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OOF 求证》剧本
来自:Tyger Tyger(non sum qualis eram)
求 证 (美)戴维·奥本 著 胡开奇 译 (2001年度普利策最佳戏剧奖 2001年百老汇托尼最佳戏剧奖,2005年改编电影) 人物 罗伯特 (男) 五十多岁 凯瑟琳 (女) 二十五岁 克莱拉 (女) 二十九岁 哈尔 (男) 二十八岁 布景 芝加哥一幢民居的后阳台 第一幕 第一场 夜,凯瑟琳坐在椅中。她二十五岁,此刻疲惫不堪,衣衫随意地在闭目养神。罗伯特站在她身后。他是凯瑟琳的父亲。皱巴巴的衣着中透着学者气度。凯瑟琳未意识到他在身旁。过了片刻: 罗: 睡不着? 凯: 老天,你吓了我一跳。 罗: 对不起。 凯: 你来这儿做什么? 罗: 我想来看看你。怎么不去睡? 凯: 你的学生还在呢,他在书房里。 罗: 他也该走了。 凯: 我还是等他做完吧。 罗: 他不再是我的学生了,他已经教书了,聪明的小子。(顿。) 凯: 几点了? 罗: 快一点了。 凯: 唔。 罗: 午夜之后了…… 凯: 怎么了? 罗: 来,(他指着身后桌上的一瓶香槟。)祝你生日快乐。 凯: 爸爸。 罗: 我忘记过吗? 凯: 谢谢你。 罗: 二十五岁了,我简直没法相信。 凯: 我也是。现在就干杯? 罗: 你说吧。 凯: 好。 罗: 要我把瓶打开吗? 凯: 让我来吧。上次你就在这儿开香槟,打碎了窗。 罗: 那是好久前了,别提它来气我。 凯: 你算运气,没弄瞎一只眼。(她打开酒瓶。) 罗: 二十五岁喽! 凯: 我觉着老了。 罗: 你还是个孩子。 凯: 杯子呢? 罗: 哎哟,忘了杯子。你要我去 — 凯: 不用了。(她举瓶直饮,满满一大口,罗伯特注视着她。) 罗: 希望你喜欢这酒。不知你喜好哪种香槟? 凯: 这是我喝过的最糟的香槟。 罗: 我自豪地说,我对酒一窍不通。 我最讨厌那种对酒津津乐道的人。 凯: 它根本不是香槟。 罗: 瓶的形状是对的。 凯: “大湖葡萄酒”。我不知道威斯康辛也造葡萄酒。 罗: 一个用酒瓶喝酒的女孩是不该抱怨的。不能乱灌,要细品。 凯: (递过瓶去。)你要不要 — 罗: 不,你喝吧。 凯: 你真不喝一点儿? 罗: 不了,这是你的生日。 凯: 祝我生日快乐。 罗: 你想怎么过你的生日? 凯: 喝酒。你也来一点。 罗: 不,我不希望你一个人过你的生日。 凯: 我不是一个人呀。 罗: 我不能算。 凯: 为什么不能? 罗: 我是你老爸。跟朋友出去玩吧。 凯: 好吧。 罗: 你朋友不陪你出去? 凯: 是啊。 罗: 为什么? 凯: 因为你想让朋友陪你出去,你总得有朋友。 罗: (明白过来。)哦 — 凯: 也蛮有趣的。 罗: 你有朋友啊。那个可爱的金发姑娘,她叫什么来着? 凯: 哪个? 罗: 她住在埃利斯大街 — 你们过去总是呆在一起的。 凯: 辛蒂•雅各布逊? 罗: 辛蒂•雅各布逊 凯: 那还是我们三年级的时候,爸爸。他们家一九八三年就搬到佛罗里达去了。 罗: 那克莱拉呢? 凯: 她不是我朋友,她是我姐姐,何况她在纽约,再说我不喜欢她。 罗: 我想她要来了。 凯: 明天才到。(顿。) 罗: 我的忠告,你要是夜里睡不着,坐下来,做习题。 凯: 别开玩笑了。 罗: 我们可以一起做。 凯: 不要。 罗: 为什么? 凯: 我最怕做习题了。你真不喝一点? 罗: 不了,谢谢。你过去可爱做习题了。 凯: 那是过去。 罗: 你是先识数再认字的 凯: 可我现在全忘了。 罗: (严格地。)别浪费你的才华,凯瑟琳。(顿。) 凯: 我知道你要说这个。 罗: 我明白这些年你过得不容易。 凯: 多谢。 罗: 但那不是理由,不要懒惰。 凯: 我没懒惰,我一直在照顾你。 罗: 我看着呢,孩子。你贪睡,贪吃,不做事,碗碟堆在水池里。