 “你没看出来吗?就是这点证明了我是对的。我是最在乎的那一个,因为如果我能那样做,”他摇着头,似乎在和那想法争斗着,“如果离开是正确的,那么为了不伤害你,为了你的安全,我宁愿伤害自己。” 我瞪着他,“而你不认为我也会这样做?” “你永远都不需要做这个选择。”

    一瞬间,他令人捉摸不定的情绪又变了,一个明亮的恶作剧般的笑容完全改变了他的表情。“可以确定的是,我开始觉得保护你的安全是一个全职工作了,我得时刻在场才行。” “今天没人想要除掉我。”我提醒他。我很高兴换了一个轻松一些的话题,我再也不想听到他说到关于离开的事。如果有必要的话,我想我可以故意让自己处于危险之中,这样他就不能离开……在他锐利的眼睛从我脸上看出这个想法前,我迅速驱散了它。这个想法绝对会让我陷入麻烦的境地。 “还没有。”他补充道。 “还没有。”我赞同他,我本来可以和他争论的,可现在我希望他等待灾难。

    “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他的神情还是随随便便的。 “说吧。” “周六你真的需要去西雅图吗?还是说,这只是个借口,好让你不用明白拒绝你所有的钦慕者?” 我想起这个就做了个鬼脸。“记住,泰勒的事情我还没有原谅你,”我警告他,“都是你的错,弄得他自欺欺人地以为我会和他一起去班级舞会。” “哦,他本来应该能找到一个机会在我不在场的情况下邀请你的——我真的很想看看你到时候的表情。”他轻笑着,如果他的笑声不是这么迷人的话我可能会更生气的。“如果我邀请你的话,你会拒绝我吗?”他一边问着,一边还在自顾自地笑。 “可能不会,”我承认,“可是之后我应该会取消的——假装病了或者是扭到了脚。” 他很迷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忧郁地摇摇头。“我猜你从来没见过我上体育课的样子,可是我本来以为你能明白的。” “你是指,在一块平坦稳定,并且不存在任何东西会绊倒你的平地上,你没办法走路?” “显然如此。” “那不会有问题的,”他自信得很,“这全看领舞的人。”他看得出来我准备反驳,于是打断了我。“可是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不是决心要去西雅图,或者如果我们做点别的事你介不介意?” 只要有“我们”这两个字,别的细节我一概无所谓。 “对我来说都可以,”我同意了,“不过我应该可以问一件事。” 他看起来很戒备,每当我问出一个开放性的问题时,他都会这样。“什么?” “我能开车吗?” 他皱起眉。“为什么?” “嗯,主要是当我告诉查理我要去西雅图时,他明确地问到了我是不是一个人去,当时我的确是。如果他再问到的话,我可能不会撒谎,不过我不认为他会再问到,这样如果我把卡车留在家里只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而且,你开车的样子吓到我了。” 他翻了个白眼。“在我所有能吓到你的事里面,你担心我的驾驶技术。”他一付厌恶的样子摇头,可是接着他的眼神又变得严肃起来了,“你不想告诉你父亲那天你会和我在一起吗?”他的问题里隐隐有别的意思,可是我弄不明白。 “和查理相处,说的越少就是越好,”对这点我很确定,“不管怎样,我们去哪里?” “到时候天气会很好,所以我要呆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不过你可以和我呆在一起,如果你愿意的话。”他又一次给了我选择权。 “你会让我看到你上次说的关于太阳的事?”我问道,能够解开另一个未知谜题让我很兴奋。 “对,”他笑了,然后顿了顿,“可是如果你不想……单独和我在一起,我还是希望你不要一个人去西雅图。在那么大一个城市里你能碰到什么样的麻烦,我一想到这个就打颤。” 我恼了。“凤凰城有西雅图三倍大——不过只是在人口上。在物理尺寸上——” “可是很显然,”他打断我,“在凤凰城你的天堂排号没有到,所以我还是希望你呆在离我近点的地方。”真不公平,他的眼神又在灼烧我了。 我没有办法反驳,无论是因为他的眼神还是他的动机,而且天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那正好,我不介意和你单独呆在一起。” “我知道,”他叹着气,沉思着,“不过你应该告诉查理。” “到底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很尖利。“好给我一个理由把你带回来。” 我哽住了,可是想了一会儿后我确定了。“我想我可以冒这个险。” 他愤怒地呼了口气,把眼神掉开了。 “让我们聊点别的吧。”我建议道。 “你想聊什么?”他问道,还是很生气。

    我环视了一圈,确定没人能听到我们说话。当我绕着屋子到处看时,我碰上了他妹妹艾丽斯的眼神,她正盯着我。其它人都在看着爱德华。我迅速掉开了视线,转回来看着他。然后我问了我想到的第一件事。 “上周末你为什么去山羊岭……去捕猎吗?查理说那不是个远足的好地方,因为有熊。” 他盯着我,我似乎漏过了什么非常明显的事情。 “熊?”我喘了口气,而他得意地笑了起来。“你知道,猎熊还没到季节。”为了隐饰震惊我一本正经地补了一句。 “如果你看得够仔细,你就会发现法定季节仅仅指的是用武器捕猎。”他提醒我。 当我慢慢领会到他的意思时,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我的神情。 “熊?”我艰难地复述。 “灰白色的是埃米特的最爱。”他的声音还是随随便便的,可是眼神却在细细地审察我的脸。我努力重整自己的思絮。 “嗯,”我一边说,一边又咬了一口披萨,这样我就有理由低着头。我嚼得很慢,然后又眼也不抬地慢慢喝了一大口可乐。 “那么,”过了一会儿,我终于抬起头来,这时候他的凝视已经变得很焦虑了,“你最喜欢的是什么?” 他扬起眉来,而嘴角却不以为然地撇了下去。“山狮。” “啊。”我的音调礼貌而又兴味索然,我又盯着汽水看了。 “当然,”他说话的音调和我一样,“我们必须很小心地考虑猎杀状况,以免影响自然环境。我们尽量集中在食肉动物过多的区域——在尽可能宽广的范围内。这里总有足够多的鹿和麋,它们也可以,不过那有什么乐趣?”他揶揄地笑着。 “确实。”我一边咬披萨一边咕哝着。 “埃米特最喜欢的猎熊季节是早春——那个时候它们刚刚从冬眠中醒过来,更容易被激怒。”他笑着,似乎想起了什么笑话。 “没什么比一只烦躁的灰白色大熊更好玩的了。”我点头同意。 他窃笑着摇头。“告诉我你真实的想法是什么,拜托。” “我正在努力想像——可我想不出来,”我承认道,“没有武器你是怎么猎熊的?” “哦,我们有武器,”他略略地闪了闪他的一口白牙,一脸恫吓地笑着。我努力把一阵战栗压下去,没让它表现出来。“只是并不是他们写捕猎法时所设想的那样。如果你曾经在电视上看过一只熊进行攻击,那你就能想像埃米特猎杀时的样子了。” 我没能抑制住另一拨沿着脊梁滑下去的战栗。我越过大半个餐厅偷偷瞄了瞄埃米特,幸好他没在看我这边。他身体和手臂上覆盖着的大块肌肉现在看起来更恐怖了。 爱德华顺着我的视线看了看,笑了起来。我盯着他,觉得浑身都没力气了。 “你也喜欢熊吗?”我问的声音很低。 “更喜欢狮子,他们是这么说的,”他很轻快地说,“也许我们的偏好是某种象征。” 我努力笑笑。“也许。”我重复道,可是我的脑海里充满了各种无法融合相互对抗的画面。“我可以看看那个过程吗?” “绝对不行!”他突然满眼狂怒,脸一下子煞白了,平常就够白的了。我目瞪口呆地往后靠去,我被他的反应吓到了,这个我永远都不会对他承认的。他也往后靠去,在胸前交叉起双手。 “对我来说太可怕吗?”等我能够再度控制声音时我问道。 “如果只是这样,那我今晚就带你去,”他厉声说着,“懂得害怕对你来说比较健康,没什么比这个对你更有益了。” “那是为什么?”我追问道,试图无视他愤怒的表情。 他瞪了我很久。 “稍后吧,”他最终说道,轻柔地站了起来,“我们要迟到了。” 我扫视了一下周围,吃惊地发现他是对的,餐厅几乎都空了。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时间和地点都糊里糊涂地飞逝过去了,而我完全注意不到。我跳了起来,从椅子后面抓起书包。 “那就稍后吧。”我同意了。我不会忘记的。

    第十一章 难题

    当我们一起走向实验桌时,每个人都在看着我们。我注意到他不再把椅子挪到桌缘离我最远的地方去了,他坐得离我相当近,我们的手臂几乎要靠在一起。 接着班纳先生就走进了教室——这个男人把时间掌握得多么精准——他拉着一个高高的滚轮金属架,上面放着一套看起来又笨重又过时的电视机和录像机。今天课上要放电影——班上高涨的气氛简直可以触摸得到。 班纳先生把一盒录影带硬塞进了录像机里,然后走到墙边关掉了灯。 接着,当教室一片黑暗时,我突然无比强烈地意识到爱德华就在我身边不足一英寸的地方。一股突如其来的电流令人晕眩地冲刷着我的神经,我竟然可以比之前更清晰地意识到他的所在。黑暗里,一阵疯狂的冲动几乎让我要伸出手去触碰他,去抚摸他那张完美的脸,哪怕就这么一次。我紧紧地把手臂交叉在胸前,牢牢地握着拳头。我快要失去理智了。 片头开始了,教室里一片蒙蒙的亮光。我的眼睛不受控制地闪向他,然后我发现他的姿势和我一样。他在交叉的手臂下握紧了拳头,在眼角偷看着我。我羞怯地笑了,而他也朝我咧嘴一笑。在这么暗的地方他的眼神竟然还这么热烈,我在自己还没有呼吸过快前掉开了眼神。如果我还是晕头转向的话那绝对就太荒谬了。 这个小时似乎特别的长。我没法集中精神看电影,甚至不知道它的内容是什么。我白费力气地想放松自己,可是那股似乎源自于他身上的电流始终没有消退。偶尔我会容许自己朝他那边迅速地瞥一眼,可他好像也没有放松下来过。那无法抗拒的想要碰触他的冲动一样始终不肯消退,我捏紧了拳头把它抵在肋骨下,到后来因为太用力手指都开始发疼。

    班纳先生终于在快下课时开起了灯,我舒了口气,往前拉伸着我的手臂,屈伸着僵硬的手指。爱德华在旁边轻笑出声。 “好吧,这很有意思。”他阴郁地低语着,而他的眼神很谨慎。 “嗯。”这是我所能发出的唯一的回应。 “可以走了吗?”他一边问,一边优雅地站了起来。 我差点要哀叹出声。体育课时间到了。我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担心我们之间新产生的奇怪张力会让我的平衡问题变得更加严重。 他安静地把我送到体育馆,在门口停住了。我转过身来说再见,却被他的脸吓了一跳。他的表情挣扎着,几乎到了痛苦的地步,那种极烈的美再次诱发了我去触碰他的渴望。我的再见哽在了喉咙口。 他犹豫不定地抬起了手,眼神里正在席卷着一场矛盾的风暴,接着他的指尖迅速地掠下了我的颊骨。他的皮肤还是像以往一样冰冷,可是他的手指在我皮肤上留下的触感却惊人地温暖——就像我被灼烧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一样。 然后他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快速大步走开了。

    我走进体育馆,头晕眼花,摇摇晃晃。我飘进更衣室里,恍恍惚惚地换了衣服,只是模糊意识到周围还有其他人。直到我手上被塞进一把球拍,现实才回到我脑子里。它不重,可是它拿在我手上实在是非常危险。我可以看到有一些同学正在偷偷摸摸地看我。克拉普教练这会儿下令让我们两个两个地组队。 幸运的是,迈克的骑士精神还残存着一点遗迹,他过来站到了我身边。 “你想和我组队吗?” “谢谢,迈克,你没必要这样做的。”我很抱歉地对他做了个苦脸。 “别担心,我会躲开你的。”他咧嘴一笑。有的时候喜欢迈克真是一件很轻易的事。 比赛不是很顺利,我不知道怎么搞的就用自己的球拍打中了自己的头,还同时拍到了迈克的肩膀。这个小时余下的时间我都躲在球场的后角,球拍安全地呆在我背后。没有我碍手碍脚,迈克打得真是非常好。在四场单打二的比赛中他赢了三场。在教练终于吹哨下课时,他和不劳而获的我兴高采烈地击掌庆祝。

    “那么。”我们走下球场时他说。 “那么什么?” “你和卡伦,嗯?”他的声音不受控制。我刚刚的感动消失了。 “这不关你的事,迈克。”我警告他。我心里正在诅咒杰西卡直接下炼狱。 “我不喜欢那样。”他还是咕哝道。 “你没必要喜欢。”我厉声道。 “他看着你时就像……就像你是某种食物一样。”他无视我,还是继续说。 我把一阵快要爆发的歇斯底里憋回去,可是一个小小的傻笑却无视我的努力冒了出来。他瞪着我,我挥挥手逃进了更衣室。

    我迅速地换衣服,一股比兴奋还要强烈的冲动正在刺激着我,和迈克的争吵早就是个遥远的记忆了。我很想知道爱德华是不是在等着我,或者我是不是该去车上和他会面。如果他的家人在那里怎么办?一阵真实的恐惧摇撼着我,他们知道我已经知道了吗?我应该知道他们知道我已经知道了吗,还是装作不知道? 等我走出体育馆时,我已经准备好看也不看停车场就直接走回家了。可是我的担心是多余的,爱德华正在等着,漫不经心地靠在体育馆侧墙上。他令人屏息的脸现在看起来无忧无虑。走到他身旁时,我有一种难得的放松的感觉。 “嗨。”我吸了口气,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 “嘿。”他回应给我笑容无比灿烂,“体育课怎么样?” 我的脸色往下掉了一点点,“还好。”我骗他。 “真的吗?”他显然不信。他的视线微微移动,越过了我的肩膀。他眯起了眼,我回过头去,刚好看到迈克走开时的背影。 “怎么了?”我问道。 他的眼神移回到我身上,依然很严肃。“牛顿快要把我惹火了。” “你不会又偷听了吧?”我一阵毛骨悚然,所有好情绪都瞬间消失了。 “你的头怎么样?”他一付无辜的样子问。 “你简直不可理喻!”我转过身,跺着脚往停车场的方向走,不过在这种情况下我还没把走回家的可能性排除在外。 他轻轻松松地跟上我。 “是你提到我从来没有看过你上体育课的,所以我很好奇。”他的声音里一点也没有悔恨的意思,所以我不理他。 我们安静地继续走路,我心里又是狂怒又是尴尬。在他车前几步远的地方我不得不停了下来。那里围了一圈人,全都是男生。 然后我意识到他们不是围着沃尔沃,他们围着的是罗莎莉的红色敞篷车,眼睛里燃烧着无庸置疑的欲望。爱德华穿过他们开启车门时,甚至没有人抬头看一眼。我迅速地爬上副驾座,一样没人注意我。 “太铺张了。”他咕哝着。 “那是什么车?”我问。 “一辆M3。” “我不懂专业术语。” “那是一辆宝马。”他翻了个白眼,没在看我,他正尽力在不碾到那一群疯狂车迷的情况下把车倒出去。 我点点头,这个牌子我知道。 “你还在生气吗?”他一边精心计划倒车路线一边问。 “那还用说。” 他叹着气。“如果我道歉的话,你愿意原谅我吗?” “可能……如果你是真心的话。而且你要发誓不再那么做。”我坚持道。 他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很精明。“我怎么样才算真心呢?同意周六由你来开车怎么样?”他重复着我之前提出的条件。 我想了想,认为这可能是我能得到的最好的补偿了。“成交。”我同意了。 “那么我非常抱歉让你难受了。”他的眼睛里溢满了真诚,他一直看着我直到我的心跳节奏摧毁殆尽,然后才顽皮地转开了眼睛,“周六早上我会早早地高兴地出现在你家门口的。” “呃,如果车道上留下了一辆沃尔沃,回头可能没法和查理解释。” 他又笑得一付纡尊降贵的样子。“我没准备带车。” “那怎么——” 他打断我。“别担心那个,我会在那儿的,没有车。” 随他去。我有一个更紧要的问题。 “现在是稍后了吗?”我意味深长地问。 他皱起了眉。“我想是稍后了。” 我很有礼貌地等着。 他停下了车。我抬起头来,又吃了一惊——我们已经到查理家了,就停在卡车后面。好吧,这是必然的。如果我只在停车了以后才看外面,那么坐他的车会变得比较容易些。等我转回头看他时,他正盯着我,满眼考量。 “你还是想知道为什么你不能看我捕猎吗?”他看起来很严肃,不过我想我看到了他眼底深处的一丝诙谐。 “嗯,”我更正道,“我更好奇你当时的反应。” “我吓到你了吗?”没错,现在那诙谐感很明显了。 “没有。”我撒谎道。可他不买帐。 “我很抱歉让你觉得害怕,”他微微笑着坚持己见,可是接着所有逗趣的迹象都消失了。“可那真是因为想到你会在那儿……当我们捕猎的时候在那儿。”他的下巴抽紧了。 “那会很糟吗?” 他的话是从牙关里蹦出来的。“糟糕透顶。” “是因为……?” 他做了一次深呼吸,盯着挡风屏外翻滚着的浓厚云层,它们黑沉沉地压下来,几乎触手可及。 “当我们捕猎时,”他说得很慢,而且很不情愿,“我们让自己的感官操纵身体……并不怎么去控制理智。尤其是我们的嗅觉。如果你在我失控时处于任何靠近我的地方……”他摇着头,仍然阴郁地盯着外面厚厚的乌云。 我镇定地控制住自己的表情,预料到他之后会迅速地瞟我一眼观察我的反应。我的脸上没有泄漏任何的心绪。 可是当我们的眼神胶着在一起时,更加深沉的寂静转换了实质。当他热切地凝视着我的眼睛时,今天下午我感觉到的电流再次闪耀在空气里。直到我的脑子开始晕眩我才发现自己屏住了呼吸。我抽抽噎噎的呼吸打破了寂静。他闭上了眼。 “贝拉,我想你现在应该进去了。”他低沉的噪音很粗哑。他又在盯着那些云了。 我打开了车门,吹进来的北风让我的头脑清醒了一点。我担心自己这么昏头昏脑地容易绊倒,所以走出车门时格外小心,接着我关上了车门,没有回头看一眼。但是自动车窗降下来的声音让我转回身去。 “哦,贝拉?”他叫我的声音已经平静多了。他往开着的车窗这边倾过身来,唇角隐约挂着一个微笑。 “嗯?” “明天轮到我了。” “轮到你什么?” 他笑得更开心了,闪着白亮的牙齿。“问问题。” 然后他走了,在我重整思絮前车子就驶下了街道,消失在转角处。我一边走向房子一边笑了起来。没有意外的话,显然明天他还要继续见我。

    这个晚上和平常一样,爱德华还是我梦里的主角。然而我潜意识里的境地已经改变了。和下午一样的电流在梦中穿梭着,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时不时就醒过来。一直到凌晨那几个小时,我才终于筋疲力尽地沉入到无梦的睡眠中。 醒来的时候我觉得很累,可是也很兴奋。我穿上褐色的高领绒衣,还有千篇一律的牛仔裤,然后忍不住叹了口气,开始做穿着吊带和短裤的白日梦。早餐还是一如既往地沉默。查理给他自己煎了蛋,我冲了麦片。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忘了这周六的事,可是当他站起来把盘子放进水槽时,他回应了这个我没问出口的问题。 “关于这周六……”他一边穿过厨房一边说,然后拧开了水龙头。 我往后缩了缩。“怎么,爸爸?” “你还是要去西雅图吗?”他问道。 “计划是那样的。”我做了个鬼脸,希望他不要继续问下去,这样我就不用在不撒谎的前提下编造回答了。 他挤了一点洗涤剂在盘子上,开始用刷子刷它。“你确定你没办法及时赶回来参加舞会?” “我不会去舞会的,爸爸。”我瞪着他。 “没人邀请你吗?”他一边问一边假装认真地在冲洗他的盘子,想把他的担心隐藏起来。 我回避了中心雷区。“选择权是女生的。” “哦。”他皱着眉擦干盘子。 我能体谅他。做一个父亲一定是件艰难的事,一边要害怕自己的女儿碰上一个她喜欢的男孩子,可是又一边担心她碰不到。如果查理有一点点察觉到我实际上喜欢上了什么,那得有多恐怖,我想到这个就打了个冷颤。 然后查理挥手跟我告别,就出门了。我上楼刷牙,收拾书本。等听到警车开走的声音后,我只等了几秒就忍不住往窗外望。银色的车子已经等在那里了,就在车道上之前查理停车的地方。我蹦下楼梯跑出前门,不知道这个奇异的惯例会维持多久,我只希望它永远不要结束。

    我甩上房门,都没顾得上反锁。他就坐在车里,没往我这边看一眼。我走到车子前面,在开门钻进去前不好意思地停了一下。他正在笑,那无可挑剔的美丽笑容还是和往常一样让人窒息。 “早上好,”他的声音丝一样柔和,“今天感觉怎么样?”他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着,这个问题似乎比简单的礼貌要更多出一点意味。 “很好,谢谢。”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很好的,比很好还要好得多。 他的视线徘徊在我眼圈周围。“你看起来很累。” “我睡不着。”我供认道,一边下意识的让肩膀附近的头发垂下来,多多少少挡住了我的脸。 “我也一样。”他发动车子时开着玩笑。我开始习惯这安静的引擎声了,不管我什么时候再去开我的卡车,我很确定自己一定会被它的吼叫声吓到。 我笑着说:“我想的确是那样。我睡的应该只比你多一点点。” “我打赌一定是那样。” “那你昨晚都做了什么?”我问。 他轻笑出声。“门都没有,今天轮到我问问题了。” “哦,对耶。你想知道什么?”我皱起了眉头。我想像不出我有什么事会让他感兴趣。 “你最喜欢什么颜色?”他问着,脸色严肃。 我翻了个白眼。“每天都不一样。” “今天你最喜欢什么颜色?”他还是一脸郑重。 “可能是褐色。”我倾向于随心情穿衣服。 他嗤之以鼻,严肃的神情维持不了了。“褐色?”他怀疑地问。 “对。褐色很温暖,我怀念褐色,所有应该是褐色的东西,比如树干、岩石、泥土,在这里全都盖着一层绿得流油的东西。”我抱怨着。 他看起来对我夸张的抱怨很认真,他想了一会儿,然后看着我的眼睛说。 “你是对的,”他又变得很严肃了,“褐色很温暖。”他抬起手来迅速地,但多少还是有点犹豫地,把我的头发拨回了肩膀后面。 现在我们已经在学校了。他把车倒进车位,又转过来对着我。 “现在你的CD机里放的是什么音乐?”他问道,脸色沉得倒像是在审问一个谋杀案。 我想起来我还没有把菲尔给我的那盘CD拿出来。当我说到那个乐队的名字时,他歪嘴笑了笑,眼神里有一种奇特的光彩。他打开车里CD机下的一个暗格,从挤在那个小格里的三十多张CD中拉出一张,然后递给我。 “从德布西到这个?”他扬起了眉。 同一张CD。我看着熟悉的封面,一直低着头。

    这一天接下来的时间都是这么度过的。当他送我去上英语课时,当他在西班牙语课后等我时,还有整个午餐时间段里,他都在轰炸式地问我各式各样无关紧要的生活细节问题。我喜欢和讨厌的电影,我曾去过的少数几个地方和我想去的许多地方,还有书——无穷无尽的关于书的问题。 我记不起来上一次说这么多话是什么时候了。很多时候我都神经过敏地认定我已经烦到他了,可是他脸上绝对的专注,还有那无休止的问题轰炸,都迫使我继续回答下去。大多数问题都很简单,只有少数几个轻易地就让我脸红了。可是一旦我脸红,就会引发另一拨全新的问题攻击。 就像他问我最喜欢的宝石时,我没经大脑就脱口而出说是黄玉。他把问题扔出来的速度太快了,快到我觉得自己是在接受神经病测试,就是那种你的答案必须是第一反应的测试。我很确定他会按着他的不知道什么心理学列表一直问下去,除非我脸红。这一次我脸红是因为,直到非常近的不久前,我最喜欢的宝石还是石榴石。看着他黄玉一样的眼睛,要想不起这个转变的原因是不可能的。然后,很自然地,他会一直轰炸我直到我坦白为什么发窘。 “告诉我。”在说服失败后他终于命令道——之前的失败仅仅是因为我为了安全起见把眼神从他脸上挪开了。 “这是你今天眼睛的颜色。”我叹息着投降了,拿手乱卷着一撮头发,眼睛则盯着手。“我估计如果你两周以后问我我会说是缟玛瑙。”因为这种不受控制的诚实,我已经给出了过多的信息,我担心又惹起他那种奇怪的怒火,每当我清晰地泄露了自己着迷的程度时他都会生气。 可是他的停顿很短暂。 “你喜欢什么种类的花?”他转移了炮火。 我舒了口气,继续配合这场精神分析。

    生物课还是一样难熬。在班纳先生再次拖着他的视听设备走进教室前,爱德华还在继续进行他的审问。当老师走近电灯开关时,我注意到爱德华略微把椅子滑远了一点。可是那一点用也没有。和昨天一样,教室一变暗,相同的电流又开始噼啪作响,那股无休止的欲望又在扯着我的手,想让我越过那短短的距离去碰触他冰冷的肌肤。 我俯在桌上,把下巴枕在交叠的手臂上,压在下面的手指紧紧抓着桌缘。我在挣扎着无视那蛊惑我失去理智的欲望。我没有看他,如果他也在看着我,那只会让我的自我控制更加地艰难。我真心地想看电影,可是直到下课我也完全搞不懂我到底看了什么。当班纳先生打开灯时,我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终于往爱德华那扫了一眼。他正看着我,眼神捉摸不定。 他静静地站起来,然后就站在原地等着我。我们安静地走向体育馆,就像昨天一样。然后,还是像昨天一样,他一言不发地碰触了我的脸,这一次是用他冰凉的手背,从我的鬓角掠至我的下颌。然后他转身走了。 体育课过得很快,我就站在一边看迈克的羽毛球个人秀。他今天没有和我说话,也许是因为看到我表情一片空白,又或者是他还在对昨天的吵嘴生气。在思维的一个小角落里,我实在是不喜欢这个状况。可是我没办法集中精神在他身上。 一下课我就如蒙大赦地赶紧去换衣服,我的动作越快就能越早和爱德华在一起。可是这个想法让我比平常更加笨拙,不过最终我还是踏出了门。看到他站在那里时我放松了下来,一个自动自发的明亮的笑容挂在了我的脸上。他朝我笑着,又开始进行更密集的盘问。 不过他现在的问题和之前不一样了,没那么容易回答了。他想知道我都想念家里的什么,坚持要我描述他不熟悉的任何细节。我们在查理家前面坐了好几个小时,直到天空变暗,一场倾盆大雨滂沱而下。 我尽力描述那些几乎无法描述的东西,比如三齿拉瑞阿灌木的味道——带着苦味、有一点像松脂、可是还是很好闻的味道,七月里夏蝉高亢的鸣叫,稀疏的植被,宽广无垠的天空,亮白的蓝色从这一边的地平线延伸到那一边的地平线,只被覆盖着紫色火成岩的矮山挡住一点。最困难的部分是要解释它们为什么对我来说那么美——那里的美并不取决于那些稀少多刺、看起来还半死不活的植物,那里的美更有关于裸露的大地,浅碗一样的盆地,周围陡峭的山峰,以及它们所沐浴的阳光。我发现自己在试图对他描述时还运用了手势。 他安安静静又意带探索的问题让我毫无拘束地一直说下去,在暴风雨的昏暗光线里忘了自己一直在说话,忘了发窘。最后,当我细细描述完家里乱七八糟的房间后,他停了下来,没有再抛出另一个问题。

    “你问完了?”我欣慰地问。 “远远没有——不过你父亲马上要回来了。” “查理!”我突然想起了他的存在,然后叹息着望向外面雨中昏暗的天空,可是完全看不出是什么时候了。“很迟了吗?”我一边问着一边扫了一眼时钟。那时间让我非常惊讶,查理现在应该在回家路上了。 “是黄昏。”爱德华低语着,望着西方堆积着云层的地平线。他的声音若有所思,似乎他的思想已经在很远的地方。当他似乎什么也没看见地注视着挡风屏外时,我就盯着他看。 我一直盯着他,直到他的眼神突然跳回来看着我。 “对我们来说,现在是一天里最安全的时刻,”他回答了我眼睛里的问题,“最轻松的时刻。可是从某个方面来说,也是最悲哀的时刻……又一天的结束,夜晚就要来了。黑暗是这么容易预知的东西,你不觉得吗?”他忧郁地笑着。 “我喜欢夜晚。如果没有黑暗,我们就看不到星辰。”我皱了皱眉,“不过在这儿看不到太多。” 他大笑起来,心情又突然变好了。 “查理几分钟后就会到这儿了。所以,除非你想告诉他你周六会和我在一起……”他扬起一边眉毛。 “谢谢,不过答案是不,谢谢。”我收拾起书本,发现自己因为坐得太久而僵硬了,“那么,明天轮到我了吗?” “绝对不是!”他的脸上是一付夸张的义愤,“我告诉过你我还没结束,不是吗?” “你还有什么问题要问?” “你明天会知道的。”他横过我前面给我开了车门,这突然的接近让我的心脏疯狂地悸动起来。 可是他的手僵在了门把上。 “这可不好。”他轻声说。 “什么?”我很惊讶地发现他咬紧了牙,眼神烦乱。 他迅速瞥了我一眼。“另一个难题。”他闷闷不乐地说。 他敏捷地推开了门,然后几乎是畏缩地迅速退离了我身边。

    两束前灯的灯光透过雨帘吸引了我的注意,一辆黑色的车面对我们停在了几英尺之外。 “查理正在拐过转角。”他警告着,目光穿过倾盆大雨盯着另一辆车。 我立刻无视自己的困惑和好奇跳了出去,雨水噼噼啪啪地打在我的夹克上。 我努力想看出那辆车的前座上坐着谁,可是太暗了。爱德华在那辆车来势汹汹的前灯灯光下开启了照明,他还在盯着前面,目光锁在我看不见的某个东西或者某个人身上。他的表情里奇怪地混杂着挫败和挑衅。 接着他发动了引擎,车轮在湿透的人行道上尖叫着,几秒钟后沃尔沃就消失在了视野之外。

    “嘿,贝拉。”一个熟悉的沙哑声音从那辆小黑车的驾驶座上传来。 “雅各布?”我一边问一边眯着眼往雨里看。就在这时,查理的警车从转弯处拐了过来,他的车灯照在了前面这辆车的乘客身上。 雅各布早就爬出车来了,他大大的笑容甚至在这样的黑暗里都清晰可见。在副驾座上坐着一个老得多的人,这个矮胖的人有着一张令人难忘的脸——它又松又大,脸颊都要搭在肩膀上了,爬满皱纹的黄褐色皮肤就像一件旧皮衣。还有那熟悉到惊人的黑眼睛,它们嵌在宽大的脸上,看上去极度年轻同时又极度苍老。这是雅各布的父亲,比利•布莱克。我立刻认出了他,虽然我已经有超过五年没见到他了,而且第一天到这里时查理提起他我还尽力忘掉了他的名字。他正盯着我,细细观察着我的脸,所以我试探着对他笑了笑。他的眼睛张大了,鼻孔呼扇着,倒好像是在震惊或是害怕一样。我的笑容消失了。 另一个难题,爱德华是这样说的。 比利依然用他那又紧张又焦虑的眼神盯着我。我暗暗呻吟着。比利这么轻易就认出爱德华了吗?他有可能会真的相信他儿子讥笑的无聊传说吗? 答案在比利的眼睛里很明确。是的。是的,他相信。

    第十二章 平衡

    “比利!”查理一踏出车子就喊道。 我转过身,一边冲上门廊一边对雅各布招手。查理在后面大声地欢迎他们。 “我得要装着没看见你坐在驾驶室里了,雅克。”他不赞成地说道。 “我们之前在分区得到许可了。”雅各布说道,这时我开了门,打开了门廊的灯。 “是啊,随便你说。”查理大笑起来。 “我总得想办法走动走动啊。”虽然已经过了好几年,我还是很容易就认出了比利洪亮的嗓门。这嗓音让我突然觉得自己变小了,变成了一个小孩子。 我进了门,让门在身后敞开着,接着点亮了灯挂起夹克。然后我站在门里面,焦虑地看着查理和雅各布帮比利移出车子坐上轮椅。 三个男人冲进来后开始抖落身上的水,我从飞溅的水花前退开了好几步。 “真是个惊喜。”查理在说话。 “真的太久了,”比利回答他,“我希望不是个糟糕的时机。”他的黑眼睛又闪向了我,那神情我看不懂。 “不,时机很好。我希望你呆在这里看完比赛。” 雅各布咧嘴一笑。“我想那就是他的计划——因为我们家的电视上周坏了。” 比利朝他儿子做了个鬼脸。“而且,很明显的,雅各布着急想再见到贝拉。”他补充道。雅各布生气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垂下了头。而我在努力压制住汹涌而来的自责,也许我在海滩上时演得太过了。 “你们饿吗?”我一边问一边拐向厨房。我急于逃离比利探查的目光。 “不,我们来之前吃过了。”雅各布回答我。 “你呢,查理?”我绕过墙角时回头问。 “当然饿。”他答道,他的声音正移向前厅和那里的电视。我可以听到比利的轮椅跟在后面。

    有人走到我身后时,烤乳酪三明治已经在煎锅上了,而我在切一个西红柿。 “那么,过得怎么样?”雅各布问。 “非常好。”我笑着说。他的热情实在让人无法抗拒。“你呢?你的车组装完了吗?” “没有,”他皱着眉,“我还需要一些零部件。那辆是借的。”他用拇指比了比前院的方向。 “抱歉,我还没有看见……你在找的那个零件是什么来着?” “制动主缸,”他咧嘴一笑。“你的卡车有没有什么问题?”他突然加了一句。 “没有。” “哦。我只是问问,因为你没有开它。” 我低头盯着平底锅,翻开一片三明治的边缘看它的底面煎得怎样了。“我搭了一个朋友的便车。” “好车,”雅各布的声音里充满赞赏,“不过我没认出驾驶的人。我以为这附近的大多数年轻人我都认得。” 我含糊地点头,还是垂着头翻我的三明治。 “我爸好像认得他。” “雅各布,你能递给我盘子吗?就在水槽上面的碗橱里。” “当然。” 他安静地拿来了盘子。我希望他现在放弃这个话题。 “他是谁?”他一边问一边把两个盘子放在我旁边的台子上。 我被打败了,叹了一口气回答他。“爱德华•卡伦。” 然后他竟然大笑了起来。我抬头扫了他一眼,他看起来有一点窘。 “那么,我想这就能解释了,”他说,“我还说为什么我爸反应那么奇怪。” “对了,”我装出一付无辜的表情,“他不喜欢卡伦家。” “迷信的老头子。”雅各布悄声咕哝着。 “你说他会跟查理提到这事吗?”我忍不住要问,这个问题低声地从我口中蹦了出来。 雅各布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而我读不懂他黑眼睛里的表情。“我想不会,”他最后答道,“查理上次训得他够呛,自从那以后他们都没怎么说话——今晚差不多就是来和好的,所以我不觉得他会再提到这事。“ “哦。”我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无所谓。

    把晚饭端给查理后我就留在前厅里,在雅各布和我聊天时,我就假装一边还在看电视。实际上我在听那两个男人的谈话,仔细留意着比利有没有任何迹象要告我的密,并且提前想尽了能够阻止他的办法。 这个晚上真的很长。我有许多家庭作业,看来已经做不完了,可是我又不敢把比利和查理单独留着。最后,比赛终于结束了。 “你和你的朋友会很快再来海滩吗?”雅各布一边推着他父亲走出门槛一边问。 “我不确定。”我婉转地说。 “比赛很有意思,查理。”比利说道。 “下一次比赛时再来。”查理鼓动他。 “好,没问题,”比利说,“我们会来的,晚安。”然后他的眼神跳向我,笑容消失了。“照顾好自己,贝拉。”他严肃地加了一句。 “谢谢。”我咕哝着,转开了视线。

    当查理在门口挥手时,我往楼梯上走去。 “等等,贝拉。”他说。 我吃了一惊。在我加入他们之前,比利是不是在起居室里已经说了什么? 可是查理一付很放松的样子,还在为这个意外的访问开怀笑着。 “我今天晚上还没机会和你聊天,今天怎么样?” “很好。”我犹豫着一脚踩在第一个台阶上,搜肠刮肚地想着有什么安全的信息可以说出来,“我们小队羽毛球比赛四场都赢了。” “哇,我不知道你会打羽毛球。” “嗯,实际上我不会,可是我的队友很棒。”我承认道。 “那是谁啊?”他意思意思表示了一下兴趣。 “嗯……是迈克•牛顿。” 我不情不愿地告诉了他。 “哦,对了,你说过你和牛顿家的孩子是朋友。”他又高兴了起来。“很好的家庭,”他想了一会儿,“为什么你不邀请他这周末去参加舞会?” “爸!”我哀叫着,“他正跟我的朋友杰西卡交往呢。而且,你知道我不能跳舞。” “哦对,”他咕哝着,然后带着歉意朝我笑笑,“那我想你周六出门挺好的……我准备和局里的同事一起去钓鱼。天气据说会很暖和。可是如果你想推迟旅行计划看看有没有别人和你一起去,那我就呆在家里。我知道我太经常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了。” “爸爸,你现在做得很好了,”我微笑着,希望自己的宽慰没有表露出来,“我从来不介意自己呆着——我真的太像你了。”我朝他眨着眼睛,而他也笑了,弯起了眼边的皱纹。

    这个晚上我睡得好了些,因为太累了,所以没怎么作梦。当我在珍珠灰色的早晨醒来时,我的心情无比地好。比利和雅各布在昨晚引起的紧张似乎没有造成任何伤害,我决定彻底忘记它。当我用发夹夹起前面的头发时,我发现自己在吹口哨,接着我蹦跳着走下楼梯时,查理也注意到了。 “你今天早上很高兴。”他一边吃早餐一边评论道。 我耸耸肩。“今天周五了。” 我迅速地准备一切,这样查理一走我马上就可以出门。我准备好了书包,穿好了鞋,刷好了牙,在确定查理已经消失在视线之外后,我马上用最快的速度冲向了门口,可是爱德华更快。他已经在他闪亮的车里等着了,车窗是降下来的,引擎熄了火。 我一点也没有浪费时间,迅速就坐进了副驾座,只为了尽快看到他的脸。他歪着嘴角对我笑了笑,我的呼吸和心跳同时停止了。我想像不出一个天使怎么还能比他更光芒耀眼。他已经没有任何部分需要改进了。 “你睡得怎么样?”他问。我不知道他晓不晓得他的声音有多么迷人。 “很好。你呢?” “很高兴。”他笑得饶有兴味,我觉得我好像又错过了一个小笑话。 “我能问一下你做了什么吗?”我问。 “不能,”他咧嘴一笑,“今天还是我发问。”

    他今天想了解的是人:更多有关蕾妮的事,她的业余爱好,假期里我们都一起做什么。然后是祖辈里我唯一记得的外祖母,我学校里的几个朋友。他问到我和几个男生约会过时,我窘得要命,不过幸好我从来没有和谁真的约会过,所以这个主题没能继续下去。和杰西卡还有安杰拉一样,我空白的罗曼史让他很吃惊。 “所以你从来没有遇到过你喜欢的人?”他问的声音非常严肃,不知道正在想什么。 我很不情愿地坦白。“在凤凰城没有。” 他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 这会儿我们正在餐厅里,这一天一晃就过去了一半,时间似乎准备每一天都这样飞逝过去。我趁他暂停的时候咬了一口面包圈。 “今天我应该让你自己开车的。”他突然在我吃着的时候凭空来了这么一句。 “为什么?”我问。 “午饭后我要和艾丽斯一起离开。” “哦,”我眨眨眼,又是疑惑又是失望,“没关系,走回去也没多远。” 他不耐烦地朝我皱着眉。“我不会让你走回家去的。我们会把你的卡车开到这里来。” “我没带钥匙,”我叹息着,“我真的不介意走路。”我介意的是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变少了。 他摇着头。“你的卡车会在这里的,钥匙会插在锁孔里。除非你怕有人会偷走它。”他想到这个就大笑起来。 “好吧。”我撅着嘴同意了。我很确定我的钥匙在周三穿的牛仔裤口袋里,而这条牛仔裤在洗衣房的一大堆衣服下面。就算他闯入了我的房子,或者不管他准备怎么做,他都找不到它。看来他感觉到了我的许可里隐含的挑衅。他得意地笑着,一付自大的样子。 “你要去做什么?”我装作很随便地问。 “捕猎,”他严厉地说,“如果我明天要单独和你在一起,能做的预防工作都必须做。”他的脸色开始沉下来了……还带了一丝恳求。“你随时都能取消的,你知道。” 我垂下头,躲开他那对善于劝诱的眼睛。我拒绝被说服去害怕他,不管那真的会有多危险。那无关紧要,我在脑子里重复着。 “不,”我轻声说着,视线扫回到他脸上,“我不能。” “也许你是对的。”他低语着,声音凄冷。他眼睛的颜色似乎开始变暗了。 我换了话题。“明天我什么时候会见到你?”我问道,知道他马上要离开时我就已经开始沮丧了。 “那取决于……明天是周六,你想睡迟一点吗?”他提议。 “不想。”我回答得太快了,他差点笑出来。 “那就和平常一样的时间,”他决定道,“查理会在那儿吗?” “不,他明天去钓鱼。”我想到事情进展得这么顺利就笑逐颜开。 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尖锐起来。“如果你没回家,他会怎么想?” “我不知道,”我很冷静地说,“他知道我想洗衣服,可能他会以为我掉进洗衣机里去了。” 他瞪着我,我也瞪回去。可是他明显比我要愤怒得多。 “今天晚上你们要捕猎什么?”我确定自己已经输掉了这场瞪大眼睛的角力。 “看能在林子里找到什么。我们不会走太远。”我这么随随随便便地提到他的秘事似乎把他搅晕了。 “为什么你要和艾丽斯一起去?”我很疑惑。 “艾丽斯是最……支持我的。”他一边说一边皱起了眉。 “那其他人呢?”我胆怯地问,“他们怎么样?” 他的眉头有一瞬间都打结了。“大多数都持怀疑态度。” 我迅速地回头瞟了一眼他的家人。他们坐在那里,盯着不同的方向,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他们时一样。只不过现在那里只有四个人,他们美丽的古铜色头发的兄弟正坐在我对面,金色的眼睛烦乱不安。 “他们不喜欢我。”我猜测道。 “不是这样的,”他反对着,可是他的眼神无辜得有点过分了,“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呆着。” 我做了个鬼脸。“就这点来说,我也不明白。” 爱德华慢慢地摇着头,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接着他迎上我的视线。“我和你说过了——你完全没有看清楚自己。你不像我以前知道的任何人。你把我迷住了。” 我瞪着他,知道他现在根本是在调笑我。 他看着我的表情笑了起来。“我有这样的优势,”他低语着,小心地碰着自己的前额,“我能比一般人更轻易地抓住人类的本质。人们都很好解读。可是你……你从来不像我预想的那样行动。你经常让我吃惊。” 我又尴尬又不满地转开了头,视线再次转回到他家人那里。他说的好像是在进行一场科学实验。我居然期待着别的什么,我真想笑死自己。 “这个部分比较容易解释。”他继续说。我知道他在看我的脸,可是我还是没有转回头去,我怕他发现我眼里的懊恼。“可是还有别的……很难用语言表达——”

    当他说话时我还在盯着卡伦家的人,这时候他金发碧眼美丽得惊人的姐妹,罗莎莉,突然转头来看着我。不,不是看,是瞪着,用她那暗沉而冰冷的眼睛瞪着我。我想转开眼,可是她的凝视让我无法转开头。爱德华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低低地发出了一个愤怒的声音。那几乎是在嘘她。 罗莎莉转开了头。我大大地松了口气,转回头看着爱德华,我知道他能看到我大张的眼睛里的困惑和恐惧。 他解释的时候紧绷着脸。“我很抱歉。她只是担心,你知道……这不仅仅是对我来说很危险,我这么经常地和你一起出现在公众场合,如果……”他低下了视线。 “如果?” “如果结果……很糟糕。”就像安吉利斯港的那个晚上一样,他把头埋进了手里。他的痛苦是那么明显,我多想安慰他,可是我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做。我不自觉地向他伸出手去,可是又迅速让它落回到桌上。我担心我的碰触反而让事情变得更糟。我慢慢地意识到他的话可能会吓到我,我等着惊吓侵占我的神经,可是我所能感觉到的只有他的痛苦引发的痛苦。 还有沮丧,沮丧于罗莎莉打断了之前他想说的话。我不知道要怎么把那个话题拣起来。他还是把头埋在手里。 我试着用正常的声音开始说话。“现在你得要离开了吗?” “是的。”他抬起脸来,有一阵子他的脸色还是很严肃,可是接着他的心情又变了。他笑着说,“那可能是最好的方法。我们在生物课上还剩下十五分钟的电影得要忍受,我不认为我还能受得了。” 这时候我吓了一跳。艾丽斯小巧的精灵一样的脸突然出现在了他肩后,她的墨黑色短发刺猬一样支楞着。她的身材柔软纤细,即便是静静站着都显得那么优雅。 他和她说话时眼神都没有离开我。“艾丽斯。” “爱德华。”她回应道,她的女高音几乎和他的一样迷人。 “艾丽斯,这是贝拉——贝拉,这是艾丽斯。”他随随便便地打着手势为我们互相介绍,脸上挂着一个讽刺的笑容。 “你好,贝拉。”她黑曜石一样明亮的眼睛里带着难以解读的神情,不过她的微笑很友好,“真好,终于见到你了。” 爱德华阴森森地瞟了她一眼。 “嗨,艾丽斯。”我不好意思地低声打着招呼。 “你准备好了吗?”她问他。 他的声音很冷漠。“差不多了。我在车子那边和你会合。” 她没再多说一句话就离开了,她走路的姿势是这么优美这么柔软,我觉得妒忌在啃啮我的心。 “我应该说‘玩得开心’吗,还是说‘开心’不是太适当的情绪?”我转身问他。 “不,‘玩得开心’就很好了。”他咧嘴笑了起来。 “那么,玩得开心。”我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很真诚,不过还是没能骗过他。 “我尽量,”他还在笑着,“而你要尽力保证自己的安全,拜托你。” “在福克斯保证安全——多么大的挑战啊。” “对你来说就是挑战。”他的下巴抽紧了,“答应我。” “我答应你尽力保证自己的安全,”我背书一样说,“我今天晚上要洗衣服,那一定会充满了极大的危险。” “别掉进去。”他嘲笑着。 “我会竭尽全力的。” 他站了起来,我也离开了椅子。 “明天见。”我叹着气。 “对你来说好像是很长的一段时间,是吗?”他沉思着。 我闷闷不乐地点头。 “明天早上你就能看见我了。”他向我保证道,又歪嘴笑了笑。他越过桌子碰了碰我的脸,再次轻轻地抚过我的脸颊。然后他转身走了,我一直目送他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

