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天岳】难以逾越的“形而上”
哲夫成城
在中世纪形而上学、伦理学、哲学神学等诸多领域的研究中,“自由”与“责任”一直是不可逾越的基本论题。希腊哲学家如亚里士多德已经注意到道德责任对于理解人的美德和幸福的重要意义,而斯多亚派和伊壁鸠鲁派也开始强调人作为理性存在者的内在自由。然而,正是基督教等一神教的介入,才使这一论题在哲学上得到前所未有的关注。中世纪哲学家在这一领域的努力,经由笛卡尔、莱布尼茨等近代哲学家延续至今,塑造和影响了当代相关论题的探讨。必须承认的是,经院哲学复杂的术语系统和精微的哲学分析,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它在当代学界的被接受,其深刻洞见尚未得到应有的重视。西方主流哲学界,尤其是英美分析哲学传统,也是近三十年才开始着手深入开掘这一哲学宝库,而国内的中世纪哲学研究更是滞后,仍然处于起步探索阶段。 有鉴于这一问题在中世纪思想中的重要性和国内学界的现状,北京大学哲学系以“中世纪思想中的自由与责任”为主题举办此次国际会议,以求展现当前国际学界前沿成果,推动汉语学界中世纪哲学研究的发展。 中世纪哲学家的“自由”理论 南京大学的张荣教授跳出传统研究的窠臼,探讨奥古斯丁的道德自由观同他有关时间的形而上学反思的关联。他认为奥古斯丁有关这两个论题的反思既构成了他自己的心灵两次转向的契机,也为他的本体论学说奠定了坚实根基:自由使人转向心灵自身,而时间则是心灵的延展。 美国天主教大学的Tobias Hoffmann和法国南特大学的Cyrille Michon合撰长文《阿奎那论自由与别种可能性》,试图捍卫阿奎那强调选择自由的liberum arbitrium概念。他们认为,阿奎那的“自由决断”概念,经过理论重构,可以用来反驳神学决定论和认知决定论。尽管在阿奎那看来,人的自由决断取决于理性认识,但实践理性的可错性表明,理性认识所提供的行为理由并不具有决定性的因果效力。实践理智和意愿在构成自由决断时密不可分。因此,和传统的解释不同,阿奎那既不是唯理智论者,也不是唯意愿论者。 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欧文分校的Bonnie Kent则展示了13世纪的彼得•奥利维有关受造物的自由的令人惊异的原创学说。Kent认为传统的研究虽然指出了奥利维的自由学说在反应性态度、共时的偶然性等重要论题上的贡献,但未能注意到他的自由学说的一个重要侧面,即犯罪的能力是我们自由的一部分。Kent认为,正是这一自由使得我们保障了我们同天使一样的本体论地位。 美德与责任 北京大学赵敦华教授的论文《圣经之于美德伦理学的相关性》延续麦金太尔在《追寻美德》一书中的思路,检讨中世纪伦理思想的两个重要源泉:亚里士多德哲学和保罗神学。他通过细致的文本分析指出,我们可以借助保罗书信中的道德教诲来回应亚里士多德哲学中的相关困难,例如著名的意志软弱性难题,保罗在罗马书第七章中的相关讨论直接表明了我们的实践知识不足以保证我们的善行。 在这次会议中,来自芬兰赫尔辛基大学的Simo Knuuttila教授和北京大学的吴天岳副教授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心灵在情感经验中的最初波动(first movements)这一专门论题,来检讨中世纪哲学中有关无意行为的责任难题。Knuuttila教授有关中世纪模态理论和情感哲学的研究,均为学界公认的权威之作。此次,他从当代学者本杰明•里贝特有关自由意志的神经科学实验入手,回溯中世纪的心理学中有关不受控制的情感波动的讨论。在Knuuttila看来,当代的哲学心理学和中世纪哲学都认为我们的意愿在作出决断前会受到不可控制的心理反应的制约。但当代的研究将其归之为无意识的反应,而中世纪学者们则强调这些心理反应仍然是有意识的行为,这无疑为我们提供了不同的思想解释框架。吴天岳副教授则专注于奥古斯丁有关“最初波动”的反思以及阿奎那对其理论的误读和重构。通过细致的文本和哲学分析,他令人信服地阐明奥古斯丁在其思想成熟期转变了思想立场,认为尽管“最初波动”不受意愿控制,但它仍然包含着意愿隐秘的认同,这使得人们必须为之承担罪责,尽管是轻罪。而阿奎那接受了奥古斯丁的结论,却拒绝这一“隐秘的认同”概念,反而强调意愿在先的控制能力来说明我们的道德责任。然而,这一强调人的选择自由和控制能力的责任学说,难以说明我们对于这一无意行为的有限度的罪责。 权威学者解读中世纪神学 剑桥大学的John Marenbon是当前学界最为知名的中世纪思想史研究专家。他着力检讨阿伯拉尔有关神圣必然性的反思。阿伯拉尔认为上帝全知、全善、全能,这决定了上帝不能做不同于他实际所做的事情。他之后的基督教思想家,自圣维克多的雨果到莱布尼茨,都从不同的视角对阿伯拉尔的论证作出尖锐批评。然而,Marenbon有力地指出这些批评都没有注意到阿伯拉尔的有关其中的模态命题的论证细节,认为他的论证在形式上是有效的。 美国圣母大学的著名司各脱研究权威Richard Cross教授将讨论引向他的原伦理学学说。他的论述从阿奎那有关十诫作为道德原则的反思开始,指明在阿奎那看来,十诫的约束力都可以从实践理性的第一原则,即行善避恶中推导出来,而且上帝也应按照这一道德规范行事。司各脱的主张则与此完全不同。首先,实践理性的第一原则并非行善避恶,而是爱上帝。其次,上帝之所以认可十诫中的其他诫命,并不是因为它们可以从第一原则推出来,而是因为上帝认为它们同第一原则相和谐。Cross将之称为“审美理由”,这一主张同样使得司各脱的立场区别于理智决定论和唯意志论的立场:上帝的行为既不受到外在于自己的理性法则的制约,同时又不是完全任意的,因为并非一切规范都能同第一原则保持和谐。 北京大学吴飞副教授关注的则是奥古斯丁哲学的实践维度,即奥古斯丁的“上帝之城”如何能够奠基于信徒灵魂的统一之上。在吴飞看来,奥古斯丁的上帝之城既不是世俗权力,也并非此世的教会。在这个永恒帝国中,奥古斯丁完全否认家庭、婚姻、城邦、帝国等传统社会关系或组织,而强调一切灵魂对于上帝的绝对依赖以实现其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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