你一出去就是买杂志,你抱回来这么一大堆杂志。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读那些垃圾的。那还是好的日子呢。有些天你干脆不起身,呆在床上。 凯: 那可是好日子。 罗: 胡说。 那光阴虚度了。你在蹉跎岁月。你永远不会明白,当你下午四点还窝在床上,在你蹉跎岁月的同时,你丢弃了多少工作,荒废了多少思想,错失了多少发现。(顿。)你知道我是对的。(顿。) 凯: 我是浪费了一些日子。 罗: 多少? 凯: 那我不知道。 罗: 我敢说你知道。 凯: 什么? 罗: 我敢说你心中有数。 凯: 不说了。 罗: 你到底知不知道? 凯: 我不知道。 罗: 你当然知道,你浪费了多少日子? 凯: 一个月,大约一个月。 罗: 确切点。 凯: 老天,我记不起 — 罗: 多少天? 凯: 三十三天。 罗: 确切吗? 凯: 我不知道。 罗: 精确点,看在上帝的份上。 凯: 我今天睡到中午。 罗: 那就是,三十三有四分之一天。 凯: 对,好了吧。 罗: 你在开玩笑吧! 凯: 没有。 罗: 惊人的数字! 凯: 令人心灰意懒的混账数字。 罗: 凯瑟琳,你丢失的每一天等于一年的话,那将是一个极为有趣的数字。 凯: 三十三又四分之一年并不有趣。 罗: 打住,你完全知道我的意思。 凯:(让步。)1,729个星期。 罗: 1,729,是个大数。用最小的数来表达 — 凯: — 可用两种两数立方的和来表示。 罗: 12的立方加1的立方等于1,729。 凯: 还有10 的立方加9 的立方。对了,我们算出来了,谢谢。 罗: 你看,甚至你的忧郁症也是数学的,别在床上发闷,开始工作吧,你具备的那种潜质 — 凯: 我至今一事无成。 罗: 你还年青,来日方长。 凯: 我行吗? 罗: 行。 凯: 你在我这个年纪,已经功成名就。 罗: 我在你这个年纪,已达到了事业的顶峰。 凯: 后来呢? 罗: 后来怎么了? 凯: 你病了以后。 罗: 那又怎样? 凯: 你无法工作了。 罗: 不,我反而更加敏锐。 凯:(忍不住大笑。)爸爸。 罗: 我是这样。嗨,这是真的。 思路更清晰 — 令人不可思议。千真万确。 凯: 你快乐吗? 罗: 快乐,我忙啊。 凯: 那不一样。 罗: 我看不出区别。 我明白自己想做什么,也做到了。如果我想一整天演算一道习题我就这么做了。如果我想探索讯息 — 奥秘、复杂、撩人的讯息 — 我可随手拈来:在空气中。在邻家耙拢的一碓落叶里。在 咖啡的热气中阅卷的分数栏上。整个世界在与我对话。如果我只想静静地坐在后院,闭上眼睛,聆听那讯息,我就做了。真是太美妙了。(顿。) 凯: 这一切发生时,你多大年纪? 罗: 二十多岁。 二十三、四岁吧。(顿。)你担心的就是这个年龄吗? 凯: 我想到过。 罗: 大一岁无关紧要,凯瑟琳。 凯: 不光是大一岁。 罗: 是我。(顿。) 凯: 我也想过。 罗: 真的? 凯: 我怎会不想呢? 罗: 如果你为这而担心的话,那是你对医学领域的无知。这里有多种因素。遗传因素并不是唯一的。 我去疯人院并不意味着你也会去。 凯: 爸爸…… 罗: 听着,你二十刚出头便蒙受生活突变的打击,你倍感沮丧。这星期你尤觉痛苦。这几年你过得很艰辛,没人比我更清楚了。但是你会度过这难关的。 凯: 是吗? 罗: 是的。我敢保证。 振作起来,别看那么多无聊杂志。坐起来,投入自己的事业,我发誓你会很快乐的。你看我们能倾心交谈就是一个好的预兆。 凯: 好的预兆? 罗: 是的。 凯: 怎么会是好的预兆呢? 罗: 疯子是不会坐在一起讨论他是否疯了。 凯: 不会吗? 罗: 当然不会。他们有更好的事要做。 听我一言,一个疯子的标准症状就是没有能力自问“我疯了吗?”。 凯: 即便这回答是肯定的 罗: 疯人不提问,你不知道? 凯: 是的。 罗: 所以,如果你提问…… 凯: 我不提问。 