    我极度地想逃掉今天剩下的所有的课,至少逃掉体育课。可是直觉警告我不能这么做。如果我现在消失,迈克和其它人都会认定我是和在爱德华一起。而爱德华本来就担心我们在公众面前出现的时间太多……如果往坏的方向发展。我拒绝陷在最后一个想法里,转而集中精神想做一些更有利于他安全的事。 我本能地知道——而且从他的行为里也能感觉出来——明天将至关重要。我们的关系将不再能保持平衡——像现在这样,如走在刀刃一样上的平衡。我们不是从这一边掉下去,就是从那一边,而这完全取决于他的决定,或者他的本能。我已经决定好了,早在我能有意识地选择之前就决定好了。我将听天由命,因为没有什么比起离开他更让我害怕,更让我痛苦。离开他对我来说是不可能的事。 我去上课,觉得自己责任重大。老实说我不知道生物课都上了什么,我满脑子都是明天的事。体育课时迈克又跟我说话了,他祝我在西雅图玩得开心。我谨慎地对他解释因为担心我的卡车开不到那,所以旅行取消了。 “你会和卡伦一起去舞会吗?”他突然间绷紧了脸。 “不,我根本不会去舞会的。” “那你要做什么?”他也太热心了。 我真想跟他说别多管闲事,然而我只是很轻快地撒了个谎。 “洗衣服,然后我要看书好应付三角学考试,否则我一定会挂科的。” “卡伦会辅导你吗?” “爱德华,”我加重了语气,“不会来辅导我学习的。他要去别的什么地方度周末。”我惊讶地注意到,这个谎撒得要比平常自然得多。 “哦,”他振作了起来,“你知道,不管怎么说,你可以来舞会和我们一起玩,那会很有趣的。我们全部人都会和你跳舞的。”他保证道。 我脑子里一下子浮现出杰西卡的脸,这让我的声音变得过分尖锐。 “我不会去舞会的,迈克,可以吗?” “很好,”他再次生气了,“我只是提个建议。”

    终于放学了,我兴趣缺缺地走向停车场。我不是太想走回家去,不过我想不出他能怎么把我的卡车弄来。结果,我再一次开始相信,对他来说没有不可能的事。我一直忽视的直觉是对的,我的卡车就好好地停在他今天早上停沃尔沃的位置上。等到我打开没锁的车门,我难以置信地摇着头,看到钥匙就插在锁孔上。 座位上有一张折起来的白纸。我拿起它,关上车门,然后把它摊开。上面是他秀雅的字体: 注意安全。 发动卡车时引擎的怒吼声吓到了我,我对着自己大笑了起来。

    等我到了家里,门是锁的,不过没有反锁门闩,这和我今天早上走时的状态一样。走进屋我就直接去看洗衣房。里面看起来和之前也一模一样。我翻了一通找出牛仔裤,接着检查口袋。空的。也许我根本是把钥匙挂起来了,我一边摇头一边想。 我依着直觉给杰西卡打了电话,相同的直觉之前已经驱使我向迈克撒了谎。我借口要预祝她在舞会玩得开心,当她反过来祝我和爱德华一切顺利时,我就告诉她旅行取消了。作为一个旁观者,她实在没必要表现得那么失望。之后我迅速就和她道再见了。 查理在晚餐时心不在焉,我猜他是担心工作上的某件事,或者是因为一场篮球赛,又或者他只是在全心享受淋酱烤面条。对查理来说,原因真是很难讲。 “那个,爸爸……”我开了个头,打断了他迷迷茫茫的境界。 “什么事,贝尔?” “我觉得关于西雅图之旅你说得对。我想我还是等着杰西卡或者是别人和我一起去吧。” “哦,”他惊讶地说,“哦,好。那么,你希望我呆在家里吗?” “不用,爸爸,别改变你的计划。我有一大堆事情要做呢,家庭作业,洗衣服……我还得去图书馆和杂货店。我整天都要进进出出的……你去玩吧,玩得开心点。” “你确定?” “非常确定,爸爸。另外,冷冻室里的鱼太少了——我们已经只剩两年,可能是三年的储备量了。” “你真的很好相处,贝拉。”他笑着。 “我可以对你说一样的话。”我大笑着说。然后我的笑声停止了,可他似乎没注意到。要欺骗他我真的是很内疚,我差点就接受了爱德华的建议对他说实话了。差点。

    晚餐后,我就折衣服,然后把另一堆放进烘干机。不幸的是,这种工作只能让我的手忙得不得了,我的脑子却是完全处于自由状态,于是它就失控了。我的心情起伏不定,一会儿是近乎疼痛的对未来强烈的期待,一会儿是诡异的恐惧在敲打我的决心。我得时刻提醒自己我已经做了决定,而且绝不反悔。我一遍又一遍从口袋里扯出他的便条,从他那简单的几个字里汲取力量。他希望我安全,我反复告诉自己。我会牢牢抓着这个信念——到了最后,他这份渴望将赢过其它任何欲望。而且我还能有什么选择呢?把他剥离出我的生活?那我绝对无法忍受。而且,自从我到了福克斯,我的生活似乎就是以他为中心的。 可是我脑海里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担忧着,如果事情结束得很糟糕……造成的伤害是不是会太可怕。 到了晚到可以睡觉的时间时,我松了口气。我知道我实在太紧张了,可能很难睡着,于是我做了一件以前从来没做过的事。我慎重地吃了完全没必要吃的感冒药——它可以让我舒舒服服地昏睡过八个小时。通常我无法容忍自己做出这样的事,可是明天的情况已经太复杂了,不需要我顶着缺觉的黑眼圈去增加状况。等着药效发作时,我弄干了洗过的头发,直到它直得完美无瑕,然后小题大做地考虑我明天要穿什么。等到明天的准备工作都做完了,我终于躺到了床上。可我还是亢奋,我控制不住地抽搐。我起了床,掏了一通装CD的鞋盒子,最后找出了一张萧邦的夜曲合集。我让曲子静静地流淌在空气里,然后又躺了回去,专注地放松着身体的每一部分。在这个过程中,感冒药起作用了,接着我愉快地陷入了无意识状态。

    我醒得很早,多亏了感冒药,昨晚的睡眠深沉无梦。虽然休息得很好,可是我立刻就又回复到昨晚那种狂热状态中去了。我毛毛躁躁地穿衣服,弄平脖子上的衬衫衣领,扯着褐色针织衫直到它垂荡在我的牛仔裤上。我迅速地瞟了眼窗外,查理早就走了。薄薄的棉花一样的云层蒙着天空,看起来它们很快就会消散。 我食之无味地吃完早饭,急急忙忙地洗了碗,然后又窥探了眼窗外,可是景色如常。等我刷完牙,重新走下楼时,一阵轻轻的敲门声让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猛跳了起来。 我飞奔到了门口。开门闩的时候我遇到了一点小小的麻烦,不过我最后总算把门给弄开了,他就站在那里。一看到他的脸,所有的焦虑都消失了,我一下了平静了下来。我轻轻地舒了一口气,他在这里,昨天的恐惧现在看起来真是非常蠢。 他一开始都没有笑,脸色黯然。可是当他看了我一圈以后,他的表情明亮起来了,然后他大笑了起来。 “早上好。”他笑着说。 “有什么问题吗?”我看看自己,没有遗漏什么重要的东西啊,鞋子,裤子都穿得好好的。 “我们撞衫了。”他又开始大笑。我终于看到他穿着一件淡褐色的长针织衫,白色的衣领从里面翻出来,还有蓝色的牛仔裤。我和他一起大笑起来,不过我没说我还很懊恼——为什么他看起来就像个T台模特而我不能呢? 我锁门的时候他已经向卡车走去了,然后他在副驾室的门外停下来等着,脸上是一付显而易见的殉道者的表情。 “我们已经说好了。”我得意洋洋地提醒他,然后爬上驾驶座,伸过手去打开了他那边的车门。 “去哪里?”我问。 “把你的安全带系起来——我已经开始紧张了。” 我一边照做一边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去哪里?”我叹着气重复了一遍。 “一直一直往北走。”他下令道。 他一直盯着我看,我简直没法把精神放在路面上。整个镇子都还在沉睡,安全起见,我开得比平常还要小心。 “你是准备在傍晚之前开出福克斯吗?” “这辆卡车老得可以当你的车的祖父了,放尊重点。”我回嘴道。 尽管他这么消极,我们还是很快出了镇子的边界。茂盛的灌木丛和密密匝匝的绿色树干代替了草坪和房屋。 “往右转,上1-10公路。”他在我准备问的时候发出了指令,我安静地照做了。 “现在一直开到马路尽头。” 我能听出他声音里的笑意,可是我的心思都放在驾驶上了,如果开到路外头去的话,不就证明了他的先见之明吗。 “马路尽头是哪里?”我疑惑地问。 “一条小路。” “我们要徒步走?”感谢上帝,我穿了网球鞋。 “有问题吗?”听起来他倒好像很希望有问题。 “没有。”我尽力让这个谎话听起来很坚定。不过如果他觉得我的卡车太慢…… “别担心,大概只有五英里远,而且我们也不赶时间。” 五英里。我什么话也没回答,免得他听到我因为惊恐而支离破碎的声音。五英里路上危险的树根和四处散乱的石头,它们在等着扭伤我的脚踝或者总之让我走不了路。我已经预想到那丢脸的场景了。 我翻来覆去地琢磨着即将到来的恐怖事件,有一阵子我们一句话也没说。 “你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终于不耐烦了。 我又撒了个谎。“只是在想我们要去哪里。” “天气好时我就喜欢去那个地方。”他说完后,我们都往窗外瞄了一眼,云层正在渐渐变薄。 “查理说今天会很暖和。” “你告诉查理你要做什么了吗?”他问。 “没。” “不过杰西卡认为我们要一起去西雅图吧?”他想到这个似乎很高兴。 “没有,我告诉她旅行取消了——那是事实。” “没人知道你和我一起?”又生气了。 “那就得靠……我猜你告诉艾丽斯了?” “那真是非常有帮助,贝拉。”他厉声说。 我装作没听到。 “福克斯已经让你沮丧到产生自杀倾向了吗?”我不理他他就继续质问。 “你说过如果你……如果我们老是一起出现在公众场合,那会很麻烦。”我提醒他。 “所以你就担心如果你没回家——会给我造成麻烦?”他听起来还是很生气,而且语气尖刻。 我点头,眼睛还是盯在路面上。 他低声咕哝着什么,说的速度太快了,我没听懂。

    剩下的路程是在一片静默中驶过的。我可以感觉到他满心反对的怒气,而我也想不出什么话好说。 然后马路到了尽头,它在一个小小的木制路标后面缩小成了一条羊肠小道。我把车停在狭窄的路肩,然后胆战心惊地下了车。他那么生气,而我现在不能用开车作借口不看他了。天气现在很暖和,是自从我来福克斯后最暖和的日子,在云层之下空气几乎是闷热的。我脱掉了针织衫,把它系在腰上打了个结。幸好我穿了无袖的薄衬衫,尤其是我还要往前走这五英里。 我听到他那边的门砰的关上了,转头就看见他也已经脱掉了针织衫。他背对着我,脸朝着车边绵延的森林。 “走这边。”他一边说一边转头扫了我一眼,眼神还是很恼怒。然后他就往幽深的森林里走去。 “那小路呢?”我匆匆忙忙地绕过卡车跟上他,我的恐慌都暴露在声音里了。 “我只说路尽头是一条小路,没说我们要往上面走。” “不走小路?”我绝望地问。 “我不会把你弄丢的。”他转过身来,一脸嘲弄的笑容。我把一声喘息扼杀在喉咙里。他的白衬衫是无袖的,而且没系扣子。光滑白净的皮肤毫无遮挡地从他的喉部一直延伸到他大理石一样的胸膛,那完美的肌肉再也不是藏在衣服底下若隐若现了。他太完美了,我能感觉到一阵绝望的刺痛,这样一个天赐的生物怎么可能会中意我。 他盯着我,显然被我痛苦挣扎的表情弄得很疑惑。 “你想回家吗?”他静静地问着,话音里浸透了远超过我的另一种不同的痛苦。 “不。”我走近他身边,我不要再浪费能和他在一起的任何一秒时间了。 “怎么了?”他问着,声音很温柔。 “徒步旅行我不是很在行,”我阴郁地说,“你得要很有耐性才行。” “我可以很有耐性——只要我竭尽全力。”他迎着我的目光笑着,想让我从那阵莫明其妙的沮丧里振奋起来。 我试着回给他一个笑容,可是这个笑容很虚弱。他细细地盯着我的脸看。 “我会把你带回家的。”他向我保证道。我不知道这个保证是不是无条件的,还是说只有我们立即分开它才有效。我知道他以为我是因为恐惧才那么心烦意乱,真高兴我是那个他读不到思想的人。 “如果你希望我在太阳下山前往这个丛林里爬过五英里,你最好现在就领路。”我酸溜溜地说。他皱着眉头,想尽力理解我的音调和表情。 过了一会儿他还是放弃了,领着我往森林走去。

    它没有我想的那么恐怖。大部分路都很好走,他一路替我拨开了湿漉漉的羊齿植物和蜘蛛网一样的苔藓。当我们必须翻过倒下的树木或者巨石时,他会托着我的胳膊肘帮我翻过去,一旦我安稳落地他就会立刻松开我。他冰凉的触碰每一次都让我心律失常,有两次我瞄了一眼他的脸,很明显,他能听到我的心跳。 我尽力不去看他,不过这是白费力气。而每一次看到他美丽的轮廓,我都要被悲伤刺痛一次。 大多数时候我们都不说话,偶尔他会随便问到一个前两天审问时没有提及的问题。他问到我的生日,我的小学老师,我小时候养的宠物——我得承认在连续养死了三只鱼以后,我就完全放弃了。他听到这个时大笑了起来,笑得比以往都大声——悠远的回声在空旷的丛林里回荡着。 徒步旅行因为我而几乎耗掉了整个早上,可他从来没有表现出一点点的不耐烦。参天的古木从我们身边蔓延开去,形成了一个无垠的牢笼,我开始担心我们永远都走不出去了。可是他悠闲得很,在这个绿色的迷宫里他很自在,似乎永远不担心会迷失方向。 几个小时之后,从层叠的树冠漏下的光线开始改变了,从朦胧的橄榄绿转向了更明快的翡翠色。就像他之前说的那样,天气转晴了。自从我们进入树林以来,我第一次感觉到兴奋的激动,而且这激动迅速转变成了急躁。 “我们还没到吗?”我装出一付怒气冲冲的样子。 “快了。”他看到我心情变好就笑了,“你看到前面的亮光了吗?” 我眯着眼往浓密的树林里看。“呃,我应该看到吗?” 他得意地笑起来。“可能对你的眼睛来说还有点远。” “看来我应该去验光配眼镜了。”我小声抱怨着,他笑得更得意了。 但是又往前走了一百码后,我看到了,前面的树木间有一片亮光,它不是绿色的,而是明黄色的。我加快了步伐,每走一步我都更热切。他这会儿让我在前面领路了,自己则在后头静静跟着。

    我站在最后一丛羊齿植物边上,停在了这圈光亮的边缘。那是我见过的最明媚的景象,在小小的,完美的圆形草地上,开满了紫色的,黄色的,柔白的野花。近处的什么地方,山泉汩汩地响着。阳光从头顶上直射下来,明黄色的光线烟霭一样笼着这个小小的环形领地。我满心敬畏地缓缓走过去,走过柔软的草地,摇曳的野花,还有那温暖的黄金一样的空气。走到半道我转过身,想和他分享这一切,可是他没在我以为的那个位置上。我突然担心起来,原地转着圈找他。最后我看到了他,他还在浓密的树冠下站着,就在这方小天地的边缘,万分谨慎地看着我。我这才想起来,美仑美奂的景象让我忘记了一件事——谜一样的爱德华和阳光,他答应今天要向我展示一切的。

    我面对着他后退了一步,眼睛里的好奇都要溢出来了。可是他的眼神是谨慎又犹豫的。我鼓励地朝他笑笑,做了个手势,又往后退了一步。他警告地抬起一只手来,我顿住了,犹豫地缩回了脚。 爱德华似乎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后他走进了明晃晃的正午阳光中。

  • 傅临春

    傅临春 (自在) 楼主 2010-02-20 21:32:14

    第十三章 表白

    阳光下的爱德华令人无法言语。即使盯着他看了一下午,我也没法习惯。昨天的捕猎给他的皮肤染上了一点晕红,可这无关紧要。他白皙的皮肤在阳光里闪烁着光芒,是真真正正地在闪烁着光芒,就像数以千计的微型钻石嵌在上面一样。他纹丝不动地躺在草地上,衬衫在光芒耀人的石刻一样的胸膛上敞开着,裸露的手臂晶莹闪亮。他没在睡觉,只是闭着闪闪发亮的淡紫色眼睑,整个人就像一尊完美的石雕。只是那质地太不可捉摸,它光滑得像大理石,耀眼得像水晶。 有的时候他的嘴唇在动,速度快得像在颤抖。可是当我问起来时,他告诉我他是在给自己唱歌,只是那声音太低了,我听不见。 我也一样享受这阳光,尽管空气对我来说不够干燥。我本来很愿意像他一样平躺着,让阳光温暖我的脸。可我只是蜷在那里坐着,下巴靠着膝盖。我不想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微风温柔地抚着我的头发,翻掠着他身体周围的绿草,而他只是一动不动地躺着。

    这草地在第一眼看来是多么美丽,可现在在他耀眼的光芒下也显得黯然失色了。我总是害怕他会像一个幻影一样消失掉,现在这担心也是一样,太美了,看起来不像是真实的……他闪亮的手就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我犹豫着伸出一个指头,抚过了他的手背。我再一次惊异于那完美的触感,丝缎一样光滑,岩石一样冰冷。当我抬起头时,他的眼睛是睁开的,他在看着我。今天它的颜色又像黄油硬糖了,在捕猎过后显得更淡更温暖。一个微笑迅速地浮现在他完美的唇角上。 “我没吓到你?”他半开玩笑地问着,不过我从他柔和的噪音里听出了好奇。 “平常就吓得够多了。” 他笑得更开心了,白牙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我挪得更近了点,这次伸出了我的整只手,用指尖描着他前臂的轮廓。我看见自己的手指正在颤抖,他一定察觉到了。 “你介意吗?”我问道,因为他又把眼睛闭起来了。 “不会,”他没睁眼,“你想像不出那是什么感觉。”他叹息着。

    我轻轻地抚过他手臂上完美的肌肉,指尖顺着隐约可见的淡青色静脉掠过他肘部内侧。接着我想用另一只手把他的手掌翻过来。他察觉到了我的动作,突然就把手掌翻了上来。又是那种快到看不清的动作,吓了我一大跳,我的手指在他手臂上停滞了一个短暂的瞬间。 “对不起,”他咕哝着,我抬起头来正好看到他又闭上了金色的眼睛,“和你在一起我太容易放松自己了。” 我举起他的手,对着阳光转来转去看它的闪光,又把它举得更近一点,想看清楚他皮肤上隐藏的立面。 “告诉我你在想什么。”他低语着。他在看着我,眼神突然变得专注起来。“对我来说这种状况还是很奇怪,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得知道,我们其他人无论什么时候都只能这样过日子。” “艰辛的生活。”他语气里那一丝遗憾是我想像出来的吗?“可是你还没有告诉我。” “我希望自己能知道你正在想什么……”我犹豫了。 “然后呢?” “我希望自己能相信你是真实的,然后我希望自己不要害怕。” “我不希望你觉得害怕。”他的声音是一阵温柔的耳语。我听出了他不能承诺的话——我不需要害怕,没有什么事可害怕的。 “嗯,那不是我指的害怕,虽然说那的确是需要考虑的方面。” 我没看到他是怎么坐起来的。他用右手臂撑着身体,左手还在我手心里。他天使一样的脸离我只有几英寸远。我可能——我应该——在他出人意料地靠近时退开去,可是我动不了。他金色的眼睛在诱惑着我。 “那你害怕什么?”他专注地低声问。 可我无法回答。就像之前那唯一的一次一样,他冰凉的呼吸抚在了我的脸上。那甜美的芬芳令人垂涎,它是那样的独一无二。我忘了思考,本能地靠了过去,呼吸。 然后他消失了,他的手猛地从我手里抽走了。等到我的眼睛又能重新聚焦时,我看到他在二十英尺外,站在小草地边缘的一棵巨大的冷杉下,在那幽深的树影里盯着我。他的眼睛在阴影里显得很暗,我看不懂他的表情。 我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伤痛和震惊,空着的手心刺痛着。 “我……很抱歉……爱德华。”我低声说,我知道他听得到。 “给我一点时间。”他喊道,声音刚好大到我能听见的程度。我完全静止地坐着。

    在长得难以置信的十秒钟以后,他走回来了,对他来说这速度很慢。他在几英尺外就停下来了,优雅地盘腿坐了下来。从头到尾他的眼神都没有离开过我。他深深地呼吸了两次,然后一脸愧疚地笑了。 “我真的非常抱歉,”他踌躇着,“如果我说我也只是个人,你能懂我的意思吗?” 我点了一下头,虽然他在开玩笑,可是我还不太能笑出来。当我迟缓地意识到刚刚的危险时,肾上腺素开始在我的血液里激增。他坐在那里能闻得出来,他的笑容变得嘲弄起来。 “我真是世界上最强的捕食者,不是吗?我身上所有的一切都在诱惑你——我的声音,我的脸,甚至我的气味。好像我真的需要它们一样!”他突然站了起来跳开去,立刻消失在我的视野中。接着他出现在之前那棵树下,在半秒之内绕过了草地。 “好像你可能逃过我一样。”他苦涩地大笑着。 他伸出一只手,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他毫不费力地从云杉上扯断了一根两英尺粗的枝干。他轻轻托了它一会儿,然后猛地把它掷了出去。那枝干狠狠地撞碎在了另一棵巨大的乔木上,震得那棵树剧烈地颤抖起来。 然后他又出现在了我面前,站在两英尺外,静止像石头一样。 “好像你可以打倒我一样。”他轻柔地说。 我一动不动地坐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害怕他。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从完美的教养下彻底地解放出自己。他比任何时候都更不像人类……也比任何时候都要美。我脸色灰败地坐在那里,张大着眼睛,就像一只被蛇盯住的小鸟。 他美丽的眼睛里燃烧着冲动的兴奋,不过,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火焰慢慢地熄灭了。他的表情慢慢地罩上了一层苍凉的悲哀。 “别害怕。”他低语着,丝绒一样的声音还是那么诱人,尽管他不是故意的。“我保证……”他踌躇着,“我发誓不会伤害你。”他似乎更想说服他自己。 “不要害怕。”他再次低声说着,一边慢慢地接近我,慢得有点夸张。他轻轻放软了身体坐下,动作慎重而缓慢,直到他的眼睛平平地望进我的眼,只离了一英尺远。 “请你原谅我,”他很正式地道歉,“我能控制自己。你让我忘了戒备,可是我现在能完全控制住自己了。” 他等着,可我还说不出话。 “我今天一点也不渴,真的。”他眨着眼。 我不得不笑了起来,虽然断断续续,声音还在颤抖。 “你还好吗?”他轻声问着,一边把大理石一样的手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放回了我手里。 我看着他光滑而冰冷的手,然后望向他的眼睛,他温柔的眼睛里尽是悔恨。我又看回他的手,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描着它的轮廓。然后我抬起头,胆怯地笑了笑。 他回应我的笑容无比灿烂。 “那么,在我变得这么失礼之前,我们说到哪儿了?”他声音里温和的韵律属于上一个世纪。 “我真的记不得了。” 他笑着,可是脸色很羞愧。“我想我们在聊你为什么害怕,除了最明显的原因。” “哦,对。” “那是?” 我低着头,在他光滑闪亮的手掌里胡乱用指尖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我也太容易沮丧了。”他叹着气。我看着他的眼睛,突然明白过来,和我一样,这对他来说也是全新的体验。无论他在那漫长的岁月里经历了什么,对他而言现在也是一样的折磨。我想到这个,便重新鼓起了勇气。 “我害怕……是因为,嗯,明显的原因是,怕我不能和你在一起。我还怕我想和你在一起,太想和你在一起。”我说话的时候低头看着他的手,要把这个大声说出来实在太困难了。 “是的,”他缓缓地说,“这的确是应该害怕的事。想和我在一起,那真的不应该是你最想做的事。” 我皱起了眉。 “我很早以前就应该离开,”他叹着气,“我应该现在就离开。可是我不知道我做不做得到。” “我不希望你离开。”我痛苦地低声说着,又低下了头。 “所以我更应该离开。可是别担心,我本质上是个自私的生物。我太渴望要你陪在我身边,我本来不应该这样想的。” “我很乐意。” “不行!”他抽回了手,这一次动作温和得多,不过声音要比平时刺耳得多。只是这声音对他而言虽然刺耳,却仍然比任何人类的声音都要美丽。真是很难跟得上他突然的心情变换,我总是呆呆地落后一步。 “我渴望的不只是你的陪伴!永远别忘记这个。永远别忘记我对你来说比对任何其他人都更危险。”他停了下来。我抬起头,只见他渺茫地盯着树林深处。 我思考了一会儿。 “我想,不管怎样,我不明白你最后一句的意思是什么。” 他把视线转回来,看着我笑了,他的心情又转变了。 “我该怎么解释呢?”他沉思着,“我不想再吓到你……嗯——”他似乎不假思索地又把手放回我手里。我用两只手紧紧地握住了它。他看着我们的手。 “那真是很奇妙,令人愉悦的温暖。”他叹息着。 他花了一点时间整理思绪。 “你知道每个人都喜欢不同的气味吧?”他开始说了,“有些人喜欢巧克力冰淇淋,另一些人则喜欢草莓味?” 我点点头。 “很抱歉我用食物来打比方——我想不到其它解释的方法。” 我笑了,他可怜兮兮地笑回来。 “你看,每个人的嗅觉都不一样,本质性的不同。如果你把一个酗酒的人关在一个装满过期啤酒的房间里,他会很高兴地把它们喝了。不过他也可以抵制住诱惑,只要他愿意,只要他还想控制自己。现在让我们往这个房间里放上一杯百年陈的白兰地,一杯最珍贵的柯纳克白兰地——整个房间都会充满它温暖的芬芳——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我们安静地坐着,看着彼此的眼睛——琢磨着对方的心思。 他先打破了沉默。 “可能这个比喻不太恰当。白兰地可能太容易就能被拒绝。也许我应该把酗酒者换成吸毒成瘾者。”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对你而言像是海洛因?”我取笑着,想把气氛弄轻松一点。 他立刻笑了,看起来很欣赏我的努力。“对,你确实是我的海洛因。” “这种情况很经常出现吗?”我问。 他仰头看着树顶,一边想一边回答我。 “我和我兄弟说到过这个。”他还在望着上方,“对贾斯珀来说,你们每个人都一样。他是最新加入我们家的。对他而言要完全戒除是太难受了,他还没能成长到能分辨出不同的气味,不同的味道。”他迅速扫了我一眼,一脸歉意。 “对不起。”他说。 “我不介意。请你别担心会冒犯我,或者吓到我,或者别的什么。这是你思考的方式。我能理解,至少我可以尽力去理解。你想怎么解释就怎么解释。” 他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后又盯着天空。

    “所以贾斯珀不清楚他是不是遇到过像你这样——”他犹豫着,寻找着恰当的词句,“——像你这样吸引我的人。所以我认为他没有遇到过。埃米特,可以说他戒酒的历史更久远一些,他明白我的意思。他说他碰到过两次,其中一次比另一次还要更无法抗拒。” “那么你呢?” “从来没有。” 这句话在温暖的微风里浮动了一会儿。 “那埃米特做了什么?”我只是想打破这份寂静。 可是这个问题问错了。他的脸色沉了下来,手在我的掌心里握成了拳头。他掉过了头去。我等着,可是他没有回答。 “我想我知道了。”我最后说道。 他抬起眼来,脸上带着渴望和恳求。 “即使是最坚强的人也有失手的时候,不是吗?” “那你需要什么?我的允许吗?”我的声音比预想的要更尖锐。我尽力想让自己的音调更柔和——我能想像到他对我这样诚实要付出什么代价。“我的意思是,怎样都没有希望吗?”我竟然能这么平静地讨论自己的死亡! “不,不是!”他一下子悔恨不已,“当然有希望!我是说,我当然不会……”他让那个句子断在那里,眼神炙热。“对我们来说情况不同。埃米特……那些都是他偶尔碰到的陌生人,而且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他还不像现在这么……有经验,不像现在这样谨慎。” 他安静下来,在我思考的时候专注地看着我。 “那么如果我们是在……唔,在一个黑暗的小巷里或者别的什么地方碰见……”我的声音渐渐变小了。 “我用尽了全力才没有在坐满了孩子的教室里跳起来,还有——”他突兀地停下来,转开了视线,“当你走过我身边时,我本来可能把卡莱尔为我们做的一切都摧毁掉的,当时当地。如果我不是已经抵制我的饥渴有,嗯,有那么多年,我不可能能阻止得了自己。”他停下来,瞪着那些树木。 他严肃地看着我,我们两个人都想起来了。“你当时一定以为我疯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怎么能一下子恨我到那种程度……” “对我来说,你就像恶魔一样,是从我自己的地狱里被召唤出来摧毁我的。从你皮肤上散发出来的芳香……我以为第一天我就会精神错乱。在那一个小时里,我想出了上百种把你从那个教室里引诱出去的方法,让你一个人跟我走。可是我把每一个想法都压回去了,我想着我的家人,想着我能为他们做什么。我必须离开,在我说出能拐走你的话之前逃走……”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不知所措的神情,我正在努力试着承受他苦涩的回忆。他金色的眼睛在睫毛后面散发着致命的魔力,催眠一样灼烧着我。 “你当时会跟我走的。”他很肯定。 我尽力用平静的声音回答他。“毫不犹豫。” 他把那炙热的视线掉开了,皱着眉又低头看我的手。“然后,当我白费劲地想重新安排我的课表好避开你时,你竟然在那里——在那个温暖的小房间里,那气味让我发疯。当时我几乎要把你带走了。那里只有另一个脆弱的人类,当时的情况太容易应付了。” 我在温暖的阳光下发起抖来,我透过他的眼睛重新看到了当时的情况,只不过这一次意识到了危险。可怜的寇普小姐,我差点就不明就里地把她害死了,我又开始发抖。 “可是我克制住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我强迫自己不要等着你,不要跟踪你离开学校。到了外面,因为闻不到你的气味了,我就更能清晰地思考,做了正确的决定。快到家时我离开了家人——我太惭愧了,不想告诉他们我有多脆弱,他们只知道发生了什么很糟的事——然后我直接去医院找到卡莱尔,告诉他我要走了。” 我吃惊地瞪着他。 “我和他换了车——他车子的油箱是满的,而我不想中途停下来。我不敢回家面对埃斯米。她不会让我就这么挥挥手走掉的,她会尽力说服我,告诉我那是没必要的。” “第二天早上我已经在阿拉斯加了,”他听起来很羞愧,就像是在供认他有多么懦弱一样,“我在那里呆了两天,和一些老朋友……可是我想家。我讨厌自己让埃斯米伤心,还有他们其他人,我的家人。在山顶纯净的空气里,真是很难相信你的气味会如此令人无法抗拒。我告诉自己逃跑是一件懦弱的事。之前我也抵制过诱惑,它们没有这一次这么可怕,远远没有,可是我很坚强。你是谁,一个毫无价值的小丫头——”他突然咧嘴笑了起来,“——你居然要把我从我想呆的地方赶走?所以我回来了……”他望着空处。 我说不出一句话。 “在再次见到你之前,我做了预防,去捕猎,吃得比平常都多。我确信自己够坚强,能把你当作其他人一样对待。我太自大了。” “我没办法直接从你的想法里得知你对我的反应,那无疑是个新难题。我从来都没有用过这么迂回的方法,得从杰西卡的脑子里获取你的想法……可是她太喜欢加工了,而且要屈从于这种方法实在是让人生气。另外我还不知道你说的话是不是你的本意。这一切真是让人烦透了。”他一边想一边皱起了眉。 “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你原谅我第一天的无礼,所以我想象对其他人一样对你说话。实际上我热切地希望能弄明白一些你的思想。可是你太有趣了,我发现自己被你的表情吸引住了……而时不时你的手或者头发搅动了空气,那气味又再次让我晕眩……” “然后,你差点在我眼前被撞死。之后我为自己当时的行为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借口——因为如果我不救你,那么你的血就会在我面前飞溅出来,我想我到时绝对没有办法克制自己,那就会暴露出我们的真面目。可这个借口是之后想出来的,在当时,所有我能想到的只是,‘不能是她’。”

    他闭上了眼,在这段极度痛苦的坦白之后陷入了沉思。我热切地听着,这份热切超出了理性容许的程度。常识告诉我我应该害怕。可是,我只是因为最终理解了整件事而感到宽慰,并为他遭受的折磨而心疼,哪怕他招认的是他想要夺走我性命的欲望。 最后我终于能说话了,尽管我的声音很虚弱。“那在医院里呢?” 他的眼神跳回到我身上。“我吓坏了。我不能相信我居然把大家都置于危险之中,把我自己交到了你手里——你们所有人。倒好像我需要另一个动机来杀你一样。”当这个词蹦出来时我们两个人都往后退缩了。“不过它却造成了相反的效果,”他迅速接下去,“我和他们争吵,罗莎莉,埃米特,还有贾斯珀,他们都说是时候了……那是我们吵的最凶的一次。卡莱尔站在我一边,还有艾丽斯。”他说到她时做了个鬼脸。我想不出是为什么。“埃斯米则让我去做任何能让我留下来的事。”他一脸纵容地摇着头。 “第二天我窃听了所有和你说过话的人的思想,我很震惊,你居然保守了秘密。我完全不能理解你。不过我知道我不能再靠近你了。我尽了全力,能离你多远就离你多远。而每一天,你皮肤上的芳香,你呼吸里的,你头发上的……它就像第一天一样狠狠地折磨我。” 我们的眼神触碰在了一起,他的眼神意外地柔软。 “在所有这一切之后,”他继续说,“我倒更愿意在第一时间就告诉你真相,而不是现在这样在这里向你忏悔,既没有目击者,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止我伤害你,我不愿意这样。” 作为一个正常人类,我不禁问道:“为什么?” “伊莎贝拉。”他慎重地叫着我的全名,然后又用空着的那只手玩闹一样乱抚了一下我的头发,这随随便便的碰触让我全身像触了电一样。“贝拉,如果我伤害了你,我将无法忍受自己。你不知道它是怎样的折磨我。”他低下头,又羞愧起来,“一想到你会一动不动,又苍白,又冰冷……再也看不到你脸红的样子,再也看不到你看穿我时眼睛里闪烁的光芒……那我会受不了的。”他抬起了明亮而又痛苦的眼睛看着我,“现在你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有生以来最重要的东西。”

    我觉得头晕目眩,我们谈话的方向转变得太快了,从我即将面临死亡这个令人欢快的主题,一下子跳到了互相表白。他等待着,甚至在我低头研究我们的手时,他金色的眼睛也盯在我身上。“你早就知道我是什么感觉了,那不用说了,”我最后说,“我就在这里……如果一定要解释的话,我只能说,我宁愿死也不要离开你。”我皱起了眉。“我是个白痴。” “你是个白痴。”他一边赞同一边大笑起来。我们的眼神碰到了一起,我也笑了。我们因为这样愚蠢又荒谬十足的瞬间一起大笑起来。 “结果狮子爱上了羔羊……”他低声说。我撇开了眼神,因为这句话而战栗着。 “这羔羊真是太傻了。”我叹息着。 “这狮子真是太疯狂太有自虐倾向了。”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盯着森林深处,不知道神游去了哪里。 “为什么……”我开了个头,然后顿住了,我不知道应该怎么继续下去。 他看着我笑了,阳光在他的脸上,牙齿上闪耀着。 “怎么?” “告诉我之前你为什么从我身边跑开了?” 他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你知道原因的。” “不,我是说,我具体做错了什么?你看,我必须自己小心,所以我最好是开始学习有什么事是我不能做的。比如说,这样——”我抚摸着他的手背,“——这样好像没关系。” 他又笑了。“你没做错任何事,贝拉。是我的问题。” “可是我希望,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自己能帮上忙,让你不要那么难受。” “嗯……”他想了一阵子,“那只是要看你有多靠近。大多数人类会本能地避开我们,因为我们和他们过于不同……我没料到你会那么接近。还有你喉咙的气味。”他顿住了,一边看着我,担心我是不是会害怕。 “好吧,那么,”我轻快地说,我想缓和一下突然紧张起来的气氛,就缩起了下巴,“把喉咙藏起来。” 它见效了,他大笑了起来。“不,说真的,最重要是动作别太突然。” 他举起了空着的那只手,然后温柔地把它放到了我颈部的一侧。我一动不动地坐着,他碰触时引起的寒颤是一种本能的警告,警告我我应该觉得恐惧。可是我并没有害怕的感觉。我心里,不管怎样,那是另外一种感觉…… “你看,”他说,“完全没事。” 我的血流在加速,真希望我能减缓它,这种加速的脉搏撞击声——只会让一切都变得更困难。他肯定听得到它。 “你脸红的样子真可爱。”他低声说着,轻轻地抽出了另一只手。我的手软软地掉在了膝盖上。他轻轻地抚过我的脸颊,然后用大理石一样的双手捧住了我的脸。 “千万别动。”他低语着。可是我早已经凝固了。 他慢慢地靠向我,从头到尾眼神都没有离开过我的眼睛。然后突然间,他把他冰冷的脸颊靠在了我的颈弯处,那动作同时也很温柔。我已经完全动不了了,哪怕我想动。我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看着阳光和微风抚弄着他古铜色的头发,这是他最像人类的部分。 接着,他的手从我脖子两边慢慢地滑下来,刻意地减缓了速度。我颤抖着,他屏住了呼吸,可是他的手并没有停止。它们温柔地掠向我的肩膀,然后停在了那里。 他的脸侧向了一边,鼻尖掠过了我的锁骨,然后他把这一边脸轻轻地靠在了我的胸前。听我的心跳。 “呵。”他轻叹着。

    我不知道我们静静地在这里坐了多久。可能有好几个小时。最后我狂跳的脉搏也安静下来了,可是他就那么靠着我,既没有动弹,也没有说话。我知道任何时候都可能越过那道边界,然后我的生命就会完结——速度快得我可能都感觉不到。可是我没办法让自己觉得害怕,除了他正在碰触我,我没办法想到其它任何事。

    然后,他放开了我。太快了。 他的眼神很宁静。 “以后不会这么难了。”他满足地说。 “对你来说非常难吗?” “没有我想像得那么难。你呢?” “不,对我来说……那不是糟糕的感觉。” 他看着我的反应笑了。“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笑了。 “这里,”他拿起我的手贴到他脸上,“你感觉到它有多温暖么?” 那几乎是温暖的,他的皮肤一向像冰一样冷。可我几乎没法注意这个。我碰到了他的脸,从第一天见到他起我就时时地梦想着这件事。 “别动。”我低声说。 没有人能比爱德华更加静止了,他闭起了眼,变得像石头一样,就像我手下的一座雕像。 我的动作甚至比他的还要慢,我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做出任何意外的动作。我抚摸着他的脸颊,轻轻地抚过他的眼脸,他眼窝底下紫色的阴影。我描着他鼻子完美的轮廓,然后更加仔细地掠过那毫无暇疵的嘴唇。他的唇在我手下微微张开,我可以在指尖感觉到他冰凉的呼吸。我只想靠过去,去吸吮他的芬芳,所以我放下了手退开了,我不想把他逼得太紧。 他张开了眼,那里面尽是欲望。不是那种让我害怕的欲望,可它让我的腹部猛地抽紧了,我的血液再次开始冲击血管。 “我希望,”他低语着,“我真希望你能感觉到这种……复杂的……骚乱的……感觉。那样你就能理解了。” 他抬起手来够我的头发,仔细把它们从我的脸上拨开。 “告诉我。”我低声说。 “我想我没法告诉你。我和你说过,一方面是那种饥饿——饥渴——作为一种可悲的生物,我对你有这样的感觉。我想你能在某个程度上理解这个,只不过——”他勉强笑了一下,“由于你并没有沉迷于任何非法事物,所以你可能没法完全感受得到。” “但是……”他的手指轻轻地触到了我的嘴唇,令我再次颤抖起来,“还有另一种饥饿的感觉,我不能理解这种欲望,对我来说是完全陌生的感觉。” “我可能比你想的要更明白这个。” “我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像人类过。这种感觉很平常吗?” “对我来说?”我停了一下,“不,从来不。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这种感觉。” 他握住了我的手。在他的力量下它们显得那么软弱。 “我不知道要怎么靠近你,”他承认道,“我不知道要怎么做。” 我非常缓慢地倾过身去,用我的眼睛警示着他。接着我把脸靠在了他石头一样的胸膛上。我只能听到他的呼吸,没有别的声音。 “这就够了。”我叹着气,闭上了眼。 他用手臂环抱着我,把脸靠在了我的头发上。这个姿势非常像人类。 “你比你自己相信的要做得更好。”我评价道。 “我还有人类的天性——它们可能隐藏得很深,可是它们还在那儿。”

    我们又这样不知道坐了多久。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可能像我一样不想挪动。不过我看见光线黯淡下去了,树林的影子开始向我们逼近。我叹了一口气。 “你得走了。” “我想你不能读取我的思想。” “现在比以前更清晰了。”我能听出他声音里的笑意。 他扶起我的肩,我抬头看着他的脸。 “我能向你展示一下吗?”他问着,眼神突然激动起来。 “展示什么?” “展示我怎样在森林里行动,”他盯着我的表情,“别担心,你会非常安全的,而我们能够很快到达卡车那边,快得多。”他扯着嘴角对我笑了笑,这个笑容美得让我差点停止心跳。 “你会变成蝙蝠吗?”我戒备地问。 他大笑起来,笑得比我以前听过的都大声。“我好像之前还没有听过这个!” “对,你肯定老是变来变去。” “来吧,胆小鬼,爬到我背上来。” 我等着看他是不是在开玩笑,可是显然,他是说真的。他发现我的犹豫时笑了,伸手拉住了我。我的心脏病又发作了,即使他听不到我的想法,我的脉搏也总是能够告发我。接着他把我背到了背上,我根本就没用什么力气,然后,他让我用手臂和腿紧紧地夹住他,紧到可以勒死一个正常人类。我倒像是抱着一块石头。 “我比你平常背的东西要重一点。”我警告他。 “哈!”他嗤之以鼻。我简直可以听见他在翻白眼,之前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情绪高涨。 然后他吓了我一跳。他突然抓住我的手,把手掌贴近他的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以后就轻松多了。”他低声说着。 然后他开始跑了。

    如果我以前因为他而怕死过,那和现在的感觉比实在算不了什么。 他急速穿过森林里黑暗而浓密的灌木丛,像一颗子弹,像一个幽灵。没有声响,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的脚在触碰地面。他呼吸的频率始终如一,看起来根本就不费力。可是树木极速地向后退去,往往在只有几英寸的地方飞掠过去。 我吓到没法闭上眼睛,尽管森林里冰凉的山风吹打着我的脸,刮得我的眼睛热辣辣地疼。我觉得自己就像是在一架正在飞行的飞机上从舷窗里蠢兮兮地伸出了头。另外,平生第一次,我因为运动过快而晕眩得想吐。 然后奔跑结束了。我们早上徒步走了数个小时才到达爱德华的小草地,可是现在,大概就几分钟的功夫,我们回到了卡车边上。 “令人振奋,是不是?”他的声音很高,他还在兴奋。 他定定地站着,等我爬下来。我试了,可是我的肌肉不听使唤。我的手臂和腿还是紧紧扣在他身上,而我的头晕得难受。 “贝拉?”他问道,有点着急了。 “我想我需要躺下来。”我喘息着。 “哦,对不起。”他等着我,可是我还是动不了。 “我想我需要帮助。”我承认道。 他无声地笑着,轻轻地把我勒得死紧的手从他脖子上解下来。他钢铁一样强壮的手没有遭到任何抗力。然后他把我拉到他前面,像抱小孩子一样温柔地用他的手臂捧着我。他抱了我一会儿,便小心翼翼地把我放到了柔软的羊齿植物丛上。 “你觉得怎么样?”他问。 我不确定自己感觉怎么样,因为我的脑袋正在疯狂地打转。“头晕,大概。” “把头放在膝盖之间。” 我照做了,但是没有太大的效果。我慢慢地吸气,呼气,让脑袋定着一动不动。我能感觉得到他就坐在我旁边。时间一点点过去了,最后我终于能抬起头来了。我的耳朵里嗡嗡作响。

