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杂拌、折罗或沙拉》 | 你无处可逃,不妨负重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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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距离观看这出戏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多月,今天,她也迎来了在第八届乌镇戏剧节的呈现。
刚看完的时候觉得它细腻地捕捉到了我生活中的很多迷思,一直想要写点东西来抒发。但这段日子不断在工作生活中的琐碎里纠缠,迟迟没有腾出足够的时间来整理思绪。
人是不是总会这样?不断地被人和事困住,想要寻的自由寻不到,能做的就是解决完一个困境,又跳进另一个困境,即便到了终局也不过是困在了别人的回忆里,而不是获得了真正的自由?
这出戏由三个作品组成,它们不管在故事情节上,还是表达方式上,都没有太大关联,但三出戏放在一起并不违和,是因为剧中的男男女女都面临着同样的问题:
在这并不顺遂的人生里,我们如何面对困境,又如何找到自由?
《浒墅关》困在回忆里的“她”
第一个故事发生在疫情期间,一个女人和她的前夫被迫隔离在同一空间,全世界都陷入了停滞状态,他们在这个封闭空间里继续为琐事争吵,偶尔也会回忆昔日爱情里的美好。然后所有的宁静都被女人记忆深处的一个问题打破,她歇斯底里地一遍遍地质问着前夫,“当年在浒墅关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前夫从浒墅关回来之后,两个人的婚姻才正式走到了尽头。
然而这个问题终究没有得到解答,因为这个房间里的所谓“前夫”不过是女人困在执念里的幻想,她的前夫,早在她问出这个困住自己多年的问题前,早在她想要对前夫诉说自己仍存留的爱意前,就已经不在人世。
不久前看到过一篇对这个故事嗤之以鼻的剧评,文章说这个女人“幼稚矫情”、“为不值一提的哀伤反复进行着怀疑,自我审视”,一个被感情困住无力挣脱的女人诉说悲愤就是幼稚和矫情?婚姻关系里的爱与殇仅是不值一提的哀伤?
这样的评价,未免显得过于傲慢。
其实戏剧不必故作高深,刻意探讨本质,无论是观众还是创作者只要怀着宽容悲悯的心去看待他人,映照自己,就会发现“伤痛”的本质就存在于这些小情小爱的情绪挥发里。
这个故事没有让观众陷入到无聊的家长里短的纷争中去评判对错,在生死面前,一切恩怨是非都显得不够分量。陈雅迪饰演的女人略显神经质,有大段挑动人心的独白,配合着模拟大脑思考和记忆涌现的多媒体影像,让人很容易跟这个陷入绝望里的女人产生共情。她说“往回忆里加入想象,无非是把水倒进水里”,而像她这般住在回忆里想象,更是可怜可悲,困守在一段无法挽回的过往里,内心终不能得到自由。
《阿齐》困在现实里的“他”
第二个故事是一个这辈子都不可能打工的小偷的自白。
这个叫阿齐的男人因为偷电动自行车一次次入狱,但没有人身自由在他看来却是一件“像回家一样终于可以休息”的快乐事,他操着广西口音的方言,坚持不说普通话,因为他觉得影响沟通的并不是音调语气,“新闻联播里说的都是普通话,可你都能听懂吗”,惹人发笑也发人深省。
他的笑容里带着三分凉薄三分讥笑三分纯真还有一分漫不经心,一次次地回避着“为什么就是不打工”的问题,而后在一次次地被追问下讲述了那个带着血腥气的、被发小骗去杀貉子剥皮的打工经历。从不敢动手到杀红了眼,从故作洒脱到麻木崩溃,这段猩红色的回忆彻底堵死了阿齐的打工之路。
被现实打败后,他成为了绝对不会打工的小偷,似乎想用这种蹩脚的执拗来向社会抗争什么,又或许是希冀抗争着成为城市里“自由的伤口”。
官方介绍说,阿齐这个角色是张慧为蒋奇明量身定制的,好的导演和演员一向是互相成就的。
蒋奇明的好一直有目共睹,他的身上有一股玩世不恭的气质,痞帅气十足又不乏市井味道,因而可以驾驭的角色范围很广,不过这出戏仍是我看过他作品里最出彩的一个。
他游刃有余地表演着广西彩调,让荒诞又诗意的台词合理地呈现在舞台上,他用广西方言戏谑地展示着阿齐可笑又可叹的人生,而后又摇身一变转换口音极富魅力地讲述剧中人对自由的执迷与向往。每一场戏都恰如其分,不多一丝,不少一毫。在好作品日益凋敝的今天,小剧场里有这样的演员存在着,至少能给观众些许慰藉。
《一个哑剧》困在科技里的“我们”
第三个故事剧如其名,是一个哑剧。
故事从屏幕上的即时投影开始,张懿曼扮演的男人在摄像头的跟随下从剧场外闯入,他跟观众一样被舞台上的“巨蛋”吸引(编注:这个巨大的圆形,在乌镇演出时,或因空间限制,变成了半圆),这是一个针对现场所有人只要输入“在14天内____的人”便可以得到相应人名信息的智能机器。
好奇的男人一次次地输入问题,随着问题从最初的猎奇到后来越发的没有边界,男人也从最初的狂喜慢慢变成后来的恐惧,但一切为时已晚,男人最终被机器控制成为了机器的傀儡。
这是一则寓意颇深的黑色童话,即时影像的运用给了观众一种”正在发生“的既视感,我们处在这个科技发展日新月异的时代,过着先辈所不可想象的生活,但同时也被科技裹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我们渐渐在现实世界中沉默寡言,但在虚拟现实中沉溺,在现实中胆小怯懦,却在网络上喊打喊杀逐渐沉沦,最终也不知道是我们在使用科技,还是科技困住了我们。
这出戏,在北京场演出时,多次跟现场观众互动,试图与观众建立戏剧对照现实的链接感,美中不足的是,从现场反馈来看,大多数观众并不想完成这种略显尴尬的互动,对于呈现效果而言实际上是大打折扣了。
但是,乌镇版的现场,观众较为配合,互动也是自然的。
这部后疫情时期的剧作在张慧导演及主创浪漫又犀利的戏剧表达及视听语言下,带来了惊喜,也带来了深思。
我们或许如陷在回忆里的女人一样,时不时地沉溺在某种状态里不可自拔,我们或许如困在现实里的阿齐一样,总想逃离现状企图找寻自由,我们或许如正困在巨大信息牢笼里的芸芸大众一样,不知不觉变成了被囚而不自知的困兽。
这些困境就像舞台上方架着的那个巨大的沙拉碗,仅仅由一根看似不结实的长棍支撑,好像随时都可能砸下来把我们压倒。这多少让人有些绝望,不过换一个角度想,即便这个大碗我们怎么都逃不出去,可为何不能负重前行?
我们只要不断积蓄能量尝试扛起压力,勇敢与困境共处,也许便能得来真的自由。
撰文:希范,爱看戏的酒馆掌柜生 落笔于2021年9月17日北京鼓楼西剧场观演后 剧照源于剧组摄影塔苏经授权使用
首刊于微信公众号《有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