罗: 但是如果你提问,那将是一个好的征兆。 凯: 一个好的征兆。 罗: 表明你一切正常。 凯: 是的。 罗: 你看你终于想通了。现在,来吧,你说呢,这是夜里,你赶紧起来上床去睡。这样在早晨你就能… 凯: 等等,不行。 罗: 怎么啦? 凯: 没用的。 罗: 为什么没用? 凯: 这毫无意义。 罗: 当然有意义。 凯: 没有意义。 罗: 问题在哪儿呢? 凯: 问题在你疯了。 罗: 这有什么区别? 凯: 你承认过 — 你刚才说你疯了。 罗: 那又怎么样? 凯: 你说一个疯子绝不会承认自己发疯。 罗: 是的, 你这是…… 我明白了。 凯: 明白什么? 罗: 这是一个切点。 凯: 那你如何又承认呢? 罗: 那是因为我已死了。(顿。)不是吗? 凯: 你死了一个星期了。 罗: 心脏病发作。 真快啊。明天就是葬礼。 凯: 所以明天克莱拉从纽约飞来。 罗: 是的。 凯: 你坐在这儿,给我忠告,送我香槟。 罗: 是啊。(顿。) 凯: 这是…… 罗: 为了你? 凯: 是的。 罗: 是为了你,凯瑟琳,我最疼爱的女儿……这也可能是一个坏的征兆。(俩人对坐了一会,声音消失了。哈尔上场,二十八岁,半嬉皮式着装,携一背包及一件折着的夹克衫。他让门“砰”的一声自动关上,凯瑟琳一惊,坐起。) 凯: 什么东西? 哈: 呵,上帝,对不起 — 我惊醒你了吗? 凯: 什么? 哈: 你刚才在睡吗?(顿。罗伯特不在了。) 凯: 你吓了我一大跳,天哪。你在做什么? 哈: 真对不起,我没想到这么晚了。今晚我就做到这了。 凯: 好的。 哈: 一个人喝酒?(她意识到自己握着酒瓶,立刻放下。) 凯: 是啊。 哈: 喝香槟? 凯: 是啊。 哈: 庆祝什么吧? 凯: 不,我喜欢香槟。 哈: 喜庆才喝香槟。 凯: 什么? 哈: 过节啊。(他做了个笨拙的“晚会” 姿势) 凯: 你要不要喝点儿? 哈: 好啊。 凯:(递过酒瓶。)我喝过了,剩下的全归你。 哈: 哦。不,多谢。 凯: 拿着,我喝过了。 哈: 不行,我不能喝太多,我还得开车。(顿。)好,那我走了。 凯: 好吧。 哈: 我什么时候可以再来? 凯: 你还回来? 哈: 是啊,还有许多没完成的。明天可以吗? 凯: 明天要举行葬礼。 哈: 天哪,你说得对,真抱歉。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参加葬礼。 凯: 可以啊。 哈: 星期天行吗?你在家吗? 凯: 你已经搞了三天了。 哈: 我想再多花些时间。 凯: 你还要几天? 哈: 至少再一个星期。 凯: 你在开玩笑吗? 哈: 没有。你知道有多少东西在那儿? 凯: 还要一个星期? 哈: 我知道你现在不希望任何人打扰你。你看,这两天我把所有的文稿整理了一遍。主要是笔记本。他全标了日期。现在我已按日期顺序排列好,我可以不在这儿做。带一批回去,整理好,带回来。 凯: 不行。 哈: 我会小心的。 凯: 我父亲不会允许别人动他的东西。我也不要任何人把东西带出去。 哈: 那我就在这儿做。我决不打扰你。 凯: 你在浪费你的时间。 哈: 总得有人整理你父亲的遗作。 凯: 那儿没有什么东西,全是垃圾。 哈: 一共有一百零三本笔记本呢。 凯: 我全部看过了,没有价值。 哈: 但总得有人整理一下。 凯: 他是疯子。 哈: 是的,可毕竟是他的作品。 凯: 他是个著作狂。哈罗德,你知道这个词的含义吗? 哈: 知道。他不由自主地著述,叫我哈尔。 凯: 没有连贯的思路,没有思想,就像一只猴子在打字。一百零三本笔记里全是胡言乱语。 哈: 让我们来确证它们究竟是不是胡言乱语。 凯: 我确信。 哈: 我准备逐页过目。你呢? 凯: 不,我没有那么神经。(顿。) 哈: 好了,我快要迟到了……乐队里有我几个朋友。他们正在岱弗赛一家酒吧里演奏,压轴戏。一直要演奏到凌晨两,三点钟,我答应过去的。 