    “我想这不是好主意。”他沉思着。 我尽力表示肯定,只是声音太虚弱了。“不,这很有趣。” “哈!你苍白得就像个幽灵——不对,你苍白得就像我一样!” “我想我应该闭上眼睛。” “下一次要记得。” “下一次!”我呻吟着。 他大笑起来,情绪还是很高涨。 “爱现。”我咕哝着。 “张开眼睛,贝拉。”他轻轻地说。 他就在眼前,脸离得很近。他的美让我无法思考——美得太过分了,超出了我可能渐渐习惯的程度。 “在我奔跑的时候,我在想……”他顿了一下。 “怎样才能不撞到树,我希望如此。” “傻瓜,”他轻声笑着,“奔跑是我的第二天性,我根本就不需要去思考它。” “爱现。”我再次咕哝着。 他笑着。 “不,”他继续说,“我在想的是,有件事我想试试。”然后他再次捧起了我的脸。 我不能呼吸了。 他犹豫着——那不是正常方式的犹豫,不是人类的方式。 一个男人在亲吻一个女人前,可能会犹豫她有什么反应,不知道他能不能被接受。也可能只是为了延长时间,因为期待而变得美妙的时刻,有的时候这段时间比亲吻本身还要好。 爱德华的犹豫是对自己的测试,是想知道它是否安全,是要确定他还在自己的控制之下。 接着,他冰凉如大理石一样的唇瓣非常轻柔地印在了我的唇上。 我们两个都没有预料到的,是我的反应。

    我的血液沸腾了,直冲到我的嘴唇上。我的呼吸变成了一阵狂热的喘息。我的手指揪住了他的头发,把他拉向我。当我呼吸到他令人陶醉的芳香时,我的嘴唇张开了。 我立刻发现他在我的嘴唇下变成了没有反应的石头。他的手温和地,但是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把我的脸推开了。我张开眼睛就看见他戒备的神情。 “糟糕。”我轻声说。 “说得真是轻巧。” 他的眼神狂野,牙关咬得死紧,只不过发音仍然完美清晰。他仍然捧着我的脸,离他的脸只有几英寸。那真是让人神魂颠倒的容貌。 “我是不是……?”我试着挣脱开去,想给他一点空间。 可是他的手拒绝让我移动哪怕一英寸。 “不,我还受得了。等一会儿,拜托。”他的声音克制得温文有礼。 我盯着他的眼睛,直到他眼里的激动渐渐消失,回复温和。 然后出人意料的是,他淘气地咧嘴笑了。 “好了。”他说道,很明显对自己很高兴。 “受得了?”我问。 他大声笑了起来。“我比自己想得还要坚强。知道这个太好了。” “真希望我也能这么说。很抱歉。” “毕竟你只是人类。” “真是多谢。”我的声音酸溜溜的。

    他站了起来,还是用那种轻柔得,快得看不清的动作。他伸出手来给我,这真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姿势,我已经太习惯我们小心翼翼不进行接触的状态了。我握住他冰一样的手,被他拉了起来,我原以为自己能够站起来的。可是我都还站不稳。 “你还在因为跑太快而头晕吗?还是说我的接吻技巧太好?”他在笑着,看起来那么无忧无虑,那么像一个人类,他天使一样的脸上一点烦恼也没有。这是一个全新的爱德华,而我比以往更加地迷恋他。如果现在要我和他分离,那就会像是活生生把我扯裂一样。 “我不确定,我还是头昏眼花,”我努力回答他,“不过我想两方面的原因都有。” “也许你应该让我来开车。” “你疯了吗?”我反对。 “我会比你开得最好的时候都要好,”他取笑道,“你的神经反应太慢。” “我承认那是事实,可是我不认为我的神经,或者我的卡车受得了你的速度。” “多信任我一点,拜托,贝拉。” 我把手放在口袋里,紧紧地攥着钥匙。我嘟着嘴想了半天,最后抿嘴笑着摇头。 “不行,没门。” 他不可置信地扬起了眉。 我绕过他,走向驾驶室。如果我不是走得有些摇晃的话,他可能会让我过去的。不过也可能不会。他的手臂牢牢地圈住了我的腰。 “贝拉,我已经尽了我所有的努力来保全你的性命。我不会允许你在走路都走不稳的情况下开车的。而且,朋友不应该让朋友醉酒驾车。”他引用这句话时轻声笑着。我可以闻到他胸膛上散发出来的醉人的芳香。 “醉酒?”我抗议道。 “你因为我的存在而陶醉了。”他又在得意地笑了。 “我没有办法反驳这个。”我叹着气。没有办法,我无法拒绝他任何事。我举高了钥匙,然后让它落下去,他的手像闪电一样无声无息接住了它。“温柔一点——我的卡车是个长辈。” “非常明智。”他赞成道。 “而我的存在,”我苦恼地问,“对你完全没有影响吗?” 他多变的情绪再次转换了,他的表情变得又柔和,又温暖。一开始他没有说话,只是俯下脸来,用他的嘴唇轻轻地抚过我的下颌,从我的耳朵掠到我的下巴,来来回回。我颤抖着。 “不管怎样,”他最后轻轻地说,“我的神经反应要比你好得多。”

    第十四章 自控

    我必须承认,当他维持正常的驾驶速度时,他开得很好。和其它许多事情一样,他毫不费力就可以做到最好。他几乎没有在看路面,然而轮胎从来没有偏离路中央哪怕一厘米。他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则在座位上握着我的手。有的时候他凝视着正在下落的夕阳,有的时候他看着我——我的脸,我被风吹到窗外的头发,我们交缠在一起的手。 他把收音机开到了一个放老音乐的台,跟唱着一首我从来没有听过的歌。他熟悉它所有的调子。 “你喜欢五十年代的音乐?”我问。 “五十年代的音乐很棒,比六十年代要好得多,还有七十年代,呸!”他打着颤,“八十年代的还能忍受。” “你要不要告诉我你几岁了?”我试探性地问着,不想破坏他高昂的情绪。 “那很重要吗?”他的笑容还是无忧无虑,我松了口气。 “不,不过我还是很好奇……”我做了个鬼脸,“一个未解的谜题会让你隐藏在黑夜里。” “我不知道那会不会让你心烦。”他沉思着凝视夕阳。时间一点点过去了。 “你可以试一试。”我忍不住说道。 他叹了口气,望进我的眼里。有一段时间他似乎完全忘记了路面情况,不过我的眼神显然鼓舞了他。他望着太阳,开始说了。那颗下落中的球体给他光芒闪耀的皮肤染上了红宝石的色调。 “我出生在1901年的芝加哥。”他停下来从眼角扫了我一眼。我的脸上没有露出一丝吃惊,余下的除了耐心只有耐心。他脸上闪过一线笑容,然后继续往下说,“1918年夏天卡莱尔在一家医院里发现了我。我那时十七岁,因为感染了西班牙流感,马上就要死了。” 我倒吸了一口气,尽管那声音几乎连我自己都听不见,可是他听到了。他再次低下头来看我的眼睛。 “我不太记得了——时间太久,人类的记忆已经消逝了,”有一小段时间他陷入了回忆里,然后他又往下说了,“我真正记得的,是卡莱尔救我时的感觉。那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不可能忘掉它。” “你的父母呢?” “他们已经病死了。我是个孤儿,所以他才选择了我。当时因为传染病而一片混乱,没人发现我消失了。” “他是怎么……救你的?” 几秒钟过后他才回答我,他似乎在很小心地选择词汇。 “那个过程很艰难。很少人能有完成整个过程所必需的克制力。可是卡莱尔始终对我们极度仁慈极度有耐性……我不认为你能在整个人类史上找到和他相同的人,”他停了停,“对我来说,那个过程只是非常,非常痛苦。” 他闭起了嘴,我看得出来他不会再就这个问题说下去了。我把自己源源不绝的好奇吞回去,就这个主题来说,我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想清楚,它们仅仅才对我露了冰山一角。很显然,他早就想好了要对我隐瞒哪些信息。

    他柔和的嗓音打断了我的沉思。“最初他孤身一人,这往往是他选择同伴的最大原因。我是进入卡莱尔家的第一名成员,不过很快他又找到了埃斯米。她从一个悬崖上掉下去了,他们直接把她送入了医院的停尸间,可是不知怎么搞的,她的心脏还在跳动。” “所以你们必须是即将死亡,然后,才能变成……”我们从不说那个词,现在我描述不下去了。 “不,只有卡莱尔是那样做的。如果对方有别的选择,他永远都不会对他做这件事。”每当他说到他父亲时,他的声音里总是充满了深深的尊敬,“不过,他说这样比较容易,”他继续说,“那时候我们的血流已经很虚弱了。”他看着现在已经暗下来的路面,我能感觉到这个主题再一次结束了。 “那么埃米特和罗莎莉呢?” “卡莱尔下一个带回家的就是罗莎莉。一直到很久以后,我才发现他是希望她能和我在一起,就像埃斯米和他在一起一样——他想到我的事时思考都非常小心,”他翻着白眼,“可是她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妹妹。仅仅在两年以后她就找到了埃米特。当时她在捕猎——那时候我们在阿巴拉契亚山脉——她发现他时他快要被一只熊杀死了。她担心自己没办法完成那个过程,所以把他带回来给卡莱尔,回来的路程超过了一百英里。我现在才能略略想像到那段旅程对她来说有多艰难。”他往我这边瞟了一眼,举起我们还握在一起的手,用他的手背轻轻刮了一下我的脸。 “可是她做到了。”我鼓励着他,可是把视线掉开了。他眼睛里的光芒美得让人窒息。 “对,”他低语着,“他身上的某些东西让她变得足够坚强。自从那以后他们就在一起了,有的时候他们离开我们自己生活,就像夫妇一样。不过我们装得越年轻,就可以在一个地方呆得越久。福克斯的一切条件都很完美,所以我们全进了高中。”他大笑起来,“我猜过几年我们就不得不参加他们的婚礼了,又一次。” “艾丽斯和贾斯珀呢?” “艾丽斯和贾斯珀是两个珍稀生物。我们一直努力培养的良知,他们两个没有经过任何外部的指导就自己发展出来了。贾斯珀属于另外一个……家庭,和我们完全不一样的家庭。他开始沮丧,怀疑自己的生活方向。艾丽斯找到了他。和我一样,她有着远超过我们这一族类一般程度的天赋。” “真的吗?”我被这个话题吸引住了,就打断了他,“可是你说只有你才能听到人们的思想。” “对。她的天赋是另一种。她能看见——可能会发生的事,即将到来的事。可是那非常主观。未来不是固定不变的,事物总是在改变。” 他说到这个的时候沉着脸,飞速瞟了一眼我的脸,可是那眼神移开的太快了,我都不确定这是不是我想像出来的。 “她看到的都是什么样的事?” “她看到了贾斯珀,在他还没自知前就知道他正在找她。她看到了卡莱尔和我们家,所以他们两个一起来找我们了。她对非人类的信息最敏感,那是她经常看到的。比如说,另外一群和我们一样的族类正在接近,还有他们可能造成的任何威胁。” “有很多……你们一样的族类吗?”我很惊讶。他们到底有多少人在我们中间走来走去而没被识破? “不,不是很多。不过大多数都不会在任何一个地方停留。只有那些像我们一样,放弃猎杀你们的,”他偷偷瞄了我一眼,“可以和人类一起生活一段时间。我们只找到了一个和我们一样的家庭,他们住在阿拉斯加的一个小村子里。我们一起生活了一阵子,可是人数太多,结果太引人注目了。那些和我们有着……不同生活方式的,比较喜欢聚在一起。” “那还有其他人吗?” “多半是流浪者。我们都这样生活过,那种生活非常单调。不过我们时不时地就会碰到一两个,因为我们大部分人都喜欢北方。” “为什么?”

    我们现在停在我家前面了,他熄了火。没有月亮,昏暗里一片寂静。门廊的灯没有开,我爸还没有回家。 “你今天下午是在看什么?”他取笑道,“你以为我能在大太阳下走在街上吗?那不引发交通事故才怪。所以我们才选择了奥林匹克半岛,因为它是世界上阳光最少的地方之一。能在白天出门真的很好。你想像不到八十多年都只能在夜晚出没会是一件多么累人的事。” “所以传说就是这么产生的?” “有可能。” “那么,艾丽斯和贾斯珀一样,是来自另一个家庭吗?” “不,这还是一个谜。艾丽斯完全不记得她作为人类时的事了,而且她也不知道是谁改造了她。她苏醒时是一个人,那个改造她的人离开了。我们没有人明白为什么,也不明白他怎么会这样做。如果她没有那个天赋,如果她没有看到贾斯珀和卡莱尔,也不知道她有一天会成为我们家庭的一员,那她可能会完全变成一只野生动物。”

    需要想清楚的事情太多了,我还有那么多问题要问,可是这时候我的肚子叫了。我尴尬得想死。我太入神了,甚至饿了也没有注意到。现在我终于发现自己饿得要命了。 “对不起,我害你错过了晚餐时间。” “我没事,真的。” “我从来没有和一个需要吃饭的人一起呆过这么长时间,我忘了。” “我想和你呆在一起。”在黑暗中这比较容易说出口,不过我知道我的声音会出卖我,告诉他我是多么无可救药地迷上了他。 “我能进去吗?”他问。 “你想进去吗?”我想像不出来,这个天使一样的造物坐在我爸歪七扭八的厨房椅子上会是什么情形。 “是的,如果可以的话。”我听到车门轻轻关上了,几乎是同时,他出现在我这边的车门外,为我打开了车门。 “非常绅士。”我恭维他。 “表面上看绝对是。”

    夜色里,他静静走在我身边,静到我不得不经常看看他才能确定他还在那里。黑暗中他看起来正常许多,还是很苍白,还是美得像个梦幻,但是不再像这个阳光灿烂的午后那样闪耀着奇异的光芒。 他先到了门口,替我推开了门。我一只脚刚跨过门槛便顿住了。 “门没锁?” “不,我用了门梁下面的钥匙。” 我走进去,开了门廊的灯,然后转过身扬眉看着他。我确定我从来没在他面前用过那把钥匙。 “我对你很好奇。” “你偷窥我?”可是不知怎么地,我没法让自己听起来有该有的愤怒。相反,我很高兴。 而他一点也没有悔意。“否则我夜里还能做什么?” 我暂时放过这个话题,走下客厅进了厨房。他先到了那里,根本不需要引路。他刚好坐在了我想像图中的那把椅子上,整个厨房都因为他的美而熠熠生辉。过了好一会儿我才能转开头。 我努力集中精神做晚饭,从冰箱里拿出了昨晚的淋酱烤面条,弄了一大块放在盘子上,然后放进微波炉加热。它转动着,厨房里开始充满了番茄和牛至草的味道。说话的时候我还是盯着盘子。 “有多经常?”我随随便便地问。 “嗯?”听起来他刚刚好像在想别的事。 我还是没有转过身。“你有多经常来这儿?” “几乎每天晚上都来。” 我旋风一样转过身去,惊得目瞪口呆。“为什么?” “你在睡觉的时候很有意思,”他实实在在地说,“你会说梦话。” “天哪!”我喘着气,热气冲上了我的脸,直透我的发梢。我抓着厨房的柜台好支撑自己,我当然知道自己睡觉时会说话,妈妈总是拿这个取笑我。可是我从来没想过在这里我还需要担心这个! 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懊恼。“你很生气吗?” “那要看情况!”我觉得自己快要因为换气过度晕过去了,听起来也是那样。 他等着。 “取决于?”他催促着。 “取决于你听到了什么!”我快要哭了。 他一瞬间就无声无息地站到了我身边,小心地拿起我的手。 “别难受!”他恳求道。他低下脸来,望进我的眼里。我窘得很,只想移开视线。 “你想念你的母亲,”他轻声说,“你担心她。下雨的时候,雨声会让你睡不好。你以前时常说到家里的事,可是现在少多了。有一次你说,‘太绿了。’”他的笑声很柔和,我看得出来,他希望不要弄得我更生气。 “还有别的吗?”我追问他。 他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你是说了我的名字。”他承认道。 我挫败地叹气。“很多次?” “你说的‘很多’,具体指多少?” “哦,上帝!”我垂下了头。 他轻柔而自然地把我拉向他的胸膛。 “别害臊,”他在我耳边低语,“如果我可以做梦,那梦里一定都是你。而我不会因为这个羞愧的。”

    接着我们都听到了砖砌车道上轮胎的声音,车前灯的灯光扫过前窗,穿过大厅照到了我们身上。我在他手臂下面僵住了。 “要让你父亲知道我在这儿吗?”他问。 “我不确定……”我努力想迅速地思考这个问题。 “那就下一次……” 一瞬间,只剩下我一个人站着了。 “爱德华!”我压着嗓子叫。 我听到一声幽灵一样的轻笑,然后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我爸正在拿钥匙开门。 “贝拉?”他喊道。之前这让我很烦,还有可能是谁呢?可是突然间,这个习惯看起来没有那么糟糕了。 “我在这儿。”我希望他没有听出我近乎爆发的歇斯底里。在他走进来时,我从微波炉里抓出我的晚餐,然后坐到了桌子前面。和爱德华一起呆了一整天以后,我爸的脚步声听起来特别吵。 “你能给我也弄一点这个吗?我累坏了。”他撑在刚刚爱德华坐的椅子背上,蹭着靴子的后跟把它脱下来。 我一边弄他的晚餐一边端着自己那一盘往嘴里倒,结果烫到了舌头。他的宽面条在加热时,我倒了两杯牛奶,然后大口喝着我那杯,好降降喉咙里的火。当我把玻璃杯放下时,我注意到牛奶在里面颤动着。是我的手在抖。查理坐进了那把椅子,和之前坐在那里的另一位形成了一个滑稽的对比。 我把他的晚饭放到了桌上。“谢谢。”他说。 “你今天过得怎么样?”我问得很快,我一心只想逃进自己的房里去。 “很好,鱼老上钩……你呢?想做的事都做了吗?” “还没有——天气太好了,呆在屋里太可惜。”我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面条。 “是个好天气。”他赞同道。真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我心里嘀咕着。 吞下最后一片宽面条,我拿起玻璃杯,把剩下的牛奶咕嘟咕嘟全灌了下去。 查理今天出人意料地敏锐。“很着急吗?” “对,我好累。我想早早上床去。” “你看起来好像很兴奋。”他评价道。为什么,哦为什么,他非要在今天晚上变得这么有观察力吗? “是吗?”我所能回应的就只有这句话了。我在水槽里迅猛地刷干净了盘子,然后在毛巾上把它们胡乱蹭干。 “今天是周六。”他沉思着。 我没回答他。 “今天晚上没有什么计划吗?”他突然问。 “没有,爸爸,我只想睡一觉。” “镇上没有你喜欢的男孩子吗,嗯?”他显然很怀疑,可是力图让自己问得随便一些。 “没有,还没有哪个男孩子让我注意到。”我尽力对查理诚实,不过很小心地没在男孩子这个词上加重音。 “我想迈克•牛顿也许……你说过他很友好。” “他只是个朋友,爸爸。” “好吧,不管怎样,对于他们所有人来说你都太优秀了。等到你上了大学再说吧。”这是所有父亲的梦想,女儿离开家里之前最好别有哪个臭小子闯进来。 “对我而言是个好主意。”我一边赞同一边踏上了楼梯。 “晚安,亲爱的。”他在我身后叫道。毫无疑问,他整个晚上都会仔细地听着,看我是不是想要偷偷地溜出去。 “明天早上见,爸爸。”等你半夜偷溜进来视察我的时候见。

    我努力让自己的脚步声显得又疲累又拖沓。我砰地一声关上门,确保楼下听得见,然后踮着脚尖跑到窗前。我猛地推开它,往夜色里探出身去。我的眼睛在黑暗里搜寻着,盯着黑呼呼的树影。 “爱德华?”我低声叫着,觉得自己就像个白痴。 一个轻轻的充满笑意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是?” 我旋过身,惊讶地用一只手掩住了喉咙。 他横躺在我的床上,手枕在脑后,双脚在床缘摇晃着,脸上是一个大大的笑容。完全是一付悠闲自在的样子。 “哦!”我喘了一口气,滑向了地板。 “很抱歉。”他抿起了嘴,试图把他的笑意掩藏起来。 “给我一分钟让我重启一下心脏。” 他慢慢地坐起来,免得再次吓到我。然后他往前倾过来,伸出长长的手臂把我捞了起来,抓着我的上臂让我坐到了他旁边,倒好像我还没学会走路一样。 “和我坐在一起好吗,”他提议道,把一只冰凉的手放在我的手上,“心脏怎么样?” “你来告诉我——我很确定你比我听得更清楚。” 他无声的大笑震动了整张床。 我们安静地在那里坐了一会儿,一起听着我的心跳平缓下去。我父亲在家里时,爱德华在我房里,我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 “我能有一小段作回人类的时间吗?”我问。 “当然。”他作了个手势,表示我可以开始了。 “呆着别动。”我尽力让自己显得很严肃。 “是,女士。”他做着动作,开始变成我床沿上的一个雕像。 我跳起来,从地上抓起睡衣裤,从桌子上抓起洗浴用品袋,然后让灯就这么关着,溜出去关上了门。 电视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我很大声的甩上浴室的门,这样查理就不会上来烦我了。

    我真的想让自己快一点。我凶狠地刷牙,努力想刷得又快又彻底,把所有宽面条的残渣都刷掉。可是我没办法让淋浴的热水出得快一点。它舒缓了我背部的肌肉,平稳着我的脉搏。香波熟悉的味道让我想起了今天早晨的自己。我尽力不去想坐在我房里等着的爱德华,否则我就得重新再来一遍让自己镇静下来的步骤。最后,我不能再拖了。我关掉了热水,草草地用毛巾擦干自己,再次加快了速度。我套上到处是破洞的T恤和灰色运动裤。我怎么没把维多利亚神秘系列丝质睡衣带来呢,那是妈妈两年前给我的生日礼物,可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它们还挂着标签在家里的哪个抽屉里呆着呢。 我又拿毛巾胡乱擦擦头发,用发梳迅速地刷了几下,接着把毛巾扔进篮子,把发梳和牙膏扔进我的袋子。然后我冲下了楼梯,好让查理看到我穿着睡衣裤,头发还是湿的。 “晚安,爸爸。” “晚安,贝拉。”他看起来真的被我的出现吓了一大跳,也许这样他就不会跑来察看了。 我尽量安静地一步两个台阶走上楼,然后滑步跑进房间,紧紧地关上了身后的门。

    在我褪色的被子上,爱德华简直一微米都没有移动过,就像一个阿多尼斯的雕像。我笑了,然后他扯动了嘴角,雕像活过来了。 他打量着我,从我湿漉漉的头发,到我破旧的T恤。他扬起了一边眉毛。“很好。” 我做了个鬼脸。 “真的,你穿成这样很好看。” “谢谢。”我轻声说着,盘腿坐回到他身边,接着就盯着木质地板上的纹路看。 “为什么要做刚才那些事?” “查理认为我要溜出去。” “哦。”他想了想,又问,“为什么?”倒好像他不知道查理在想什么一样,他应该听得比我猜得要更清楚。 “显然,我看起来有点兴奋过度。” 他抬起我的下颌,仔细看看我的脸。 “实际上,你看起来非常温暖。” 他慢慢地低下头,把他冰冷的脸颊贴在我的脸上。我保持着完美的静止状态。 “嗯……”他呼吸着。 当他触碰我的时候,要问出一个条理清晰的问题真的非常难。我花了一点时间才把散乱的思絮重新组合起来。 “看起来……对你来说,现在靠近我,已经比较容易了。” “在你看来是这样吗?”他咕哝着,他的鼻尖滑进了我的颈窝。还有他的手,轻轻地把我的湿头发拨到后面,比一只飞蛾的翅膀都要轻,这样他的嘴唇就可以碰到我耳朵下面的小窝。 “容易,容易多了。”我说着,努力保持呼吸。 “嗯。” “所以我想知道……”我又开始说,可是他的手指正在慢慢地划过我的锁骨,我忘了我在想什么。 “什么?”他低低地说。 “为什么会这样,”我的声音在发抖,真窘,“你想过了吗?” 他笑了,我能感觉到脖子上他颤抖的呼吸。“足够的自控力。” 我往后退了出去,当我移动时,他定住了,可是这样我就能不用听到他呼吸的声音了。

    有一段时间我们都小心翼翼地盯着对方,接着他抽紧的下颚渐渐放松了,他的表情开始变得很迷惑。 “我做错了什么吗?” “没有——正相反。你快要让我失去理智了。”我解释道。 他略略想了一下,等到再说话时,他听起来很高兴。“真的吗?”一个胜利的微笑正在他脸上缓缓扩大。 “你需要一阵掌声吗?”我嘲讽地问。 他咧嘴笑了。 “我只是很惊喜,”他澄清道。“在过去的大约一百年里,”他一付取笑的音调,“我从来没想过会像现在这样。我不相信我能找到一个想要和她在一起的人……以和我兄弟姐妹不同的方式。然后我发现,尽管是全新的体验,可是和你在一起……我做得很好……” “你什么事都做得很好。”我指出这一点。 他耸耸肩承认了,然后我们都低声大笑起来。 “可是现在怎么能变得这么容易了?”我追问道,“今天下午……” “那并不容易,”他叹着气,“可是今天下午,我还……没有决定。关于这个我很抱歉,我的举动真是不可原谅。” “并不是不可原谅的。”我反对道。 “谢谢。”他笑了。“你看,”他垂下了视线,“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够坚强……”他拿起我的一只手,轻轻把它贴在他的脸上。“所以,那时候我还是有可能会……被欲望压倒——”他嗅着我手腕上的味道,“——我的……情绪还不够稳定。直到我确定我足够坚强,我已经完全没有可能会……我一直可能的……” 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费力地找着词句。这样真的是非常……像人类。 “所以现在没有那个可能了?” “足够的自控力。”他重复了一遍,笑了,即使在这么暗的情况下都可以看见他闪亮的白牙。 “哇哦,那就是容易了。”我说。 他仰起头大笑起来,尽管笑声轻得像一阵耳语,可是仍然是兴高采烈。

    “对你来说容易了!”他更正道,用指尖抚着我的鼻子。 然后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很严肃。 “我在尝试,”他低声说着,声音里透着痛苦,“如果那变得……过于容易,我就很肯定我能离开了。” 我生气地瞪着他,我不喜欢聊到离开这个话题。 “而明天会变得更困难,”他继续说,“这一整天我满脑子都是你的味道,所以我的神经灵敏度惊人地减弱了。如果我离开你一段时间,我就得重新开始。不过,我想不太需要从零开始。” “那就别离开。”我说着,声音里的渴望完全藏不住。 “我最好这么做。”他回答道,他的表情放松下来了,笑得很温柔。“带上镣铐——我是你的囚犯。”可是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却拿他的大手扣住了我的手腕。他笑着,笑声安静而悦耳,今天晚上他比之前我和他在一起的所有时间里笑得都多。 “你看起来比以往……更乐观,”我观察着他,“我之前从来没见过你像现在这样。” “不就应该是这样吗?”他笑着,“初恋的美,还有所有这一切。读到的,在画上看到的,和亲身经历它,这里面的区别真的很不可思议,对不对。” “非常不同,”我赞同道,“比我想得要更强烈。” “比如——”现在他的词句轻快地往下倾泻,我得要集中精神才能听到全部,“——妒忌的感觉。这个我读过十万遍了,在上千部不同的戏剧和电影里看不同的演员演绎它。我一直相信自己非常理解这种感觉。可是它让我很震惊……”他做了个鬼脸,“你记得迈克邀请你去舞会的那天吗?” 我点点头,不过我想起来的是另外一件事。“那天你又开始和我说话了。” “我很惊讶自己居然那么忿恨,几乎是暴怒——我不记得开始时是什么感觉了。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为什么拒绝他,那时候我竟然比平常还要恼火。是仅仅因为你的朋友?还是存在其他人?我知道我没有任何权利去管这个。我试着不去想它。” “然后他们就开始排着队来了。”他轻声笑着。我在黑暗里瞪着他。 “我等着,焦急得不可理喻。我想听到你和他们说什么,想看到你的表情。当看到你一脸烦恼时,不能否认我松了口气。可是我还不能确定。” “那个晚上我第一次来这里。我看着你睡着的样子,挣扎了一整夜,一面是正确、道德、伦理,一面是我的希望。我知道如果我继续无视你,或者我离开几年,一直等到你离开这儿,那样的话,有一天你会答应迈克,或者哪个像他一样的人。一想到这个我就生气。” “然后,”他低声说,“你在睡梦里叫了我的名字。你的声音非常清晰,一开始我以为你醒了。可是你只是睡得不太安稳,翻了个身,又含糊地念了一次我的名字,然后叹了口气。当时我非常震惊,完全崩溃了。然后我知道我再也不可能无视你了。”他静默了一阵子,可能正在听我突然变得不平稳的心跳。 “可是忌妒……那是一种奇怪的东西,比我能想到的要强大得多。它让人失去理性!就在刚刚,查理问你关于那个见鬼的迈克•牛顿……”他生气地摇着头。 “我应该想到你在听的。”我呻吟着。 “你应该想到。” “可是那让你觉得忌妒,真的吗?” “我以前没有感觉到过这个,你把我的人性挖掘出来了,所有的感觉都更明显,因为对我来说它们是新鲜的。” “可是老实说,”我取笑道,“比起你这个烦恼,我却不得不知道罗莎莉本来是属于你的——罗莎莉,纯美的化身,罗莎莉。不管有没有埃米特,我怎么能和她相比?” “不存在竞争。”他的牙齿闪亮着。他一直扣着我的手腕,这会儿拉着我的手环过他的背,把我固定在他胸前。我竭尽全力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我知道不存在竞争。”我贴着他冰冷的皮肤咕哝着,“这就是问题所在。” “罗莎莉的确有她的美,可是即使她对我来说不像妹妹,即使没有埃米特和她在一起,她对我的吸引力也不及你的十分之一,不,百分之一,”他现在非常严肃,带着一付沉思的表情,“在几乎九十年的时间里,我在我们的种族还有你们中间生活……我一直都认为我自己一个人就很完满,没有意识到我在寻找什么。而我什么也没有找到,是因为当时你还不在世上。” “那真是很不公平,”我轻声说着,我的脸还靠在他的胸前,听着他呼吸的起落,“我根本就不需要等,为什么我就得到的这么容易?” “你说的对,”他显然被逗乐了,“我应该给你增加一点困难,一定要这么做。”他松开了一只手,把我的手腕都小心地扣到了另一只手里。他轻轻摸着我的湿头发,从头顶到腰部。“你只需要在和我一起的每一秒里都冒着生命危险,这真是不够。你只是必须违背天性,背叛人类……这有多少价值?” “非常少——我没觉得有任何损失。” “还没有。”他的声音突然间充满了苍凉的悲伤。

    我想抬起身来看看他的脸,可是他的手突然紧紧箍住了我的腰。 “什么——”我正开始问,他的身体却进入了警戒状态。我定住了,可是他突然松开了我的手,然后消失了。我差点脸朝下摔在床上。 “躺下。”他嘘声说。我听不出他的声音是从黑暗里的哪个角落发出来的。 我滚进背子,往一侧卷成一团,我一向都是这么睡觉的。我听到门轻轻开了,查理来视察了,他想确定我有没有在我该在的地方。我发出平稳的呼吸声,夸大了呼吸起伏的动作。 像是过去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我听着,不确定门是不是关上了。接着爱德华冰凉的手臂在被子底下圈住了我,他的嘴唇贴在了我耳边。 “你真是个糟糕的演员——我得说职业之路已经在你面前关闭了。” “该死。”我嘟囔着,我的心脏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他哼着一首我没听过的曲子,像是一首摇篮曲。 他停下来。“要我给你唱催眠曲吗?” “很好,”我大笑着,“好像你在这儿我能睡得着一样!” “你一直都睡得着。”他提醒我。 “可是我以前不知道你在这儿。”我冷冰冰地回答他。 “如果你不想睡的话……”他无视我的音调提议道。我屏住了呼吸。 “如果我不想睡的话……?” 他轻声笑了起来。“那你想做什么?” 我一时间没法回答。 最后我说。“我不知道。” “等你决定了就告诉我。”

    我能感觉到他在我颈边冰凉的呼吸,他的鼻子沿着我的下颚滑动着,吸着气。 “我以为你已经不敏感了。” “我能抵制酒的诱惑并不意味着我欣赏不了这股芳香,”他轻声说。“你闻起来很像花朵,像熏衣草……或者小苍兰。”他评价道,“令人垂涎。” “对,如果某天没人说我闻起来有多好吃,那就是我的休息日。” 他低声笑了起来,然后叹了一口气。 “我决定要做什么了,”我对他说,“我想听更多你的事。” “你想问什么就问什么。” 我略过其它问题,直奔最关键的那一个。“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说,“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你要这么努力地抵制你的……天性。请不要误解,我当然很高兴你这样做了。我只是不懂你最初为什么要烦恼。” 他迟疑了一会儿才回答我。“这是个好问题,你不是第一个问到的。其他人——我们族类里那些非常满足于自己命运的大多数人——他们一样很好奇我们如何生活。可是你看,就因为我们曾经……被安排了某种命运……可那并不意味着我们不能超越它——冲破这个我们谁也不想接受的命运的界限。竭尽所能地保留我们的人性。” 我静静地躺着,满心敬畏。

    “你睡着了吗?”几分钟后他轻声问。 “没有。” “你好奇的只有这个吗?” 我翻了个白眼。“还有一点点。” “你还想知道什么?” “为什么你可以读取思想——为什么只有你能?还有艾丽斯,她能看见未来……为什么会这样?” 他在黑暗里耸了耸肩。“我们也不太清楚。卡莱尔有个理论……他相信我们所有人都把身为人类时最强大的特性带进了第二次人生,它们在新生中被加强了——就像我们的智力,我们的感觉。他认为我一定早就对周围人的想法特别敏感,而艾丽斯之前有的则是预知能力,无论是在早先的什么时候。” “那么他带入新生的是什么特性,还有其他人呢?” “卡莱尔带着他的同情心。埃斯米则是她热情的爱,埃米特的是力量,罗莎莉她是……固执。或者你可以称它作顽固。”他轻声笑了起来,“贾斯珀特别有趣,他在作为人类时非常有领袖魅力,可以影响周围的人让他们以他的观念来处事。现在他能操纵身边人的感情——比如说,让一屋子愤怒的人冷静下来,又或者相反的,让一群昏昏欲睡的人兴奋起来。那真是一个非常精巧的天赋。” 我想着他描述的这些匪夷所思的能力,努力去理解。我思考的时候,他就很有耐性地等着。 “那么它们是从哪里开始的?我是说,卡莱尔改变了你,那就必然有人改变过他,这样推上去……” “嗯,你是从哪里来的?进化?造物?我们难道不能是和其它生物一样进化而来的吗,食肉动物和猎物?或者,如果你无法相信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生物都是自己冒出来的——这个我自己也很难认同,那么,如果说创造了蝴蝶鱼和鲨鱼,还有小海豹和杀人鲸的某种力量,也同时创造了我们这两个种族,相信这个是不是也那么难?” “让我直接领会成这个意思——我就是小海豹,对不对?” “对。”他大笑起来,接着有什么触碰着我的头发——他的嘴唇? 我真想转身面对他,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在亲我的头发。可是我得小心自己的举止,他要克制自己本来就够难受的了,我不想让它变得更艰难。

    “你准备睡了吗?”他打破了这段短暂的沉默,“或者你还有别的什么问题吗?” “只有一两百万个。” “我们有明天,后天,大后天……”他提醒我。我笑了,这个想法让人心情愉快。 “你确定明天早上你不会消失?”我想确定这个,“不管怎样你都象是虚构出来的。” “我不会离开你的。”他的声音里带着承诺的烙印。 “那今晚,还有一个……”我脸红了,再怎么黑也没用,他一定感觉到我皮肤上突然升高的温度了。 “是什么?” “没有,忘了吧。我改变主意了。” “贝拉,任何事情你都可以问我。” 我没回答,他哀叹了起来。 “我一直希望,听不到你的想法我的挫败感会渐渐减少,可是它只是变得越来越糟。” “我很高兴你听不到我的想法。你在那里偷听我的梦话就够糟的了。” “拜托你?”他的声音是这么有说服力,这么地难以抗拒。 我摇着头。 “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就只能猜到比你的问题糟糕得多的事情上去了,”他阴森森地威胁我。“拜托?”又变成那种恳求的声音了。 “唔,”我妥协了,幸好他看不到我的脸。 “什么?” “你说罗莎莉和埃米特很快就要结婚……那个……婚姻生活……是不是和人类的一样?” 他现在真的大笑起来了,他明白了。“这就是你想知道的吗?” 我心里忐忑不安,没法回答。 “对,我想几乎是一样的,”他说,“我告诉过你了,大部分人性的欲望还存在着,只是藏在了更强大的欲望后面。” “哦。”我只能发出这个单音。 “你的好奇心后面藏着什么意图吗?” “嗯,我只是好奇……你和我……某天……” 他一下子严肃起来了,我从他身体突然的静止可以感觉出来。而我也条件反射地凝固了。 “我认为那个……那个……对我们来说不太可能。” “因为对你来说太难了是么,如果我那么……靠近的话?” “那的确是个问题,不过我想到的不是这个。只是因为你太柔软,太易碎了。我们在一起时,我得时刻小心自己的动作,否则就可能伤到你。仅仅一个意外我就可以很轻易地杀了你,贝拉。”他的声音开始变成一阵柔和的低喃,他把冰凉的手放在我的脸颊上,“如果我太匆忙……如果有一秒钟我没放上足够的注意力,当我伸出手想碰碰你的脸时,我就可能因为失误压碎你的头骨。你不知道你是多么令人难以置信地脆弱。如果我和你在一起时忽略任何方面的控制力,那个结果我永远,永远都承受不了。” 他等着我回答他,可是我一直没有反应,他开始焦急起来。“你吓到了吗?”他问。 我等了一会儿,直到我的答案变成实话。“不,我没事。” 他似乎思考了一会儿。“不过我现在很好奇,”他的声音又变得轻快了,“你以前有没有……?”他的声音暗示性地减弱下去。 “当然没有。”我刷地一下红了脸,“我告诉过你我从来没对谁有这种感觉过,一点点也没有。” “我知道。只不过我知道别人的想法。我知道爱和性不一定总是同步的。” “对我来说它们是。不管怎样,现在它们在我身上同时存在。”我叹着气。 “那很好。至少我们有一个共同点了。”他听起来很满意。 “你的人类本能……”我又开了个头,他等着,“嗯,你觉得我有任何吸引力吗,在那个方面?” 他笑了起来,轻轻地弄乱我快干的头发。 “我可能不是个人类,可我是个男人。”他宣告着。

    我不自觉地打了个呵欠。 “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现在你应该睡觉了。”他要求道。 “我不知道能不能睡着。” “你想要我离开吗?” “不想!”我说得太大声了。 他笑着,又开始哼那首曲调陌生的摇篮曲,就像是大天使的声音一样,轻柔地在我耳内回响。 我比自己想的要累得多,这漫长的一天里我被从来没有经历过的精神和感情的双重压力弄得筋疲力尽。渐渐地,我在他冰冷的怀抱里睡着了。

    第十五章 卡伦家

    属于另一个阴天的昏暗光线终于还是把我弄醒了。我昏昏沉沉躺着,手臂挡在眼睛上。有什么事情正在呼唤我的记忆,似乎是一个梦境,它正在挣扎着要跳进我的意识里来。我呻吟着滚到一侧去,希望能再多睡一会儿。然后前一天的景象突然潮水一样涌进了我的脑子。 “哦!”我坐起来的动作太猛了,一下子头晕脑胀。 “你的头发看起来像个干草堆……不过我喜欢。”从角落的摇椅上传来他镇定的声音。 “爱德华!你还在这儿!”我高兴得要命,想也不想就飞奔过去跳到了他怀里。等到我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我僵住了,被自己难以控制的热情吓到了。我抬起头看着他,我是不是已经越过那条错误的边界了。 可是他笑了起来。 “当然。”他显然吃了一惊,可是看起来我的反应让他很高兴。他用手抚摸着我的后背。 我小心地把头靠在他肩上,呼吸着他身上的味道。 “我确定这是个梦。” “你的想像力没有这么好。”他讥笑道。 “查理!”我突然想起来了,又不经大脑地蹦了起来跑向门口。 “他一个小时前就离开了——我可能应该补一句,他走之前重插了你的卡车的蓄电池导线。我必须承认我很失望。如果你一定要出门,他这样做难道真的能阻止你吗?” 我站在那里挣扎了一会儿,我满心想要回到他身边去,可是又担心自己会有口气。 “你早上并不经常这么困惑。”他下了个注解,然后张开了双手等我奔回去。这个邀请几乎让人没法抗拒。 “我需要另一段属于人类的时间。”我承认道。 “我会等着。” 我蹦向浴室,心里装满了前所未有的感情。我认不得自己了,无论是内在还是外在。镜子里的脸简直是个陌生人——眼睛太明亮了,脸上的红色就没褪下去过。然后我刷完了牙,尽力梳通我乱七八糟的头发,拿冷水泼自己的脸。最后我想让呼吸正常一点,可是好像没什么效果。接着我小跑回了房间。 他还在那里,就像个奇迹一样。他还张开着手臂在等着我,当他伸出手来拉我时,我的心脏乱跳了一气。 “欢迎回来。”他喃喃着,把我搂进怀里。

    有一阵子他只是安静地搂着我,摇着摇椅,然后我终于注意到他换过衣服了,而且头发很平整。 “你离开过?”我摸着他新衬衫的衣领指控道。 “我不能在走的时候还穿着进来时的衣服——邻居们会怎么想?” 我撅着嘴。 “你睡得非常沉,我什么也没错过,”他的眼睛闪闪发亮,“你的梦话时间提早了。” 我哀叹着。“你听到了什么?” 他金色的眼睛变得非常温柔。“你说你爱我。” “你早就知道这个了。”我把头埋得更低了。 “我很高兴听到你说出来,一样的。” 我把脸藏到他肩膀后面。 “我爱你。”我轻声说。 “现在你是我的生命。”他的回答很直白。 这个时候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他前前后后地摇着摇椅,房间慢慢地亮了起来。

    “早餐时间。”他终于说道。他的声音很随便,不过我确定他是为了表明自己记得我所有人类的弱点。 于是我用双手抓住自己的喉咙,张大了眼瞪着他。他满脸震惊。 “开玩笑的!”我得意地笑起来,“你还说我不会演戏!” 他反感地皱起眉来。“一点也不有趣。” “那非常有趣,你知道的。”虽然这么说着,可是我仔细地看着他金色的眼睛,想确定我是不是已经被原谅了。显然是。 “我应该重新表述一遍吗?”他说,“人类的早餐时间。” “哦,好吧。” 他把我扔到他石头一样的肩膀上,虽然动作很温柔,可是快得让我差点窒息。在他随随便便扛着我走下楼梯时,我一路都在抗议,可是他完全无视我。接着他把我好好放到了椅子上。

    厨房似乎和我的情绪同化了,看上去又明亮又快乐。 “早餐吃什么呢?”我高高兴兴地问。 这个问题让他想了好一会儿。 “呃,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他大理石一样光洁的额头皱了起来。 我咧嘴一笑,跳了起来。 “没关系,我一向把自己照料得很好。看我怎么猎食。” 我找出一个碗和一盒麦片,当我往碗里倒上牛奶然后拿上勺子时,我能感觉到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我。我把早饭放到了桌上,然后顿了一下。 “你要吃点什么吗?”这么问只是为了礼貌。 他翻了个白眼。“吃你的,贝拉。” 我坐在桌前,一边吃一边看他。他一直盯着我看,研究我的每个动作。这让我很不好意思。我把嘴里的东西吞下去,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开始和他讲话。 “今天的日程安排是什么?”我问。 “嗯……”我看着他仔细思考着他的回答,“见见我的家人怎么样?” 我哽住了。 “你现在害怕了吗?”他听起来很希望我害怕。 “是的。”我承认了,我怎么可能否认——他能从我的眼里看出来。 “别担心,”他得意地笑着,“我会保护你的。” “我不是怕他们,”我解释道,“我是怕他们会……不喜欢我。你带着一个……像我这样的人……回家去见他们,他们不会,嗯,很惊讶吗?他们知道我知道他们吗?” “哦,他们早就什么都知道了。知道么,他们昨天还打赌了,”他笑着,可是声音很刺耳,“赌我会不会把你带回来,不过我无法想像会有任何人和艾丽斯赌。我们家人之间没有任何秘密,在我能读取思想和艾丽斯能看见未来的情况下,隐藏秘密是不太可能的。” “而贾斯珀能让你晕晕乎乎地把实情都说出来,别忘了这个。” “你有在专心听讲。”他赞许地笑着。 “我时不时就会这么专心的,”我做了个鬼脸,“那么艾丽斯看到了我会来吗?” 他的反应很奇怪。“大致上。”他说得很别扭,还把眼睛转到一边去了。我好奇地盯着他。 “它的味道好吗?”他突然又转回头来问我,满脸嘲弄地看着我的早餐,“老实说,它看起来不怎么样。” “嗯,它看起来是没有暴躁的大灰熊那么吊人胃口……”我咕哝着,无视他瞪着我的眼神。我还在好奇刚刚提到艾丽斯时他的反应,一边匆匆往嘴里倒麦片,一边瞎猜着。

    他站在厨房正中,出神地望着后窗外,再次变成了阿多尼斯的雕像。 然后他转回来看我,又展露出了那种让人窒息的笑容。 “我想,你也应该向你父亲介绍我。” “他早就知道你了。”我提醒他。 “我的意思是,作为你的男朋友。” 我一脸怀疑地看着他。“为什么?” “不是惯例吗?”他一脸天真地问。 “我不知道。”我承认道。我的约会记录没能给我提供什么有用的相关信息,也没有任何正常的约会规则适用于这种情况。“其实没什么必要。我不希望你……我的意思是,你没必要为了我而假装什么。” 他笑得很耐心,“我没在假装。” 我刮着碗沿剩下的麦片,咬着嘴唇。 “你要告诉查理我是你的男朋友吗,还是不告诉?”他追问着。 “你是‘男朋友’吗?”我努力压制自己的胆怯,一想到爱德华和查理还有“男朋友”这个词同时出现在一个房间里,我就不由自主地往后缩。 “我得承认,‘男朋友’在岁数上的一般定义用在我身上不太严谨。” “实际上,我想的不只是岁数的问题。”我盯着桌子招认了。 “嗯,我不知道我们是不是需要把所有血腥的细节都告诉他,”他越过桌子,用一根冰凉又温柔的手指抬起我的下巴,“可是如果我经常在这里出现,那就需要给他一个解释。我可不希望斯旺警长向我发出限制令。” “你会吗?”我的心情一下子热切起来,“你真的会在这儿吗?” “只要你希望。”他向我保证。 “我会随时随地希望的,”我警告他,“永远。” 他慢慢地绕过桌子走过来,在还有一段距离时停住了。他伸出手来,用指尖触碰我的脸颊。他的表情很复杂。 “我让你难过了吗?”我问。 他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着我的眼睛,不知道看了多久。 “你吃完了吗?”他终于问道。 我跳了起来,“是的。” “换衣服吧,我在这里等着。”