凯: 太好了。 哈: 他们全是数学系的。真是很棒。他们演奏的这首著名的歌曲,你一定会喜欢,它叫“i”,是小写字母I 。他们就站在那儿,停止演奏三分钟。 凯: “想象数”。 哈: 是个数学笑话。 你明白了吧,这就是为什么让他们压轴。 凯: 开老远的路去见一帮乐队的蠢才。 哈: 我最不喜欢听这种话。再说,开车过去也不远。 凯: 但他们是书呆子。 哈: 他们是怪人。但他们是这样的怪人。穿着入时得体……名牌大学任教……戴眼镜的则把镜片换成隐性。他们喜爱运动,乐队演奏,风流艳事不断。在这个意义上,当你用怪人、蠢才、死读书的、呆子、笨伯或傻瓜这类词时,就得质疑一下。 凯: 你也是这个乐队的,是吗? 哈: 对,我打鼓。你要来吗?我从不唱歌,对天发誓。 凯: 不了,谢谢。 哈: 那好吧,凯瑟琳,我们说定,星期一我过来,怎么样? 凯: 你没有工作吗? 哈: 有啊。这学期我全职教课外加我的研究课题。 凯: 还有乐队练习。 哈: 我没有时间,但我还是参加,如果你不反对。(顿。)我爱你的父亲。我不相信象他这样的头脑会突然关闭。他有过清醒的岁月,四年前有过整整清醒的一年。 凯: 不到一年,差不多九个月吧。 哈: 整整一学年。他指导学生……那时我在修 Ph.D ,几乎要放弃了。我遇到你父亲,他把我引上研究的正确轨道。我感激他。 凯: 我很抱歉。 哈: 你看,我猜 — 你二十五岁了,对吧? 凯: 你多大了? 哈: 这没关系。你听着: 凯: 别扯蛋,你到底多大了? 哈: 我二十八岁,行了吗?当你父亲比你我都年轻时,他已经在三个领域中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对策论、代数几何及非线性运筹。我们中很少有人碰过这类课题。他确立了理性行为研究的数学技法,经济学家们一直利用他的理论,籍以获取诺贝尔奖。同时,他也为天文物理学家们开拓了更广阔的空间,对吗? 凯: 你不必给我讲课。 哈: 我没有。如果我能拿出你父亲生产的垃圾的十分之一,我可以在国内任何名校的数学系畅行无阻。(顿。) 凯: 把你的背包拿过来。 哈: 为什么? 凯: 我要检查一下。 哈: 什么? 凯: 打开它,给我看。 哈: 哦,拜托。 凯: 你不能从这儿带走任何东西。 哈: 我不会的。 凯: 你想在楼上找到你可以发表的东西。 哈: 自然了。 凯: 然后你就有了成名的资本。 哈: 什么? 不。是以你父亲的名义出版,是为他出版。 凯: 鬼才相信你。你包里有一本笔记本。 哈: 你在说什么? 凯: 拿过来。 哈: 你有点神经失常了吧。 凯: 神经失常? 哈: 可能有一点。 凯: 见你的鬼,哈尔,我知道你拿了我一本笔记。 哈: 我觉得你该冷静一下,想想你在说什么。 凯: 我在说你在骗我,还偷我们家东西。 哈: 我觉着你真有点神经病了。 凯: 仅仅因为我神经病,并不能说明那背包里没有东西。 哈: 你自己刚才说里边没东西,不是吗? 凯: 我…… 哈: 你说过吗? 凯: 说过。 哈: 那我拿了什么呢?对吗? 凯: 你没错。 哈: 谢谢。 凯: 你就不必再来了。 哈:(叹息)帮帮忙吧。总有人该确信是否… 凯: 我和他一起住。我的岁月是和他一起度过的。我做给他吃,同他交谈,试着听懂他的话。与不存在的人说话…… 瞧着他象一个幽灵般地晃来晃去。一个臭气熏天的幽灵。他肮脏不堪,我得逼着他洗澡。我的亲生父亲。 哈: 真对不起,我不该…… 凯: 自从我母亲去世后,只有我在这儿照顾他。不管他从事何等白痴的研究,我想方设法让他快活。他过去整天阅读,并不断要书,越要越多。我一车车从图书馆拖回来。楼上有成百本书。后来我发现他并非在阅读:他以为外星人通过这些书中的小数、分数向他传送讯息。他试图破解这些暗码。 哈: 什么样的讯息? 凯: 美妙的数学,万物之钥。精致的求证,完美的求证,音乐般的求证。 