    要决定穿什么实在太难了。大概任何一本教导礼仪的书都不会有这样的细节指导——当你的吸血鬼情人要带你回家见他的吸血鬼家人时,你应该穿什么。幸好我心里的这个词谁也听不见,我知道自己在有意识地回避它。 最后我终于打定主意换上了我唯一的裙子——是一条卡其色的长裙,可还是很不正式。然后我穿上他曾经赞美过的暗蓝色衬衫,迅速地扫了一眼镜子,哦,这样的头发完全不行,于是我把它扎成了马尾。 “好了,”我蹦下楼梯,“我可以见人了。” 他就在楼梯脚下等着,靠得太近了,结果我直接蹦进了他怀里。他稳住我,把我推开了一段距离,看了我几秒后又突然把我拉近。 “又错了,”他在我耳边咕哝着,“你这样完全不能见人——怎么可以看起来这么诱人,这不公平。” “怎么诱人了,”我问,“我可以换掉……” 他又是叹气又是摇头。“你真是太荒谬了。”他轻轻地吻上了我的额头。房间开始旋转了,他呼吸里的气味让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能解释你在如何地引诱我吗?”他说。这个问题明显不需要答案。他的手指慢慢滑下我的脊背,他的呼吸加快了。我的手软弱无力地贴在他的胸前,我又觉得头晕目眩了。他慢慢地歪下头来,非常小心地,再次把他冰凉的嘴唇贴在了我的唇上。它们微微张开着。 然后我滑了下去。 “贝拉?”他慌张地抓住我,把我拉了起来。 “你……把我……弄……晕了。”我晕头转向地指控他。 “我要拿你怎么办?”他恼怒地呻吟着,“昨天我亲你,然后你袭击了我!今天你又昏倒了!” 我虚弱地笑了起来,任由他扶着我,我的头还在转。 “这就是所谓什么事都做的很好。”他叹息着。 “问题就在这,”我还是头晕目眩,“你太好了,好得太过分太过分了。” “你觉得难受吗?”他问,之前他看到过我这样子。 “不——这完全不是同一种晕眩。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我满脸歉意地摇头,“我想我是忘了要呼吸。” “你这个样子我不能带你出去。” “我没事,”我坚持道,“你家人无论如何都会认为我疯了,哪个样子又有什么区别?” 他细细观察了一阵子我的表情。“我特别喜欢这个颜色衬着你皮肤的样子。”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我又高兴又害羞,把头转开去了。 “嘿,我真的很努力地不去想我将要做什么,所以我们能出发了吗?”我问。 “而且你在担心,不是因为你要去见一屋子的吸血鬼,而是因为你觉得这些吸血鬼会不喜欢你,对吗?” “就是这样。”我立即回答道,他漫不经心地用到那个词让我很吃惊,不过我没表现出来。 他摇着头。“你真是不可理喻。”

    当他开着我的卡车驶出镇中心时,我意识到我从来不知道他住在哪里。我们越过卡拉瓦河上的小桥,道路向北蜿蜒而去,急速掠过我们的房屋渐渐地远离路边,越往前走,房子越大。然后我们把建筑物都甩在了后边,开进了雾气朦胧的森林。我正想着到底是要问他还是更耐心一点,他突然拐上了一条没有铺过的路面。它没有任何路标,几乎被蕨类植物完全遮蔽住了。树枝在卡车两侧摇曳着,蛇行一样的道路只在车前几米处可以分辨,满眼是参天的古木。 这样驶过了几英里之后,树木似乎稀薄了一些,接着我们突然开进了一个小小的草地,还是说实际上这是个草坪?然而森林的阴影并没有退却,六棵远古的雪松用它们遮天蔽日的树冠完全掩映了一整英亩的土地。树影笼罩在房子的上方,掩着深处环绕过一楼的古旧门廊。 我不知道我有过什么样的期待,但绝对不是眼前这幅景象。这座房子可能有一百年的历史了,它看起来优雅而永恒。柔白的外墙褪色了,楼层很高,长方形的三层楼比例均衡。所有的窗门都完美地嵌合在这个独一无二的结构中,无论是否修缮过。我的卡车是视野内唯一的车辆。河流在附近的森林某处潺潺流过。 “哇哦。” “你喜欢它?”他笑着。 “它真的是……非常有魅力。” 他拉了拉我的马尾,轻声笑了起来。 “准备好了吗?”他打开我这边的车门,问道。 “一点点也没有——我们走吧。”我想笑,可是笑声卡在喉咙里了。我紧张地拉着自己的头发。 “你看起来很可爱。”他想都没想,轻易就拉起了我的手。 我们走过直达门廊的树影。我知道他察觉到了我的紧张,他的拇指在我的手背上轻轻打着圈。 他为我打开了门。

    比起外观,房子里面更让人惊奇,更让人意想不到。它非常明亮,非常宽敞,而且非常大。这里本来应该有好几个房间,可是一楼的大部分墙面都被打通了。在我眼前的是个宽广的空间,朝南的后墙是整面的玻璃,草坪越过雪松的树影,一路延伸至广阔的河面。一个巨大的旋转扶梯占据了房间西侧。墙壁,高高的天花板,木地板,还有厚软的地毯,所有这一切都是深深浅浅的白色。 就在门左边高一阶的地板上,在一架巨大华美的钢琴旁边,站着爱德华的父母,他们在等着我们。 尽管之前就见过卡伦大夫,我还是禁不住再次震惊于他的年轻以及过于出众的完美仪容。在他旁边的大概就是埃斯米,这个家里我之前唯一没见过的人。和其他人一样,她有着苍白而美丽的外表。而她心形的脸,柔软的淡褐色大波浪头发,都让我想起无声电影中天真无邪的女性角色。她很娇小,不过比起其他人来说,轮廓更柔和更圆润。他们两个都穿得很随便,浅色的衣服和房内的色调很衬。他们一脸欢迎的笑容,但是一步也没有向我们迈过来。我猜是怕吓到我。 “卡莱尔,埃斯米,”爱德华的声音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这位是贝拉。” “非常欢迎,贝拉。”卡莱尔走过来的时候很小心,每一步几乎都象量过。他试探性地举起手来,我走上前去和他握手。 “很高兴再次见到你,卡伦大夫。” “请叫我卡莱尔。” “卡莱尔。”我朝他笑笑,惊奇于自己突然的自信。我能感觉到爱德华在旁边松了口气。 埃斯米也笑着向我走来,伸手和我握手。就像我想的一样,她的手也是冰冷地像石头一样。 “认识你真高兴。”她很真诚地说。 “谢谢。我也很高兴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这就像是亲身经历一个仙境传说——活生生的白雪公主。

    “艾丽斯和贾斯珀在哪里?”爱德华问道,可是没人回答,他们刚刚出现在了大楼梯的顶端。 “嘿,爱德华!”艾丽斯热情地喊着。她跑下楼梯,就像一道黑头发和白皮肤的影子,突然而优雅地停在了我身前。卡莱尔和埃斯米警告性地扫了她一眼,可是我喜欢这样。无论如何,对她来说这非常自然。 “嗨,贝拉!”艾丽斯说着,跳上前来亲我的脸。如果卡莱尔和埃斯米之前看起来很警惕的话,那他们现在就是快要晕倒了。我也很吃惊,可是我同时也非常高兴,她看起来完全地接受了我。发现爱德华在旁边僵住的时候,我吓了一跳。我瞄了一眼他的脸,可是看不懂他的表情。 “你真的很好闻,我之前从来没注意到。”她的评价让我窘得要命。

    大家好像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而贾斯珀就站在那里,又高又壮。我突然觉得很自在,身在何处变得一点也不重要了,轻松的感觉遍布全身。爱德华盯着贾斯珀,扬起了一边眉毛。我想起了贾斯珀的能力。 “你好,贝拉。”贾斯珀说着,他和我保持了一段距离,没有要和我握手的意思。可是站在他旁边是不可能觉得尴尬的。 “你好,贾斯珀。”我害羞地对他笑笑,又对其他人笑着,“很高兴见到你们所有人——你们家非常漂亮。”我又礼节性地加了一句。 “谢谢,”埃斯米说,“你来这儿我们太高兴了。”她话中所带的感情让我意识到——她认为我很勇敢。 我还发现罗莎莉和埃斯米不在这里,我想起当我问到其他人是不是不喜欢我时,爱德华否认的表情过于无辜了。 这时卡莱尔的表情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他正意味深长地凝视着爱德华。在眼角里,我看到爱德华点了一下头。 我转开了视线,否则就不太礼貌了。我的眼神再次投向了门边平台上那台华美的乐器。我突然想起了我的童年愿望——如果我能赢一次彩票,我就给我妈妈买一架大钢琴。她弹的并不是非常好,而且她只在我们的二手竖钢琴上给自己弹弹曲子,可是我最爱她弹钢琴的样子。她弹琴的时候又快乐又专注,看起来就像一个神秘的新生物,一个不再是“我妈妈”的人。她理所当然地让我去上钢琴课,可是就像大多数其他孩子一样,我嚎啕大哭一直到她让我退出。

    埃斯米注意到了我在出神。 “你弹吗?”她问着,往钢琴那边偏了偏头。 我摇着头说:“完全不会。可是它真漂亮,是你的吗?” “不,”她大笑起来,“爱德华没告诉你他喜欢音乐?” “没有,”我眯起眼来瞪着他,他突然又变得一脸无辜了,“我想,我应该要知道的。” 埃斯米困惑地扬起了她漂亮的眉毛。 “爱德华可以做任何事,对不对?”我这样解释道。 贾斯珀窃笑起来,埃斯米投给爱德华一个责备的眼神。 “我希望你没有炫耀自己——那很失礼。”她训斥他。 “只有一点点。”他直率地笑了起来。听到那笑声,她的脸色便柔和了下来,他们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我没有看懂,可是埃斯米的神情看起来几乎是洋洋得意的。 “实际上他是太谦虚了。”我纠正道。 “好了,为她弹一首。”埃斯米鼓励着他。 “你刚刚还说炫耀很失礼。”他反对道。 “每一个规则都有例外。”这是她的回答。 “我想听你弹琴。”我在一边推波助澜。 “那就解决了。”埃斯米把他推向钢琴,而他拉着我一起坐到了琴凳上。

    在他弹奏之前,他做着一付恼怒的样子看了我很久。 然后他的手指在琴键上轻快地跳跃着,曲子在房间里流淌开去,它是这么的繁复精美,简直难以相信这是一个人弹出来的。我吃惊地张着嘴,下巴都掉下来了。看到我的反应,后面传来了一片低低的笑声。 爱德华漫不经心地转过头来,音乐仍然毫无间断地喷涌出来,他眨眨眼,“你喜欢它吗?” “这是你写的?”我喘息着,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点点头。“这是埃斯米最喜欢的。” 我闭上眼,摇着头。 “哪里有问题?” “我觉得它非常无意义。” 音乐慢了下来,变成了另一个更柔和的调子。让我很惊讶的是,在流水般倾泄的大量音符中,我分辨出了他哼过的摇篮曲的调子。 “是你给的灵感。”他的声音很温柔。音乐开始变得难以想象的甜美。 我说不出话来。

    “知道么,他们喜欢你,”他还在说,“尤其是埃斯米。” 我扫了一眼后面,可是房间里现在空空荡荡。 “他们去哪儿了?” “我想他们是要给我们一些自由空间。” 我叹息着。“他们喜欢我,可是罗莎莉和埃米特……”我的声音渐渐小了,我不知道怎么表达我的疑虑。 他皱起了眉。“别担心罗莎莉,”他睁大了善于游说的眼睛,“她会接受的。” 我表示怀疑地嘟了嘟嘴。“那埃米特呢?” “嗯,他的确觉得我疯了,不过他对你并没有意见。他正在试着劝罗莎莉。” “是什么烦到她了呢?”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想知道答案。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罗莎莉是最纠结于我们……我们身为何物的。一个圈外的人知道了真相,这让她难以接受。而且她有一点忌妒。” “罗莎莉忌妒我?”我真是不敢相信,像罗莎莉这样美的惊人的一个人,会有任何可能对我这样的一个人感到忌妒?这是这个宇宙可能发生的事情吗? “你是人类,”他耸耸肩,“她希望她也是。” “哦,”我喃喃着,依然很震惊,“不过,甚至贾斯珀……” “那实在是我的错,”他说,“我说过他是最迟开始我们这种生活方式的。我警告他让他保持距离。” 我仔细想了想他说的这个理由,不禁颤栗起来。 “埃斯米和卡莱尔……?”我迅速地接了下去,免得他注意到我刚刚在发抖。 “他们因为我快乐而快乐。实际上,埃斯米不在乎你是有三个眼睛还是许多只脚。她一直都担心我,因为卡莱尔改造我时我还太年轻,她一直怕我错失了生命中一些重要的东西……她简直高兴得要发狂了,每一次我触碰你,她都心满意足得要命。” “艾丽斯看起来非常……热情。” “艾丽斯有她自己看待事物的方式。”这句话是从他牙缝里漏出来的。 “而你不会对此进行解释,对不对?” 一场无声的交流在我们之间持续了一小段时间。他意识到我知道他对我隐瞒了一些事,而我意识到他不会把它们告诉我。现在不会。 “那之前卡莱尔告诉了你什么?” 他的眉头都结在一起了。“你注意到了,是吗?” 我耸耸肩说:“当然。” 他看着我,沉思了几秒钟后回答了我。“他想告诉我一些消息,他不知道我是不是要把这些事告诉你。” “你会吗?” “我必须告诉你,因为在接下的几天——或者几周里,我会变得有点……过度专横地保护你——而我不希望你觉得我天生是个暴君。” “出了什么事吗?” “实际上,没出什么事。只是艾丽斯看到一些客人就要来了。他们知道我们在这里,他们很好奇。” “客人?” “对……嗯,他们不像我们,是的——我的意思是,他们的捕猎习惯。他们大概根本不会进入镇子,可是在他们离开前,我绝对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视线。” 我发起抖来。 “终于有正常的反应了!”他咕哝着,“我都开始觉得你完全没有自我保护的意识了。”

    我让这个话题就这么过去,转开了头,再次环视着这个宽敞的房间。 他顺着我的视线看着。“不是你预想的样子,对吗?”他问着,声音洋洋自得。 “对。”我承认了。 “没有棺材,角落里没有成堆的头骨。我想我们家甚至没有蜘蛛网……你得有多么失望啊。”他假模假样地感慨着。 我不理会他的取笑。“它这么亮……这么宽敞。” 他回答的时候比刚才严肃一些了。“在这里我们永远不必躲藏。”

    他还在弹的曲子,我的曲子,现在接近终点了,结尾的和弦转向了更忧伤的调子。最后一个音符在静默中令人心碎地回荡开去。 “谢谢。”我小声说着,意识到自己的眼睛里都是泪水。我胡乱擦掉它们,觉得很不好意思。 他碰了碰我的眼角,接住了我漏掉的一颗眼泪。他举起手指,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滴水,然后突然把手指放到嘴里尝它。他的动作太快了,我都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做了这件事。 我一脸疑问地看着他,而他也注视着我,好久以后他终于笑了。 “你想看看房子的其它部分吗?” “没有棺材?”我声音里的讽刺并没能完全掩盖住我那一丝真切的渴望。 他笑了起来,牵着我的手带我离开了钢琴。 “没有棺材。”他向我保证。

    我们走上巨大的楼梯,我一路抚过缎子一样光滑的扶手。楼梯顶端长长的门厅里,从顶到底都铺了蜂蜜色的木板。 “罗莎莉和埃米特的房间……卡莱尔的办公室……艾丽斯的房间……”他一边领着我经过那些房门,一边打着手势介绍着。 他本来还要继续的,可是我在门厅尽头停了下来,不可置信地仰头盯着墙上挂着的装饰品。爱德华看着我困惑的表情,轻笑了起来。 “你可以笑,”他说,“这挺讽刺的。” 我没笑。我的手无意识地抬了起来,我的指头几乎要碰触到这个巨大的木制十字架,它暗沉而光滑的外表和墙壁明快的颜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没有碰它,尽管我很好奇这古老的木头摸起来是不是和看起来一样光滑。 “它一定很古老了。”我猜测着。 他耸耸肩。“十七世纪三十年代初,大概是那时候。” 我把视线从十字架上调回他身上。 “你们为什么要把这个留在这里?”我想知道。 “怀旧。它属于卡莱尔的父亲。” “他收集古董?”我毫无自信地猜测道。 “不,这是他自己雕刻的。它本来挂在他布道教区的住处墙上。” 我不知道我的脸是不是泄露了我的震惊,不过以防万一,我还是转过头去盯着那个简朴而古老的十字架。我迅速心算了一下,十字架的年岁已经超过了三百七十年。在我为这个数字头晕目眩时,寂静一直延续着。 “你还好吗?”他听起来有点担心。 “卡莱尔几岁了?”我没理会他的问题,依然抬着头轻轻地问。 “他刚刚过了三百六十二岁生日,”爱德华说。我回过头看他,有一肚子问题想问他。 他说话的时候仔细地看着我。 “卡莱尔出生在伦敦,他确信那时是十七世纪四十年代。那时对一般人而言,时间并没有被很明确地标记。不过那之后恰好是克伦威尔的统治时期。” 他还在细细看我的脸。我一边听着,一边尽力保持自己脸色的平静,如果我不尽力去相信的话这可能会容易一点。

    “他是一个英国国教牧师唯一的儿子,他母亲生他时去世了。他父亲是个很偏执的人。当时新教徒正在当权,他狂热地迫害罗马天主教徒和其它宗教人士。另外他还非常坚定地相信存在着邪恶力量。他带领人们猎捕女巫,狼人……和吸血鬼。”我听到这个词时僵住了,他一定注意到了,可是他的叙述并没有停下来。 “他们烧死了许许多多无辜的人——他在寻找的那些生物显然不会那么容易被抓住。” “牧师老了以后,就让他恭顺的儿子来领导搜捕队。最开始卡莱尔很让人失望,他总是不能迅速地指控他人,也看不到不存在的恶魔。不过他一直坚持下去,而且比他父亲要更聪明。事实上他发现了一群真正的吸血鬼,他们藏在城市的下水道里,只在夜晚出来捕猎。在过去那个年代里,怪物还没有成为神话和传说,他们大多数都只能那样生活。” “人们拿着草叉和火把聚拢来了,这是必然的——”他短促的笑声现在变得阴郁起来了,“——他们在卡莱尔发现怪物出没的街道上等着。终于,其中一个出现了。” 他的声音非常轻,我绷紧了神经好听清每一句话。 “他的年岁一定很大了,而且因为饥饿而很虚弱。当他嗅到人群的气味时,卡莱尔听到他用拉丁文大声对他的同伴喊着什么。他跑过了街道,而卡莱尔当时二十三岁,跑得非常快——卡莱尔带领着搜捕队在后面追着他。那个吸血鬼本来可以很轻易地甩脱他们,可是他转过身来攻击了,卡莱尔认为他可能是太饿了。他首先扑倒了卡莱尔,可是其他人已经追过来了,他不得不先保护自己。他杀了两个人,另外带走了一个,而卡莱尔还活着,流着血躺在街上。” 他停了一下,我能感觉到他在删减一些他不想让我听到的东西。 “卡莱尔知道他父亲会做什么。尸体会被烧掉——任何被怪物感染的东西都将被毁灭。卡莱尔本能地想挽救自己的生命。当那群暴民追着恶魔和他的猎物时,卡莱尔爬出了那条小巷。他藏在一个地窖里,把自己埋在一堆腐烂的土豆里藏了三天。那真是一个奇迹,他居然一声不出,没被发现。” “然后一切都结束了,他意识到自己变成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脸上是什么表情,可是他突然中断了叙述。

    “你觉得怎么样?”他问。 “我很好。”我让他放心。只是,尽管我犹豫不决地咬着嘴唇,他还是能从我的眼睛里看到无法扼制的好奇。 他笑了。“我想你又多了一些问题要问我。” “几个。” 他笑得更灿烂了。然后他回头看着门厅,拉着我的手往回走去。“那么来吧,”他鼓励着我,“你会看到的。”

    第十六章 卡莱尔

    他领着我走回卡莱尔的办公室,走到门外时,他稍稍停了一瞬。 “进来。”里面传出卡莱尔的声音。 爱德华推开了门,这个房间的天花板很高,朝西的窗子很大。墙上也铺着暗色的木板,但是只铺在了可见的墙面上。绝大部分的墙面都被高高耸立的书架占据了,它们越过我的头顶直抵天花板,整个房间的书比我在除去图书馆外的任何地方见到的都多。 在一张巨大的桃心木桌子后面,卡莱尔坐在皮椅子上,正把书签放进一本厚重的书里。在我的想像中,大学学院院长的办公室就是这样的——只不过卡莱尔要做院长看起来就太年轻了。 “我能为你们做什么?”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很愉快地问。 “我想让贝拉了解一些我们的历史,”爱德华说,“嗯,实际上是你的历史。” “希望不会打扰你。”我向他道歉。 “完全不会。你们想从哪里开始?” “北斗星。”爱德华回答道,他把一只手轻轻放到我肩上,带我转了个圈,回身面对刚刚穿过的门口。每当他碰我的时候,哪怕是最平常的方式,我的心脏动静都特别大。卡莱尔在这里更让我不好意思。

    现在我们面对的这面墙和其它的不同。这里没有书架,墙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画框。有一些图片颜色明亮,其它的则都是暗沉的单色。我想从这些图片中找出逻辑,找出它们共有的主题,可是草草掠过一遍后我什么也没看出来。 爱德华拉我走向最左边,然后在一张小小的四方形油画前停了下来。它有一个简单的木制外框,比起那些更大更鲜艳的图片来说,它一点也不显眼。不同深浅的褐色颜料绘出了一个微型城市,遍布着陡直的斜屋顶,尖细的高塔塔顶散落在各处。前景上是一条宽阔的河流,横越河面的大桥上有一个像是微型大教堂的结构。 “十七世纪五十年代的伦敦。”爱德华说。 “我少年时代的伦敦。”卡莱尔在后面几步远加了一句。我缩了一下,我没听到他走近的声音。爱德华捏了捏我的手。 “你愿意来讲这个故事吗?”爱德华问道。我稍稍扭过身去看卡莱尔的反应。 他迎着我的目光笑了。“我很愿意,”他回答道,“不过我快要迟到了,今天早上医院打电话来了,斯诺大夫请了病假。另外,你和我一样熟悉这个故事。”他笑着对爱德华加了一句。 我得理解这样一个奇怪的状况——一个每天都在工作的小镇医生正在谈论着他在十七世纪伦敦的少年生活。 而且他把它说出来只是为了照顾我。 卡莱尔再次给了我一个温暖的微笑,然后离开了房间。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看着那张画着卡莱尔家乡的小画片。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最后开口问道。我抬头看看爱德华,他一直在看着我,“当他意识到他身上发生的事情以后?” 他又看向那些画,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一张更大些的风景画。阴郁的秋日的色彩覆盖着它——森林中一个空旷的、被树影遮蔽的草地,远处是嶙峋的山峰。 “当他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后,”爱德华安静地说,“他极力抗拒,他想杀死自己。可那并不容易。” “他做了什么?”我没想要说得这么大声,可是我太震惊了。 “他从非常高的地方跳下去,”爱德华用平静无波的声音告诉我,“他想在海里淹死自己……可是在新生里他还非常年轻,而且非常强壮。当时他才刚刚开始新生,他竟然能够抵抗……食欲……那真是非常惊人。然后天性开始变得越来越难以抗拒,它要掌控一切。可是他太厌恶自己了,以至于他还有力量要饿死自己。” “那可能吗?”我的声音很虚弱。 “不,能杀死我们的方法非常少。” 然后他在我问出口前又往下说了。 “所以他渐渐地饿到了极点,最终变得很虚弱。他尽可能地远远离开了人类的聚居地,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意志力也在削弱下去。有好几个月,他在夜里徘徊着,一面寻找最荒凉的地方,一面憎恶自己。” “有一个晚上,一群鹿经过了他藏身的地方。他已经渴得发疯了,想也没想就攻击了它们。他的力量回来了,他意识到他还有选择的余地,他可以不用像自己惧怕的那样变成一只邪恶的怪物。在逝去的前一个人生中,难道他没吃过鹿肉吗?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他建立了新的人生观。他可以生存下来而不变成一只恶魔,他重新找到了自己。” “他开始更好的利用时间。他一向很聪明,又热衷于学习,现在他有无限的时间了。他在晚上学习,白天制定计划。他游到了法国,然后——” “他游到了法国?” “人们经常在那个海峡游来游去,贝拉。”他耐心地提醒我。 “我想事实的确是这样。我只是觉得在这个背景中它听起来很有趣。请继续。” “对我们来说游泳很容易——” “对你来说什么事都很容易。”我抱怨着。 他停了下来,一付被逗乐的表情。 “我不会再打断你了,我保证。” 他低低地轻笑着,说完了这个句子。“因为,从技术上讲,我们不需要呼吸。” “你——” “不,不行,你保证过的。”他大笑起来,轻轻地把他冰凉的手指放在我的唇上,“你是想听还是不想听?” “你不能对我说着这些事时,还指望我什么都不讲。”我在他手指底下咕哝着。 他抬起手搭在了我的脖子旁边,我的心跳又加速了,可是我坚持问下去。 “你不需要呼吸?”我追问道。 “不,没那个必要。只是个习惯。”他耸耸肩。 “你们能持续多久……不呼吸?” “没有界限,我觉得应该是,我不知道。而且会有一点不自在,因为那样就无法产生嗅觉。” “有一点不自在。”我附和着。

    我没注意自己的表情,可他看着我时脸色黯了下来。他的手落回了身侧,而他完全静止地站着,只拿眼睛专注地看着我的脸。寂静延续着,他又变成了一尊石像。 “怎么了?”我轻声问着,碰了碰他冻结了的脸。 他的脸色在我的手指下又变得柔软了,然后他叹息着。“我一直在等它发生。” “等什么发生?” “我知道不一定什么时候,我告诉你的一些事,或者你看的一些事,会让你再也不能接受。然后你会从我面前跑开,尖叫着跑开。”他勉强笑了笑,可是眼神很严肃,“我不会阻止你的。我希望它发生,因为我希望你平平安安的。可是我又希望和你在一起。这两个愿望不可能共存……”他的声音慢慢小下去了,他盯着我的脸,等着。 “我不会跑到任何地方去的。”我向他许诺。 “等着瞧。”他说着,又笑了。 我朝他皱着眉头。“那么,继续——卡莱尔游到了法国。” 他顿了顿,重新回忆他的历史。他的眼神反射性地跳到了另一张画上——颜色最鲜明,画框最华丽,幅面最大的那张画。它就挂在门边,有门的两倍宽。油画上到处是裹着长袍的人,他们面目清晰,散布在高大的柱子旁和大理石阳台上。我不知道它是不是在描绘希腊神话,又或者浮在云端的那些人是不是圣经人物。 “卡莱尔游到了法国,然后继续横穿欧洲,在各个大学中逗留。夜晚他学习音乐、科学、医学,最后他辨明了内心的渴望,找到了自我惩罚的方式——就是挽救人类的生命。”他的表情变得敬畏起来,近乎于虔诚,“我没办法适当地描述他心里的斗争。卡莱尔花了两个世纪极尽痛苦的努力,最终完善了他的自我控制力。现在他几乎对人血的味道完全免疫了,做着这份他热爱的工作而不再觉得痛苦。他在那里,在医院里,找到了安宁……”爱德华出了好久的神,然后他似乎又突然想起了他的意图,用指头轻轻叩着我们面前这幅巨画。 “他在意大利学习时发现了其他人。比起伦郭下水道里那些饿得半死的种族,他们更具备高度的文明,受过极好的教育。” 他指着画上相对文静的四个人,他们在最高的阳台上,平静地俯视着下方的一团混乱。我仔细地看着这一小群人,接着发出了一声惊异的笑声,我认出了那个金色头发的人。 “索利梅纳总是能从卡莱尔的朋友们身上得到许多灵感,他经常把他们画成神祗。”爱德华轻笑着,“亚罗,马尔库斯,凯厄斯。”他一边说一边指着其余的三个,其中两个是黑发的,另一个的头发像雪一样白。“艺术家们夜晚的老主顾。” “他们后来怎么样了?”我忍不住问出声来,我的手指在离画面一厘米的地方盘旋着。 “他们还在那里。”他耸耸肩,“天知道他们存在了多少千年。卡莱尔和他们一起呆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大概只有几十年。他非常赞赏他们的文明,他们的优雅,但是他们坚持不懈地想要治愈他对‘他自然食物来源’的厌恶——他们是这么称呼的。他们努力想说服他,而他努力想说服他们,双方都白忙一场。既然这样,卡莱尔就决定到新世界来试一试。他梦想着能找到和自己一样的人。他非常孤独,你知道。” “很久很久他都没有找到任何人。但是,当怪物渐渐地变成神话传说里的角色后,他发现他可以作为人类的一员,和那些毫不猜疑的人们交往。他开始实践医学技巧。可是他渴望得到的友谊总是离他而去,因为他不能冒险和他们太亲近。” “当大流感来袭时,他正在芝加哥一所医院里上夜班。有一个念头已经在他脑海里翻来覆去好几年了,他几乎已经决定要实现它了——既然他不能找到一个同伴,那他就制造一个。只不过他不是非常确定他自己的转变是怎么发生的,所以他还在犹豫。而且他不愿意像别人取走他自己的性命一样去取走任何人的性命。就是在他还在犹豫的时候,他找到了我。当时我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被放在一间病房里等死。他照料过我的父母,知道我已经是孤儿了。所以他决定试一下……” 他的声音本来就已经低得像耳语,现在更是微不可闻了。他望着西边的窗外,眼神不知道落到了哪里。我不知道现在他脑子里浮现的是哪些景象,是卡莱尔的记忆,还是他自己的。我静静地等着。

    当他转回来看我时,脸上的笑容温柔得像天使一样。 “这样我们就完成整个回忆循环了。”他总结道。 “那么,你是一直都和卡莱尔呆在一起么?”我想知道。 “几乎是一直。”他轻轻把手搭在我的腰上,领着我一起向门口走去。我回头盯着那一整面墙的图画,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听到别的故事。

    走回门厅时爱德华都没有再说话。于是我又问他:“几乎?” 他叹了口气,看起来不愿意回答。“好吧,我有一段时间完全是典型的青春期逆反心理发作——大概是在我……出生……被创造,随便你怎么叫,总之是之后的十年。我不接受他禁欲的生活方式,我怨恨他控制我的食欲。所以我自己出去生活了一段时间。” “真的吗?”我被这个话题迷住了,甚至没觉得害怕,我可能应该要害怕的。 他可以说出来。我隐约知道我们正在继续往楼上走,可是我的注意力没有放在周围的环境上。 “你不觉得厌恶吗?” “不觉得。” “为什么?” “我想是因为……它听起来很合理。” 他爆发出一阵大笑,比以前笑得都响。我们现在站在楼梯顶端,面对着另一个铺着木板的门厅。 “从我新生开始,”他低声说,“我就能知道周围的所有人在想什么,不管是人类还是非人类。这就是为什么我有十年的时间都在违抗卡莱尔——我能听到他纯然的真诚,完全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生活。” “只过了几年的时间我就重新开始接受卡莱尔的观点。我觉得这样我能从伴随着良知而产生的……抑郁中……解放出来。因为我能听到我的猎物的思想,我可以放过无辜的人,只猎捕坏人。如果一个谋杀者跟踪一个年轻女孩进了深黑的小巷,而我正跟在他后面,如果我救了那个女孩,那我一定就没有那么可怕了。” 我颤抖着,脑子里清晰地看到了他描述的画面,太清晰了——夜晚的小巷,恐惧的女孩,她身后邪恶的跟踪者。而爱德华,在捕猎的爱德华,就像一个年轻的神祗一样可怕而又美丽,无可抵挡。那个女孩会感激吗,还是比之前还要更恐惧?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渐渐地在自己的眼神里看见了怪物。我没有办法承担这许多的人命,无论理由多么正当。我回头来找卡莱尔和埃斯米。他们欢天喜地地欢迎我这个浪子回家,我实在不值得他们这样。” 我们停在了门厅尽头最后一扇门前。 “我的房间。”他说着,推开门把我拉了进去。

    他的房间面朝南方,和楼下巨大的大厅一样,有一整面墙的玻璃窗。这栋房子的背面一定是整面玻璃墙。下方蜿蜒的金爵河穿过原始森林直抵奥林匹克山脉,而山峰近得不可思议。 西面的墙上则完全被CD架盖满了,CD架之后还是CD架。他的房间比一个音乐商店还要储备精良。角落里放着一套看起来就很精密的音响系统,是那种我不敢碰的东西,因为我一定会弄坏什么。房里没有床,只有一张宽阔诱人的黑色皮沙发。地板铺着厚厚的金色地毯,而墙上挂满了厚重的织物,略略比地毯的颜色更深些。 “为了音效?”我猜测道。 他轻声笑着点点头。

    他挑了一张我完全不熟的CD,打开了音响。音乐很安静,可是柔和的爵士乐环绕在我们周围,就像是乐队正在房间里演奏一样。我走到前面去研究他令人眼花缭乱的音乐收藏品。 “你是怎么排列它们的?”我没法找到它们排列的逻辑。 可是他的心思不在这儿。 “嗯,按年份,那个架子上的是按个人偏好。”他心不在焉地说。 我转过身,他正在看着我,眼里有一种奇怪的表情。 “什么?” “我一直在等着,等你知道了所有的一切,不再需要对你保守秘密之后……一身轻松的感觉。可是我没想到会有比轻松更好的感觉。我喜欢。它让我觉得……很快乐。”他耸着肩膀,微微笑着。 “我很高兴。”我说着,也回他一个笑容。之前我还担心他可能会后悔告诉我这些事,知道不是这样真是太好了。 可是接着,当他细细地研究我的表情时,他的笑容消失了,额头又皱了起来。 “你还在等着尖叫和逃跑,对不对?”我猜到。 他嘴角上微微地浮现了一个笑影,点了点头。 “我真不想戳破你的幻想,可是你真的不像你自己想的那么恐怖。实际上,我完全没发现你恐怖在哪里。”我这个谎撒得真是随意。 他停在那里,带着再明显不过的怀疑扬起了眉。接着他脸上闪过了一个大大的邪恶笑容。 “你真的不该这么说。”他低声笑着。

    他低低地咆哮着,用喉咙后面的声音;他的嘴唇掀了起来,露出了他完美的白牙。他的身体姿势突然变了,半蹲着,绷紧得就像一只正准备攻击的狮子。 我瞪着他往后退。 “你不会的。” 我没看到他是怎么跳向我的——太快了。我只是突然发现自己在空中了,然后我们狠狠地撞向了沙发,把它撞到了墙上。从头到尾,他的手臂都像铁箍一样环在我身上保护着我,我几乎没有撞到什么地方。不过我试图坐好时还是在喘气。 他根本就什么事也没有。他把我蜷成一团护在胸前,把我抱得比铁链条绑着还要安全。我惊恐地瞪着他,可是他看起来完全没有失控,朝我咧嘴笑的时候显然一付放松的样子,明亮的眼睛里只有幽默。 “你刚刚说?”他恶作剧地又咆哮起来。 “你是个非常,非常可怕的怪物。”我说着,语调里的讽刺被喘气的声音破坏了一点。 “好多了。”他很赞许。 “嗯,”我挣扎着,“我现在能起来了吗?” 他只是在那里大笑。

    “我们可以进来吗?”一个柔和的声音从门厅传来。 我挣扎着想爬起来,可是爱德华只是调整了一下我的姿势,让我以一种更普通的坐姿坐在了他的膝上。门口的人是艾丽斯,在她后面站着贾斯珀。我的脸火辣辣地烧了起来,可是爱德华看起来很自在。 “进来。”他还在轻声笑着。 我们这么抱着,艾丽斯好像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她走过来——几乎是在跳舞,她的动作是这么的优雅——走到了房间正中,接着她极度优美地坐了下来。不过贾斯珀停在了门口,他的脸上有一丝震惊。他盯着爱德华的脸,我猜想他是不是在用他不寻常的感觉在感受这里的氛围。 “听起来好像你在拿贝拉当午餐,所以我们上来看看能不能分享。”艾丽斯这么说。 我有一瞬间僵住了,接着我看到爱德华正在笑,我说不清他是因为她的意见还是因为我的反应而笑的。 “抱歉,我不认为我有足够的分量拿来分享。”他一边回答,一边把我抱得更紧了。他怎么都不觉得不好意思。 “实际上,”贾斯珀一边说一边走进房来,带着自我厌恶的笑容,“艾丽斯说今晚会有一场真正的暴风雨,而埃米特想玩球。你玩么?” 他用的词句都非常普通,可是内容却把我搞糊涂了。不过,我想艾丽斯要比天气预报要更可靠一点。 爱德华的眼睛亮了,可是他还在犹豫着。 “你当然会带上贝拉的。”艾丽斯快活地说。我想我看到贾斯珀飞快地扫了她一眼。 “你想去吗?”爱德华问我,他一脸跃跃欲试。 “当然。”我没办法让这样一张脸失望,“呃,我们去哪里?” “我们得等到打雷时才玩球——你会看到是为什么的。”他向我保证道。 “我需要带把伞吗?” 他们三个都大笑起来。 “她需要吗?”贾斯珀问艾丽斯。 “不,”她很肯定地说,“镇上会下暴雨,可是场地上应该会很干。” “那好极了。”贾斯珀声音里的热情自然而然地感染了我。我发现比起害怕什么的,我的心情更倾向于热切。 “我们去问一下卡莱尔去不去。”艾丽斯跳了起来,用一种会让任何芭蕾舞演员忌妒到心碎的方式走向门口。 “好像你不知道似的。”贾斯珀取笑着她,他们都迅速走出去了。贾斯珀还不着痕迹地掩上了门。 “我们要玩什么球?”我追问道。 “你会坐着看球,”爱德华更正道,“我们玩棒球。” 我翻了个白眼。“吸血鬼喜欢玩棒球?” “这是美国人的娱乐活动。”他装着一付肃穆的样子回答我。

  • 傅临春

    傅临春 (自在) 楼主 2010-02-26 19:54:31

    第十七章 比赛

    爱德华把车开回镇上时,天开始下起了毛毛雨。到了现在,我终于可以确定他一直和我一起的这几个小时是在真实世界度过的了。 然后我看到了那辆黑色小车,那辆破旧的福特停在查理的车道上。爱德华用暗哑的声音低咒着什么。 雅各布•布莱克站在他父亲的轮椅后面,正在门廊前的屋檐下躲雨。爱德华把卡车停到路边时,比利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就像一块石头,而雅各布盯着地面,一脸屈辱。 爱德华低沉的声音里尽是狂怒。“这可做得过头了。” “他来警告查理?”我猜道,心里的惊恐多过于愤怒。 爱德华只是点点头,他眯着眼看着雨中的比利,迎着后者的视线。 我松了口气,只觉得浑身虚脱,幸好查理不在家。 “让我来处理这个。”我建议道。爱德华看着比利的眼神让我觉得刻不容缓。 令我惊讶的是他竟然同意了。“这可能是最好的办法,不过小心点。那孩子完全不知情。” 听到孩子这两个字我顿了一下,“雅各布比我小不了多少。”我提醒他。 他回头来看看我,怒气突然消失了。“哦,我知道。”他咧嘴笑了笑。 我叹着气,握住了门把手。 “让他们到里面去,”他对我说,“这样我可以离开。傍晚的时候我再回来。” “开我的卡车吗?”我一边提议,一边想着要怎么向查理解释它的失踪。 他翻了翻白眼。“我走回家比开着它快。” “你没必要离开的。”我嘟囔着。 他看着我郁闷的表情笑了。“实际上有必要。等你摆脱了他们,”他往布莱克父子的方向阴阴地斜了一眼,“你还得准备让查理会见你的新男友。”他笑得很开心,嘴都咧到耳朵根去了。 我哀叫着。“真是多谢你了。” 他又歪嘴给了我一个我最爱的笑容。“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他向我保证。接着他瞟了一眼门廊,迅速地倾过身来亲了一下我的下颚。我的心脏狂跳了起来,也往门廊扫了一眼。比利的脸再也保持不住镇静了,他把椅子扶手抓得死紧。 “要很快。”我强调了这个词,然后开门走进了雨中。 当我穿过细雨往门廊小跑过去时,我能感觉到他一直在看着我。

    “嗨,比利。嗨,雅各布。”我尽力装出一付高兴的样子欢迎他们,“查理今天出门了,希望你们没有等太久。” “不久,”比利明显在克制着自己,他的黑眼睛里眼神很锐利,“我只是想把这个带来。”他指了指膝上的一个棕色纸袋子。 “谢谢,”我说道,虽然我完全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你们都淋湿了,进来坐会儿吧。” 我装着没看见他在紧张地审视我,在前头打开了门,然后挥手让他们先走进去。 “好了,这个我来。”我说着,转身去关门。我最后看了一眼爱德华。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等着,眼神很严肃。

    “你最好把它放在冰箱里,”比利一边把袋子递给我一边说道,“这是哈利•克里沃特自制的炸鱼,查理最喜欢这个。放在冰箱里不会变潮。”他耸耸肩。 “谢谢,”我又说了一遍,不过这次是说真的,“我已经找不出新办法来处理这些鱼了,然后他今天晚上又要带回来更多鱼。” “又去钓鱼了?”比利的眼睛里闪着诡异的光,“还在老地方吗?要不我绕到那里去见见他好了。” “不,”我迅速地撒了个谎,脸色开始变了,“他找了个新地方……不过我不知道在哪里。” 他看着我的表情,若有所思。 “雅克,”他一边说还在一边打量我,“你去把车上丽贝卡的新照片拿下来好吗?我想把它也给查理看看。” “在哪里?”雅各布听起来很不高兴。我看了他一眼,他正皱着眉头盯着地板。 “我想我见过它在卡车里的什么地方,”比利说,“你可能得找一找。” 雅各布没精打采地出去了。

    比利和我静静地面对面看了一会儿。几秒钟后,这份寂静变得有点尴尬了,于是我转身走向厨房。他跟了过来,湿漉漉的轮子在油布上吱吱叫。 我把袋子硬塞进已经很满的冰箱上层,然后旋身对着他。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是一付高深莫测的表情。 “查理得要很久才会回来。”我的声音几乎是无礼的。 他点头表示同意,可是什么也没说。 “再次谢谢你的炸鱼。”我暗示道。 他还是点头。我叹了口气,在胸前交叉起了双手。 他看出来我无可奈何地要接受一场谈话了。“贝拉,”他说,然后他又犹豫了。 我等着。 “贝拉,”他又说,“查理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 “是的。” 他用他隆隆作响的声音仔细地说着每一个词:“我注意到你时常和卡伦家的其中一个在一起。” “对。”我草草地回答他。 他眯起了眼。“可能这不关我的事,不过我觉得这真的不是个好主意。” “你说对了,”我同意道,“这不关你的事。” 他听到我这付声调,不禁扬起了灰白的眉毛。“你可能不知道,可是卡伦家在居留地的名声不太好。” “实际上,我知道这个,”我恶声恶气地告诉他,他显然很惊讶,“可是这份名声得的很冤枉,不是吗?因为卡伦家从来没有踏上过居留地,对不对?”我可以看得出来,我不太巧妙地提到这份同时约束也保护了他的部族的协议,着实让他呆了一下。 “的确是这样,”他表示同意,眼神开始变得很警惕,“你看起来……对卡伦家知道得很清楚。比我预想得要清楚。” 我盯着他看。“可能比你知道的都要清楚。” 他一边想着这句话一边撅起了厚嘴唇。“可能,”他承认着,眼神闪烁,“查理也知道得很清楚吗?” 他找到了我全副武装下的弱点。 “查理非常喜欢卡伦家。”我绕了个弯回答他。他非常清楚我在逃避这个问题,他的表情显得很不高兴,但也不惊讶。 “这不关我的事,”他说,“可是也许关查理的事。” “不管我是不是觉得这关查理的事,不过这仍然,还是我的事,对不对?” 我尽力不说任何妥协的话,不知道他是不是听懂了我混乱的问题。不过看起来他听懂了。他思考的时候,雨敲打着屋顶,一片静默中只有雨声。 “对,”他最终放弃了,“我想这也是你的事。” 我欣慰地呼了口气。“谢谢,比利。” “好好想想你在做什么,贝拉。”他还在劝我。 “好的。”我立即表示同意。 他皱起了眉。“我想说的是,别做你现在正在做的事。” 我看着他,他的眼里只有对我的关切,而我没有什么可说的。

    这时候前门突然砰的一声开了,我吓了一跳。 “车上哪里也没有照片,”还没有看到雅各布,就先听到了他的抱怨声。等他绕过拐角,只见他肩上湿了一大片,头发正在滴水。 “嗯,”比利哼哼着,突然朝他儿子转过轮椅,“我想我把它落在家里了。” 雅各布大大地翻了个白眼。“好极了。” “好了,贝拉,告诉查理,”比利顿了顿,“我是说,我们来过。” “我会的。”我轻声说。 雅各布很惊讶。“我们现在就走吗?” “查理要很迟才回来。”比利一边解释一边推着轮椅越过雅各布。 “哦,”雅各布看起来很失望,“好吧,这样,我想我们回头再见吧,贝拉。” “当然。”我说。 “照顾好自己。”比利警告我。我没回答。 雅各布帮着他父亲出了门口。我略略挥挥手,迅速扫了一眼我的卡车,它现在是空的了。在他们离开前,我就关上了门。