哈: 听上去蛮好嘛。 凯: 加上时尚的格言,引人捧腹的笑话 — 我觉得这就是发狂,是吗? 哈: 他是病了,是个悲剧。 凯: 后来,就是疯狂地著述,每天十九个小时,二十个小时不停地写……我给他订购了一箱笔记本,他全用光了。我停了学……我高兴他终于撒手去了。 哈: 我理解你的情感。 凯: 去你的吧。 哈: 你没错。我无法想象如何应付这一切,太难了。我知道你 — 凯: 你不理解我。我要一个人清静,我不要他打扰我。 哈: (困惑地)他?我不 — 凯: 你。我不要你在这儿。 哈: 为什么? 凯: 他已经死了。 哈: 但我没有 — 凯: 他已经死了,我不要他的门生在这儿。 哈: 没有我也会有别人。 凯: 什么? 哈: 你以为就我一个?人们已关注着他的遗作了。一定会有人研读这些笔记的。 凯: 我会做的。 哈: 不,你 — 凯: 他是我父亲,我会做的。 哈: 你做不了。 凯: 为什么? 哈: 你不懂数学。 再说满纸涂鸦,你不知道如何从中理出有价值的东西。 凯: 全是垃圾。 哈: 如果它并不全是垃圾的话,我们切不可草率从事而错过任何珍奇。 凯: 我懂数学。 哈: 其中如果存在有价值的东西,难度一定较高,只有专业人士才能辨认。 凯: 我认为我能够辨认。 哈:(耐心地)凯茜…… 凯: 怎么啦? 哈: 我知道你父亲教过你一些基本数学,但这毕竟不同。 凯: 你觉得我不行。 哈: 很抱歉:我觉得你不行。(顿。凯瑟琳气愤地一把夺过他的背袋。)嗨!什么意思,帮帮忙。(她打开背袋查看。)这不是机场。(凯瑟琳把袋中的物品一件件取出。一个水瓶、几件衣服、一个桔子、鼓槌,别的就没了。她把东西放回后把背袋递还给他。顿。) 凯: 你明天可以来。(顿。两人都觉窘迫。) 哈: 学校健康服务中心,唔,很好的。两年前我母亲去世了,我真是绝望极了。那时我的研究也不那么顺利……我就去健康中心同那个医生谈了一次。随后又见了她几个月,真是很有帮助。 凯: 我没事啊。(顿。) 哈: 体育锻炼也挺好的。我每周总有两三个早晨沿着湖滨跑步。现在还不太冷,如果你也想一起跑的话,我可以开车来接你。我们可以不谈… 凯: 不,多谢。 哈: 好吧。 我要赶不上演奏了,我得走了。 凯: 你走吧。(顿。) 哈: 开车去俱乐部真的只要二十分钟,然后我们演奏,尽管水平很低,完了之后,我们请所有的人喝一杯以示补偿。你回到家也就是四点钟,最晚四点半…… 凯: 晚安。 哈: 晚安。(哈尔欲下场,他忘了他的夹克衫。) 凯: 等一下,你的上衣。 哈: 不,你(不必。)— (她捡起他的夹克衫,这时夹在里边的一本笔记本掉在地板上。顿。凯瑟琳拾起笔记本,气得浑身发抖。) 凯: 我神经病吗? 哈: 等一下。 凯: 你觉得我该去跑步? 哈: 你听我说。 凯: 出去! 哈: 能不能听我说 — 凯: 从我家滚出去。 哈: 只听一分钟。 凯:(挥着笔记本。)这是你偷的。 哈: 听我解释! 凯: 你偷了我的东西。你偷了我父亲的东西。(哈尔一把抓过笔记本。) 哈: 我要给你看样东西,请你冷静下来。 凯: 把本子给我。 哈: 等一下。 凯: 我要报警。(她拿起话筒开始拨号。) 哈: 别报警。你看,我只是借用这本笔记,听到吗?我很抱歉,只是下楼时随手拿的,我想 — 凯:(在电话上。)喂? 哈: 我有原因的。 凯: 喂,警所吗? 我 — 是的,我要报告一件正在发生的抢案。 哈: 我注意到一样东西,你父亲写下来的。听到吗?不是数学,他写下的。在这儿让我翻给你看。 凯: 一件抢案。 哈: 你能不能放下该死的话筒听我说? 凯:(继续通话。)是的,我住 5724 号,南 — 哈: 是关于你的。你看到吗?是你。写的是你的名字:凯茜,看到吗? 凯: 南……(她停住了,似乎在听。) 哈:(读起来。)“一个好日子,凯茜带来了好消息。”我不知道这指什么,但我想你(可能)…… 凯: 他什么时候写的? 