    我在门厅里站了一会儿,听着他们的车子倒出车道开走了。我站在原地,等着愤怒和焦虑平息下去。最后我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一点,就走上楼去换掉裙子。 我不知道今天晚上会发生什么,颠来倒去地想了好几种可能性。当我把注意力放在即将到来的事情上时,刚刚过去的事变得一点也不重要了。现在没有贾斯珀和爱德华来影响我的心情了,之前没感觉到的恐惧回头来找我了。我迅速放弃了穿上一套运动装的想法,胡乱套上了一件旧法兰绒衬衫和牛仔裤,不管怎样,我整个晚上都会罩着我的雨衣的。 这时电话响了,我冲下楼去接它。我现在只想听见一个人的声音,其他无论什么人都只会让我失望。可是我知道如果他想和我说话,大概只会出现在我房间里。 “喂?”我气喘吁吁地问。 “贝拉?是我。”是杰西卡。 “哦,嘿,杰西,”我努力挣扎着回到了现实,上次和杰西说话好像已经是几个月而不是几天前的事了,“舞会怎么样?” “真的太有意思了!”杰西卡开始滔滔不绝,根本就不需要怎么鼓励她,她就开始不停不停地往下详述前一晚发生的事情。我在该回应的时候就嗯嗯啊啊,可是要集中精神真难。杰西卡,迈克,舞会,学校——现在他们看起来都是很遥远的事。我的眼睛一直在瞄向窗口,想透过厚厚的云层看出现在是什么时候。 “你听到我刚刚说什么了吗,贝拉?”杰西卡恼了。 “抱歉,什么?” “我说,迈克吻了我!你相信吗?” “那太棒了,杰西。”我说。 “那么你昨天做了什么?”杰西卡反问我,她听起来还在为我的走神而恼火。也有可能我没问她细节让她很郁闷。 “什么也没做,真的。我只是在外面晃荡着晒太阳。” 这时我听到查理的车开进了车库。 “你有更多爱德华•卡伦的消息吗?” 前门砰的关上了,我可以听到查理在楼梯下面乒乒乓乓地放钓具。 “呃。”我踌躇着,不知道要怎么往下编故事。 “啊哈,兄弟!”查理一边走进厨房一边叫道。我朝他挥着手。 杰西听到了他的声音。“哦,你爸在那儿。别介意——我们明天再聊,三角学课见。” “回见,杰西。”我挂了电话。 “嗨,爸爸。”我说,他正在水槽里大力洗手,“鱼在哪儿?” “放进冷冻室了。” “我得趁它们还没冻住先拿一点出来——下午比利来了,他给你带了些哈利•克里沃特的炸鱼。”我尽力让自己听起来热情一些。 “真的吗?”查理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我最喜欢那个。”

    我弄晚饭的时候查理去梳洗,一会儿的功夫我们就坐在桌前开始安静地吃饭了。查理吃得很高兴。而我在拼命地琢磨要怎么完成被分派的任务,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才能提到那个主题。 “今天你都做了什么?”他的问话打断了我的出神。 “嗯,今天下午我在房子周围转了转。”实际上,只是下午的最后一小段时间。我尽力保持音调的活泼,可是心里很没底。“早上我到卡伦家去了。” 查理的叉子掉了。 “卡伦大夫的家?”他很吃惊。 我装作没看到他的反应。“对。” “你去那里做什么?”他还没把叉子拣起来。 “嗯,我今天晚上和爱德华•卡伦有个约会,他希望能把我介绍给他父母……爸?” 查理看起来像是得了动脉栓塞。 “爸,你还好吗?” “你要和爱德华•卡伦出去?”他吼道。 呃-哦。“我以为你喜欢卡伦家的人。” “他对你来说年纪太大了。”他大声嚷嚷着。 “我们都是三年级。”我更正他,不过他这个幻想比他以为的要更正确。 “等等……”他停了下来,“哪个是埃德温?” “爱德华是最小的那个,他的头发是红褐色的。”那个美丽的,像神祗一样的…… “哦,好吧,那个——”他挣扎着,“——我想那个好一些。我不喜欢更大那个的长相。我相信他是个好孩子,可是他看起来太……成熟了。埃德温是你男朋友吗?” “他叫爱德华,爸爸。” “他是吗?” “差不多,我想。” “你昨天晚上还说你对镇上的哪个男孩子都没兴趣。”不过他又捡起了叉子,我想最糟的部分已经过去了。 “嗯,爱德华不住在镇上,爸爸。” 他一边嚼着东西一边瞪了我一眼。 “还有,不管怎么说,”我继续往下说,“我也很紧张。在关于男朋友的谈话中不要让我尴尬,好吗?” “他什么时候过来?” “他一会儿就来。” “他要带你去哪里?” 我大声地哀叹起来。“你现在最好是把宗教异端审讯法废弃掉,我们要和他家人一起玩棒球。” 他的脸皱起来了,然后他终于笑出声来。“你们玩棒球?” “好吧,我大概大部分时候只是看着。” “你一定非常喜欢这个小子。”他一脸惊疑地评价道。 我叹着气翻了个白眼,好让他舒服一点。

    这时候房子前面传来了引擎熄火的声音。我跳起来开始洗盘子。 “别管盘子了,今晚我来洗。你平常太纵容我了。” 门铃响了,查理大步走去开门,我紧紧跟着他。 我之前没注意,原来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爱德华站在门廊的灯光下,就像一个雨衣广告的男模。 “快进来,爱德华。” 我小小吐出一口气,查理念对了他的名字。 “谢谢,斯旺警长。”爱德华的语气很恭敬。 “往里面走,叫我查理。来,把外套给我。” “谢谢,先生。” “坐在那儿,爱德华。” 我做了个鬼脸。 爱德华很自然地就在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我只好和斯旺警长一起坐在了沙发上。我迅速白了他一眼,他在查理背后向我眨眼。 “嗯,我听说你要带我女儿去看棒球。”天上正在倒水一样地下雨,却完全不影响户外运动的进行,也只有在华盛顿州才会有这种事。 “是的,先生,计划是这样的。”对于我把事实告诉了我父亲,他看起来一点不惊讶。不过他之前一定都听到了。 “好吧,我想你会一切顺利的。” 查理说着大笑了起来,爱德华也跟着他一起笑。 “好了,”我站起来,“你们拿我开玩笑开够了。我们走吧。”我走回门厅,穿上夹克。他们跟了出来。 “别太晚,贝尔。” “别担心,查理,我会尽早送她回家的。”爱德华向他保证道。 “你好好照顾我女儿,知道吗?” 我呻吟起来,可是他们不理我。 “她和我在一起会很安全的,我保证,先生。” 查理不会怀疑爱德华的真诚,他说出来的每个字都是认真的。 我大踏步走了出去。他们都笑了起来,接着爱德华跟了出来。

    我定在了门廊上。那里,就在我卡车后面,有一辆怪兽一样的吉普车。它的轮胎高过了我的腰,前灯和尾灯上都罩着金属网,减震栏上面有四个巨大的聚光灯。这辆有金属车顶的车是亮红色的。 查理低低地吹了一声口哨。 “系好安全带。”他的声音都哽住了。 爱德华跟到我旁边替我打开了车门。我估算了一下座位的高度,准备跳上去。他叹着气,用一只手把我托了上去。我希望查理没注意到这个。 接着他用正常的人类步速绕回驾驶座。我准备系上安全带,可是眼前却有一大堆的搭扣。 “这都是什么呀?”他开车门的时候我问他。 “越野保护背带。” “呃-哦。” 我试图弄清楚所有这些搭扣要怎么扣上,这份努力没有得到什么明显的效果。他又叹着气倾身过来帮我。我很高兴雨下得这么大,我看不清楚站在门廊上的查理,这说明他也看不清楚爱德华的手正在绕着我的脖子,抚过我的锁骨。我放弃了帮把手的想法,集中精神控制自己呼吸的速度。 然后爱德华转动钥匙发动了引擎,我们离开了房子。

    “这真是一辆……嗯……大吉普。” “是埃米特的。我想你大概不愿意整条路都用跑的。” “你们把它停在哪儿?” “我们把一个边楼改成了车库。” “你不准备系上安全带吗?” 他无语地看了我一眼。 然后我突然意识到了某件事。 “整条路都用跑的?也就是说,有一段路我们还是要用跑的?”我的声音升了好几个八度。 他龇着牙对我笑。“你用不着跑。” “我会难受死的。” “把眼睛闭起来,你会没事的。” 我咬着嘴唇,尽力压制自己的恐慌。 他靠过来亲了一下我的额头,然后哀叹起来。我疑惑地看着他。 “你在雨里真好闻。”他解释道。 “是好的那种,还是糟的那种?”我谨慎地问。 他叹着气。“两者都是,总是这样的。”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在一片阴暗的倾盆大雨里找到路的,可是他就是找到了一条岔道,比起一条车道,它更像是一段山路。很长时间里我们都没法说话,因为我正像一个凿岩钻机一样颠上颠下。他倒是很享受这段驾驶,从头到尾都笑得很开心。 然后我们开到了路的尽头,森林像绿色的围墙一样从吉普车的三面压过来。雨每分每秒都在减弱,现在已经只是毛毛细雨了,云层后面的天空亮了很多。 “抱歉,贝拉,从这儿开始我们得步行了。” “知道吗?我准备呆在这儿。” “你的胆量都到哪里去了?今天早上你的表现可是非同凡响。” “我还没忘记上一次的结果。”那真的只是昨天的事吗? 他一晃就到了我这边,开始解我身上的搭扣。 “我来弄这个,你只管往前走。”我抗议道。 “嗯……”他一边迅速地解开了那些带子一边思考,“看来我要对你的记忆进行一点篡改了。” 在我能反应之前,他就把我拉出了吉普,让我站到了地上。现在只有一点雾了,艾丽斯说对了。 “篡改我的记忆?”我提心吊胆地问。 “大概是那样。”他认真地看着我,可是眼底深处带着诙谐的笑意。他把双手抵在我头两侧的车身上,靠了下来,我不得不往后紧紧贴在了车门上。他靠得更近了,他的脸离我只有几英寸。我无处可逃了。 “现在,”他轻声说,他的气味扰乱了我的思维,“你到底是在担心什么?” “嗯,呃,撞到树上——”我大口吞着空气,“——死掉。然后难受得要死。” 他憋回去一个笑容。接着他俯下头,轻轻地用他冰凉的双唇碰触着我的颈窝。 “你现在还在担心吗?”他贴着我的皮肤低声说。 “对,”我拼命地集中精神,“撞到树,然后难受。” 他的鼻尖从我的喉咙一直掠到我的下巴尖,冰凉的呼吸弄痒了我。 “现在呢?”他的双唇贴着我的下颌低语着。 “树,”我喘息着,“运动性晕眩。” 他抬起头来亲吻我的眼睑。“贝拉,你不是真的认为我会撞上一棵树,对不对?” “对,可是我会。”我的声音太不稳定了,他已经快要轻松赢得胜利了。 他缓缓地吻下我的脸颊,然后停在了我的嘴角。 “我会让一棵树伤到你吗?”他的嘴唇若即若离地掠过了我颤抖的下唇。 “不会。”我悄声说。刚刚那一场抵抗已经超越了我的能力极限,我知道它将面临另一轮考验,可是我大概没法再来一遍了。 “你看,”他的嘴唇抵在我的唇上,“没什么好怕的,对不对?” “对。”我叹息着,投降了。 然后他近乎是粗暴地捧起我的脸,热切地吻了我,他的双唇无限渴望地紧贴着我的唇。

    我实在是没办法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这次我显然更了解自己了,可是看来我还是无法阻止自己做出和第一次一样的反应。我本来应该安静地定在当场,可是我伸出手臂紧紧地缠住了他的脖子,突然间我就在吻一尊石像了。我叹着气,移开了嘴唇。 他踉跄着后退,毫不费力地挣脱了我的手。 “见鬼,贝拉!”他停住了,喘着气,“我总有一天会死在你手里的,我发誓绝对会。” 我弯下腰,把手撑在膝盖上。 “你是不可摧毁的。”我含糊地说着,努力想稳住呼吸。 “在我遇到你之前我可能相信这个。现在在我做出什么蠢事前赶紧离开这儿吧。”他咆哮着。 他像之前那次一样把我放到他背上,可以看得出来,他费了多大的心力才让自己的动作这么温柔。我用腿缠住了他的腰,然后用手臂紧紧地勒住了他的脖子。 “别忘了闭上眼睛。”他严厉地警告我。 我迅速把脸藏到了他肩膀后面,埋在自己的手臂下,紧紧地闭上了眼。

    我说不准我们是不是在移动。我可以感觉到他在滑行,可是他可能只是刚刚闲散地迈出几步,他的动作太流畅了。我很想偷偷看一眼,看看他是不是像上次一样在飞越森林,可是我忍住了。为了看一眼把自己搞得晕眩恶心就不值得了。我心满意足地听着他平稳的呼吸起落。 直到他反手摸了摸我的头发,我才确定我们已经停下来了。 “结束了,贝拉。” 我鼓起勇气睁开眼睛,的确,我们已经站住了。我僵硬地松开紧紧勒着他的手脚,滑到了地上,结果是脊背着地。 “哦!”撞到潮湿的地面时我哀叫了一声。 他不可置信地瞪着我,显然还不确定对着这么有趣的我他是不是要继续生气。可是我迷惑的表情帮了他一把,他爆笑了起来。 我不理他,爬起来拨拉掉背后的泥和蕨菜。结果他笑得更厉害了。我恼了,开始大步往森林里走。 他的手臂圈住了我的腰。 “你要去哪里,贝拉?” “去看棒球赛。你好像不想玩了,可是我想大家没有你在也会玩得很开心。” “你走错方向了。” 我看也不看他,转了个身往相反的方向大步走去。他又抓住了我。 “别发火,我只是忍不住。你应该看看你自己的脸。”他还在轻声笑着,好不容易才憋住了。 “哦,只许你发火吗?”我扬眉问他。 “我不是对你发火。” “‘贝拉,我总有一天会死在你手里的’?”我愠怒地引用他的话。 “那只是对事实的陈述。” 我试图再转身走掉,可是他紧紧地搂住了我。 “你发火了。”我坚持道。 “对。” “可是你刚刚说——” “我不是对你发火。你看不出来吗,贝拉?”他突然认真起来,取笑的口吻都消失了,“你不明白吗?” “看出来什么?”我问他,他的话和他瞬间变换的情绪都让我很困惑。 “我永远都不会对你生气的——我怎么可能?你是这么勇敢,这么信任我……这么温暖。” “那是为什么?”我低声问。我记起了那种把他拉离我身边的阴郁情绪,我一直以为那是很合理的挫败感——由于我的软弱无力,我慢吞吞的动作,我作为人类的任性的反应…… 他轻轻地把双手放在我脸的两侧。“我对自己生气。”他静静地说,“我不知道要怎么才能不让你一直处在危险之中。我的存在对你而言就是危险。有的时候我真恨自己。如果我能更坚强,如果我能——” 我用手遮住他的嘴。“别说。” 他移开我的手,把它贴在他脸上。 “我爱你,”他说,“对我的行为来说这是个很无力的理由,可是它是事实。” 这是他第一次说他爱我——在他说过的这么多话里。他可能没有意识到,可是我听到了。 “现在,拜托试着约束你自己。”他继续说着,接着弯下身来轻柔地用双唇抵住了我的唇。 我尽力保持镇静,然后叹起气来。 “你答应过斯旺警长你要尽早带我回家的,记得吗?我们最好继续往前走。” “是,女士。”

    他意犹未尽地笑着放开了我,只拉着我的一只手往前走。我们走了几步,穿过浓密潮湿的蕨类植物和到处垂挂着的苔藓,绕过一棵巨大的铁杉树,接着场地就在眼前了。我们站在奥林匹克峰山坳处的一个巨大的开阔场地的边缘,它比任何棒球场都要大出一倍。 其他人都在这儿了。大概一百码外,埃斯米,埃米特和罗莎莉坐在一块露出地表的岩石上,离我们最近。更远一些是贾斯珀和艾丽斯,至少离我们有四分之一英里,他们在来来回回地扔着什么,可是我看不到任何球形物体。卡莱尔似乎是在标记跑垒,可是它们真的需要离得那么远吗? 当我们走近时,石头上的三个人站了起来。 埃斯米往我们走来,埃米特跟在她后面走过来前,深深地望了一眼罗莎莉的背影。罗莎莉站起来的姿势非常优美,然后她大踏步走向了场地,一眼也没往我们这边看。我的胃局促地抽动了起来。 “刚刚那声音是你吗,爱德华?”埃斯米一边走近一边问。 “听起来像一只熊噎住的声音。”埃米特更正道。 我犹豫着朝埃斯米笑笑。“是他。” “贝拉刚刚无意识地搞笑了一次。”爱德华对他们解释着,迅速扳回一城。

    艾丽斯离开她的位置跑了过来,或者可以说是舞了过来。她优雅地急刹车在我们面前。“时间到了。”她宣布道。 就在她说完这话的时候,一阵雷声在我们上方的森林上隆隆响过,往西边的镇上滚了过去。 “很可怕,对不对?”埃米特似乎是个很容易亲近的人,他朝我眨了眨眼。 “我们走。”艾丽斯碰了碰埃米特的手,然后他们冲向了那个过大的场地。她跑起来像一只瞪羚。埃米特的速度和优雅几乎和她不相上下——只不过他永远不能被比作一只瞪羚。 “你准备好了吗?”爱德华问我,他的眼神热切又明亮。 我尽力让自己听起来热情一点。“加油!” 他嘻皮笑脸地乱抚了一下我的头发,然后跳起来追着那两个人跑了下去。他跑起来的样子更有攻击性,比起瞪羚更像一只猎豹。接着他迅速超过了他们,那份优雅和力量让我屏住了呼吸。

    “我们下去好吗?”埃斯米用她柔软而悦耳的声音问我。我终于意识到自己正张着嘴盯着他的背影,连忙重整表情,点了点头。往前走时,埃斯米一直保持着离我几步远的距离,不知道是不是还在担心会吓到我。她配合着我的步伐,一点也没有不耐烦的意思。 “你不和他们一起玩吗?”我和她说话还是有点害羞。 “不,我更喜欢当裁判——这样可以让他们更诚实地比赛。”她解释道。 “他们喜欢作弊吗?” “哦,是的——你应该看看他们争吵的样子!实际上,我不希望你看到,否则你会以为他们是一群狼养大的。” “你听起来真像我妈妈。”我大笑起来,带着一丝惊奇。 她也笑了起来。“嗯,我大部分时候的确都把他们看作我的孩子。我永远也摆脱不了自己的母性——爱德华告诉过你我失去过一个孩子吗?” “没有。”我低声说着,头晕目眩地想弄清楚她现在在回忆的是哪段人生。 “是的,我第一个孩子,也是唯一的一个。生下来没几天就死了,可怜的小东西,”她叹息着,“我心都碎了——你看,所以我才跳下了悬崖。”她就事论事地补了一句。 “爱德华只说你掉-掉下去了。”我结巴了。 “总是那么绅士,”她笑着,“爱德华是我第一个新儿子。我总是把他当作我的儿子,尽管至少从某个方面来说,他比我大。”她给我的笑容很温暖。“所以他找到了你才让我这么快乐,亲爱的。”她说出这些亲密的话语是那么自然。“他一个人过得太久了,看他那么孤单我很痛苦。” “那么,你不介意吗?”我又犹豫了,“我对他来说……整个都不适合。” “不,”她思考着,“你是他想要的人。不管怎样,总能解决的。”她这么说着,前额却忧虑地皱了起来。这时另一拨雷声在头顶炸响。 埃斯米停住了,我们显然已经走到了场地边沿。看起来他们已经组好队了。爱德华在场地很远的左边,卡莱尔在一垒和二垒间站着,而艾丽斯拿着球站着,那里必定就是投手区了。 埃米特正在挥着一个铝制球棒,它在空气中尖啸着,简直看不出甩动的轨迹。我等着他走向击球员区,可是他摆好了姿势,原来他站的地方就是击球区——离投手区的距离远得让人难以置信。贾斯珀站在他后面几英尺的地方,是对方队伍的捕手。当然,他们没有人戴手套。

    “好了,”埃斯米的声音非常清晰,我知道连站得那么远的爱德华都能听见,“击球手就位。” 艾丽斯站得笔直,比起挥臂式投球,她一动不动的姿势更让人觉得紧张。她双手握着球放在腰上,然后,就像眼镜蛇突然发动了攻击,她的右手飞快地甩出,球啪地一声砸在了贾斯珀的手里。 “那是一个好球吗?”我低声问埃斯米。 “如果他们没有击打,就算好球。”她告诉我。 贾斯珀把球掷回艾丽斯张开的手里。艾丽斯迅速咧嘴一笑,接着她的手再次甩了出去。 尽管我根本看不见球,可是这一次抡起的球棒及时地狠狠击中了它。撞击的巨响如雷鸣一般在群山之间回荡开去——我立刻明白了雷暴对于比赛的必要性。 球象流星一样飞过场地上空,没入了森林深处。 “本垒打。”我咕哝着。 “等一下,”埃斯米说道,她举着一只手,专心听着什么。埃米特正在跑垒,就像一道模糊的影子,卡莱尔跟在他后面。我意识到爱德华不见了。 “出局!”埃斯米用清晰的声音喊着。我难以置信地看着爱德华从森林边缘跳出来,手上高举着球,即使是我都看得清他脸上大大的笑容。 “埃米特击球的力道最猛,”埃斯米解释道,“可是爱德华跑得最快。”

    难以置信的第一局比赛继续进行。我的眼睛完全跟不上球飞出的速度,又或是他们在场上奔跑的身影。 等待雷暴的第二个理由很快在我面前揭晓。贾斯珀避开了爱德华完美的防守区域,往卡莱尔的方向打出了一个地滚球。卡莱尔接住了球,奔向一垒追杀贾斯珀。当他们撞在一起时,那声音就像是两块下落的巨石撞到了一起。我担心地跳了起来,可是他们好像完全没有受伤。 “安全上垒。”埃斯米的喊声非常平静。

    埃米特那队领先一分——在埃米特打出的一次高飞球中,罗莎莉退垒之后又成功飞掠回本垒。这是爱德华接住的第三个界外球,他一脸兴奋地奔到我身边。 “你觉得怎么样?”他问。 “有一件事可以确定,我再也没办法坐在电视前面看老掉牙的棒球联盟比赛了。” “听起来你之前看过不少。”他大笑起来。 “我有一点点失望。”我开着玩笑。 “为什么?”他疑惑地问。 “嗯,如果我能发现你有一件事做得不比这星球上其他人好,那该多好啊。” 他的脸上又闪过了那种让我屏息的笑容。 “该我了。”他说着,跑向了投手板。 他打得很聪明,球低低地飞了出去,罗莎莉在外野的严阵以待落了个空。等到埃米特抓住球再投回来时,他已经闪电一样地跑过了两个垒。而伴随着震耳欲聋的一声爆响,卡莱尔把球远远地击了出去,他和爱德华都跑回了本垒。艾丽斯和他们兴高采烈地击掌,姿势还是那么文雅。 随着比赛的继续进行,比分交替上升,而领先的一方嘲弄对方的样子和街头球手没什么两样。偶尔埃斯米会维护比赛秩序。雷声在头上滚来滚去,可是就像艾丽斯预测的一样,我们这里一滴雨也没下。

    当轮到卡莱尔击球,爱德华作捕手时,艾丽斯突然倒抽了一口气。当时我的眼睛还盯在爱德华身上,我看到他突然抬起了头望向她。他们的眼神交会了一瞬间,接着在其他人去询问艾丽斯之前,他已经站到了我身边。 “艾丽斯?”埃斯米听起来很紧张。 “我之前没看到——我不该确定的。”她低语着。 其他人这时都聚拢过来了。 “怎么回事,艾丽斯。”卡莱尔的声音平静里带着威严。 “他们行进的速度比我想得要快得多。我之前的预言是错的。”她喃喃道。 贾斯珀朝她倾过身去,完全是保护的姿态。“什么改变了?”他问。 “他们听到我们打球的声音了,于是改变了路线。”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懊悔,好像觉得需要对那件吓到她的事负起责任。 七双眼睛迅速地闪到我脸上,然后又转开了。 “有多快?”卡莱尔这回是朝爱德华问的。 爱德华专注的表情非常严肃。 “不超过五分钟。他们在跑了——他们也想加入比赛。”他沉下了脸。 “你能做到吗?”卡莱尔问他,他的眼睛再次闪向了我。 “不行,背着——”他突兀地停了下来,“另外,我们最不希望的事就是他们闻到气味开始捕猎。” “有几个?”埃米特问艾丽斯。 “三个。”她的回答很简洁。 “三个!”他嘲讽道,“让他们来吧。”他屈伸着粗壮的手臂上钢束一样的肌肉。 卡莱尔短短地沉思了一瞬,这个瞬间感觉起来比它实际上要长得多。除了埃米特看起来很轻松外,其他人都焦急地盯着卡莱尔的脸。 “我们就继续比赛吧。”卡莱尔最终决定了,他的声音冷静稳定,“艾丽斯说过他们只是好奇。”

    所有这些话都匆匆在几秒内结束了。我听得非常仔细,基本上没有漏掉什么,只除了现在埃斯米低声问着爱德华的话。我只能看到她的嘴唇在颤动,然后爱德华微微摇了一下头,她的脸上露出了宽慰的神情。 “你来做捕手,埃斯米,”他说,“现在我来发令。”接着他稳稳地立在了我的前面。 其他人都回到了场上,用锐利的眼神警惕地扫视着黑暗的丛林。艾丽斯和埃斯米走来走去似乎都在绕着我转。 “把头发放下来。”爱德华说话的声音低沉平稳。 我顺从地扯下了头上的橡皮筋,把头发抖散。 我指出最明显的事实。“他们现在来了。” “对,千万别动,保持安静,还有不要离开我身边,拜托了。”他把紧张的情绪藏得很好,可是我能听出来。他把我的长发拉到前面,遮住了我的脸。 “那没用,”艾丽斯的声音很柔和,“我在场地那头都闻得到她的味道。” “我知道。”他的声调里带着一丝挫败。 卡莱尔站到了击球区里,其他人半心半意地加入了比赛。 “埃斯米问了你什么?”我轻声问。 他犹豫了一秒才回答我。“问他们渴不渴。”他不情不愿地咕哝道。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现在没人关心比赛的进展。最远的击打也不会远过短打,而埃米特,罗莎莉和贾斯珀都只在场内绕着。先不管我恐惧到发麻的脑子,我注意到罗莎莉时不时就往我这儿看一眼。她的眼睛里没有表情,可是她抿着嘴的方式让我觉得她很生气。 爱德华根本就没有在管比赛,他的眼睛和思想都在绕着森林转。 “我很抱歉,贝拉,”他低语的声音很激动,“我太蠢了,太不负责任了,竟然把你曝露在这样的危险下。我真的很抱歉。” 接着我听到他的呼吸停止了,而他的眼睛聚焦到了一个方向。他踏出半步,倾身挡在了我和即将出现的来客之间。 卡莱尔,埃米特,还有其他人都转向了同一个方向,听着对我来说过于微弱的脚步声。

    第十八章 捕猎

    他们在森林边缘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彼此间大概隔了十几米的距离。第一个男性跑进场地时立刻堕后了,让另一个男性跑到了前面,前者在某种程度上正向后面这个黑头发高个子的男人致意,这样谁是领导者就一目了然了。第三个是女性,从我这里看过去,只能看出她的头发红得让人吃惊。 他们一边谨慎地向爱德华的家人靠近,一边缩短了自己人间的距离,就像是一群食肉动物在碰到另外更大一群不熟悉的同类时,展现出了本能的尊重。 当他们更靠近时,我可以看出他们和卡伦家之间有着多大的差别。他们走路的姿势像猫,似乎随时随地都准备往下蹲伏。他们都穿着普通徒步旅行者穿的衣服,牛仔裤,领子可以拆卸的普通衬衫,外面罩着厚重的防雨外套。不过衣服都磨得很旧了,而且他们都光着脚。两个男的都理着平头,不过那个女的耀眼的桔红色头发上满是叶片和木屑。 他们锐利的眼神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站在击球区的卡莱尔,后者明显文雅得多,埃米特和贾斯珀护在他的左右,戒备地迎着来访者走去。我没有看到那几个人间有进行任何交流,但是他们突然都站直了,举止随意了许多。 最前面那位明显是最漂亮的,他的皮肤在标志性的苍白下透着黄褐色,头发又黑又光滑。他的身材不算太高,当然,肌肉很发达,只不过比起埃米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露出一个从容的笑容,闪了闪一口白牙。 那个女人看起来野性得多,她一会儿看着面前的人,一会儿看着松松散散围着我的人,眼睛就没停下来过。她乱七八糟的头发在微风里颤动着,整个人的姿态就像一只猫。另一个男人像影子一样跟在后面,看起来毫不引人注目,他比领导者更瘦一些,淡褐色的头发和平板的五官一点也不起眼。不过,尽管他的眼神没怎么动,却似乎是最警觉的。 他们的眼睛也完全不同。我本来以为不是金色就是黑色,结果却是像勃艮弟葡萄酒那样的深红色,看上去混浊又邪恶。

    那个黑发男人还在笑着,朝卡莱尔走去。 “我们听到这里好像在打球赛,”他的声音很放松,隐隐带着一点法国腔,“我是劳伦,这是维多利亚和詹姆斯。”他朝他旁边的两个吸血鬼比了比手势。 “我是卡莱尔。这是我的家人,埃米特和贾斯珀,罗莎莉,埃斯米和艾丽斯,爱德华和贝拉。”他把我们分成几个几个地介绍,免得对方注意到任何一个个体。卡莱尔说到我的名字时我脑袋一阵发麻。 “介意多加几个队员吗?”劳伦彬彬有礼地问。 卡莱尔友好地回应他。“实际上,我们刚刚打完了比赛。不过我们很愿意换个时间再来一场。你们准备在这个区域长驻吗?” “事实上我们正准备去北方,不过我们很想知道邻居都有谁。我们已经很久没遇上同伴了。” “哦,这个区域基本上只有我们,偶尔还有一些来访者,比如你们。”

    紧张的气氛正在慢慢地消退,谈话开始变得随意了。我猜贾斯珀正在运用他的特殊天赋在控制局面。 “你们的捕猎范围是哪里?”劳伦问得很随便。 卡莱尔忽略了这个问题背后对猎物的设定。“在奥林匹克山区内,偶尔也到海岸周围。我们在附近有个固定住所,在德纳里峰附近还有一个群体像我们这样长驻。” 劳伦微微往后顿了半步。 “固定?你是怎么做到的?”他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好奇. “说起来故事就长了。”卡莱尔邀请道,“和我们一起去我们家看看怎么样?那样聊天会更舒服一些的。” 詹姆斯和维多利亚听到“家”这个词时,交换了一个惊诧的眼神,不过劳伦的表情控制得很好。 “听起来非常有趣,谢谢你的邀请,”他的笑容很友善,“我们一路从安大略湖过来都在捕猎,一直没有时间清洗。”看得出来他对卡莱尔的优雅非常赞赏。 “请不要见怪,不过如果各位能不在这附近捕猎的话,我们会非常感激。我们必须尽量不引起注意,我想各位可以理解。”卡莱尔解释道。 “当然,”劳伦点点头,“我们肯定不会侵犯你们的领地。而且我们刚刚在西雅图之外已经吃过了。”他笑了起来。我的脊梁上爬过一阵颤栗。 “如果可以的话,就由我们来领路——埃米特还有艾丽斯,你们跟爱德华和贝拉一起去开吉普。”卡莱尔随随便便地加了一句。

    就在卡莱尔说话的时候,三件事瞬间发生了。我的头发在微风中轻轻浮动了一下,爱德华立刻僵住了,而另一个男的——詹姆斯——猛地转过头来盯着我,抽动着鼻翼。 当詹姆斯踏出一步往下蹲时,所有人都微微僵了一下。爱德华龇起了牙伏下身去,一阵凶猛的咆哮声从他的喉咙口冲了出来。 那绝对不是今天早晨的那种玩闹的声音,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有威胁性的声音,寒意从我的头顶心一直窜到脚底。 “怎么回事?”劳伦惊讶地大声叫了起来。而詹姆斯和爱德华都仍然维持着他们进攻性的姿势,詹姆斯略略往旁边移了一点,爱德华立刻回应了他的动作。 “她是和我们一起的。”卡莱尔不留余地的制止是直接对着詹姆斯说的。劳伦对我的味道似乎没有詹姆斯那么敏感,可是现在从他的脸色看他也已经明白了。 “你带了一个点心?”他满脸怀疑地问着,无意识地踏前了一步。 爱德华的咆哮声比之前更加凶猛刺耳了,他的牙在掀起的嘴唇下闪闪发亮。劳伦又退了回去。 “我说了她是和我们一起的。”卡莱尔冷冷地更正他。 “可她是个人类。”劳伦发出的异议完全没有挑衅的意思,听起来只是大吃了一惊。 “对。”埃米特紧紧地护在卡莱尔的身侧,一直盯着詹姆斯。詹姆斯慢慢地直起了腰,可是他的眼神始终在我身上,鼻翼依然大张着。爱德华仍然在我前方绷紧了身体,就像一头狮子。

    劳伦再度讲话时,声音是息事宁人的,他想消融掉这突然产生的敌意。“显然我们双方还要对彼此加深理解。” “确实如此。”卡莱尔的声音依然很冷淡。 “不过我们愿意接受你的邀请,”他瞥了我一眼,又转回去看着卡莱尔,“当然,我们也不会伤害那个人类女孩。就像我说的,我们不会在你们的领域内捕猎。” 詹姆斯扫了一眼劳伦,眼神里带着不可置信和恼怒,然后他又和维多利亚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的眼睛仍然躁动地在各人脸上扫来扫去。 卡莱尔在说话前盯着劳伦坦然的表情看了一会儿。“我们来领路。贾斯珀,罗莎莉,埃斯米?”他喊道。他们聚了过去,一边走一边用身影挡住我。艾丽斯立刻就跑到了我的身边,而埃米特慢慢地退后,一边往我们这边退一边还死死地盯着詹姆斯。

    “我们走,贝拉。”爱德华的声音阴郁低沉。 整个过程我都像在地上生了根,吓得完全不能动弹。爱德华不得不抓着我的胳膊肘猛地把我提了起来。艾丽斯和埃米特紧贴在我们后面,遮挡着我。我在爱德华旁边走得踉踉跄跄,还在吓得发晕,根本听不到那一群人走了没有。我们以人类的步速移向森林边缘时,爱德华的焦躁都快要爆发了。 等我们一进了树林,爱德华停也不停就把我甩到了背上。他开始跑时我竭尽全力牢牢抓住了他,另两个人紧跟在边上。我一直低着头,可是因为惊吓过度我的眼睛仍然张得很大。现在森林里一片漆黑了,他们像幽灵一样在林间穿梭着。以往爱德华奔跑时总是伴随着他的兴奋完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他周身散发出来的狂怒,而这情绪趋使着他加快了速度。尽管他背着我,另外两个人还是被落在了后面。 我们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到了吉普边上,爱德华把我扔进后座时几乎没有减缓速度。 “给她系上。”他下令时埃米特正滑进我旁边的座位。 艾丽斯早已经在前座了,爱德华发动了引擎。车子怒吼着,我们被甩在了靠背上,猛地旋了一圈后对上眼前蜿蜒的路面。 爱德华在咆哮着什么,那些话速度太快我没有听懂,可是听起来像一连串诅咒。 颠簸的回程比来时更糟了,而窗外的黑暗只是让它更加可怕。埃米特和艾丽斯都盯着窗外看。 车子跃上了公路,可是速度更快了。我能更清楚地看到外面了,而我们正在往南方走,背朝着福克斯的方向。 “我们去哪?”我问。 没人回答,甚至没人看我。 “见鬼,爱德华!你要带我去哪儿?” “我们必须带你离开这儿——越远越好——就现在。”他没有转头看我,只盯着路面。里程计上标示的车速是一百零五英里每小时。 “转回去!你得把我送回家去!”我大叫着,挣扎着撕扯着那些混帐的安全背带。 “埃米特。”爱德华只是冷酷地说了一声。 接着埃米特用他钢铁一样的双手扣住了我。 “不!爱德华!不,你不能这样做!” “我必须这样做,贝拉,现在请你安静一点。” “我不要!你必须送我回去——查理会叫FBI来的!他们会冲到你们家里去的——还有卡莱尔和埃斯米!那样他们就不得不离开了,得要永远藏起来了!” “冷静下来,贝拉。”他的声音冰冷,“我们之前已经这样做过了。” “不可以因为我,你不能这样!你不能因为我毁了一切!”我激烈地挣扎着,可是一点用也没有。 这时候艾丽斯终于开口了。“爱德华,靠边停下。” 他冷冷地瞪了她一眼,加速了。 “爱德华,我们先把头绪理清。” “你不明白。”他挫败地吼了起来。我从来没听他这么大声过,在吉普车封闭的空间里简直震耳欲聋。里程计已经指向了一百一十五英里每小时。“他是个追踪者,艾丽斯,你看到了吗?他是个追踪者!” 我感觉到埃米特在旁边僵住了,他对那个词的反应让我很吃惊。显然那个词对他们三个而言有更多的意思,我想弄清楚,可是我没时间问这个。 “靠边停,爱德华。”艾丽斯的音调很正常,可是里面含着我从来没听过的威严。 里程计的指针已经过了一百二十。 “停下,爱德华。” “听我说,艾丽斯。我看到了他的思想。追踪是他的欲望,他的天性——而他想要她,艾丽斯,他指明了想要她。他今天晚上就要开始捕猎了。” “他不知道去哪里——” 他打断她。“你认为他跟着她的气味到镇上需要多久?在劳伦说出那些话之前他就已经拟好计划了。”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我的气味只会把他领到一个地方去。“查理!你不能把他留在那里!你不能留下他!”我疯狂地扯着那些背带。 “她说的对。”艾丽斯说。 车速略略慢了下来。 “让我们拨出一分钟来看看有哪些选择。”艾丽斯好声好气地哄他。 车子又减速了,这回明显慢了下来,然后轮胎尖叫着在高速公路的路肩上猛地刹住了。我扑向前去,然后又被那些保护带扯着拍回了椅背。 “没有其它选择。”爱德华嘶声说道。 “我不会把查理一个人留下的!”我大喊着。 他完全无视我。 “我们必须把她带回去。”埃米特终于也说话了。 “不。”爱德华完全听不进去。 “他敌不过我们,爱德华。他根本碰不到她。” “他会等着。” 埃米特笑了。“我也可以等。” “你没看到——你不懂。一旦他确定捕猎,他就不会动摇了。到时候我们不得不杀了他。” 埃米特好像根本没被这想法烦到。“那倒是个选择。” “还有那个女的,她是和他一起的。如果这变成一场战斗,那个领导者也会加入他们。” “我们人数够多。” “还有另一个选择。”艾丽斯静静地说。 爱德华狂暴地转向她,他的声音简直是炸裂一样的吼叫:“没有——另一个——选择!” 埃米特和我都震惊地瞪着他,可是艾丽斯看起来一点也不吃惊。他们两个互相盯着,静默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打破了沉默。“有没有人愿意听听我的计划?” “没有。”爱德华咆哮着。艾丽斯瞪着他,终于被激怒了。 “听着,”我恳求道,“你带我回去。” “不。”他立刻打断我。 我瞪着他继续说:“你带我回去。我告诉我爸我想回凤凰城家里去。然后我去收拾东西。我们等到这个追踪者看到我们了,然后我们再跑。他会跟着我们,把查理留下。这样查理不会叫FBI去搜查你们家,而你高兴带我到什么该死的地方去都可以了。” 他们盯着我,都惊呆了。 “这主意不坏,真的。”埃米特的惊讶明明白白是一种侮辱。 “可能行得通,而且我们也不能让她父亲完全不受保护地留下。你知道这点。”艾丽斯说。 每个人都看着爱德华。 “太危险了——我不想让他接近她一百英里范围内。” 埃米特显然极度自信。“爱德华,他过不了我们这关。” 艾丽斯沉思了一分钟。“我没看到他发动攻击。他想等我们把她一个人留下。” “他不用多久就会意识到这根本不可能发生。” “我要你带我回家去。”我试图让自己听起来坚定一些。 爱德华把手指压在太阳穴上,紧紧地闭着眼。 “拜托你。”我的声音比刚才小了许多。 他没有抬起眼来,再度说话时,他听起来累得虚脱。 “你今天晚上就离开,不管那个追踪者看见还是没看见。你告诉查理你再也不能在福克斯忍受半分钟了,怎么说有用就和他怎么说。拿到什么就往行李箱里塞,然后上你的卡车。我不在乎他和你说什么,你只有十五分钟。听清楚了吗?从你跨进门开始算,十五分钟。” 吉普车隆隆地响了起来,他猛打着方向盘,轮胎再度尖叫着。里程计的指针又开始在表盘上快速转动。

    “埃米特?”我看看我的双手。 “哦,对不起。”他放开了我。 有好几分钟车里一片静默,压过了引擎的轰鸣声。然后爱德华又说话了。 “下面的计划是这样的。我们到那里以后,如果追踪者不在,我就送她到门口。然后她有十五分钟的时间。”他从后视镜里瞪着我。“埃米特,你照看房子外围,艾丽斯,你去卡车里面。我会一直和她呆在里面。等她出来,你们两个就把吉普开回家去,把事情告诉卡莱尔。” “没门,”埃米特插嘴道,“我跟着你。” “想想清楚,埃米特。我不知道我要去多久。” “直到我们搞清楚事情会怎么发展,我都跟你一起。” 爱德华叹了口气。“如果追踪者在那里,”他严厉地继续说,“我们就继续往前开。” “我们将比他先到那里。”艾丽斯很自信。 爱德华看起来接受了这个说法。不管他对艾丽斯有什么意见,他现在没有置疑她。 “吉普车怎么办?”她问。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尖锐。“你把它开回家去。” “不,我不开。”她平静地说。 另一串意义不明的诅咒又开始了。 “我们没办法都挤在我的卡车里。”我低声说。 爱德华好像根本就没听见一样。 “我认为你应该让我自己一个人走。”我的声音甚至更轻了。 这下他听到了。 “贝拉,请你按我说的去做,就这一次。”他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听着,查理不是个白痴,”我抗议道,“如果你明天不在镇上,他肯定会起疑心的。” “那没所谓。我们会保证他的安全,这就够了。” “那这个追踪者呢?他看到你今晚的举动了。他会认为不管你在哪里你都跟我在一起。” 埃米特看着我,又是一脸赤裸裸无礼的惊讶。“爱德华,听她的,”他竭力劝道,“我觉得她说得对。” “对,她说得没错。”艾丽斯赞同道。 “我做不到。”爱德华的声音是冰冷的。 “埃米特也应该呆着,”我继续说,“埃米特对他而言绝对是个显眼的存在。” “什么?”埃米特转向我。 “如果你留下,就会让他更混乱。”艾丽斯附和道。 爱德华不可置信地盯着她,“你认为我应该让她一个人走?” “当然不,”艾丽斯说,“贾斯珀和我来带着她。” “我做不到。”爱德华又说了一遍,不过这回他的声音里有一丝挫败。逻辑开始在他的脑子里运转了。 我努力说服他。“你在这儿呆一星期——”看到镜子里他的表情我立刻改口了,“——呆几天,让查理看到你没有绑架我。然后领着这个詹姆斯没头没脑地乱转一气,确定他完全失去我的踪迹以后,来和我会合。绕路走,这是当然的,然后贾斯珀和艾丽斯就可以回家了。” 看得出来他在考虑这个计划。 “到哪里和你会合?” “凤凰城。”那还用说。 “不行。他会听到你要去哪的。”他不耐烦地说。 “很显然,你要让它看起来像个圈套。他会知道我们都知道他在听。他不会相信我实际上真的要去我说要去的地方。” “她简直是个魔鬼。”埃米特笑出声来。 “那如果不起作用呢?” “凤凰城有几百万人口。”我提醒他。 “找一本电话薄不怎么难。” “我不会回家的。” “哦?”他的疑问里带着危险的讯号。 “我已经够大了,可以自己住。” “爱德华,我们会和她在一起。”艾丽斯提醒他。 “你在凤凰城准备做什么?”他尖刻地问她。 “呆在屋里。” “我喜欢这个计划。”埃米特绝对在想怎么堵住詹姆斯,毫无疑问。 “闭嘴,埃米特。” “你看,如果我们想把他放倒时她在我们旁边,那有人受伤的可能性就比较大——她可能受伤,或者你会,为了保护她。照现在这样,如果我们能堵住他一个……”他的声音小了下去,脸上慢慢浮起了一个笑容。我猜对了。

    现在我们驶进了镇子,吉普车几乎是在沿路慢慢爬行了。尽管我说得很有胆量,可是我能感觉到手臂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我想着查理一个人呆在房子里,努力让自己更勇敢一些。 “贝拉,”爱德华的声音非常轻柔,艾丽斯和埃米特都转头看着窗外。“如果你让自己有任何闪失——无论是什么事——我都唯你是问。你听明白了吗?” “是。”我吞了口口水。 他转向艾丽斯。 “贾斯珀能行吗?” “多信任他一点,爱德华。就我看来,他已经做得非常,非常好了。” “你能行吗?” 然后那么娇小那么优雅的艾丽斯掀起嘴唇做了一个可怕的鬼脸,她喉咙里滚动的咆哮声让我吓得贴在了座位上。 爱德华对她微笑着。“不过别把你的意见说出来。”他蓦地低声来了这么一句。

    第十九章 再会

    查理正在等我,整个房子里的灯都亮着。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让他放我走。不管怎样都不会是个愉快的场面。 爱德华慢慢地停下车,稳稳地停在了我的卡车后面。他们三个都极度戒备地绷着身子坐在座位上,听着树林里的每一个声响,盯着每一片阴影,嗅着每一缕气息,想找出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任何东西。引擎已经熄了,当他们仔细听着时,我一动不动地坐着。 “他不在这里,”爱德华的声音很紧张,“我们走。”埃米特帮我解开了那些保护背带。 “别担心,贝拉,”他的声音很低,可是很愉快,“我们会迅速解决这些事的。” 我看着埃米特时眼泪涌上了眼眶。我和他一点也不熟,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今晚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他,我就很难受。而我知道,再过一个小时我甚至都不能再奢求这种临别的感受,想到这个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艾丽斯,埃米特。”爱德华下令了。他们无声无息地滑进黑暗里,瞬间就不见了。爱德华打开我这边的车门,把我拉进他怀里,用手臂紧紧地护住了我。他快步搂着我走向房子,眼睛始终在扫视周围的夜色。 “十五分钟。”他轻声警告我。 “没问题的。”我抽泣着,我的眼泪已经给了我一个好主意。 我停在了门廊上,用双手捧着他的脸,狂热地看着他的眼睛。。 “我爱你,”我的声音低沉而急切,“不管发生什么我都永远爱你。” “什么也不会发生在你身上的,贝拉。”他的声音一样地狂热。 “就按计划来,好吗?为了我保证查理的安全。过一会儿他大概就不会太喜欢我了,我希望回头可以有机会道歉。” “进去吧,贝拉。我们得赶紧。”他的声音很急迫。 “还有一件事,”我热切地低语着,“别管我呆会要说的另一句话。”他本来就朝我倾着身子,所有我要做的事情就是踮起脚尖用尽所有的力气吻住了他惊讶而冰冷的双唇。然后我转过身踢开了门。 “走开,爱德华!”我朝他大吼着,跑进了房。他还在一脸震惊中,我当着他的面狠狠地甩上了门。

    “贝拉?”查理在起居室里喊着,跑了出来。 “让我一个人呆着!”我尖叫着,眼泪已经停不下来了。我跑上楼冲进房间,甩上门把它锁住。我跑向床,扑进床底把我的旅行包扯了出来,又迅速探手到床垫和包床弹簧之间,把一只装满现金的疙疙瘩瘩的旧袜子拉了出来,这是我的秘密金库。 查理在外面捶门。 “贝拉,你没事吗?怎么了?”他听起来很惊恐。 “我受够了。”我大叫着,吼的恰到好处。 “他伤害了你吗?”他的声音里开始夹进了怒气。 “没有!”我的尖叫声又高了几个八度。我转向衣柜,爱德华已经在那里了,悄无声息地扯了一手乱七八糟的衣服,正准备扔给我。 “他甩了你吗?”查理开始不知所措了。 “没有!”我一边把所有东西往包里塞一边吼着,稍稍有点喘不上气。爱德华把另一抽屉里的东西倒给我。旅行包现在已经太满了。 “发生了什么事,贝拉?”查理在门外喊着,又开始捶门。 “我甩了他!”我喊回去,用力扯着包上的拉链。爱德华轻松压住包的两侧把拉链拉上了,接着他小心地把包挂到我胳膊上。 “我会在卡车里——去吧!”他低声说着,把我推向门口,然后他消失在了窗外。 我打开门,粗暴地推开查理,费力地扯着重得要命的包奔下楼梯。 “发生了什么?”他大叫着,紧跟在我后面,“我以为你喜欢他。” 走到厨房时他拉住了我的胳膊肘,尽管他完全搞不清状况,可是他的手很有力。 他把我转回去面对他,我可以看出来他根本就没想让我走。唯一能逃脱的办法会狠狠地伤害他,我一想到它就憎恨我自己。可是我没有时间了,而且我必须保证他的安全。 我瞪着我的父亲,想到我接下来要做什么,新一轮眼泪又重新聚在了我的眼眶里。 “我确实喜欢他——这就是问题所在。我再也不能这样过下去了!我不想在这地方耗费更多的人生!我不想像妈妈一样最后被束缚在这个该死的镇子上!我不会和她犯同样愚蠢的错误。我讨厌死这里——我不能再在这里多呆一秒钟!” 他的手从我的手臂上落了下去,就好像遭了雷劈一样。我从他震惊的,受伤的神情前转过头去,奔向了门口。 “贝尔,你现在不能走。现在是晚上。”他在后面低声说。 我没转身。“如果累了我会睡在车上的。” “只要再等一周,”他恳求道,依然是茫茫然的样子,“蕾妮到时候就来了。” 我完全没有料到这个。“什么?” 看到我的踌躇查理松了口气,他的声音再度热切起来,几乎说不清话了。“你出去的时候她打电话来了。在佛罗里达他们好像不太顺利,如果这周末菲尔还没有签约的话,他们就会回亚利桑那。响尾蛇队的助理教练说他们可能还有一个游击手的位置。” 我摇着头,试图理清混乱的思绪。多耗一秒钟就会让查理多一分危险。 “我有钥匙。”我低声说着,转动了门把。他太近了,一只手已经向我伸了过来,他的脸色还是很茫然。可是我不能再浪费一点点时间和他争吵了,我不得不把他伤得更深了。 “让我走,查理。”我重复着许多年前我母亲迈出这同一个门口时说的最后几句话,语气竭尽所能地愤怒,然后我拉开了门。“那没有用,知道吗?我真的,真的憎恨福克斯!”