哈: 我想四年前了吧。字迹沉稳,应该是他病情缓和时写的。这里还有,(静默片刻,凯瑟琳放下电话。)“机器停转了,但我有耐心。”“机器”是指他的思维,他研究数学的能力。 凯: 我知道。 哈: (读)我知道我能到达。我是个修车工,多年来满身油污地修着一辆报废的破车,当我起动它时,听到一阵微弱的咔咔声。我无法驾驶但还有值得乐观的事情。象与学生交谈啦;外出散步,去餐馆吃饭,乘公共汽车啦,所有正常生活的行动。最重要的是凯茜。为了照顾我她失去的青春年华,我几乎得写“浪费”了。她拒绝把我送入疯人院。决定由她在家中照料我,这自然救了我。使我能得以写作。使我能觉得自己又在研究数学。她从哪儿来的力量? 我永远无法报偿她。 “今天是她的生日:她二十一岁了。我要带她去晚餐。” 日期注明九月四日。就是明天。 凯: 是今天了。 哈: 你说得对,(她接过笔记本。)我想你或许愿意看到它。我本想把它悄悄带出去,明天我要 — 现在听起来有点傻。我要把它包一下。祝你生日快乐。(哈尔下。凯瑟琳独自一人,她把头埋入手中,哭起来。后来她抬起头,抹去眼泪。警笛声传来,由远而近。) 凯: 糟了。 第二场 第二天早晨,克莱拉时髦、亮丽,正用大口杯喝着咖啡。阳台上放着她端来的盛放着面包圈和水果的托盘。她突然瞥见香槟酒瓶横在地板上,就捡起来放在桌上。凯瑟琳走进来,她刚洗过澡,头发湿漉漉的。 克: 好些了。好许多。 凯: 谢谢。 克: 感觉好些? 凯: 是的。 克: 你气色真是好了许多。来点咖啡。 凯: 好的。 克: 怎么喝? 凯: 黑咖啡。 克: 加点奶吧。(她到了些奶)再来个香蕉?还好我带来了食品,家里什么都没有。 凯: 我一直想去买的。 克: 再来个面包圈。 凯: 不,我讨厌早餐。(顿。) 克: 你没穿套裙? 凯: 不太想穿。 克: 试一下呢?看合身不合身? 凯: 我待会儿再穿吧。(顿。) 克: 你要吹干头发的话,我有电吹风。 凯: 不用了。 克: 你用了我带给你的护发素吗? 凯: 哎哟,我忘了。 克: 我最喜欢的牌子,你会喜欢的,你试一下吧。 凯: 我下次试。 克: 你会喜欢的。里面有希蒙得果。 凯: 什么“希蒙得果”? 克: 护发素里一种使头发健康的东西。 凯: 头发是死的。 克: 什么? 凯: 头发是死的组织,你没发使它健康。 克: 不管什么,它有利于你的头发。 凯: 它是什么?一种化学物? 克: 不,一种有机物。 凯: 即便是一种有机物,还是一种化学物。 克: 我不知道它是什么。 凯: 你从未听说过有机化学吗? 克: 我用过她之后,头发光滑、芳香,我就知道这些,你用过后就会喜欢的。 凯: 谢谢,我会试试的。 克: 好,如果裙子不很身,我们可以去市里换一件。 凯: 好的。 可: 我要带你去吃午饭。 凯: 太棒了。 克: 要不就星期天,在我回去之前。你还要什么吗? 凯: 比如衣服吗? 克: 任何东西?趁我还在。 凯: 不要什么,我挺好。(顿。) 克: 我想请些朋友来这儿聚会。如果你感觉还可以的话。 凯: 我挺好的,克莱拉,别老怎么说。 克: 你没什么计划? 凯: 没有。 克: 我订了菜,酒和啤酒。 凯: 今天下午我们刚安葬了爸爸。 克: 我觉得这没什么,参加葬礼的以及愿意来享口福的都可以来。这是我唯一的机会见见芝加哥的老朋友们。聚会一定不错。虽然是葬礼,我们也不必太死板。如果你觉得没事的话。 凯: 当然没事喽。 克: 这几天够压抑的,低调放松一下还是需要的。米切尔问你好。 凯: 问米切尔好。 克: 他这次非常遗憾不能过来。 凯: 是吗,他会错过所有的趣事。 克: 他想见你。他要我转达对你的爱,我告诉他,你们很快就会见面。我们就要结婚了。 凯: 不开玩笑。 克: 真地,我们刚刚决定的。 凯: 是吗? 克: 千真万确。 凯: 什么时候? 克: 一月份。 凯: 哇! 克: 我们不想铺张。他的父母也去世了。