    这些残酷的话立竿见影,查理呆在了门口,脸色惨白,而我冲进了夜色里。空旷的庭院阴森森地放大了我的恐惧,我疯狂地跑向卡车,总觉得身后跟着一个阴影。我把包扔进车斗,猛地打开了车门。钥匙就插在锁孔里。

    “我明天会打电话给你的!”我喊着,如果到时候就可以向他解释所有的事那该多好,可我知道那永远都是不可能的。我踩下油门,车子冲了出去。 爱德华按住了我的手。 “靠边停。”他说着。房子和查理都消失在了我们后面。 “我能开。”眼泪大滴大滴滚下我的脸颊。 他修长的手突然握住了我的腰,然后我的脚离开了油门,他把我从他膝上拉过去,从方向盘上解开了我的手。一瞬间,他就已经在驾驶座上了。而卡车一英寸也没有偏离路面。 “你找不到房子在哪里的。”他解释道。 后面突然闪出了灯光。我盯着车后窗,满眼恐惧。 “那是艾丽斯。”他安慰着我,又拉住了我的手。 我满脑子都是查理站在门口的景象。“追踪者呢?” “他听到了你最后那一段。”爱德华的声音很冷酷。 “查理?”我的心一下子悬了上来。 “追踪者跟着我们,他现在就跑在我们后面。” 我浑身都凉了。 “我们能甩脱他吗?” “不能。”可是他一边说一边加速了。引擎抗议一样哀鸣着。 我才气横溢的计划瞬间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 我转身去看艾丽斯的前灯灯光,就在这时,卡车颠了一下,一道阴影跃到了车窗外面。 我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刚刚脱口就被爱德华捂了回去。 “是埃米特!” 他松开手,用手臂圈住了我的腰。 “没事,贝拉,”他向我保证道,“你不会有事的。”

    我们驶过寂静的城镇,往北边的高速公路开去。 “我都没发现你还是这么讨厌小镇生活,”他用聊天的语气说着,我知道他想转移我的注意力。“尤其是最近,你看起来已经相当适应了。可能我只是沾沾自喜地以为我让你的生活变得更有趣了。” “我太差劲了,”我不理会他的意图,盯着自己的膝盖招认道,“那是我妈妈离开他时说的话,一模一样,你可以说我不择手段。” “别担心,他会原谅你的。”他微微笑了一下,可是笑意并没有到达他的眼底。 我绝望地盯着他,他看到了我眼里毫无遮挡的惊惶。 “贝拉,会没事的。” “可是我不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就有事。”我低声说。 “我们过几天就在一起了。”他说着,更紧地搂住我,“别忘了这是你的主意。” “这是最好的主意——当然是我的。” 他的笑容很凄凉,而且立刻就消失了。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我的声音哽住了,“为什么是我?” 他阴郁地盯着前方的路面。“是我的错,我是个笨蛋,竟然就这样把你曝露了。”他在对自己生气。 “我不是指这个,”我继续说,“我就在那里,一大个人。可是另外两个人没什么意见。为什么这个詹姆斯决定要杀我。到处都是人,为什么非是我?” 他犹豫着,在回答前想了一会儿。 “今天晚上我仔细听了他的想法,”他的声音很低,“我不确定在他看见你以后我还能做什么来避免这种情况。这一部分是你的错。”听起来他像在调侃。“如果你不是闻起来这么芳醇得令人颠倒,他可能不会在意。可是当我保护你的时候……嗯,事情就糟糕多了。他从来没被阻碍过,不管做的是多么无聊的事情。他只把自己看作一个猎手,只是猎手。他的存在就是为了追踪,而他毕生追求的就是挑战。我们突然给了他这样一个美妙的挑战——一整个家族强壮的战士都决心要保护一个弱小的个体。你想像不到他现在有多么满足。这是他最喜欢的游戏,而我们只是让这个游戏变得前所未有的令他兴奋。”他的音调里充满了厌恶。 他停了一会儿。 “可是如果我什么也不做的话,他当场就已经把你杀了。”绝望的挫败感浮现在他的声音里。 “我想……我的气味来对其他人来说……和给你的感觉不一样。”我磕磕巴巴地说着。 “是不一样。可这并不意味着你对他们任何一个来说就不是一个诱惑。如果你像吸引我一样吸引追踪者——吸引他们任何一个人,那么当时就会打起来了。” 我打了个寒颤。 “我想我现在没有其它选择了,只能杀了他,”他喃喃着,“卡莱尔不会喜欢这么做的。”

    我可以听出车子正碾过桥面,尽管在黑暗里根本看不见河流。我知道我们已经很近了,我得现在就问他。 “你怎么才能杀死一个吸血鬼?” 他瞥了我一眼,眼神很奇怪,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刺耳起来。“唯一确定的方法就是把他撕碎,然后把碎片烧掉。” “另外两个会帮他吗?” “那个女的会。劳伦我不太确定。他们并不是一个很团结的整体,他和他们在一起只是为了方便。在草地上时詹姆斯让他很尴尬……” “不过詹姆斯和那个女的——他们想要杀了你吗?”我的声音都哑了。 “贝拉,你能不能别浪费时间来担心我。你唯一需要关心的是保证自己的安全,还有,拜托你,求求你,这一次别再鲁莽行事。” “他还跟着吗?” “对。不过他不会袭击房子的,今晚不会。”

    他转弯拐上了那条看不见的车道,艾丽斯跟在后面。 迎面就是他们家了。房里灯火通明,可是并不能照亮正在蚕食森林的黑暗。卡车还没停稳埃米特就拉开了我的车门,他把我拉出座位,就像固定一粒足球一样把我固定在他宽阔的胸前,然后奔向了门口。 我们冲进那个白色的大房间,爱德华和艾丽斯跑在两侧。所有人都站在这里,他们已经听到了我们的声音。劳伦站在众人当中,当埃米特把我放到爱德华旁边时,我能听到埃米特喉咙深处低低的咆哮声。 “他跟在我们后面。”爱德华一边宣布,一边狠狠地盯着劳伦。 劳伦的脸色很难看。“我就怕这个。” 艾丽斯飘然走到贾斯珀身边对他耳语,随着说话的速度,她的双唇无声地颤动着。他们一起跑上了楼。罗莎莉看着他们,然后迅速移到了埃米特旁边。她美丽的眼睛里都是紧张的神色,而它们不情不愿地闪向我的脸时,就充满了狂怒。 “他会做什么?”卡莱尔问话的声音让人心生寒意。 “我很抱歉,”劳伦回答道,“恐怕当你的孩子保护她时,他就决定开始了。” “你能阻止他吗?” 劳伦摇了摇头。“他一旦开始,任何东西都不能阻止他。” “我们会阻止他的。”埃米特许诺道。他的意图太明显了。 “你们没法把他打倒。我三百年来从来没见过像他这样的生物。和他斗绝对有致命的危险,所以我才加入他的巫会。” 他的巫会,我琢磨着这个说法。毫无疑问,在场地上摆出一付谁是领导者的样子,也仅仅是摆摆样子而已。 劳伦摇着头,他费解地扫了我一眼,然后转回去看着卡莱尔。“你确定这值得吗?” 爱德华的怒吼声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劳伦往后畏缩着。 卡莱尔看着他的眼神非常肃穆,“恐怕你必须做个选择。” 劳伦听懂了,他沉思了一会儿,眼神掠过每一张脸,最后扫视着这个明亮的房间。 “我对你们在这里创造的生活很感兴趣,不过我不会成为其中一员。我对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没有敌意,不过我也不愿意违抗詹姆斯。我想我会往北边去,去找德纳里峰的那个部族,”他犹豫了一会儿,“别低估詹姆斯,他非常聪明,而且感觉异常灵敏。你们看起来在人类世界里呆得轻松自在,他也能完全一样的游刃有余,而且他不会朝你们正面攻击……我很抱歉在这里造成这一切,真的非常抱歉。”他欠了欠身,可是我看到他闪过来的另一个困惑的眼神。 “一路平安。”卡莱尔礼节性地回答他。 劳伦又久久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然后奔出了门。

    寂静只持续了不到一秒钟。 “多近了?”卡莱尔看着爱德华。 埃斯米已经在行动了,她碰了碰墙上一个不起眼的小键盘,随着连续的嘎吱声,巨大的金属百叶窗开始遮蔽玻璃墙。我张大了嘴。 “大概在河对岸三英里外,他正绕道去迎那个女的。” “计划是什么?” “我们把他引开,然后贾斯珀和艾丽斯带她往南方跑。” “然后呢?” 爱德华的声音一片冰冷。“贝拉一脱身,我们就开始猎杀他。” “我想没有另一个选择了。”卡莱尔赞同道,他的脸色很可怕。 爱德华转向罗莎莉。 “带她上楼换穿衣服。”爱德华命令道。而她瞪着他的眼神里尽是赤裸裸的不可置信。 “为什么我要这样做?”她嘶声道,“她对我来说算什么?除了是一个威胁——是你选了回来强加给我们所有人的危险。” 我在她怨毒的声音里畏缩着往后退去。 “罗斯……”埃米特喃喃着,把一只手放到她肩上。她把它甩开了。 可是我更紧张的是爱德华的反应,我知道他的脾气,一直仔细地看着他。 他让我很惊讶。他移开了看着罗莎莉的视线,就好像她什么也没说过,好像她不存在一样。 “埃斯米?”他平静地问。 “没问题。”埃斯米低声说。 一眨眼的功夫她就站到了我旁边,轻轻松松抱起了我就往楼梯上冲。而我还没来得及开始震惊。 “我们要做什么?”她放我下来时我喘着气问。我们在二楼一间黑暗的屋子里。 “试着搅乱一下气味。没办法维持太久,不过可以帮你跑出去。”我能听到她的衣服落在地板上的声音。 “我觉得我可能穿不了……”我犹豫着,可是她一下子把我的衬衫从我头上扯出去了。我赶紧脱掉了我的牛仔裤。她递给我一个东西,好像是衬衫。我尽力把手穿对了地方。一等我穿完她又递给我她的长裤。我提上了裤子,可是脚却踩不出来,它太长了。她敏捷地把裤边卷上好几圈,这样我能站住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穿好了我的衣服,接着把我拉回楼梯口,艾丽斯拿着一个小皮包站在那里。她们一人抓着我的一边胳膊肘,半抬着我跑下了楼。

    在我们不在的时候,楼下似乎什么都已经整理好了。爱德华和埃米特准备出发了,埃米特肩上扛着一个似乎很重的背包。卡莱尔把一个小东西递给埃斯米,然后转过来也给了艾丽斯一个——是个小巧的银色手机。 “埃斯米和罗莎莉会开你的车,贝拉。”他走过的时候对我说。我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扫了一眼罗莎莉。她正一脸忿恨地瞪着卡莱尔。 “艾丽斯,贾斯珀,你们开那辆奔驰。往南走的时候车身是暗色的比较好。” 他们一起点了点头。 “我们开吉普车。” 看到卡莱尔准备和爱德华一起走时我很吃惊。我突然明白了,恐惧像一把尖刀刺中了我,他们正在组建猎杀的队伍。 “艾丽斯,”卡莱尔问,“他们会上钩吗?” 每个人都望着艾丽斯,她闭上了眼,整个人几乎石化了。 最后她终于睁开了眼。“他会跟着你们,而那个女的会跟着卡车,之后我们能够离开这里。”她说得非常肯定。 “我们走吧。”卡莱尔开始走向厨房。 可是爱德华这时闪到了我身边。他紧紧地抓着我,把我搂到他怀里。他这样做时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所有家人都在看着,我的脚离开了地面,他的脸正在靠近我的脸。在极短的瞬间里,他冰凉又坚硬的双唇吻了我。然后它结束了。他把我放下,还是捧着我的脸,望着我,他的眼里燃烧着火焰。 等他转身走开时,他的眼睛一片空白,带着奇异的麻木。 然后他们走了。 我们站在那儿,其他人都转开了视线,眼泪断线一样无声无息地滑下我的脸。

    静默持续着,然后埃斯米的手机在她手里振动起来,下一瞬间它就闪到了她耳边。 “走。”她说。罗莎莉大步走出前门,没向我这边望一眼,可是埃斯米经过时碰了碰我的脸。 “要平安。”她的低语还在耳边徘徊时,她们就已经消失在了门外。我听到我的卡车雷鸣一样地发动了,然后声音渐渐远去。 贾斯珀和艾丽斯等着。艾丽斯的手机似乎在嗡嗡响起之前就已经在她耳边了。 “爱德华说那个女的已经跟着埃斯米去了。我去开车。”她消失在了之前爱德华离去的方向。 贾斯珀和我彼此看着。他站在入口通道的那一头……很小心地和我隔了一段距离。 “你错了,知道吗。”他静静地说。 “什么?”我喘了口气。 “我能感觉到你现在的感觉——你值得这么做。” “我不值得,”我的声音都哽在喉咙里,“如果他们发生了什么事,就什么意义也没有了。” “你错了。”他又说了一遍,对我温和地笑着。 我没听到什么声音,可是艾丽斯已经走进了前门。她向我走来,张开了双手。 “可以吗?”她问。 “你是第一个征求许可的。”我苦笑着。 她用她纤细的胳膊举起了我,就像埃米特一样轻松。然后她把我护在怀里,我们跑出了门。明亮的灯光远远地落在了后面。

    第二十章 焦虑

    我醒过来的时候迷迷糊糊的。我的脑子还雾朦朦的,缠绕着各种梦境和梦魇。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搞清楚自己在哪里。 这个房间的陈设太平板了,只可能是旅店的房间。床头灯固定在两边的桌子上,都是极无趣的赠品,长长的窗帘是和床单一样的质地。墙上挂着普通的水彩画。 我努力想着我是怎么到这里的,可是开始时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记得那辆黑亮的轿车,车窗上的玻璃比那种大型豪华轿车上的还要黑。引擎几乎没有声音,尽管穿过黑色的高速公路时我们的时速超过了法定速度的两倍。 然后我记起来艾丽斯和我一起坐在黑色的皮革后座上。在漫长的夜晚中,我的头最后似乎靠在了她花岗岩一样坚硬的脖子上。她好像完全不在乎我那么靠近她,而她冰凉坚硬的肌肤奇异地让我觉得很安慰。她的薄绵衬衫前面又凉又湿,因为我的眼泪不停地流到上面,直到我的眼睛又红又痛,流不出眼泪为止。 睡眠不肯降临,夜晚最终过去了,破晓的曙光在加利福尼州某地低矮的山峰上升了起来,可是我肿痛的眼睛始终大睁着。灰白的光线穿透晴朗的天空,刺痛了我的眼睛。可是我没法闭上它们,我一闭上眼,所有那些画面都开始鲜活起来,就像眼睑后面的幻灯片,令人无法忍受。查理惨白的神情——爱德华龇着牙狂暴的咆哮——罗莎莉怨恨的瞪视——追踪者热切审视我的眼神——爱德华最后一吻之后死一般的眼神……我没有办法忍受这一切。所以我和疲倦对抗着,直到太阳升得更高。 当我们穿过一条浅浅的山间通道时,我还醒着,太阳现在在我们后方了,日光从阳光之谷里的瓷砖屋顶上反射出来。我没有足够的精力去惊讶我们用一天走完了三天的路程。我只是茫然地望着面前宽阔平坦的原野。凤凰城就在眼前了——棕榈树,繁茂的三齿拉瑞阿灌木丛,纵横交错的高速公路网,高尔夫球场上整齐的草地和绿宝石一样散布各处的游泳池,所有这一切都笼罩在一层轻雾里,低矮的岩山包围着它们,那些岩山简直小到不能称之为山。 高速公路上斜躺着棕榈树的影子——比我记忆中的要锐利分明,可是也出乎意料地浅淡。这些影子什么也遮不住。明亮宽敞的公路看起来应该足够亲切。可是我没有感觉到任何的安慰,没有回家的感觉。 “去机场是哪条路,贝拉?”贾斯珀问我,尽管他的声音非常柔和平静,我还是往后缩了一下。除了车子微微的轰鸣声,这是打破长夜静默的第一个声音。 “就一直在I-10公路上开,”我机械一样回答他,“我们会刚好经过它。” 我的脑子运作得很慢,睡眠的缺失让我的思维里弥漫着浓雾。 “我们要飞到哪里去吗?”我问艾丽斯。 “不,不过最好是离机场近些,以防万一。”

    我记得我们开上了蓝天国际港外的环形路……可是不记得是否开到了尽头。我猜就是在那时候我睡着了。 不过,现在追溯我的记忆,我隐约有离开车子的印象——太阳刚刚落下地平线,我的手臂搭在艾丽斯的肩上,她的手臂牢牢圈住了我的腰,拖着我往前走。我跌跌撞撞地走过那些温暖而干燥的阴影。 但是我不记得这个房间。 我看看床前小桌上的数字时钟,红色的数字显示现在是3点,可是并没有说明是晚上还是白天。厚重的窗帘挡住了所有光线,不过房间里的灯光很明亮。 我僵硬地爬起来,踉跄地扑到窗前,拉开了窗帘。 外面很暗。那么就是早晨三点。从这个房间望出去,可以看到一小段荒凉的高速公路,还有机场新建的长时停车场。能确定时间和地点,多少让人有点宽慰。 我低头看看自己。我还穿着埃斯米的衣服,它们真的不太合身。我扫了一眼房间,很高兴地在矮梳妆台上发现了我的旅行包。

    我正准备找衣服换时,轻轻的敲门声把我吓得跳了起来。 “我能进来吗?”艾丽斯问。 我做了一次深呼吸。“当然。” 她走进来,谨慎地打量了我一圈。“你看起来应该睡久一点。”她说。 我只是摇了摇头。 她静静地走过去,把窗帘严严实实地拉上了,然后转过身来。 “我们得呆在里面。”她对我说。 “好的。”我的声音嘶哑,喉咙发干。 “渴吗?”她问。 我耸耸肩。“我没事。你怎么样?” “没什么大不了的。”她笑着,“我叫了一些吃的给你,就在前厅。爱德华提醒过我,说你吃东西比我们要频繁得多。” 我立刻清醒了许多。“他打电话了?” “没有,”她说着,看着我的脸色又垮了下去,“是我们离开前说的。” 她小心地牵起我的手,领着我走出房间,进了旅店套房的起居室。我能听到电视机里传来低沉的嗡嗡声。贾斯珀一动不动地坐在角落的桌子前面看着新闻,眼睛里一点点兴趣都没有。 我坐到咖啡桌旁边的地板上,开始从桌子上的一盘食物里拣东西吃,根本不管自己吃的是什么。 艾丽斯坐到了沙发扶手上,像贾斯珀一样面无表情地开始看电视。

    我吃得很慢,眼睛一直看着她,偶尔迅速地扫一眼贾斯珀。他们一动不动,我现在觉得他们静止得太过头了,他们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电视屏幕,即便现在已经在做广告。我推开了托盘,胃里突然一阵翻腾。艾丽斯低头看向我。 “出什么问题了吗,艾丽斯?”我问。 “什么问题也没有。”她大睁的眼睛很坦诚……而我不相信它们。 “我们现在做什么?” “我们等卡莱尔打电话。” “他本来应该打电话了对吗?”显然我已经接近问题所在了。 艾丽斯的眼神闪到皮包顶上的电话,又转回来看着我。 “他现在还没打来,”我努力控制住开始颤抖的声音,“那意味着什么?” “那只意味着他们没什么事要告诉我们。” 可是她的声音过于平稳了,我开始觉得呼吸困难。 贾斯珀突然坐到了艾丽斯身边,比以往都要更靠近我。 “贝拉,”他安慰人的声音很可疑,“你没什么好担心的,你在这里绝对安全。”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害怕?”他困惑地问。他也许能感觉到我的情绪波动,可是他没法知道它们波动的原因。 “你听到劳伦说的话了,”我的声音近乎耳语,不过他们一定听得到。“他说和詹姆斯斗有致命的危险。如果出了什么问题,他们走散了?如果他们任何人发生了什么事,卡莱尔,埃米特……爱德华……”我吞着喉咙里的硬块,“如果那个疯女人伤害了埃斯米……”我的声线开始拔高,我快要变得歇斯底里了。“如果那样的话都是我的错,我要怎么活下去?你们没有人应该为了我而冒着生命危险——” “贝拉,贝拉,停下来,”他打断我,他的话一下子涌了出来,我几乎没听懂,“你担心的方向完全错了,贝拉。就这一点相信我——我们没有人会有危险。你已经够紧张的了,别再给自己增添完全不必要的担心。听我说!”他命令着,因为我把眼睛掉开了,“我们的家人很强大。我们唯一害怕的是失去你。” “可是你们为什么——” 这次艾丽斯打断了我,她用冰凉的手指碰碰我的脸。“近乎一整个世纪爱德华都是一个人过的。现在他找到了你。你没有看到我们所看到的变化,我们这些和他一起生活了那么久的人所看到的变化。如果他失去了你,在下一个一百年里他会是什么样子,你认为我们有谁能够接受这样的结果?” 我看着她漆黑的眼睛,心里的内疚渐渐消退了。可是贾斯珀在这里,我知道即使心里一片平静,我也无法相信我的感觉。

    这一天非常的漫长。 我们呆在房里。艾丽斯打电话给前台取消了客房清洁服务。窗户一直关着,电视开着,只是没人看它。到了就餐时间,我的食物就会送来。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了,艾丽斯包上的那个银色手机似乎越变越大了。 我的两个婴儿保姆比我更能控制情绪。当我坐下去站起来,踱来踱去的时候,他们只是越发地纹丝不动。只有在我走动时,这两尊塑像的眼睛才会几乎令人察觉不到地跟着我转。我把时间都花在观察房间上了,长沙发的花纹颜色是棕褐色,桃色,奶油色,暗金色,然后又是棕褐色。有的时候我盯着那些抽象画,随意在那些色块里找着图案。比如那一团烟云里看上去有个小孩子。我还找到了一只蓝色的手,一个正在梳头发的女人,一只伸懒腰的猫。不过当一个黯淡的红色圆圈越来越像一只直勾勾的眼睛时,我转开了头。

    这个下午终于熬过去了,为了有事可做,我躺到了床上。我希望可以自己一个人呆在黑暗里,任由恐惧侵蚀我的意识,在贾斯珀身边它完全被严密的监控压制住了。 可是艾丽斯若无其事地跟了过来,好像这个时候她刚好也在前厅呆腻了一样。我开始怀疑爱德华到底给了她什么样的指示。我横躺在床上,她盘腿在我旁边坐着。一开始我不理会她,突然就觉得很累很想睡。可是几分钟以后,一直被贾斯珀延后的恐惧终于冒出头来了。我立刻抛掉了要睡觉的想法,用手臂搂着膝盖,蜷成了一个球。 “艾丽斯?”我问。 “嗯?” 我的声音非常平静。“你觉得他们在做什么?” “卡莱尔想尽可能把追踪者引到北方去,等他接近了,他们就转头设埋伏。埃斯米和罗莎莉应该是一直往西边走,尽力让那个女的跟着她们。如果她改变方向,她们就回福克斯看着你爸爸。所以我想他们不打电话是因为事情进展得很顺利。这说明追踪者离得很近,他们不希望被他听到。” “那埃斯米呢?” “我想她一定是回福克斯了,她不打电话免得那个女的有机会偷听。我估计他们只是都非常小心。” “你真的觉得他们都很安全吗?” “贝拉,我们得和你说多少次我们不会有危险?” “可是你会说实话吗?” “会的,我会一直对你说实话。”她听起来很真诚。 我琢磨了好一会儿,最后认为她是说真的。

    “那么告诉我……你是怎样变成一个吸血鬼的?” 我的问题让她忘了戒备,她突然一声不出了。我翻过身去,看到她一脸矛盾的表情。 “爱德华不想让我和你说这个。”她坚决地说,可是我觉得她并不同意他。 “这不公平,我想我有权力知道。” “我知道。” 我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她叹了口气。“他会气疯的。” “这不关他的事,这是我们俩的事。艾丽斯,作为一个朋友,我请求你。”不管怎么样,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因为她一定早就知道我们会是了。 她用她明亮而聪慧的眼睛看着我……想了一会儿。 “我会告诉你它的技术部分,”她最后说道,“不过我不记得自己变化的过程了,而且我从来没做过,也没见别人做过。所以记着我只能告诉你原理。” 我等着。 “作为猎食者,我们的身体里有着太多的武器——远远多过我们实际上需要的。力量,速度,敏锐的感觉,还不用说我们之中的一部分人拥有其它的特殊能力,比如爱德华、贾斯珀、还有我。并且,就像是食肉植物一样,我们的身体对猎物有着天然的吸引力。” 我一动不动,想起了爱德华当时在草地上对我展示过同样的理论,只不过他强调的方式更激烈。 她的脸上浮起了一个大大的邪恶的笑容。“我们还有另一个经常闲置的武器。我们有毒。”她说话的时候牙齿闪闪发亮,“毒液并不是致命的——它只是让猎物无法挣扎。它作用得很慢,通过血液传播,一旦我们的猎物被咬中,就会因为太过痛苦而无法逃脱。就像我说的,它几乎是闲置的。如果我们已经接近到那个程度,那么猎物是逃不掉的。当然,总有例外,卡莱尔就是一个例子。” “所以……如果就让毒液那么扩散的话……”我低声说。 “转变完成的过程需要几天,时间长短取决于血流中的毒素有多少,还有毒素被注入的位置离心脏有多近。只要心脏在持续跳动,毒液就会一边扩散,一边治愈身体。它扩散到身体的哪里就改造到哪里。最后心脏停止跳动,转变就结束了。不过在这整个过程中,受害者会每分每秒都希望自己死掉。” 我发起抖来。 “你看,并不是个愉快的过程。” “爱德华说那非常难……我不太明白。”我说。 “某种程度上我们也像鲨鱼。一旦我们尝到了血的味道,或者甚至只是嗅到了,要阻止自己继续进食就会变得非常困难。有的时候根本不可能。所以你看,如果真的咬到了,尝到了血,那事情就无法控制了。对双方来说都非常难——一边是对血的欲望,另一边是可怕的痛苦。” “你为什么会不记得呢?” “我不知道。对每个人来说,转变时的痛苦是他们人类生活中最鲜明的记忆。我不记得作为人类时的任何事情。”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渴望。 我们静静呆着,陷入了各人的沉思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我几乎忘了她的存在,我完全被自己的想法淹没了。 接着,一丝警兆也没有,艾丽斯突然就从床上跳了起来,轻巧地站到了地上。我吓了一大跳,猛地抬起头来盯着她。 “有变化。”她的声音很急迫,然后她没有再和我说话。 她到门口时贾斯珀已经站在那里了。显然他在听我们的谈话,也听到了她突然的惊呼声。他按着她的肩,领她走回床边,让她坐在床沿上。 “你看到了什么?”他盯着她的眼睛,专注地问。她似乎在看着极远的地方。我靠近她,斜过身去好听见她又轻又快的声音。 “我看到一个房间。它非常长,到处都是镜子。地板是木制的。他在房间里,而且他在等着。有金色的……有一道金色的条纹横过那些镜子。” “那房间在哪里?” “我不知道。缺了一些东西——他还没有下另一个决定。” “什么时候?” “很快。他今天就会到那个镜室,或者可能是明天。还没有定下来。他在等着什么。现在他在黑暗里了。” 贾斯珀的声音很平静,而且问题很成系统,显然他对询问她已经很熟练了。“他现在在做什么?” “他在看电视……不,他在放录像,在很暗的地方,在另一个地方。” “你能看到那是哪里吗?” “不能,太暗了。” “那在那间镜室里,还在别的什么?” “只有镜子,还有那个金色的东西。它是条状的,环绕整个房间。还有一张黑桌子,上面有很大的音响和一台电视。他在那里摆弄录像机,不过没有像在那间黑屋子里一样看录像。他就在这个房间等着。”她的眼神飘移着,然后聚焦到了贾斯珀的脸上。 “没有别的了?” 她摇摇头。他们一动不动互相看着。 “这意味着什么?”我问。 有一阵子没人回答我,然后贾斯珀转头看着我。 “这意味着追踪者的计划改变了。他做了一个决定,这个决定会带他到那间镜室,还有那间黑屋子。” “可是我们不知道那些房间在哪里?” “对。” “可是我们知道了他不会在华盛顿北部的山区里被猎杀。他会躲过他们。”艾丽斯的声音很阴郁。 “我们要不要打电话?”我问。他们交换了一个严肃的眼神,还犹豫着。 然后电话响了。 在我能够抬头看见它之前,艾丽斯已经在房间那头了。

    她按下一个键,把电话拿到耳边,不过没有先说话。 “卡莱尔。”她轻声说道。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吃惊或宽慰,而这两种感觉我都有。 “是的。”她一边说一边瞄了我一眼。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她只是听着。 “我刚刚看到他了。”她又描述了一遍她看到的景象。“不管他为什么上了飞机……他最后会到那些房间去。”她停了一下。“好。”她对着电话里说,然后她对我说,“贝拉?” 她把电话递往我这边,我跑过去接住它。 “你好?”我屏住了呼吸。 “贝拉。”是爱德华的声音。 “哦,爱德华!我担心死了。” “贝拉,”他挫败地叹了口气,“我告诉过你别去担心其它事,只要担心你自己就好了。”能听到他的声音真是太好了,好得不能再好。在他说话的时候绝望的阴云都往后消散了。 “你们在哪里?” “我们在温哥华市外。贝拉,对不起,他跑了。他看起来对我们很怀疑,一直都很小心地保持在一定距离外,我没法听到他在想什么。可是他现在消失了——看起来好像是上了飞机。我们想他是要回福克斯去从头再来。”我能听到艾丽斯一直在后面和贾斯珀说话,她的语速太快了,到我耳朵里就变成一片嗡嗡声。 “我知道。艾丽斯看到他离开了。” “不过你没必要担心。他没有任何线索可以找到你。你就好好呆在那里等着,直到我们找到他。” “我没事。埃斯米在看着查理吗?” “对,那个女的在镇上。她进了房子,不过当时查理在上班。她没有靠近过他,所以别担心。有埃斯米和罗莎莉看着,他很安全。” “她在做什么?” “可能是想找出什么线索。她在晚上绕遍了整个镇子。罗莎莉跟着她跑过了机场,镇上的所有道路,学校……她在搜索,贝拉,不过没什么东西好找的。” “你确定查理很安全?” “是的,埃斯米不会让他离开她的视线的。而且我们很快就到那里了。如果追踪者靠近了福克斯,我们会抓到他的。” “我想你。”我小声说。 “我知道,贝拉。相信我,我知道。就好像你带走了我半个人一样。” “那就来取回去。”一个小小的要求。 “很快,尽我所能的快。我先要确保你的安全。”他的声音很冷酷。 “我爱你。”我再次告诉他。 “不管我害你经历的这些事情,你能相信我也爱你吗?” “说实话,我能。” “我会很快来找你的。” “我会等着的。” 一等电话挂断,沮丧的阴云又再度缓缓淹没了我。

    我转身把电话还给艾丽斯,只见她和贾斯珀正俯在桌子上,艾丽斯正在一张旅店用纸上画东西。我从长沙发后面探过身,越过她的肩膀看去。 她在画一个房间:很长的长方形,后面有一个收窄的方形区域。整个房间的地板都纵向铺着木板。墙上有一条条的线,是镜子间的间隙。然后,绕着所有的墙面,有一条齐腰高的长杆。是艾丽斯说的金色条状物。 “是个芭蕾舞教室。”我突然记起了那个熟悉的景象。 他们惊讶地看着我。 “你知道这个房间?”贾斯珀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可是隐隐地含着什么,我分辨不出来。艾丽斯整个头都俯在她的画上,她的手在纸上快速移动着,后墙上多了一个紧急出口,画在右前角的一张矮桌上多了音响和电视。 “看起来像是我上舞蹈课的地方,那时候我八九岁。房间形状一模一样,”我点了点纸上那个突出收窄的方形区域,它在房间的最后面。“浴室在这里,这个门通向另一间舞蹈室。不过音响在这儿——”我指着左边的角落,“它很旧了,而且当时没有电视。等候室里有一扇窗子,如果你透过它看进来的话,你就能从这个透视角度看到房间。” 艾丽斯和贾斯珀都盯着我。 “你确定是同一间屋子吗?”贾斯珀的声音还是很平静。 “不,完全不确定。我想大部分舞蹈教室的样子都差不多——镜子,横杠,”我的手指顺着镜子上的芭蕾横杠摸着纸面,“只是形状看起来很眼熟。”我点着门,它和我记忆中的那个屋子的门在同一个位置。 “你现在有任何理由可能去那里吗?”艾丽斯打断了我的回忆。 “不,我已经有差不多十年没去过那里了。我跳舞差劲透了,表演的时候他们总是让我排在最后面。”我承认道。 “所以它不可能和你有关系?”艾丽斯专注地问。 “对,我想房子的主人可能都换了。它肯定是某处的另一间舞蹈教室。” “你去的那间教室在哪里?”贾斯珀问话的声音很随便。 “就在我妈房子的拐角上,我经常放学后走到那里去……”我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我没漏过他们交换眼神的瞬间。 “那么,就是在凤凰城这里。”他的声音还是随随便便的。 “对,”我低语着,“五十八街仙人掌小区。”

    我们都静静坐着,盯着那张画。 “艾丽斯,这个电话安全吗?” “是的,”她向我保证,“电话号码是华盛顿的。” “那我可以用它给我妈打电话。” “我以为她在佛罗里达。” “她是在,可是很快就要回家了,这时候她不能回那栋房子……”我的声音在抖。我想到了爱德华说到的事,那个红头发的女人进过查理的房子,到过学校,那里有我的资料记录。 “那你怎么联络她?” “他们只在家里有固定电话——她会定期查看有没有新信息。” “贾斯珀?”艾丽斯问。 他想了一会儿。“我看不出来有什么害处——当然,绝对不要说出你在哪里。” 我急切地抓起电话,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它响了四次,然后话筒那边传来了妈妈活泼的声音,是留言简讯。 “妈妈,”我在哔声之后说,“是我。听着,我要你做些事情,这非常重要。你一听到这个留言,就拨这个号码打电话给我。”艾丽斯早就在我旁边在画纸的底部写下了电话号码。我仔细地念了两遍。“在你和我通话前,别去任何地方。别担心,我很好,可是我必须立即和你说话,不管你多晚听到这个留言,好吗?我爱你,妈妈。拜。”我闭上眼用尽全身的力量祈祷,祈祷没有任何突发事件会让她在接到我的留言之前回到家里。

    我窝到沙发里,一点点咬着盘子里剩下的水果。这个夜晚又会很漫长。我想过要打电话给查理,可是我不确定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到家了。我专注地在电视里找关于佛罗里达的新闻,又或者是春季训练的新闻——罢工、飓风或者恐怖袭击——看有没有任何事可能会让他们提早回家。 永恒的生命一定让耐性也变得无穷尽了。不管是贾斯珀还是艾丽斯都好像完全没有要做任何事的需要。有一阵子,艾丽斯描着她看到的那间黑屋子的模糊轮廓,把她借着电视微弱的光线看到的一切都画了出来。可是等她画完了,她又只是坐在那里,用她那永恒的双眼盯着空白的墙壁。贾斯珀也一样,他看起来完全没有我的这些冲动——踱步,往窗帘外窥视,或者尖叫着奔出门去。 我一定是等电话时在沙发上睡着了。艾丽斯抱我上床时,她冰凉的手让我略略醒了一下,可是在我的头靠上枕头前,我又再度失去了意识。

    第二十一章 电话

    醒过来的时候,我知道我又起得太早了,我的日夜作息正在慢慢地颠倒。我躺在床上,听着艾丽斯和贾斯珀在另一个房间里轻声说话。他们的声音大得可以让我听到,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滚到床边下了床,然后摇晃着走进起居室。 电视上的时钟显示现在刚过早晨两点。他们两个一起坐在沙发上,艾丽斯又在画图,贾斯珀越过她的肩膀看着。他们太专注了,连我进房都没有抬头。 我移到贾斯珀旁边去看。 “她又看到别的事了吗?”我悄声问他。 “对。他又回到那个有录像机的房间去了,不过现在那里变亮了。” 艾丽斯正在画一个方形的房间,低矮的天花板上横着暗色的房梁。墙嵌着木板,颜色有点太暗了,不是现在时兴的样式。地板上铺着暗色带花的地毯。朝南的墙有一个大窗户,朝西的墙打通了,可以直接走到起居室。通道的一边是石面的,一个巨大的褐色石砌壁炉面朝着两个房间。从这个透视角度看过去,房间的中心就是电视和录像机,它们放在房间西南角一张非常小的木台子上。一张古旧的装配式沙发绕在电视前面,沙发前放了一张圆形的咖啡桌。 “电话在那里。”我低声说着,指了指纸面。 两双没有表情的眼睛都盯着我。 “那是我妈妈的房子。” 艾丽斯已经跳下沙发在拨电话了。我盯着那张精确的透视图,上面画着我妈妈家的家庭娱乐室。非常出人意料的是,贾斯珀靠近了我,他轻轻地把手搭在了我的肩上。看来身体接触能让他更好地发挥镇定作用,恐慌的感觉变得模模糊糊,不真切了。 艾丽斯的嘴唇飞速地颤动着,只发出了一阵不明的低频声响。我没法集中精神。 “贝拉。”艾丽斯说着。我看着她,脑袋一阵麻木。 “贝拉,爱德华来接你。他和埃米特还有卡莱尔要来带你去别的地方,把你藏起来一阵子。” “爱德华要来?”这些话就像是救生衣一样,把我的头托出了水面。 “对,他搭最早的一个航班离开西雅图。我们就在机场和他会合,然后你和他一起离开。” “可是,我妈妈……他来这里找我妈妈,艾丽斯!”贾斯珀的努力白费了,我的声音歇斯底里地爆发了。 “贾斯珀会和我一起呆在这里,直到她安全。” “我赢不了的,艾丽斯。你们没有办法永远照看我认识的每一个人。你没看到他在做什么吗?他根本不跟踪我了。他会找到别人,他会伤害我爱的人……艾丽斯,我不能——” “我们会抓到他的,贝拉。”她向我保证。 “那如果你受伤了呢,艾丽斯?你觉得我会好过吗?你以为他只能伤害我的人类家人吗?” 艾丽斯朝贾斯珀使了一个眼色。一阵沉重的浓雾笼罩了下来,我的脑子变得昏昏沉沉,眼睛不听指挥地闭了起来。我挣扎着和脑子里的雾气搏斗着,我知道发生了什么。接着我奋力睁开眼睛站了起来,从贾斯珀的手下挪开了。 “我不想再去睡觉了。”我厉声说道。 我大步走回房间关上了门,实际上是甩上了门,这样我就能自己呆着,想怎么崩溃就怎么崩溃了。这一次艾丽斯没有跟着我。整整三个半小时我蜷成一个球摇晃着,盯着墙壁。我的脑子缠在无解的循环里,尽力想找出逃离这个恶梦的方法。可是它没有出口,也不能缓刑。我可以看到未来唯一可能的结局正在阴森地向我逼近。唯一的问题是在我到达那里之前有多少人会被伤害。 现在我唯一的安慰,唯一的希望,就是我能很快见到爱德华了。也许,如果我能再次见到他的脸,也许我还能找到那个现在还无影无踪的解决办法。

    电话响起来的时候,我回到了前厅。我对刚刚的行为有点羞愧,希望没有冒犯他们两个。要知道我是多么感激他们为我做出的牺牲。 艾丽斯讲话的速度还是那么快,可是我第一时间注意到的,是贾斯珀不在房里。我看看时钟,现在是早晨五点半。 “他们刚上飞机,”艾丽斯告诉我,“九点四十五分到达。”只要再熬几个小时他就会在这里了。 “贾斯珀去哪里了?” “他去结帐。” “你们不呆在这儿了?” “不,我们要换个地方,离你母亲家更近一点。” 听到这个我的胃绞了起来。

    可是电话又响了,我转移了注意力。艾丽斯看起来很惊讶,可是我已经走了过去,满怀希望地伸手准备接电话。 “喂?”艾丽斯问道,“不,她就在这儿。”她把电话递过来。你妈妈,她不出声地说着。 “喂?” “贝拉?贝拉?”是妈妈的声音,这个熟悉的音调我在小时候听了成千次了,每次我太靠近人行道边缘时,每次人太多我和她走散时,她的声音都是这么惊惶失措的。 我叹了口气。我预料到会是这样了,尽管我留言的时候在不减少紧急性的同时已经尽量保持平静的声调。 “冷静一点,妈,”我用最柔和的声音安抚她。我慢慢地从艾丽斯身边走开,因为不确定她看着我时我还能镇定地撒谎,“什么事也没有,好吗?只要给我一分钟,我会解释所有的事情,我保证。” 我停了停,很惊讶她还没有打断我。 “妈?” “千万别说话,在我叫你说话之前什么也别说。”这个突然出现的声音我从来没听过。是一个男高音,声音没什么特点,可是很愉悦——就像是豪华轿车广告里的背景旁白一样。他说话的速度非常快。 “听好,我没有必要伤害你母亲,所以请你完全按我说的去做,这样她就不会有事。”他停了一小会儿,我无声无息地听着,恐惧浸透了我的每一根毛发。“非常好,”他称赞道,“现在跟我重复一遍,尽量让声音自然一点。请说,‘不,妈妈,呆在原地。’” “不,妈妈,呆在原地。”我的声音只是勉强能被听到。 “看来这件事不太容易,”那声音被逗乐了,还是又轻又友好,“为什么现在你不到另一间房里去呢?这样你的脸色就不会毁了一切。你母亲没必要为这个受苦。你走动的时候,请说,‘妈,拜托你听我说。’现在说吧。” “妈,拜托你听我说,”我的声音在恳求。我极其缓慢地走向卧室,可以感觉到艾丽斯担心地在背后盯着我。我关上身后的门,竭力想在极度的恐惧中理清思绪。 “现在你是一个人了吗?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是。” “不过他们还是听得到,这是肯定的。” “是。” “那么,好吧,”那个和蔼的声音继续说,“说,‘妈,相信我。’” “妈,相信我。” “事情进展得比我想的要更顺利。我本来准备等的,可是你妈妈提前到达了。这样事情就容易了,是不是?对你来说,少一点悬念就少一点焦虑。” 我等着。 “现在我要你非常仔细地听着。我需要你离开你的朋友,你认为你能做到吗?回答是或者不。” “不。” “听到你这样说我很遗憾。我本来指望你能更有想像力一些。如果你母亲的性命取决于此,你认为你能离开他们吗?回答是或者不。” 不管怎么样总能有办法的。我想起我们要去机场。蓝天国际港航空站——拥挤的人群,复杂的建筑结构…… “是。” “这就好多了。我知道那很不容易,不过如果我发现了你身边还有别的朋友的任何迹象,嗯,你母亲就会很糟糕,”那个声音友好地对我保证,“你现在一定非常了解我们了,应该知道如果有任何人和你在一起,我会多么迅速地发现,而我需要多么少的时间来处理你母亲的事。你明白了吗?回答是或者不。” “是。”我脱口而出。 “非常好,贝拉。下面你必须这样做:我希望你到你母亲的房子里来,在电话旁边有一个电话号码。拨这个号码,然后我会告诉你下一步你要去哪里。”我早就知道我会去哪里了,在那里一切都会结束。可是我会一步步按他说的去做。“你能做到吗?回答是或者不。” “是。” “要在中午之前,拜托你,贝拉。我没有一整天的时间。”他说得很客气。 “菲尔在哪里?”我简洁地问。 “啊,现在小心点,贝拉。在我让你说话前,请耐心等着。” 我等着。 “现在,你回到你朋友身边去时,别让他们起疑心,这很重要。告诉他们你母亲打电话来,而你告诉她暂时别回家。现在跟着说,‘谢谢你,妈妈。’现在说吧。” “谢谢你,妈妈。”眼泪涌出来,我努力把它们吞回去。 “说,‘我爱你,妈妈,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现在说吧。” “我爱你,妈妈。”我的声音粗哑。“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我允诺着。 “再见,贝拉。我期盼着再次见到你。”他挂断了。

    我还举着电话。我的关节因为恐惧而冻结了,我没办法松开手指放下它。 我知道我必须思考,可是妈妈惊慌的声音在我的脑子里盘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我还在挣扎着要控制住自己。 慢慢的,终于,我的思考能力突破了痛苦所设下的屏障,再度回到了我的脑子里。要计划。我现在没有别的选择了,我只能到那间镜室去,然后死去。我没有任何可交换的东西来保证我母亲的性命。我只能希望詹姆斯这样就满足了,他赢了这个游戏,给了爱德华致命的一击。绝望笼罩着我,我没有和他协商的余地,我没有任何可以提供或者保留的东西能够让他动摇。可是我还是没有任何选择。我必须试试。 我拼尽全力地忘掉恐惧。我已经做了决定,为结局痛苦只是浪费时间。我得要想清楚,因为艾丽斯和贾斯珀在等着我,要从他们身边逃开是最重要的,也是最不可能的。 我突然很庆幸贾斯珀不在这里。如果他在这里感觉到了前五分钟我所感觉到的痛苦,我要怎么才能让他们不起疑心?我把恐惧,焦虑通通压回去,把它们扼杀在胸口。我不能让它们展现出来。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回来。 我集中精神想我的逃脱计划,我必须指望我对机场的熟悉程度能扭转局面。不管怎么样,我必须让艾丽斯离开…… 我知道艾丽斯现在在另一个房间里等着我,想了解事情的进展。可是在贾斯珀回来前,我还有一件私事需要处理。 我必须接受一个事实——我再也见不到爱德华了,哪怕在去镜室前最后看一眼他的脸。我要伤害他了,连再见都不能说。痛苦翻江倒海地折磨着我,我让它们这么翻涌了一会儿,然后把它们也压下去。接着我去见艾丽斯。

    我唯一能装出来的就是呆滞麻木的表情。我可以看出她的担忧,可是我不会等她来问我。我只有一个剧本,而我绝对不会在此刻进行即兴发挥。 “我妈妈很担心,她想回家。不过没问题,我已经说服她留下来了。”我的声音毫无生气。 “我们会确保她的安全的,贝拉,别担心。” 我转过身去,我不能让她看着我的脸。 我的眼睛落到桌上的一张空白的旅店信纸上。我慢慢地走向它,一个计划正在渐渐浮出脑海。那里还有一个信封。很好。 “艾丽斯,”我说的很慢,站在原地保持着我的音调,“如果我写一封信给我妈妈,你能把它交给她吗?我的意思是,把它放在房子里。” “当然可以,贝拉。”她说得很小心,她能看出来我就快要崩溃了。我得把情绪控制得更好一点才行。 我又进了卧室,跪在床头的小桌子旁开始写信。

    “爱德华,”我写道,我的手在发抖,字迹几乎没法看清楚。 我爱你。我真的非常抱歉。他抓住了我妈妈,我必须试一试。我知道可能不管用,我真的非常,非常地抱歉。 别对艾丽斯和贾斯珀生气。如果我能从他们身边逃开,那绝对是个奇迹。替我对他们说谢谢。尤其是艾丽斯,拜托你。 还有,求求你,求求你别再找他。我想那就是他希望的。我不能忍受任何人因为我而受到伤害,尤其是你。求求你,这是我现在唯一能请求你的事。为了我。 我爱你。原谅我。 贝拉。

    我仔细地折起信纸,把它封进信封。他最后会看见它的。我只能希望他能理解,就这一次听我的。 然后我小心翼翼地把心也封了起来。

  • ilpisces

    ilpisces 2010-02-27 17:55:12

    这个设定本来是好的。对小女孩的性格描写一开始也很吸引人。又是吸血鬼的题材,一开始我还激动万分。 可是言情吧,一开始小言一把的时候,我还看得非常享受。言得太过了头。又利用两人打情骂俏的对话开始对吸血鬼的背景进行交代。这个我有点受不了了开始。 幸亏后来又有了追杀反追杀的冲突让我又打起了兴趣。可惜最后又落入了俗套。女主角决定舍己为人,男主角开始新一轮的折腾。最后当然皆大欢喜,坏人落网,主角幸福的活下去,此时一般会牺牲一两个配角,我们来猜一猜到底会是谁呢。也可能最后一个主角和坏人同归于尽,在幸福的边缘跌落留给读者无尽的唏嘘。

    不过,译的很好。出了言情过头,其余的题材本身就是很吸引人的。本身也有不少闪光点。

    希望早点发完。谢谢!

  • 傅临春

    傅临春 (自在) 楼主 2010-02-27 21:35:23

    回LS,当作元宵节祈愿,立刻让你如愿。。。笑。

    这个千万不要当作奇幻小说看,一定要完完全全当作言情小说看,才不会失望。 牺牲的配角嘛,我要说,作者她真是很符合我的理想,牺牲的都是我根本不在乎的人啊。 另外多谢你的夸奖。谢谢~!

  • 傅临春

    傅临春 (自在) 楼主 2010-02-27 21:36:53

    第二十二章 捉迷藏游戏

    所有的恐惧,绝望,我以为经历所有让我心碎的这一切用了很长的时间,可是并没有。时间往前移动的速度比以往要慢上许多。当我走回艾丽斯身边时,贾斯珀还没有回来。我很怕和她呆在一个房间里,怕她会猜测……可是如果我躲开她她也一样会猜测。 我本来以为在这样痛苦不安的心境里,我已经没有惊讶的能力了,可是看到艾丽斯两只手紧紧抓着桌缘俯在桌上时,我还是吓了一跳。 “艾丽斯?” 我叫她时她没有反应,可是她正在慢慢地把头从这边摇到那边。我看到了她的脸,她的眼神空白恍惚……我一下子想到了妈妈。我已经太迟了吗? 我跑到她旁边,下意识地去抓她的手。 “艾丽斯!”贾斯珀的声音突然冒出来,然后他出现在了她后面,抓住她的手让她松开了桌缘。房间那头,门轻轻一响关上了。 “是什么?”他追问道。 她从我面前转开她的脸,埋进了他胸前。“贝拉。”她说道。 “我就在这里。”我回答道。 她扭过头来看着我,可是眼神还是奇异地空白。我立刻意识到她不是在和我说话,她是在回答贾斯珀的问题。 “你看到了什么?”我说。我平淡而漠然的音调里根本没有疑问的语气。 贾斯珀猛地抬头看我,我保持住一脸空白的表情等着,他困惑的眼神在艾丽斯和我的脸上跳来跳去,感觉着这一团混乱的空气……因为我能猜到艾丽斯看到了什么。 平静的气场正在笼罩下来,这再好不过,我能更好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了。 而艾丽斯也一样,她恢复了原样。

    “没什么,真的,”她最后说道,语气异常地平静有力,“还是之前那一个房间。” 然后她终于望向我,表情里什么也没泄露出来。“你想吃早餐吗?” “不,我到机场吃。”我也一样非常镇定。接着我就去洗澡了。几乎就像是我借走了贾斯珀的特异能力一样,尽管艾丽斯掩饰得很好,我还是能感觉到她疯狂地想要我离开房间,让她和贾斯珀单独在一起。这样她就能告诉他有什么地方出错了,他们将要失败了…… 我有条不紊地整理自己,专注着每一个细节。我把头发放了下来,让它们在周围卷曲着,遮住我的脸。贾斯珀制造的平静氛围一直笼罩着我,让我能更清晰地思考,更好地计划。我翻着旅行包,找出了装满钱的短袜,然后把钱都掏出来塞进了口袋。

    我急于去机场,所以我们七点出发时我很高兴。这一次我自己坐在黑色轿车的后座上。艾丽斯靠在门上,脸朝着贾斯珀,不过她的眼睛每隔几秒就从太阳镜后面扫我一眼。 “艾丽斯?”我淡淡地问。 她很警觉。“什么?” “那是怎么往前发展的?你看到的那些事情?”我盯着窗外,让自己听起来只是很无聊的样子,“爱德华说那不是绝对的……事情会改变?”说出他的名字比我想得还要困难,贾斯珀一定注意到了,于是另一波镇静的空气又开始溢满车厢。 “对,事情会改变……”她低声说着,我觉得她的语气里满怀着希望,“有一些事情比较确定……比如天气。关于人就困难得多。当人们已经选好前进道路时,我可以看到他们选定的未来。一旦他们改变了主意,下了一个新的决定,不管那个决定多小,那么整个未来都会改变。” 我沉思着点点头。“所以一直要到詹姆斯决定来凤凰城,你才看到了他在这里的景象。” “对。”她肯定着,再次警觉起来。 所以她一直都没有看到我和詹姆斯一起在那个镜室里,直到我决定去那里见他。我尽力不去想她还看见了别的什么,否则我的恐惧会让贾斯珀更怀疑。在艾丽斯看到新的影象以后,现在他们的警惕性已经又比原先高出一倍了。我要做的事变得越来越不可能了。

    我们到了机场。幸运伴随着我,或者只是个好彩头。爱德华的飞机会停在四号航站楼,那是最大的航站楼,大多数飞机都降落在那里——所以他的飞机停在那里也不是什么意外。不过那正是我需要的:最大的,最乱的。唯一的机会在三层楼的一扇门里。 我们把车停在四楼的巨型车库里。然后我开始带路,这是唯一一次我比他们更熟悉周围的环境。我们坐电梯下到三层,旅客出站口在这里。有很长一段时间,艾丽斯和贾斯珀都在看着飞机跑道。我听到他们在讨论着纽约、亚特兰大和芝加哥的优缺点。我从来没去过那些地方。而且永远也不会去了。 我不耐烦地等着机会的到来,控制不住地用脚尖拍着地面。我们坐在金属探测器旁边的一长排椅子上,贾斯珀和艾丽斯装着在看行人,实际上一直在看我。我哪怕在座位上挪动一英寸他们都会从眼角飞快地扫一眼。这根本毫无希望。我应该跑吗?他们敢不敢在公众场合直接抓住我?或者他们只是会跟着我?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封没署名的信,把它放在了艾丽斯的黑皮包上面。她看着我。 “我的信。”我说。她点点头,掀起包盖把它放了进去。他很快就能看到它。 时间慢慢过去了,爱德华就快要到了。我身体里的每个细胞似乎都知道他要来了,它们都期盼着他的到来,这种感觉很奇妙。而且让情况更复杂了。我发现自己在找理由留下来,想看看他然后再逃走。可是我知道如果我真的想有任何机会离开,这都是不可能的。 艾丽斯好几次都想带我去吃早餐,我都告诉她迟一点,现在不要。

    我盯着到站时间显示屏,看着航班一架接着一架准点到达。来自西雅图的航班时间正在慢慢地往屏幕顶部升。 然后,当我只有三十分钟可以实行我的逃脱计划时,数字变了。他的飞机早了十分钟,我没有更多的时间了。 “我想现在吃。”我迅速地说。 艾丽斯站起来。“我和你一起去。” “你介意让贾斯珀陪我去吗?”我问道,“我觉得有点……”我没说完,我大睁的眼睛里的神情已经补完了我的句子。 贾斯珀站了起来。艾丽斯的眼神很困惑,不过让我欣慰的是,里面没有猜疑。她一定认为未来的改变是因为追踪者的某种诡计,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到是因为我这个背叛者。 贾斯珀安静地在我旁边走着,他的手护在我的背上,就像在领着我一样。我装着对前几个机场咖啡屋兴趣缺缺,到处看着搜索我真正想找的东西。它就在那里,在那个转角处,在艾丽斯锐利的视野范围之外:三层女士洗手间。 “你介意吗?”经过时我问贾斯珀,“只要一小会儿。” “我在这儿等你。”他说。 门一关上,我就开始跑了。我记得那次我在这个洗手间里迷了路,因为它有两个出口。

    跑出另一端的门口后,离电梯只有一小段冲刺的距离,如果贾斯珀像他说的那样呆在原地,他就看不见我。我往前狂奔,没有回头看一眼。这是我唯一的机会,而即使他看到了我,我也要继续往前跑。人们盯着我看,可是我没有时间理会他们。拐弯处就是电梯了,一架挤得满满的电梯正准备下降,我冲了过去,把手插进了正在关闭的电梯门里。我挤进恼怒的乘客中,查看一层的按钮是不是已经按了。它已经是亮的了,门关上了。 电梯门一开我立刻又冲了出去,后面一群人恼火地咕哝着。在经过行李传送带旁边的安检门时我放慢了脚步,一看到出口又立刻冲了过去。我不知道贾斯珀是不是已经在找我了。 如果他已经在跟踪我的气味的话,我将只剩几秒钟时间。我跳出了自动门,几乎把自己拍在了玻璃上,因为它们开得太慢了。 路边到处都是人,前前后后我没有看到一辆出租车。 我没有时间了。艾丽斯和贾斯珀快要发现我跑了,或者他们已经发现了。只要一个心跳的瞬间他们就会找到我。 就在几步远的地方,一辆去凯悦酒店的短途班车正在关门。 “等一下!”我叫着跑过去,对司机挥着手。 “这是去凯悦酒店的短途班车。”司机一边开门一边困惑地说。 “对,”我喘着粗气,“我就是要去那里。”然后我跑了上去。 他斜着眼看看我,似乎想问我为什么没有行李,不过之后他只是耸了耸肩,显然这不关他什么事。 大部分座位都空着,我尽量离其他乘客远远的,望着窗外远去的人行道,然后看着远去的机场。我无法抑制地想像着爱德华站在路边的样子,他只能追踪到那里了。我现在还不能哭,我告诉自己。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我的好运气还没有用完。就在酒店前面,一对看起来很疲倦的夫妇正从一辆出租车的后备厢里拿出最后一包行李。我跳出短途班车,跑向那辆出租车,然后滑进了司机后面的座位。那对夫妇和班车司机都盯着我看。 我把我妈妈家的地址告诉惊讶的司机。“我要尽快到达那里,越快越好。” “那是在斯科特溪谷。”他抱怨着。 我扔了四张二十元的纸钞在座位上。 “这些够了吗?” “当然,孩子,没问题。”

    我往后靠在座位上,双手抱着膝盖。熟悉的城市正在飞掠过我的周围,可是我没有看窗外。我牢牢地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有一丝一毫的松懈。现在我的计划成功实现了,没必要再把精神浪费在更多的恐惧和焦虑里。我的道路已经铺好了,我只要往下走就好了。 所以,我闭上眼睛,忘掉惊惶,一心一意地准备和爱德华一起度过这二十分钟的旅程。 我想像着我呆在机场里等着爱德华。我会怎样地踮着脚尖,只为了早一秒看到他的脸。他穿过阻隔着我们的人群时,会是怎样地迅速和优雅。然后我会跑过最后的几步距离——像以往一样鲁莽——扑进他冰凉的怀里,扑进平安的终点。 我不知道我们会去哪里。可能是北方的什么地方,这样白天他也可以出来。又或者是非常偏僻的地方,这样我们可以一起惬意地躺在阳光下面。我想像我们在海岸上,他的皮肤就像大海一样闪闪发亮。无所谓我们要藏多久,即使是困在一个旅店的小房间里,只要有他在,那就是天堂。我还有那么多的问题要问他,我可以一直一直和他说话,永远不睡觉,永远不离开他身边。 我现在能够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的脸……几乎都能听到他的声音。忘却了所有的恐惧和绝望,这个小小的瞬间我很快乐。我是如此地沉浸在我逃避现实的白日梦里,忘了时间正在飞逝。

    “嘿,是哪号门?” 司机的问题戳破了我美梦的泡沫,所有的颜色都从这美妙的幻境里逃掉了,而留下的空白在等着畏惧,凄凉和艰难来占据。 “五十八街二十一号。”我的声音听起来快要窒息了。司机紧张地看着我,生怕我又要再提什么要求。 “那我们到了。”他非常热切地请我走出车门,大概是希望我不会要他找钱。 “谢谢。”我轻声说。没有什么好害怕的,我告诉自己。房子里没有人。我得赶紧,妈妈在等着我,她一定很害怕,她就指望我了。

    我跑向门口,下意识地去够屋檐下的钥匙。我打开了门。里面很暗,没有人,一切正常。我跑向电话,途中打开了厨房的灯。就在那里,白板上用工整的小字写着一个十位数的号码。我的手指在键盘上发抖,按错了键。我不得不挂断重新来过。这次我集中精神只想着按钮,我仔细地一个一个按顺序按。我成功了。我把话筒靠近耳边,手还在发抖。它只响了一次。 “你好,贝拉。”那个轻松的声音响了起来,“真是非常快,令人赞叹。” “我妈妈没事吗?” “她好得不能再好了。别担心,贝拉,我没和她吵架。当然,除非你不是一个人来的。”又是那种轻快的,被逗乐的声音。 “我一个人。”我整个人生里不会有比现在更孤独的时候。 “非常好。现在,你知道从你家转角拐过来的那间芭蕾舞教室吗?” “是的,我知道怎么去那里。” “好,那么,一会儿见。” 我挂断了电话。

    我跑出房间,跑过门口,冲进外面的滚滚热浪中。 我没有时间回头看一眼我的家,而且我也不想看它现在的样子——空荡荡的房子,不再是一个避难所,而是恐惧的象征。穿过这些熟悉的房间的最后一个人,是我的敌人。 我几乎可以瞥见妈妈的样子,她总在那棵大桉树下站着,我还是孩子时老在那树荫底下玩;或者跪在邮筒周围的那一小圈泥土旁,那是她试图培植的花朵的小小墓地。比起今天我将要看见的现实,回忆是多么美妙的东西。可我在加速远离它们,朝着转角奔去,把所有的一切都抛在了身后。 我觉得自己跑得很慢很慢,就像是跑在湿透的沙地上,似乎水泥地不能给我足够的反作用力。我绊到好几次,有一次跌倒了,我用手撑住自己,它们在人行道上摩擦着,然后我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又往前冲。最后我终于跑到了那个转角。只差一条街了,我跑着,喘着气,汗水正在滚下我的脸。太阳烤着我的皮肤,太亮了,阳光从白色的水泥地上反射上来,耀花了我的眼。我整个人都暴露在日光下。我从来不知道我会这样的渴望,我渴望着那些绿树,那些遮天蔽日的森林,它们在福克斯……在家里。 当我绕过那个转角,看到了仙人掌区,舞蹈教室已经近在眼前,它看上去和我记忆中一样。停车处一辆车也没有,所有的窗帘都垂了下来。我跑不动了,我喘不上气,而疲倦和恐惧几乎压倒了我。我想着妈妈,让自己的脚继续往前移动,一步接着一步。 等走近了,我看到了门里的告示。在鲜艳的粉红色彩纸上是手写的字体,写着舞蹈教室春假期间关闭。我摸到了门把,慢慢地拉开它。门没有锁。我竭力调整呼吸,然后打开了门。

    休息室里又暗又空,空气凉爽,空调的风扇轻轻响着。塑胶硬模椅在墙边叠成一堆,地毯闻起来都是香波的味道。西边的舞蹈室很暗,我能从开着的小窗户上望进去。而东边的比较大的那间舞蹈室里亮着灯,只是窗帘全都拉上了。 恐惧紧紧地抓住了我,让我动弹不得。我没有办法让自己往前挪动。 然后妈妈的声音喊了起来。 “贝拉?贝拉?”一样的带着歇斯底里的恐惧。我跳起来扑向门口,往声音传来的地方冲去。 “贝拉,你吓死我了!不许再这样吓我!”当我冲进那个有着高高天花板的长房间时,她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四处看着,想找出她的声音是从哪里来的。我听到了她的笑声,我旋过身去。 她在那里,在电视屏幕上,她刚刚放下心来,正抚弄着我的头发。那是我十二岁那年的感恩节。我们要去加利福尼亚看我外婆,没过不久外婆就去世了。我们某天去了海边,然后我差点从桥墩上跌了下去。她看到我前后摇晃着尽力想掌握平衡。“贝拉?贝拉?”她吓得大叫着。 然后电视屏幕变蓝了。

    我慢慢地转过身。他非常安静地站在后门边上,太安静了,以至于我一开始根本没注意到他。他手上拿着一个遥控器。我们彼此注视了很久,然后他笑了。 他朝我走过来,靠近了我,然后越过我把遥控器放到了录像机边上。我谨慎地转身看着他。 “关于这件事我很抱歉,贝拉,不过你妈妈不用真的卷到这些事里来,不是更好吗?”他的声音彬彬有礼,很友好。 我突然间反应过来了,妈妈很安全。她还在佛罗里达,她根本没有接到我的留言。她从来没有被我面前这张异常苍白的脸上的深红色眼睛吓到过。她很安全。 “是的。”我回答他,我的声音里满是宽慰。 “我骗了你,可是你听起来并不生气。” “我不生气。”突如其来的兴奋让我变得勇敢起来。现在还有什么要紧的?很快就会结束了。查理和妈妈永远都不会被伤害了,永远都不需要害怕了。我几乎高兴得头晕眼花。脑子里某处的神智警告我,我正在靠近压力解除后突然崩溃的边缘。 “真奇怪,你真的是这个意思。”他暗红色的眼睛带着兴趣估量着我。它们的虹膜边缘隐隐带着红宝石一样的色泽,那意味着接近黑色。饥渴的颜色。“你们这个巫会很奇怪,不过我必须承认,你们人类有的时候真是非常有趣。我想我可以看出观察你是一件多么吸引人的事。这很奇妙——你们有些人竟然完全不在乎自己的私欲。”

    他就站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交叉着手臂,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他的脸上没有露出一点威胁或攻击的意思。他长得真是太普通了,无论是脸还是身体都完全没有一点突出的地方,只有苍白的肌肤和黑眼圈是我已经看惯了的。他穿着一件浅蓝色的长袖衬衫和一条褪色的蓝色牛仔裤。 “我猜想你要告诉我你的男朋友会为你复仇?”他问道,在我看来他很希望这样。 “不,我不这么认为。至少我叫他不要这样做。” “那么他的回答是什么?” “我不知道。”和这个优雅的猎杀者谈话异常地容易,“我给他留了一封信。” “多么浪漫,最后的一封信。你认为他会遵从它吗?”现在他的声音只是稍稍冷了一点,礼貌的声调里掺进了一丝挖苦。 “我希望是这样。” “嗯嗯。那么我们的期望就不太一样了。你看,这一切都有点太容易了,太迅速了。非常诚实地说,我很失望。我本来指望着一个更辉煌的挑战。而到最后,我只是需要一点点运气。” 我静静等着。 “维多利亚没有办法接近你父亲,我就让她去找出更多你的资料。既然我可以选一个地方舒舒服服等着你,那么何必要跑遍整个星球去跟踪你呢。所以,等我和维多利亚聊过以后,我决定到凤凰城来拜访你母亲。我听到了你说你要回家的话,不过一开始我没想到你真的要这么做。可是后来我又起了疑心。人类真的是很好弄懂,他们喜欢熟悉的地方,安全的地方。那么那会不会是个完美的策略呢——去你最终会藏身在那里的地方,那个你说你会去的地方。” “不过我的确不能确定,那只是一个预感。我经常对我的猎物有一种感觉,一种第六感。我在你母亲家里听到了你的留言,不过我仍然不能确定你是从哪里打的电话。你的电话号码非常有帮助,不过你可能人还在南极洲,而除非你在这附近,否则这个游戏就玩不下去。” “然后你的男朋友乘飞机到了凤凰城。维多利亚自然是在为我监视他们,这个游戏里有这么多的玩家,我当然不能一个人工作。所以他们告诉了我我所希望的事,你果然在这里。我已经准备好了,我早就看完了你家里所有迷人的小电影。那么只要吓吓你就行了。” “非常简单,你看,完全没有达到我的水平。所以,我真的希望你的男朋友不会遵从你的希望。他叫爱德华,对不对?” 我没有回答。我的勇气正在消退,我知道他这么站在那里贪婪地注视着我也将要接近尾声了。不管怎么样,他的意图不是指向我的,打倒我这么一个虚弱的人类并不是什么荣耀的事。

    “如果我给你的爱德华留一封小小的私人信件,你会介意吗?” 他后退了一步,碰了碰一个巴掌大小的数码摄像机,它被仔细地放到了录像机顶上。一道细小的红色光线表明它早就已经在工作了。他又把它调了几次,放大了图像。我惊恐地盯着他。 “我很抱歉,不过我想他看过这个以后就无法克制他自己猎杀我的冲动。而且我不希望他错过任何事。这当然都是为他准备的。你只是一个人类,只不过很不幸地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方,我可能得加一句,而且实在是和一群非常错误的人在一起。” 他笑着一步步走向我。“在我们开始前……” 他说话的时候我的胃里一阵剧烈的翻腾。我没有预料到这个。

    “我想多废几句话,只有几句。解决方法一直都摆在那里,我真害怕爱德华会发现它然后毁了我的乐趣。它发生过一次,哦,很多很多年前。唯一的一次,我的猎物逃脱了。” “知道吗,那个吸血鬼是那么愚蠢地爱着他的小牺牲品,他做了你软弱的爱德华做不了的决定。过去的那一个知道我正在追着他的小朋友时,他把她从他工作的收容所里偷走了——我永远都理解不了,有些吸血鬼怎么会被你们人类迷得神魂颠倒——他放她自由的同时也保证了她的安全。她看起来甚至都没有感觉到痛苦,那个可怜的小东西。她被塞在那么一个小黑格子里过了那么久。如果早一百年的话,她会因为她的幻视而被烧死的。可是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那只意味着收容所和电击疗法。当她睁开眼睛,因为新生而活蹦乱跳的时候,她就好像以前从来没见过太阳一样。那个老吸血鬼把她变成了一个强壮的新生吸血鬼,这样我就没有任何理由去碰她了。”他叹着气,“为了复仇,我把那个老家伙杀了。” “艾丽斯。”我轻声说着,惊得目瞪口呆。 “对,你的小朋友。在球场上看见她时我很惊讶。所以我想她的巫会应该能够从这次的事里得到一些安慰。我得到了你,而他们得到了她。唯一一个逃过我的猎物,绝对是一种荣耀,真的。” “而且她闻起来是那么的可口。我始终遗憾我没能尝到……她的气味甚至比你还要好。抱歉——我并不是有意冒犯。你的味道也非常的好。大概像是,花香……”

    他又往前踏了一步,现在他离我只有几英寸了。他拿起一缕我的头发,轻轻嗅了嗅,然后很轻柔地把它放回原处。他冰凉的指尖搭在了我的喉咙上。他伸出拇指迅速地刷了刷我的脸,一脸好奇。我疯狂地想要逃跑,可是我僵住了。我甚至没法往后退缩。 “不,”他放下手时低声地自言自语,“我不懂。”他叹了口气,“好吧,我想我们应该继续了。然后我会打电话给你的朋友,告诉他们到哪里去找你,还有我的小留言。” 我现在真的觉得恶心了。我能从他的眼里看出即将到来的痛苦。仅仅是进食然后离开,这对他来说不算胜利。结局不会像我期望中的那样迅速来到。我的膝盖开始颤抖,我可能要摔到地上了。 他退了几步,开始随意地绕圈走,好像他正在博物馆里试图从更好的角度欣赏一尊雕塑一样。就在他决定怎么开始时,他的脸色依然是开朗友好的。

    然后他突然往前倾下身来,变成了我记忆中蹲伏的姿势,而他愉悦的笑容渐渐地变宽,变大,直到它再也不是一个微笑,而是咧开扭曲的嘴角,露出所有闪光的牙齿。 我没有办法抑制自己想跑的冲动。即使我知道那是多么的无用,而我的膝盖早已经变得那么无力,然而恐惧接管了我的身体,我冲向了紧急出口。 他一闪就到了我前面。我没有看到他是用了他的手还是脚,太快了。我只觉得一股压倒性的力量狠狠地击在了我的胸前——我往后飞了出去,然后是我的头撞进镜子时玻璃的嘎吱声响。镜面凹了进去,一些碎裂的小玻璃片掉在了我旁边的地板上。 我晕眩得甚至感觉不到疼痛。我喘不上气。 他慢慢地走向我。 “这个反应非常好,”他一边说一边看着玻璃渣子,他的声音又再度友好起来,“我想这个房间的视觉效果将增强我的小电影的戏剧性。这就是为什么我拣了这个地方来见你。它非常完美,对不对?” 我无视他,用手和膝盖挣扎着往另一个门口爬去。 他立刻到了我上面,用他的脚踩到了我的腿上。我在有感觉之前就先听到了那个令人恶心的咔嗒声。然后我感觉到了,我没法抑制自己痛苦的尖叫声。我扭过身去够我的腿,他就站在我上面,笑着。 “你愿意重新考虑一下你最后的要求吗?”他愉快地问着,用脚尖轻轻推了推我断掉的腿。我听到了一声刺耳的尖叫,我很震惊地意识到那是我的声音。 “你愿意让爱德华来找我吗?”他怂恿着。 “不!”我嘶哑着嗓子,“不,爱德华,不要——”什么东西狠狠扇在了我脸上,把我甩回在破碎的镜子上。 我能感觉到尖锐的玻璃片插进了我的头皮,腿的疼痛倒是退居其次了。温暖的液体开始以惊人的速度顺着我的头发流下来。它浸透了我肩膀上的衬衫,然后滴答滴答地滴到了下面的木地板上。它的气味翻搅着我的胃。

    然而我在恶心和晕眩中突然看到了我最后的一线希望。他之前仅仅是专注的眼神里,现在燃烧着一片难以控制的欲望。血——殷红地在我的白衬衫上晕染开来,迅速地在地上汇成了小洼——它会让他饥渴地发疯。不管他最初的意图是什么,他无法忍受太长时间。 让它结束得快一点吧,这是我此刻所有的希望。汩汩的血流带走了我的意识,我的眼睛快要合上了。 我听到了猎杀者最后的咆哮,那声音就像是从水底里传出来的一样。我能看到,就像在透过长长的甬道观望一样,他的阴影正在扑向我。我本能地抬起手来护住了脸,这是我最后的努力。我的眼睛闭上了,我的意识飘走了。

    第二十三章 天使

    我飘走的时候做梦了。 在我飘浮的地方,在那深深的水底,我听到了我所能祈求的最令我幸福的声音——它那么美,那么充盈着我的心脏,同时也那么地可怕。那是另一声咆哮,更深沉更狂野,伴随着狂暴的愤怒。 我举起的手上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它几乎把我带出了水面。可是我还没有找到回来的路,我睁不开眼睛。然后我知道我死了。 因为,透过层层的波浪,我听到了一个天使呼唤我的声音,呼唤着我去到我想要的唯一的天堂。

    “哦不,贝拉,不要!”天使惊恐地喊着。 在这个我期盼已久的声音后面,是另一片噪声——我的意识在这一片可怕的嘈杂声中畏缩了。邪恶的低沉的嚎叫,吓人的撕咬声,高亢的哀号,然后它突然中断了…… 我努力专注在天使的声音上。 “贝拉,求求你!贝拉,听我说话,求你,求你,贝拉,求求你!”他恳求着。 是,我想说是。说什么都好。可是我找不到我的嘴唇。 “卡莱尔!”天使喊着,他完美的声音里浸透了绝望的痛苦。“贝拉,贝拉,不,求求你,不,不要!”然后天使哭了,那是没有眼泪的,碎裂般的啜泣。 天使不该哭的,这不对。我想找到他,告诉他一切都好。可是水太深了,它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了。

    有什么东西压了压我头。很痛。然后,这个疼痛打破了笼罩我的黑暗,更剧烈的疼痛袭来了。我叫了出来,喘着气,我从幽深的水里浮上来了。 “贝拉!”天使叫着我的名字。 “她流了一些血,不过头上的伤不深,”一个平静的声音告诉我,“小心她的腿,它断了。” 天使的嘴里溢出了一声盛怒的吼叫。 我能感觉到身体侧面尖锐的刺痛。这不可能是天堂,对么?在天堂里怎么会这么疼。 “我想,还有几条肋骨。”那个有条不紊的声音继续说。 可是这尖锐的疼痛也褪去了。新的疼痛,我手上灼热的疼痛覆盖了其它一切。 有人在烧我。 “爱德华。”我想告诉他,可是我的声音这么沉重这么缓慢。我都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 “贝拉,你会好起来的。能听到吗,贝拉?我爱你。” “爱德华。”我又试了一次,这一次声音清楚一点了。 “是,我在这儿。” “很痛。”我呜咽着。 “我知道,贝拉,我知道,”然后他转向了别人,痛苦地问,“你能做点什么吗?” “请把我的包……屏住呼吸,艾丽斯,那会好一点。”卡莱尔保证道。 “艾丽斯?”我呻吟着。 “她在这里,她知道在哪儿能找到你。” “我的手痛。”我想告诉他。 “我知道,贝拉。卡莱尔会帮你的,一会儿就不疼了。” “我的手在烧!”我尖叫着,终于突破了最后的黑暗,猛地睁开了双眼。可是我看不到他的脸,一些黑暗而温暖的东西遮住了我的眼睛。为什么他们看不见火焰,为什么不把它拿开? 他吓到了。“贝拉?” “火!快把它灭了!”火焰烧灼着我,我尖叫着。 “卡莱尔!她的手!” “他咬了她。”卡莱尔的声音再也不维持不了平静了,它现在是惊恐的。 我听到爱德华惊骇地倒吸了一口气。 “爱德华,你必须这么做。”是艾丽斯的声音,就在我的头旁边。冰凉的手指拨着我眼睛上湿漉漉的东西。 “不行!”他大吼着。 “艾丽斯。”我哀叫着。 “也许还可以试试。”卡莱尔说。 “什么?”爱德华乞求着。 “看看你是不是能把毒液吸出来。伤口很整齐。”当卡莱尔在说话时,我能感觉到头皮上有什么东西被按进去又拨出来,可是我只能感觉到那火焰烧灼的疼痛。 “那管用吗?”艾丽斯的声音很紧张。 “我不知道,”卡莱尔说,“可是我们得赶紧。” “卡莱尔,我……”爱德华犹豫着,“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他美丽的声线里又出现了那种极度的痛苦。 “这由你决定,爱德华。我没办法帮你。如果你要从她手上吸血,那么我得把这里的血止住。”

    炙热的火焰折磨着我,我扭动着,伤腿因为动作又再一次钻心地疼了起来。 “爱德华!”我尖叫着。我意识到我的眼睛又闭上了。我睁开它们,拼命地寻找他的脸。我看到他了,我终于看到了他的脸。他正看着我,那张美丽的脸在踌躇和痛苦中挣扎着。 “艾丽斯,找一些东西来固定她的腿!”卡莱尔正俯在我身上处理我头上的伤口,“爱德华,你必须现在就行动,否则就太迟了。” 爱德华的脸色变了。我看着他的眼神从犹疑突然变成了一往无前的绝决。他咬紧了牙关。我感觉到他冰凉而坚定的手指按在了我烧灼的手上,把它固定住了。然后他朝它俯下了头,冰冷的嘴唇贴在了我的皮肤上。

    一开始痛苦只是加剧了。我尖叫着,拍打着那些扣着我的冰凉的手。我听到了艾丽斯的声音,她试图安抚我。有什么东西沉重地把我的腿压在了地板上,卡莱尔用石头一样坚硬的手臂牢牢锁住了我的头部。 然后,我的手渐渐麻木了,我的挣扎慢慢地平息了下来。火焰小了,它在慢慢地撤离我的手臂,缩到了更小的范围内。 随着痛苦的消退,我能感觉到我的意识也在消逝。我害怕又要再次沉到黑暗的水底,那样我就会在黑暗中失去他了。 “爱德华。”我尽力想说话,可是我听不到我的声音。他们能听到。 “他就在这儿,贝拉。” “留下来,爱德华,陪着我……” “我会的。”他的声音绷得很紧,可是似乎带着胜利的狂喜。 我心满意足地叹息着。火焰消失了,另一些疼痛也变得模糊不清了,睡意正在一点点渗透我的身体。 “全部都吸出来了?”卡莱尔在很远的地方问。 “她血的味道变干净了,”爱德华轻声说,“我尝到了吗啡的味道。” “贝拉?”卡莱尔在叫我。 我努力回答他。“嗯?” “火熄灭了吗?” “是的,”我叹息着,“谢谢,爱德华。” “我爱你。”他回答着。 “我知道。”我的声音几不可闻。我好累。 我听到了这世上我最喜欢的声音。爱德静静的笑声,很虚弱,但是很宽慰。 “贝拉?”卡莱尔又问。 我皱着眉头,我想睡觉。“什么?” “你母亲在哪里?” “在佛罗里达,”我叹着气,“他骗了我,爱德华。他看了我们家的录像。”我声音里的愤怒听起来软弱无力。 可是这提醒了我。 “艾丽斯,”我想睁开眼睛,“艾丽斯,那个摄像机——他认识你,艾丽斯,他知道你是怎么出生的。”我着急想告诉她,可是我的声音太微弱了。“有汽油味。”我加了一句,雾朦朦的脑子里竟然还知道惊讶。 “可以把她移走了。”卡莱尔说。 “不,我想睡觉。”我抱怨着。 “你可以睡觉,甜心,我来抱着你。”爱德华安抚着我。 然后我在他臂弯里了,轻轻贴着他的胸膛——飘浮着,所有的疼痛都消失了。 “现在睡吧,贝拉。”这是我能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 傅临春

    傅临春 (自在) 楼主 2010-02-27 21:38:00

    第二十四章 僵局

    我睁开眼就看到一片明亮的白光。这是一间陌生的白色房间,旁边的墙被厚厚的长布帘盖着,眩目的灯光从头上照了下来。我躺在一张又硬又不平坦的床上——它有栏杆。枕头很扁,而且坑坑洼洼。附近有个烦人的东西在哔哔地响。我希望这一切说明我还活着。死亡不应该是这么不舒服的事情。 我的手上缠满了干净的绷带,有什么东西横在我脸上,就在鼻子下面。我举起手来想把它扯掉。 “别动。”冰凉的手指抓住了我的手。 “爱德华?”我微微转过头,他精致的脸离我只有几英寸,他的下巴靠在我枕头边上。我再次意识到我还活着,感激和兴奋冲刷着我的神经。“哦,爱德华,我真的很抱歉!” “嘘,”他不让我往下说,“现在一切都没事了。” “发生了什么?”我没法清晰地回想起来,我的脑子拒绝我回忆的努力。 “我差点就太迟了,我很可能会太迟的。”他痛苦地低语着。 “我太蠢了,爱德华。我以为他抓了我妈妈。” “他把我们所有人都骗了。” “我得给查理和我妈妈打电话。”尽管意识还很模糊,可我还是想起来了。 “艾丽斯给他们打过了。蕾妮在这里——嗯,在医院这里。她现在去吃点东西。” “她在这儿?”我想坐起来,结果把自己搞得更加晕眩。他轻轻把我推回到枕头上。 “她很快就回来,”他许诺道,“你得静静呆着,不能乱动。” “可是你怎么和她说的?”我惊慌失措。这下别想安抚我了,我妈在这里,而我刚从一个吸血鬼的攻击中死里逃生。“你为什么告诉她我在这里?” “你从两节楼梯上摔了下来,跌进了一扇窗玻璃里。”他顿了一下,“你得承认,这是可能发生的。” 我哀叹着,结果弄痛了自己。我盯着自己床单下面的躯体,那个大肿块是我的腿。 “我有多糟糕?”我问他。 “一条腿断了,还断了四根肋骨,头骨上有一些裂缝,身上到处都是擦伤,而且失血过多。他们给你输了一些血,我实在是不喜欢。有一阵子你的味道完全不对劲。” “这个改变对你来说一定不错。” “错了,我喜欢你的味道。”

    “你是怎么做到的?”我轻声问他。他立刻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我不太清楚。”他躲开我好奇的眼神,从床上拿起我缠满了纱布的手。他小心翼翼地避开连着我和监视器的金属线,轻轻地把我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 我耐心地等着。 他叹着气,还是不看我。“那真是……不可能停下来,”他低声说,“不可能。可是我做到了。”他终于抬起头来,微微地笑着,“我一定很爱你。” “我尝起来是不是和嗅起来一样好?”我对他笑着,这让我的脸一阵抽痛。 “更好——好到难以想像。” “对不起。”我道着歉。 他抬起眼来看天花板。“为了所有你应该道歉的事。” “我应该为了什么道歉?” “为了你差点永远地让你自己离开我。” “对不起。”我又向他道歉。 “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他的声音是这么柔和,“当然,它还是一样不合理。你应该等我,应该先告诉我。” “你不会让我去的。” “对,”他表示同意的音调很冷酷,“我不会。” 我想起了一些非常让人不舒服的事,发着抖向后畏缩着。 他一下子着急起来。“贝拉,怎么了?” “詹姆斯后来怎么了?” “我把他从你身上拉开了,埃米特和贾斯珀料理了他。”他的懊悔里带着疯狂的憎恨。 我被搞糊涂了。“我没看到埃米特和贾斯珀在那里。” “他们不得不出去……血太多了。” “可是你留下来了。” “对,我留下来了。” “还有艾丽斯,和卡莱尔……”我很惊讶地说。 “他们也爱你,你知道的。”

    我脑子里闪过了最后一次见到艾丽斯时那些痛苦的画面,我想起来了,“艾丽斯看了那卷带子吗?”我担心地问。 “看了。”他的声音再度阴郁起来,带着彻底的恨意。 “她一直在黑暗里,所以她才什么都不记得。” “我知道,她现在明白了。”他的声音很平淡,可是脸色却黑得吓人。 我想用另一只手去摸他的脸,可是手上扯着什么。我往下看,静脉注射的针头正插在我手上。 “哎唷。”我畏缩着。 “怎么了?”他担心起来,可是还没有完全被分心,他眼里的阴郁还没有完全消失。 “针头。”我解释着,转开了头。我专心盯着天花板上一块弯掉的瓷砖,尽力无视肋骨的疼痛开始深呼吸。 “害怕一个针头,”他轻声自言自语,一边摇着头,“哦,一个虐待狂吸血鬼企图把她折磨至死,很好,没问题,她飞奔着去见他。这一边,只是一个静脉注射针头……” 我翻了个白眼,很好,至少翻白眼不会疼。我决定转移话题。

    “你为什么在这里?”我问。 他盯着我,一开始没听懂,接着他眼里闪过了受伤的神情。他的眉毛都要打结了。“你想要我离开吗?” “不是!”我大声反对着,被这个想法吓到了,“不,我的意思是,我妈妈对你在这里是怎么想的?在她回来之前我得知道怎么对上口供啊。” “哦,”他的前额又恢复了平整,“我来凤凰城对你倾诉我的感情,来说服你回到福克斯去。”他大睁的眼睛是这么热切真挚,我自己都几乎要相信他了。“你同意见我了,然后你开车到我和卡莱尔还有艾丽斯住的旅馆来——我到这里来当然需要长辈的监护,”他非常守礼地插了一句,“可是你在去我房间的楼梯上绊倒了……嗯,然后剩下的部分你已经知道了。不过你不需要记得任何细节,你完全有理由搞不清楚那些琐碎的小事。” 我想了一会儿。“这个故事有不少漏洞,比如破碎的窗户。” “未必,”他说,“艾丽斯很有兴致地弄了很多伪造的证据,也许太有兴致了。它们非常有说服力——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大概可以起诉那家旅店。没什么事需要你担心的,”他允诺着,很轻很轻地抚着我的脸颊,“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好起来。” 我还没有被药物麻痹到没反应的程度,他碰触我时监视器的哔哔声节奏大乱——现在不只有他能听到我心脏失常的声音了。 “这下要把我窘死了。”我咕哝着。 他轻声笑了起来,接着他眼里闪过深思的神情。“嗯,我不知道……” 他慢慢地靠了过来,哔哔声疯狂地加速了,他的嘴唇甚至还没有碰到我。等到它们真的触到我时,尽管那份力道无限轻柔,哔哔声却全部停止了。 他猛地抽开了身,等到监视器又开始播报我的心跳,他才松了一口气。 “看来我跟你在一起得比以往更小心了。”他皱着眉头。 “我的吻还没有结束,”我抱怨着,“你不会是要让我扑过去吧。” 他露齿一笑,又俯下身来轻轻吻上了我。监视器的声音疯狂地跳动着。

    可是他的嘴唇又绷紧了,他退开了。 “我听到你母亲的声音了。”他说着,又咧嘴笑了。 “别离开我。”我叫着,一阵恐慌莫明其妙地翻涌了上来。我不能让他走,他可能会再次消失掉的。 他瞬间就读懂了我眼里的恐惧。“我不会的,”他庄重地向我承诺,然后他又笑了,“我要打个瞌睡。” 他从我身边的硬塑料椅上移到了床脚的松绿色人造革活动躺椅上,把椅背完全放了下去,然后闭上了眼。他完全静止了。 “别忘了呼吸。”我低声挖苦他。他做了一次深呼吸,还是闭着眼。