就去一下市政厅,然后在我们最喜爱的饭店里开个大宴会招待所有的朋友。当然还有你,我希望你能参加我们的婚礼。 凯: 那是自然的。祝贺你,克莱尔,我真为你高兴。 克: 谢谢,我也很高兴。我们觉得是时候了。他工作上很成功,我也刚得到升迁…… 凯: 哇! 克: 你来吗? 凯: 当然要来的。一月?我不必查日程表了,绝对没问题。 克: 那我太高兴了。(顿。)你怎么样? 凯: 好啊。 克: 对于这一切你感觉如何? 凯: 对于“一切”? 克: 对于爸爸。 凯: 对于他什么? 克: 对于他的死你感觉如何?你没事吧? 凯: 是的,我没事。 克: 是实话吗? 凯: 是的。 克: 如果说有适当的时候的话,我觉得现在就是这“适当的时候”。你知道现在你要做什么吗? 凯: 不知道。 克: 你要在这儿住下去吗? 凯: 我不知道。 克: 你要重回学校吗? 凯: 还没想过。 克: 该好好的考虑了。你感觉怎么样? 凯: 身体上?好极了。只是我的头发似乎不够健康,我希望有什么东西能治好它。 克: 别这样,凯瑟琳。 凯: 你这些问题是什么意思?(顿。) 克: 你洗澡时警察来过了。 凯: 是吗? 克: 他们说他们来查看案情,了解今天早上发生的情况。 凯:(不置可否)那倒挺好的嘛。 克: 他们说昨天夜里接获一个报警电话,他们曾来过这房子。 凯: 是吗? 克: 你昨天报警了? 凯: 是的。 克: 为什么? 凯: 我以为房子遭窃了。 克: 但没有遭窃。 凯: 不,是我改了主意。(顿。) 克: 你先打了911紧急电话,然后又挂掉 — 凯: 我并没有真的要他们来。 克: 那你为什么报警? 凯: 我只是想把那家伙赶出去。 克: 谁? 凯: 爸爸的一个学生。 克: 爸爸好多年没带学生了。 凯: 是的。他曾经是爸爸的学生。现在他是 — 他是一个数学家。 克: 首先他为什么跑到我们家里来? 凯: 他一直来这儿整理爸爸留下的笔记。 克: 在半夜里? 凯: 是很晚了,我在等他结束。昨夜我以为他偷了笔记。 克: 偷笔记本? 凯: 是的,所以我叫他离开。 克: 他是在偷吗? 凯: 是的,所以我报警 — 克: 他叫什么名字? 凯: 哈尔,哈罗德,哈罗德•多布斯。 克: 警方说只有你一人在家。 凯: 他在他们来之前就走了。 凯: 把笔记本带走了? 凯: 没有,克莱拉,别犯傻,家里又有一百多本笔记,他只拿了一本。他偷这本是为了把它还给我。所以我让他走了。他要去北边酒吧参加他的乐队演奏。 克: 他的乐队? 凯: 他已经晚了,他要我同他一起去。但是我那个样子,没错。(顿。) 克:(轻声地。)“哈罗德•多布斯”是你的男友? 凯: 不是! 克: 你和他一起睡? 凯: 什么?恶心!不!他是个数学呆子! 克: 他是乐队成员?摇滚乐队? 凯: 不是仪仗乐队。他吹长号。是摇滚乐队! 克: 他的乐队叫什么? 凯: 我怎么知道? 克: “哈罗德•多布斯”没告诉你他的摇滚乐队的名称? 凯: 没有,我不知道。看一下报纸。他们昨晚在演奏。他们演奏一首不存在的曲子叫“想象数”。(顿。) 克: 对不起,我只想搞懂:“哈罗德•多布斯”是 — 凯: 别再提“哈罗德•多布斯”。 克: 这个人…… 是…… 凯: 哈罗德•多布斯确有其人。 克: 我相信他确有其人。 凯: 他是芝加哥大学的数学家。打电话到混账数学系嘛。 克: 别生气,我只是想搞懂而已。既然你发现这个鬼鬼祟祟的研究生想偷爸爸的文稿,于是你报警,这个我理解。如果你们在这儿聚会,与男友一起喝酒,我也理解。但这两个故事合不起来。 凯: 因为你编造了“男友”的故事。这儿就我一个人 — 克: 哈罗德•多布斯不在? 凯: 不,他 — 是的,他在这儿。但我们没搞聚会。 克: 你没和他一起喝酒? 凯: 没有! 克:(她举起香槟酒瓶)就在这儿。你和睡喝香槟来着?(凯瑟琳犹豫不决) 凯: 没和谁。 克: 你能肯定? 