    现在我能听到妈妈的声音了。她在和谁说话,大概是个护士,她听起来又累又难过。我想跳下床奔出去,让她放心,向她保证一切都好。不过我这个样子实在是不适合类似于跳跃这样的运动,所以我就焦急地等着。 门吱哑一声开了,她探头看了看。 “妈!”我轻声叫着,心里满满的都是爱和宽慰。 她看到爱德华静静躺在躺椅上,就蹑手蹑脚地走到我床边。 “他一步也没离开过,是不是?”她自言自语嘟囔着。 “妈,见到你我太高兴了!” 她弯下腰来轻轻拥抱了我,温暖的眼泪掉到了我的脸上。 “贝拉,我难过死了!” “我很抱歉,妈妈。不过现在都好了,没事了。”我安慰她。 “我只是太高兴了,你终于睁开眼睛了。”她坐到我的床沿。 我突然反应过来,我根本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我闭着眼多久了?” “现在是星期五了,宝贝,你昏过去很久了。” “星期五?”我很惊讶。那天是星期几……不过我不想回忆那个日子。 “他们不得不给你打镇静剂,亲爱的——你受了太多的伤。” “我知道。”我能感觉到。 “幸好卡伦大夫在那里。他人真是太好了……不过太年轻了。而且他看上去更像模特而不是医生……” “你见过卡莱尔了?” “还有爱德华的妹妹艾丽斯。她真可爱。” “她是。”我全心全意地赞同她。 她回头看了看闭眼躺着的爱德华。“你没告诉我你在福克斯有这么好的一群朋友。” 我往后缩了缩,接着呻吟了起来。 “哪里疼?”她转回来着急地问我。爱德华睁开眼来盯着我的脸。 “没事。”我安抚他们,“我只是忘了不能动。”他又变回了假寐的样子。 趁着妈妈暂时分了神,我赶紧转移了话题,免得她再来质疑我为什么对她遮遮掩掩。“菲尔在哪里?”我迅速地问。 “佛罗里达——哦,贝拉!你绝对想不到!我们都已经准备走了,这时候来了天大的好消息!” “菲尔签约了?”我猜到。 “对!你怎么猜到的!是太阳队,你能相信吗?” “那太棒了,妈妈。”我尽力让自己听起来满腔热情,尽管我搞不清楚那究竟意味着什么。 “而且你绝对会喜欢杰克逊维尔的,”我茫然地听着她滔滔不绝,“菲尔开始聊到亚克朗市时我真是有点担心,那里下雪,还有整个城市,哦,你知道我多讨厌寒冷的地方。不过现在是杰克逊维尔!那里总是很晴朗,而且湿度也不算太差。我们找到了一座极其可爱的房子,黄色的,带着白边,还有一道门廊,就像老电影里的那种,还有一株大橡树,到海边只有几分钟,你还会有自己的浴室——” “等一下,妈妈!”我打断她。爱德华还是闭着眼,可是脸色已经紧张得根本不像在睡觉了,“你在说什么?我不会去佛罗里达的,我住在福克斯。” “可是你没必要再住在那里了,小傻瓜,”她大笑着,“菲尔现在很少能有着家的时候了……我们已经讨论过很多次了,我要做的让步就是不去看客场比赛。一半时间和你在一起,一半时间和他在一起。” “妈,”我踌躇着,不知道怎么才能说得更婉转。“我想在福克斯生活。我已经适应了那里的学校生活,而且我有好几个女性朋友——”当我说到朋友时她又扫了一眼爱德华,所以我换了理由,“——还有查理需要我。他在那里总是一个人,而且他完全不会煮饭。” “你想呆在福克斯?”她不知所措地问,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然后她的眼睛又闪向了爱德华。“为什么?” “我告诉你了,学校,查理——好痛!”我刚刚耸了耸肩,显然不是什么好主意。 她在我上面无助地晃着手,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安全,最后她把它放到了我额头上,那里没绑绷带。 “贝拉,宝贝,你恨福克斯。”她提醒我。 “没有那么糟。” 她皱起了眉,一会儿看看爱德华,一会儿看看我,这回她显然很认真。 “是因为这个男孩子吗?”她低声问。 我张开嘴想撒谎,可是她牢牢地盯着我,要是我撒谎她一定会看穿的。 “他是一部分原因。”我承认道,不过没必要招供说是多大一部分。“那么,你和爱德华聊过吗?”我问。 “是的。”她犹豫着,看着他睡得一动不动的样子,“我想和你谈谈这件事。” 呃-哦。“哪件事?”我问。 “我认为这孩子爱着你。”她控诉着,还是压低着声音。 “我也这么想。”我招供道。 “那么你对他是怎么想的?”她根本藏不住音调里翻涌的好奇。 我叹着气转开了头。即使我非常非常爱我妈妈,我也不想和她进行这样的谈话。“我喜欢他喜欢得快发疯了。”听起来就像一个青少年初恋时会讲的话。 “嗯,他似乎相当不错,而且,我的老天,他长得真是难以置信地好看,可是你还这么小,贝拉……”她听起来摇摆不定。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自我八岁以后她是第一次这么努力想让自己像个长辈一样说话。我记得这种符合逻辑又严厉的腔调,当我和她聊到男人时她才会这么说话。 “我知道,妈妈。别担心这个。我只是一时迷恋。”我安慰她。 “这就对了。”她赞同道,很轻易就高兴起来了。 然后她叹了口气,内疚地回头看了一眼墙上的圆形大钟。 “你要走吗?” 她咬着嘴唇。“菲尔过一会儿会打电话来……我不知道你会醒……” “没关系,妈妈。”我努力掩饰自己的轻松,免得伤害她的感情,“我不会一个人呆着。” “我会很快回来的。我就在这里睡,知道吗。”她很自豪地宣布。 “哦,妈妈,你没必要这样做!你可以在家里睡——我根本就注意不到的。”止痛药搅浑了我的脑子,现在我更加无法集中精神了,尽管我显然已经睡了很多天。 “我太紧张了,”她不好意思地承认,“房子附近发生了犯罪事件,我不想一个人呆在那里。” “犯罪事件?”我立刻警觉起来。 “有人闯进了我们家拐角那里的舞蹈教室,把它烧光了——什么也没留下!房子外面留下了他们偷来的轿车。以前你在那里跳过舞,记得吗,亲爱的?” “我记得。”我颤抖着往后缩。 “如果你需要我,我可以留下来,宝贝。” “不,妈妈,我没事。爱德华会和我在一起的。” 看起来这可能才是她想留下来的原因。“我晚上就回来。”这个承诺听起来也像一个警告,而且她一边说一边又扫了一眼爱德华。 “我爱你,妈妈。” “我也爱你,贝拉。下次走路的时候千万要小心,亲爱的,我不想失去你。” 爱德华的眼睛还是闭着的,可是脸上掠过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一个护士走了进来,开始忙忙碌碌地检查我身上所有的管子和电线。我妈妈亲了亲我的额头,拍拍我裹满纱布的手,然后离开了。 护士查看着心脏监视器的打印记录。 “你觉得烦躁吗,亲爱的?你的心律刚刚有点快。” “我没事。”她可以放心。 “我会告诉你的正式护理你已经醒了。她一会儿就进来看你。”

    她一关上门,爱德华就移到了我身边。 “你偷了一辆车?”我扬起了眉。 他笑着,完全没有悔改的意思。“那是一辆好车,非常快。” “午觉睡得怎么样?”我问。 “很有趣。”他眯起了眼。 “什么?” 他回答的时候垂着眼。“我很惊讶。我以为佛罗里达……还有你母亲……唔,我以为那是你想要的。” 我不解地盯着他。“可是在佛罗里达你就得整个白天窝在屋里。到时候你只能在晚上出来了,就跟一个真正的吸血鬼一样。” 他几乎笑了,可是之后他的脸色暗了下去。“我会呆在福克斯,贝拉,或者类似的地方,”他解释道,“呆在我不能再伤害你的地方。” 一开始我完全没有听懂,这些让人难以理解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嵌入我的脑子时,我只是呆呆地看着他。我几乎没有注意到我的心律加速的声音,可是,当我的呼吸也过度加速的时候,我感觉到了胸腔里尖锐的疼痛。 这疼痛和断掉的骨头没什么关系,它变得越来越剧烈,几乎要把我压碎。这会儿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留神地看着我的脸。 这时另一个护士走进了房间,她训练有素的眼睛在看监视器之间先看到了我的表情。爱德华坐在那里几乎像一个塑像。 “再给你多加一点止痛药,好吗,亲爱的?”她和蔼地问着,轻轻叩了叩静脉注射器。 “不,不要,”我含糊地说着,尽力不让排山倒海的痛苦从声音里泄漏出来,“我什么也不需要。”现在让我闭上眼睛我会受不了的。 “没必要这么勇敢,甜心。神经太紧张对你不好,你需要休息。”她看着我,可我只是摇头。 “好吧,”她叹了口气,“等你需要时就按铃叫我。” 她严厉地看了爱德华一眼,走之前又担心地扫了一眼监视器。

    他冰凉的手放到了我的脸上,我拼命地盯着他。 “嘘,贝拉,冷静一点。” “别离开我。”我乞求的声音支离破碎。 “我不会,”他允诺道,“现在放松一点,否则我得叫护士回来给你打镇静剂了。” 可是我的心跳不肯慢下来。 “贝拉,”他焦急地抚着我的脸,“我不会去任何地方的。只要你需要我,我一直都会在这里。” “你发誓你不会离开我?”我低声说。我尽力控制住自己的呼吸,至少别喘气。我的肋骨在抽痛。 他捧着我的脸,靠得很近,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神色严肃。“我发誓。” 他呼吸的味道让人宽心,我胸腔里的疼痛慢慢减轻了。他一直看着我,直到我的身体渐渐放松,哔哔声恢复了正常的频律。今天他眼睛的颜色很暗,比起金色更接近黑色。 “好点了吗?”他问。 “嗯。”我回答地很谨慎。 他摇了摇头,又咕哝着一些听不清的东西。我想我听到了“过度反应”这个词。 “你为什么那么说?”我低声问他,尽力让声音保持平稳。“一直要救我,你是不是觉得累了?你想要我离开吗?” “不,我不希望身边没有你,贝拉,当然不想。讲理一点。而且对于救你我一点也不介意——只要我不是那个把你推进危险的人……你会在这里根本就是因为我。” “对,是因为你,”我皱着眉,“是因为你我才会在这里——活着在这里。” “勉强。”他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缠着绷带,裹着石膏,还几乎不能动。” “我不是指我最新的这一次死里逃生,”我要生气了,“我刚刚想的是其它那几次——你可以随便选。如果不是你的话,我现在已经躺在福克斯的公墓里面腐烂了。” 他听见这话瑟缩了一下,可是眼神还是那个样子。 “可那不是最糟的部分,”他像没听到一样继续低声说。“看到你躺在那里……不成人形。”他哽住了,“想着我到的太迟了。听到你痛苦地尖叫——在剩下的永远里我都会记着这些令人无法忍受的回忆。不,最最糟糕的是感觉到……知道我没法停止。相信我会亲手杀了你。” “可是你没有。” “我可能会的。那太容易了。”

    我知道我得冷静……可是他正在试图说服自己离开我,我的肺抽痛着,眼看着又要像刚刚那样让我窒息。 “答应我。”我轻声说。 “什么?” “你知道的。”我现在真的要生气了,他倔强地抓着他的消极想法不放。 他听出了我音调的变化,眼神顿时紧张了起来。“我好像还没有坚强到能离开你,所以我想你会如愿的……不管那会不会要了你的命。”他笼统地加了一句。 “很好。”不过他并没有许诺——我不会忘了这个的。我现在只是勉强抑制住了疼痛,没有别的精力来控制我的脾气了,“你说了你是怎么停下来的……现在我想知道为什么。”我追问着。 “为什么?”他戒备地重复着。 “为什么你要那么做。为什么你不能就让毒素蔓延下去?那样的话现在我就和你一样了。” 他的眼睛似乎一下子全暗了下去,我想起来这一部分是他绝对不想让我知道的。艾丽斯一定是满脑子都想着她的身世……或者她在他身边时思考都非常小心。很明显,他完全不知道她已经告诉了我成为一个吸血鬼的技术内容。他很惊讶,而且很愤怒。他的鼻翼张开了,嘴巴抿得就像是石头上凿出来的一样。 一眼就看出来了,他不会回答我。

    “我得先承认,我对处理恋爱关系实在是没经验,”我说,“不过一对男女应该在某种程度上平等一点……这样看起来比较合理……比如,其中一个不能总是奋不顾身地去救另一个。他们应该平等地互相救援。” 他在床沿上叠起手臂,把下巴靠在上面。他的脸色已经平静下来了,怒气被控制住了。他显然决定了不对我生气。我希望在艾丽斯被他抓到前我能有机会警告她。 “你已经救过我了。”他静静地说。 “我不能总做洛伊丝•莱恩,”我坚持道,“我也想做超人。” (译者注:洛伊丝•莱恩是漫画《超人》中超人的记者女朋友) “你不知道你在要求什么。”他的声音很柔和,专心致志地盯着枕头边。 “我想我知道。” “贝拉,你不知道。我已经想了将近九十年,而我还是不太清楚。” “你希望卡莱尔当初没有救你吗?” “不,我不希望这个,”他停了一下,“可是我的生命就此结束了。我不会再放弃任何东西了。” “可你就是我的生命。我唯一无法承受失去的就是你。”说出这句话就好多了,要承认我多么需要他是件很容易的事。 可是他非常平静。他已经决定了。 “我不会那样做的,贝拉。我不会对你做那件事。” “为什么不?”我的喉咙一阵发干,说出口的声音比预想得要小很多,“别告诉我那太艰难!今天的事之后,或者大概是几天以前……不管怎样,现在对我来说那不会是多大的事。” 他瞪着我。 “那么疼痛呢?”他问。 我一下子无法抑制地脸色惨白。可是我的脸色也明白告诉他我清清楚楚记得那种感觉……血液里的火焰。 “那是我的事,”我说,“我受得了。” “当你对某件事开始疯狂的时候,的确可能会变得很勇敢。” “那不是什么问题。三天,小意思。” 我的话提醒了他,他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很多,他又开始一脸扭曲了。接着他渐渐压抑住了怒气,眼神开始闪烁起来。 “查理?”他简略地问,“蕾妮?”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病房里一片沉寂。我挣扎着想回答这个问题,我张开嘴,可是没发出任何声音,然后我又把嘴合上了。他等着,知道我没有任何确定的答案之后,胜利的表情在他脸上慢慢浮现出来。 “你看,那也不是什么问题,”我最后喃喃着,我的声音就像每次撒谎时一样完全没有说服力,“蕾妮一直是按着自己的心意作选择的——她会希望我也这样做。而查理会没事的,他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过。我不能永远照顾他们。我有自己的人生。” “非常正确,”他坚决地打断我,“而我不会把它结束掉的。” “如果你在等着我迈向死亡,我有消息要告诉你!我已经在路上了!” “你会恢复健康的。”他提醒我。 我无视肋部的抽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让自己平静下来。我盯着他,他也盯着我。他脸上一点让步的迹象都没有。 “不,”我慢慢地说,“我不会的。” 他的前额皱了起来。“你当然会的,你可能会有一两道疤痕……” “你错了,”我继续往下说,“我会死的。” “真的,贝拉,”他现在开始着急了,“你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顶多两星期。” 我瞪着他。“我现在可能不会死……可我总会死的。时间过去一秒,我就往死亡迈进一步。我会变老的。” 他慢慢地体会着我的话,眉头开始打结,他紧紧按着太阳穴闭上了眼。“事情本来就应该这样发展,它这么发展才是正常的,如果我不存在的话它就会这么发展——我根本就不应该存在。” 我轻蔑地哼了一声。他惊讶地睁开眼。“真蠢。这就像是有人刚赢了彩票,拿了钱,然后说,‘你看,我们还是不要有这样的运气更好,让生活回到正常的轨道吧。’我才不干呢。” “我没资格被比作彩票。”他吼着。 “没错,你比彩票好多了。” 他翻了个白眼,又沉下了脸。“贝拉,我们不要再讨论这个问题了。我拒绝把你推入永无止境的黑夜。这就是结论。” “如果你觉得这是结论,那么你不够了解我。”我警告他,“你不是我认识的唯一的吸血鬼。” 他的眼神又变得阴森起来。“艾丽斯没这个胆子。” 有一阵子他看起来那么吓人,我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我不能想像有人敢违抗他。 “艾丽斯早就看到了,对不对?”我猜道,“所以她说出那些事才让你这么难受。她知道我总有一天……会变得和你一样。” “她错了。她也看到你死了,可是这并没有发生。” “我可不愿意和艾丽斯打赌。” 我们互相瞪着眼。好长一段时间,病房里只有机器的嗡嗡声,哔哔声,水滴的声音,还有墙上那架大钟的滴答声。最后,他放缓了脸色。

    “那么,现在算是什么情况?”我疑惑地问。 他一点也没有笑意地笑了笑。“我想这就叫僵局。” 我叹了口气。“哎哟。”我小声哀叫着。 “你觉得怎么样?”他一边问,一边盯着呼叫按钮。 “我很好。”我在撒谎。 “我不相信。”他温和地说。 “我不要再睡觉了。” “你需要休息。吵架对你不好。” “那你让步吧。”我示意他。 “很有斗志。”他伸手去按按钮。 “不要!” 他不理我。 “你好?”墙上的扬声器吱吱嘎嘎地传出声音。 “我想我们需要止疼药。”他平静地说着,根本不管我一脸怒气。 “护士马上就来。”那声音听起来真是烦人得要命。 “我不会要那个东西的。”我狠狠地说。 他看看挂在床头的那一袋子液体。“我不认为他们会要你吞任何东西。” 我的心跳声又开始加快了。他看到我眼里的恐惧,挫败地叹息起来。 “贝拉,你的伤口在疼。你需要休息,这样才能康复。我要拿你怎么办?他们现在不会再往你身上插针头了。” “我不是怕针头,”我咕哝着,“我是怕合上眼睛。” 他歪嘴笑笑,捧住了我的脸。“我告诉你了,我不会离开你。别害怕。只要你高兴,我会一直在这儿。” 我回他一个笑容,尽管脸颊抽痛。“要知道,你是在说一件永远的事。” “哦,你会克服的——那只是一时迷恋而已。” 我不可置信地摇着头,结果更晕眩了。“蕾妮相信的时候我就够吃惊的了。我知道你懂得的。” “作人类真好,”他对我说,“事情总是在改变。” 我眯起了眼,“别停止呼吸。”

    护士高高举着注射器进来时,他正在大笑。 “劳驾。”她凶巴巴地对爱德华说。 他站了起来,走到小房间的那头,靠在了墙上。他叉着手臂等着。我一直看着他,心里还是很不安。可是他只是平静地和我对视。 “很快就好了,亲爱的。”护士一边微笑一边把药打过我的注射管,“现在你会觉得好点的。” “谢谢。”我一脸郁闷地嘟囔着。药效立刻就开始起作用了,睡意正缓缓地流遍我的全身。 “就应该这样。”她低声咕哝着,我的眼睑开始往下合了。

    她一定已经离开房间了,因为一个冰冷又光滑的东西在碰我的脸。 “留在这儿。”我含含糊糊地说。 “我会的。”他向我保证。他的声音真美,就像是催眠曲。“就像我说的,只要你开心……只要这样对你有益。” 我想摇头,可是它太重了。“这两……不一样。”我的话还含在嘴里。 他笑了。“现在别担心这个,贝拉。你可以等醒了再和我吵。” 我大概是在微笑。“好……” 他的嘴唇贴在了我的耳边。 “我爱你。”他轻声说。 “我也是。” “我知道。”他静静地笑着。 我微微地转着头……找着。他知道我在找什么,他的嘴唇轻柔地吻上我。 “谢谢。”我叹息着。 “随时效劳。” 我几乎完全睡过去了,可是我挣扎着抓住仅存的一丝意识,我还想告诉他一件事。 “爱德华?”我努力念清了他的名字。 “什么?” “我赌艾丽斯赢。”我轻声说。 接着黑暗笼罩了我。

    尾声:正式场合

    爱德华扶着我坐进他的车,小心翼翼地留神着一大堆丝绸和薄纱,还有他别在我精心打理过的发卷上的花,另外还有我身上沉重的助力器械。他就当没看到我一脸恼火。 等他把我安置妥当了,就坐进驾驶室,把车倒出了狭窄的长车道。 “你到底是要到什么时候才要告诉我我们去做什么?”我暴躁地问他。我真的讨厌所谓的惊喜,他知道的。 “我很震惊,你竟然还没猜出来。”他嘲弄地笑着,往我这边看了一眼,我一下子屏住了呼吸。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习惯他这么完美的样子? “你今天看起来非常帅,我说过了吗?”我问道。 “是的。”他又笑了。我之前从来没见过他穿黑色,这个颜色反衬着他苍白的皮肤,把他的美烘托得更加不像现实中的产物。我无法否认这一点,尽管他穿的这件半正式的晚礼服把我弄得非常紧张。 不过它造成的紧张程度还比不过我身上这条裙子,或者鞋子。我只穿了一只鞋,因为我另一只脚还严严实实裹在石膏里。如果我想勉强摇摆着走个几步路,这只细锥高跟鞋可一点帮不上忙,更别提它的鞋面只是几根缎带! “如果艾丽斯再把我当作实验洋娃娃来摆弄的话,我就再也不要过来玩了。”我愤恨地抱怨着。这一整天我几乎都耗在艾丽斯巨大到可怕的浴室里了,她自得其乐地扮着发型师和美容师,而我只是一个无助的受害者。我一开始坐立不安,或者开始抱怨,她就提醒我她从来没有作为人类的记忆,而我不应该破坏她在替身身上找到的小小乐趣。然后她就给我套上了这件荒谬到极点的礼服——深蓝色的裙子,镶着褶边,露着肩膀,还有我看不懂的法文标签——这件衣服应该出现在T形台上而不是出现在福克斯。这样正式的盛装绝对不会带来什么好事,我绝对确定这一点。除非……可是我不敢把这个猜想说出来,哪怕是在自己脑子里说也不行。

    电话铃声转移了我的注意力。爱德华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他的手机,接听之前先扫了一眼来电显示。 “你好,查理。”他很谨慎地打着招呼。 “查理?”我皱了皱眉。 自从我回到福克斯,查理变得……很不讲理。他对我这次可怕的经历有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对于卡莱尔,他感激到了近乎崇拜。而另一方面,他顽固地认为爱德华是罪魁祸首——因为,如果不是因为他,我根本就不会离开家里。而爱德华根本就是完全赞同他。这些天来我被强加上了从来没有过的规矩:宵禁……还有来访时间。 现在查理不知道在对他说什么,爱德华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然后笑容开始在他脸上慢慢扩大。 “你开玩笑!”他大笑起来。 “什么呀?”我追问着。 他不理会我。“可以让我和他说吗?”他建议着,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愉悦。他等了几秒钟。 “你好,泰勒,我是爱德华•卡伦。”他的声音表面上听起来非常友好。可是我太了解他了,这语气里隐隐含着威胁。泰勒在我家干什么?可怕的现实现在昭然若揭了。我又看了看身上这套衣服,要不是艾丽斯逼我,我怎么会穿上这么不适合我的裙子。 “如果我们之间有什么沟通上的问题,那么我很抱歉。不过贝拉今天晚上没有空。”爱德华的音调变了,现在他声音里的威胁突然变得显而易见,“非常坦诚地说,对于除了我以外的其他人来说,她每天晚上都会没有空。希望没有冒犯你。对于你今天晚上的失望我很抱歉。”他的语气听起来可一点也不抱歉。然后他啪地一下合上手机,脸上得意地露出一个大大的傻笑。 而我脖子以上的部位都已经因为怒气而一片血红,愤怒的眼泪开始在眼眶里凝聚起来。 他惊讶地看着我。“我最后几句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我没想让你生气。” 我不理会这句话。 “你是要带我去班级舞会!”我叫嚷起来。 现在这件事已经该死的明显了。如果我稍稍注意一点,我就应该想到今天刚好是学校里到处贴着的海报上写的日子。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想带我去舞会!难道他完全不认识我吗? 他显然完全没料到我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他抿起了嘴,眼睛也眯起来了。“讲理一点,贝拉。” 我迅速看了看窗外,我们很快就会到学校了。 “你为什么这么对我?”我恐惧地质问他。 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的晚礼服。“老实说,贝拉,你以为我们要去做什么?” 我一下子窘迫起来。首先,我漏过了最显眼的事情。然后,当艾丽斯试图把我打扮成一个美丽的皇后时,我从头到尾都在脑子里模糊地猜测着——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希望着……现在看起来这些猜想和现实也离得太远了。我半是恐惧半是渴望的梦境现在看起来真是傻到家了。 我也猜到了肯定是一种隆重的场合。可是班级舞会!我根本没想过这个。 愤怒的眼泪流下了我的脸。这时我沮丧地想起来我涂了一点点睫毛油,我迅速擦着眼睛底下,希望不要变成烟熏妆。不过抬起手时它们没有变黑,也许艾丽斯知道我需要防水的化妆品。 “这真是太荒谬了,你为什么要哭啊?”他挫败地问我。 “因为我气疯了!” “贝拉。”他开始全功率地发挥金色眼睛里的魔力。 “什么?”我咕哝着,分心了。 “听话。”他坚持着。 他眼睛里热烈的火焰把我所有的怒气都融化了。他这样子哄人的时候根本不可能和他对抗。我不情不愿地投降了。 “好吧,”我撅着嘴,没办法让自己像预想中的那样狠狠瞪着他,“我会安安静静地去的。可是你会看到的。我会糟糕透顶,我可能会跌断另外一条腿。看看这只鞋!根本就是个死亡陷阱!”我把完好的那条腿伸出来给他看。 “嗯——”他盯着我的腿一直看,时间长得很可疑,“今天晚上提醒我,我要为了这个感谢艾丽斯。” “艾丽斯会来吗?”这是个小小的安慰。 “和贾斯珀一起,还有埃米特……和罗莎莉。”他承认道。 安慰的感觉立刻消失了。我和罗莎莉的关系没有任何进展,不过我和她的,呃,丈夫却相处得很不错。有我在附近埃米特觉得挺开心——他觉得我那些奇怪的人类反应很有意思……不过也可能只是我老是摔倒让他觉得非常搞笑。罗莎莉则根本当我不存在。我摇头驱散脑子里这些想法,突然又想到了另一件事。 “这件事查理一直知道?”我问着,突然怀疑起来。 “当然,”他露齿一笑,然后吃吃地笑出声来,“不过,显然泰勒不知道。” 我咬牙切齿。我简直不敢相信,泰勒的脑子怎么会这么不清楚。在学校里查理管不着我们,除了那些稀有的晴天,爱德华和我几乎形影不离。

    我们现在已经到学校了。罗莎莉的红色敞蓬跑车亮闪闪地停在停车场里。今天的云很稀薄,西边很远的地方有几线阳光漏了下来。 他走出去,绕到我这边打开车门,然后伸出了手。 我倔强地呆在座位上,交叉着手臂,心里隐隐觉得自己真是有点装模作样。停车场上到处都是身着正装的人,有这些目击者,他就不能像有时我们单独在一起时那样,强行把我挪出去。 他叹了口气。“有人要杀你时,你勇敢得像头狮子,可是当有人提到跳舞……”他摇着头。 我吞了一口口水。跳舞。 “贝拉,我不会让任何东西伤到你的——哪怕是你自己。我一刻都不会松开你的,我保证。” 我想了想他这句话,突然觉得好多了。他可以从我脸上看出来。 “现在,来吧,”他温柔地说,“没那么可怕。”他弯下身来,用一只手搂住我的腰。我握着他的另一只手,让他把我从车里弄了出来。 他紧紧地搂着我,撑着我一瘸一拐地往学校走。

    在凤凰城,一般班级舞会都是在旅店舞厅里开。这个舞会是在体育馆里开。不用怀疑这点,这可能是镇里唯一够大可以开舞会的地方。等我们走进去时,我吃吃地笑了起来。墙上装饰着汽球拱门,还到处扭着粉色绉纸做的花环。 “看起来像是恐怖电影里的场景。”我窃笑着。 “嗯哼,”他低声说,“而且吸血鬼角色太多了。”我们正在慢慢地往卖票的桌子前移动,他已经撑住了我大部分的体重,可是我还是不得不摇摇晃晃拖着脚往前走。 我望向舞池,中心区有两对舞伴正翩翩起舞,而他们外围有一道宽广的空旷地带。其他的舞者都挤在舞池的两边,好给那四个人让出地方——没有人想站在他们旁边反衬这样的光芒。身着晚礼服的埃米特和贾斯珀完美到让人不可逼视。艾丽斯令人惊艳,她身上的黑缎长裙有许多镂空的几何图案,露出了大片雪白的肌肤。而罗莎莉……哦,罗莎莉就是罗莎莉,她已经超出了想像。她的露背晚装是明艳的鲜红色,一直裹到小腿的鱼尾裙往外飞散成宽边褶裥,而领口则一直开到了腰部。我真同情这房里的每一个女孩,包括我自己。 “你需要我去闩上门吗,这样你就可以屠杀这些毫不知情的镇民了。”我阴险地低声问他。 “那么你要在这计划里扮演什么角色?”他瞪着我。 “哦,我当然是站在吸血鬼这一边的。” 他勉强笑了。“跳舞的时候其它任何事都靠边站。” “任何事。”

    他买了我们的入场券,然后领我走向舞池。我拖着脚畏缩着。 “整个晚上都是我的。”他警告我。 他终于把我弄到了中心地带,他的家人正在那里优雅地旋转着,不过那种风度实在是与这个时代和当场的音乐不太相称。我惊慌地看着他们。 “爱德华,”我的喉咙干得发紧,说话的声音几乎听不见,“我真的不会跳舞!”我能感觉到恐慌正在汩汩地从我心里冒出来。 “别担心,小傻瓜,”他用一样轻的声音回答我,“我会。”然后他把我的胳膊环过了他的脖子,举起了我,而他的脚滑到了我的脚下面。 然后,我们也旋转了起来。

    “我觉得自己好像才五岁。”完全不费力气地跳了几分钟华尔兹后,我终于大笑起来。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五岁。”他轻声说着,有一瞬间把我拉得更近了,我的脚在那一刻几乎离地一英尺。 艾丽斯在转身的时候攫住了我的视线,她鼓励地朝我笑着——我也朝她笑着。我很惊讶地发现自己真的……有点享受这一刻。 “好吧,这真的不算太糟。”我承认道。 可是爱德华盯着门口,脸色开始沉了下来。 “怎么了?”我大声问了出来。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可是我们的旋转让我搞不清方向,最后我终于看到是什么烦到了他。雅各布•布莱克正在穿过舞池向我们走来,他没有穿晚礼服,只是穿了一件长袖白衬衫,打了领带,他的头发还是像往常一样向后绑成了马尾。 在最初的惊讶之后,我忍不住要替他觉得难受。他明显很不舒服——极其明显。我们视线相碰时,他一脸歉意。 爱德华的喉咙里涌起一阵几不可闻的咆哮。 “注意形象!”我嘘声道。 爱德华的声音几乎像刀子一样。“他想和你聊聊。” 接着雅各布走到了我们身边,脸上的尴尬和歉意更明显了。 “嘿,贝拉,我就盼着你在这儿。”雅各布这句话听起来却像是完全相反的意思,不过他的笑容还是和以往一样温暖。 “嗨,雅各布,”我也朝他笑笑,“有什么事?” “我可以插个队吗?”他试探地问,终于扫了爱德华一眼。我很震惊地注意到雅各布刚刚那一眼没有抬头,自从我第一次见他到现在,他一定长高了有半英尺。 爱德华的脸色很镇静,表情几乎是空白的。他没有答话,只是小心地把我从他脚上放下来,然后退后了一步。 “谢谢。”雅各布友好地说。 爱德华只是点了点头,专注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走了。

    雅各布把手放在了我腰上,而我伸手去搭住了他的肩膀。 “哇,雅克,你现在有多高了?” 他有点得意。“六英尺二。” 我们不算在跳舞,我的腿无法胜任这项工作。我们只是很笨拙地摇来摆去,脚根本就没有挪动。不过这样刚好,突然的窜高让他看起来又瘦长又比例失当,他在舞蹈方面大概不比我好多少。 “你今晚怎么会来这里?”实际上我根本不好奇。看到爱德华的反应,我多少能猜到。 “我爸给了我二十元让我来参加你的舞会,你能相信吗?”他略微有些害臊地承认。 “嗯,我能,”我喃喃着。“那么,我希望你至少可以玩得开心。看到任何喜欢的东西了吗?”我开着玩笑,往墙边摆了摆头,那里一溜排开尽是像蜡笔画的糖果一样的女孩子。 “看到了,”他叹息着,“可是她已经被人抢走了。” 他低下头,和我好奇的眼神对视了一秒,然后我们都窘迫地撇开了头。 “顺便说一下,你今晚真的很可爱。”他羞怯地加了一句。 “呃,谢谢。那么比利为什么付钱让你来这里?”我迅速地问他,尽管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雅各布显然并不感激我更换了主题,他转开头,再次变得局促不安。“他说在这里和你说话比较‘安全’,我发誓那个老头子已经失去理智了。” 我勉强跟他一起笑了两声。 “总之,他说如果我告诉你一些事情,他就给我买我要的主汽缸。”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招认了。 “那么,告诉我吧。我希望你能组装完你的汽车。”我也朝他咧嘴一笑。至少雅各布根本不相信那些故事,这样我们说起话来就能轻松一些了。爱德华站在墙边,正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的脸看。我看到一个穿粉色裙子的二年级女孩正在羞怯地打量着他,可是他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她。 雅各布再度转开了头,尴尬起来。“别生气,好吗?” “我不可能会对你生气的,雅各布,”我向他保证,“我甚至不会对比利生气。你就把你要说的话都说出来吧。” “好吧,这真的太蠢了,我很抱歉,贝拉。他希望你和你男朋友分手。他让我对你说‘拜托你’。”他嫌恶地摇着头。 “他还是很迷信,是不?” “对,他有点……你在凤凰城受伤时他有点不可理喻了。他不能相信……”雅各布不好意思地减弱了声音。 我眯起了眼。“我摔倒了。” “我知道的。”雅各布回答得很迅速。 “他认为是爱德华做了什么才让我受伤的。”这不是一个问题,尽管承诺过,可我还是生气了。 雅各布一直不敢看我的眼睛。我们已经不费劲去跟着音乐摇来摆去了,只是他的手还放在我腰上,而我的手环着他的脖子。 “雅各布,我知道比利可能不会相信这个,不过你要知道——”他现在看着我了,他听出了我声音里的真挚,“——爱德华真的救了我的命。如果不是爱德华和他父亲,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我知道。”他这么说着,不过听起来我的真挚多少感染了他。至少他也许能说服比利相信这个。 “嘿,我很抱歉你不得不做这件事,雅各布,”我向他道歉,“无论如何,你有你的立场,是不是?” “嗯。”他咕哝着。他看起来还是很尴尬……而且很烦乱。 “还有别的?”我难以相信地问。 “忘了它吧,”他含糊地说,“我会找个工作,自己去赚那笔钱的。” 我瞪着他,直到他转回来看着我。“快点说完了事吧,雅各布。” “那太糟糕了。” “我不在乎,告诉我。”我坚持道。 “好吧……可是,上帝,这听起来太糟了,”他摇着头。“他说要告诉你,不,要警告你——这是他自己重复的,不是我,”他抬起一只手来,在空气中做着引用的手势,“‘我们会一直盯着你们的。’”他警戒地看着我的反应。 这听起来就像是黑手党电影里的片段。我大笑了起来。 “很抱歉要你做这种事,雅克。”我憋不住自己的笑声。 “我不怎么介意。”他宽慰地咧嘴笑着。然后他沉思着迅速扫了一眼我的裙子。“那么,我是不是可以告诉他,你说见鬼去吧?”他满怀希望地问我。 “不,”我叹了口气,“告诉他我说谢谢。我知道他是好意。”

    曲子结束了,我放下了手臂。 他的手还迟疑地扶着我的腰,然后他扫了一眼我的腿。“你想再跳一曲吗?或者我扶你到哪去找个位置?” 爱德华替我回答了他。“这就行了,雅各布。后面交给我就可以了。” 雅各布往后缩了一下,睁大了眼盯着爱德华,后者就站在我们旁边。 “嘿,我没看到你。”他咕哝着,“我想我们回头再见吧,贝拉。”他往后退开了,半心半意地挥着手。 我笑着。“好,回头见。” “对不起。”他又说了一遍,然后转身往门口走了。 下一首曲子开始时,爱德华紧紧搂着我。曲子的节奏有点快,不适合慢舞,不过他好像一点也不关心这个。我心满意足地把头靠在他胸前。 “感觉好点了吗?”我取笑他。 “不算太好。”他简单地回答我。 “别对比利生气,”我叹气道,“他只是因为查理而担心我。不是因为什么私人恩怨。” “我没对比利生气,”他纠正我,每个字都说得很短促,“可是他儿子很让人恼火。” 我拉开了身子看他,他的脸非常严肃。 “为什么?” “首先,他让我打破了承诺。” 我困惑地盯着他。 他勉强笑了一笑。“我答应过今天晚上绝对不会松开你的。”他解释道。 “哦,好吧,我原谅你。” “谢谢。不过还有别的事。”他又皱起眉来。 我耐心等着。 “他说你可爱,”他终于还是往下说了,眉头皱得更深了,“这实际上是一个侮辱,你现在看上去无以伦比地美。” 我大笑起来。“你可能是被感情蒙蔽了视线。” “我不认为是这样。而且,我的视力非常好。”

    我们又开始旋转了,他搂紧了我,我的脚踩在他的脚上。 “那么你愿意解释一下今晚这一切的原因吗?”我问道。 他困惑地看着我,而我意味深长地盯着那些绉纹纸。 他想了一会儿,改变了方向。他开始带着我旋向体育馆后门的人群。我瞥到了正在跳舞的杰西卡和迈克,他们好奇地看着我,杰西卡朝我招手,我迅速地回过去一个微笑。安杰拉也在那里,满脸幸福地在和小本•切尼跳舞,他比她矮了一个头,而她根本就不想从他的眼中抬起视线。李和莎曼莎,还有劳伦和康纳,都在转弯那边瞪着我们。我可以叫出所有旋过我眼前的人的名字。然后我们转出了门,转进一片清凉的暮色之中。

    一等旁边没了人,他就把我抱了起来,一直走到浆果鹃树丛底下的长椅旁。他坐下来,把我搂在胸前。月亮早就升起来了,在薄纱般的云层后面若隐若现。他的脸在水银一样的月光里愈加苍白,他的嘴抿得很紧,眼神烦乱。 “重点是什么?”我温柔地催促他。 他不理会我,抬头盯着月亮。 “又是黄昏,”他低声说,“另一次结束。不管这一天过得有多完美,它总归是要结束的。” “有些事没必要结束。”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立刻紧张起来。 他叹了口气。 “我带你来舞会,”他终于回答了我的问题,慢慢地说道,“因为我不希望你错过任何事。我不希望我的存在会令你失去任何东西,我想做点什么。我希望你是个人类。我希望你的生命一直延续下去,就像我没有出现过一样,就像我应该在1918年已经死去了一样。” 听着这话我颤抖了起来,然后我愤怒地摇着头。“要在什么样奇怪的平行世界里我才可能出于自己的意愿去参加舞会?如果你不是比我强壮千百倍的话,你别想逃过我的报复。” 他略略笑了一下,可是笑意并没有到达他的眼底。“没那么糟糕,你自己不也说了。” “那是因为我和你在一起。” 有一阵子我们都没有说话。他看着月亮,而我看着他。我真希望我能有办法向他解释,我对正常的人类生活是多么地不感兴趣。

    “你能告诉我一些事吗?”他低下头来看着我,脸上隐隐带着一丝微笑。 “那还用问吗?” “向我许诺你会告诉我。”他咧嘴笑着坚持道。 “好吧。”我知道我肯定马上就会后悔的。 “当你发现我要把你带来这里时,你看起来真的很惊讶。”他开了个头。 “我是很惊讶。”我插嘴道。 “的确,”他同意着,然后又说,“可是你一定有别的想法……我很好奇,你觉得我把你这样打扮起来是为了什么?” 对,我立刻就后悔了。我撅起了嘴,迟疑着。“我不想告诉你。” “你承诺过的。”他抗议道。 “我知道。” “那问题出在哪里?” 我知道他以为我是因为尴尬才不说的。“我想那会让你生气——或者难过。” 他思考的时候眉毛全部结在了一起。“我还是想知道,告诉我吧?” 我叹了口气。他等着。 “嗯……我猜想它是一种……正式场合。可是我想不到它会是这种人类陈腐的玩意儿……舞会!”我嘲笑着。 “人类?”他平平板板地问。他抓到了关键字眼。 我低头看着裙子,绞着上面的一条缎带。他静静地等着。 “好吧,”我快速招供了,“所以我是希望你可能改变了主意……以为你终究还是打算改造我了。” 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复杂,有一些情绪我认得出来:愤怒……痛苦……然后他似乎整理了一下心境,接着他一脸只有被逗乐的表情了。 “你以为那会是需要系领带的正式场合,是吗?”他取笑着我,捏了捏自己晚礼服的硬领。 我板下脸来掩饰自己的窘迫。“我不知道那些事情是怎么弄的。至少对我来说,它比班级舞会要合理一点。”他还在笑。“一点都不好笑。”我说。 “对,你说得对。它不好笑。”他同意着,笑容消失了,“不过我更希望这是一个玩笑,而不想相信你是认真的。” “可我是认真的。”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真的这么希望吗?” 痛苦又回到了他的眼睛里。我咬着唇点点头。 “这么希望就此结束,”他低声说着,几乎是在自言自语,“希望自己步入这样的黄昏,尽管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你已经准备放弃所有的事了。” “这不是结束,这是个开始。”我轻声反驳他。 “我不值得这样。”他难过地说。 “你记得你那时和我说,我对自己不够了解吗?”我扬起眉来问他,“这一点你显然也一样。” “我知道我是什么。” 我叹息着。

    不过他敏感的情绪又因为我而改变了。他嘟起了嘴,审视着我,盯着我的脸看了很久。 “那么,你现在已经准备好了?”他问。 “呃,”我吞了口口水,“对?” 他笑了,慢慢地朝我低下头来,直到他冰冷的唇触到了我颈窝上的皮肤。 “现在吗?”他低声问,冰冷的呼吸抚在我的脖子上。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对。”我的声音很轻,这样它就不会有机会破音。如果他以为我只是虚张声势,那他一定会失望的。我早就下了这个决定了,我确定。尽管我的身体已经僵得像块木板,我的手攥成了拳头,我的呼吸开始紊乱…… 他低低地笑着,撇开了头。他的脸色看起来的确是失望的。 “你不会真的相信我这么容易就让步吧。”他嘲弄的声调里也带着一丝失望。 “女孩子有权力作梦。” 他扬起了眉。“你梦想这样吗?变成一个怪物?” “不太确切,”我对他的用词很不满,怪物?那倒是的确,“我更梦想着能永远和你在一起。” 他的表情变了,变得柔软又悲伤,他听出了我声音里隐隐的痛苦。 “贝拉,”他轻轻用手指描着我的唇形,“我会和你在一起——这不够吗?” 我在他的指尖下微笑着。“对于现在是足够的。” 他因为我的固执而皱起眉来。今天晚上不会有人投降的。他呼出一口气,那声音听起来更像是一声咆哮。 我摸着他的脸。“嘿,”我说,“我爱你胜过这世上所有其它事的集合。这不够吗?” “足够了,”他笑着回答我,“对于永远都算足够了。” 然后他倾过身来,再一次把冰冷的双唇贴在了我的喉咙上。

    (完)

  • ilpisces

    ilpisces 2010-03-01 18:43:25

    看完了。唯一的反面角色理所当然的却又一笔带过的死了,由此可见,作者果然是言情出身,擅长打情骂俏,驾驭不了的大场面就偷懒带过。 结局,唉!你说这样好吗?引导大家变成吸血鬼的倾向是不是不太主流不太正面不太负责任啦? 不过既然这不只一部,想当然下一部就是两人以吸血鬼的身份继续探险喽~

    译者的名字,我看来看去怎么那么熟啊怎么那么熟啊,突然一个转念,啊,春香公子么,哈哈,幸会幸会。我最喜欢滴言情小说作者的人物也。那个,她的新书你看了么,南临阿奴那个,貌似出了,就是没人往网上发还。残念哪~

  • 傅临春

    傅临春 (自在) 楼主 2010-03-01 21:43:50

    幸会,笑,你是第一个迅速发现的,至少是第一个和我说的。奇幻圈里的人好像很少看言情。不过于晴是言情界里最奇幻的,我很喜欢她。南临阿奴我知道出了,也没找到有人往网上放。所以还没看到。

    下一部女主还没有化身吸血鬼。。。。总之还是很跌宕起伏的,作为言情小说。。。。第二部我不知道何年何月才会译完,它已经完全退居二线去了,我现在正在为翻译正统的奇幻头疼。比较起来暮光真的通俗浅显太多,译起来很容易往白开水方向去。

  • ilpisces

    ilpisces 2010-03-01 22:54:40

    捏~ 虽说是言情不过春香公子译的很好的说,我阅读得很愉快得说~ 不再译了灭?唉,看了一半还真是吊胃口啊。看到女主角没有变成吸血鬼,扼,我为正不正面的问题松了口气。 要不然,你方便给个原文地址,我自己看看结局去行不?

    春香公子您的文风我很喜欢,这么白开水的文章都能译的很有阅读之乐趣,对你正统的奇幻很是期待。

  • 傅临春

    傅临春 (自在) 楼主 2010-03-02 11:10:32

    它还没有结局。。女主也不是没有变,而是还没变。。。原文到第四部我有电子文档,你可以把邮箱豆邮给我,我发给你。

    我还继续往下译的,只是会比较慢(本来就够慢的了),找空余时间译它。

    能让你阅读得很愉快,我非常非常高兴。这真是最高的赞美。。。 那么,剩下的就应该说:我会再接再励,敬请期待。。。。笑。很高兴地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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