凯: 是的。(顿。) 克: 警方说你辱骂他们。他们说你运气好,没有拘捕你。 凯: 这些家伙真是混账,克莱拉。他们纠缠不清,非要我填报案表…… 克: 你辱骂他们了? 凯: 一个警察说话时喷人一脸唾沫,真恶心。 克: 你有没有用“甲鱼”这个词? 凯: 那我忘了。 克: 你有没有叫一个警察……去操另一个警察的妈? 凯: 没有。 克: 他们说你说了。 凯: 绝对不是那种话。 克: 你是否打了其中一个? 凯: 他们要强行进入房子。 克: 嗬,我的上帝。 凯: 我好像推了他一下。 克: 他们说你不是醉了就是有些失常。 凯: 他们要闯进来搜查我的房子。 克: 你叫他们来的。 凯: 是的,可我并不是真地要他们来。然而他们来了,好像他们是屋子的主人似的 — 把我推开说我“黄毛丫头”,对我傻笑,嘲笑:他们真混蛋。 克: 这些警察看上去非常和气。他们已经下班了,还不怕麻烦,在下班时又回来察看你的情况。他们极有礼貌。 凯: 是啊,人们总是对你较好。(顿。) 克: 凯茜,你愿意来纽约吗? 凯: 来啊,我告诉过你,我一月份来。 克: 你可以早点来,我们特想和你聚在一起。你可以住我们那儿,一定很快活。 凯: 我不要。 克: 米切尔做得一手好菜,做菜现在成了他的爱好。他买了全套的开罐器、大蒜粉碎器、橄榄油喷……每晚都烧出一些新花样。美味可口的饭菜。有一次,他还做了素食的辣味热狗! 凯: 你到底要说什么? 克: 跟我们同住一段时间,我们一定会很快活的。 凯: 多谢了,我在这儿挺好。 克: 芝加哥死气沉沉,纽约则充满乐趣,你没法相信。 凯: 眼下我关注的还真不是“作乐”。 克: 我觉得纽约是一个真正有趣并且……安全……的地方来让你 — 凯: 我不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我也不需要任何作乐!我在这儿好极了。 克: 你看上去疲劳不堪,我觉着你该休息一段日子。 凯: 休息? 克: 凯茜,休息一下。你过得太苦了。 凯: 我的状况绝对的好。 克: 我看你是心烦意乱 ,精疲力竭。 凯: 你来之前,我一直挺好。 克: 是的,但你 — 哈:(远处。)凯瑟琳? 克: 他是谁?(顿。哈尔上。) 哈: 嗨,我 — (凯瑟琳站起来兴奋得指着他。) 凯: 哈罗德•多布斯! 哈:(困惑地。)你好。 凯: 看到了吗?我真不需要,可来啦。我挺好,你知道我过的绝对的好。而你带着这些问题闯入我的生活,“你过的好吗?”还有你那安抚的语调,“哦,可怜的警察” — 我觉着警察不需要你的安慰 — 还有面包圈、香蕉、希蒙得果,还有“到纽约来”和素味热狗, 这真让我厌烦透了,还是省着吧。(顿。) 克:(优雅地,对哈尔。)我叫克莱拉。凯瑟琳的姐姐。 哈: 呵,你好。见到你很高兴。(令人不适的停顿。)我是否来的太早了。我想早点做 — 如果,唔,如果…… 克: 好啊! 凯: 当然,没问题。(哈尔下场。过了片刻。) 克: 这就是哈罗德•多布斯。 凯: 是的。 克: 挺可爱的。 凯:(厌恶地。)呃。 克: 他是个数学家? 凯: 我觉得你该向我道歉,克莱拉。 克: 我们需要做些决定,但我不该一大早就谈这事。我不想争论。(顿。)或许 哈尔会要一个面包圈?(顿。凯瑟琳不接她的暗示。她下场。 克莱拉犹豫了一下,拿起一个香蕉和一个面包圈走进屋去。) 淡出
你的回复
回复请先 登录 , 或 注册相关内容推荐
最新讨论 ( 更多 )
- 【剧本】阿尔比戏剧集 (始于足下王铁头)
- 求音乐剧《蝶》的剧本/总谱 (silence)
- 跪求清水邦夫《后台》日文版剧本 (酥思)
- 求尼尔·西蒙的《最后一个情圣》剧本 (why no)
- 【剧本】夏日烟云 田纳西·威廉斯 (始于足下王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