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0块钱的一盘只能播放一遍的中国摇滚拼盘合集卡带和由此引发的一系列关于音乐的生命中的追忆
11月13日,上海体育场,听一场名为《怒放摇滚英雄》的演唱会。 追忆背景。我,生于一九八四年,在读大学之前从未离开大连,一座北方靠海,有山缺水,据说很漂亮,文化上颇贫瘠的中国二线城市,在这里我度过了幼年,童年,少年的全部。 入场刚坐定,轮回上场,女主唱是来走台和嘶叫的。可以直接无视之。追忆从这里开始,我知道,我与很多时代擦身而过。我出生有点晚,错过了属于七零出生,九十年代正值青春那代人的摇滚盛世,包括,主唱好像还是个男人的轮回,唐朝黑豹,魔岩三杰,还有更古早的崔健。统统错过。 随后上场的朴树戴着一顶可爱的帽子。神情不再羞涩,淡定的唱了《生如夏花》,《那些花儿》。他再也不是十一年前,唱着“妈妈我恶心在他们的世界”的与生活死磕的年轻人,或许在他写出《生如夏花》的时候,他的一部分就已经和生活和解了。依然无法忘记的是,初二的某个无聊周末,出现在家中有线电视某台娱乐综艺节目中的神情木然的青年,那是尚未发行专辑的朴树,无时无刻不在传递出与综艺空洞的欢乐氛围毫不相容的倔强紧张,面无表情目光直望的唱《New Boy》。也无法忘记,高一冬天,一个人坐在充满阳光而空旷的教室里听《那些花儿》,从粗糙的卡带耳机传出的声音里听到女孩子笑声的时候内心的波动。在现场和很多人一起唱《生如夏花》,但《那些花儿》的青春惆怅对于一场摇滚演唱会来说,委实小清新了。 黄家强唱《光辉岁月》的时候,我安静的坐在座位上听大家合唱。九七年刚上初中的时候,男同学们会唱《水手》,《真心英雄》,《光辉岁月》,《我的未来不是梦》,对于一个小学时代只会跟着电视剧《天龙八部》乱吼几句《爱江山更爱美人》的无调小孩子来说,郑智化,周华健,黄家驹是同样陌生的人物,倒是,同一年出车祸去世的张雨生一直在我的心中留下了印象,曾亲手用透明胶带将歌词包边的那盘《口是心非》应该正安静的躺在初中死党的家中的落满灰尘鞋盒中完好无损吧。我会胡乱猜想,若张雨生活至今日,他会愿意装扮为一个ROCKER来唱他的《我的未来不是梦》么?上一世代的摇滚歌曲传唱到我们这里完全可以转生为不朽的经典流行。那么今晚让大家一同合唱的是什么?对于不同时代的人,答案一定不同吧。 黑豹唱《无地自容》,《Don't Break My Heart》,现场开始升温。这支成立于八八年,窦唯九一年离开后换了四任主唱的老牌摇滚乐队,是否还有别的歌可以唱啊?我不知道。从来听过任何一张黑豹的专辑,我爱的只是《Don't Break My Heart》。说起原因却是娄烨的《颐和园》,片中和片尾各使用了一次。作为电影背景的那个年头,我五岁,记事颇晚的我对那个春夏之交发生的事件现在想起只有浑浑噩噩。娄烨用电影告诉我他想要传达的信息,不是粗糙裸露的性和政治禁忌,是那个时代充满年轻人内心的赤诚而怀疑一切的激情,是尚未让位于消费主义的理想主义,以及那个事件之后理想主义集体的溃败,激情无处放置,人们迷茫无措,一代人用自我放逐来逃避精神上的苦痛。那之后,严酷的现实让人们对于自我内心产生出巨大不信任感,决定了人们只能用默默承受梦中喜悦的方式生活下去,最终不可避免的各自天涯。我猜,这是娄烨用这歌的理由,也是这样一首唱着别伤我心的温柔情歌足以被这个国家的曾经的年轻人歌唱的理由吧。 何勇是个胖子,跳不高的胖子,不复垃圾场封面上愤怒少年的羸痩,他穿着海魂衫,他依然是个朋克,一个全场给力的中年朋克。有人说,他的《钟鼓楼》超前了,他太敏感了,把很多年后的人们内心才感受到的情绪在九十年代初就写出来了。我错过了魔岩三杰,张楚的《姐姐》是大三之后才听到,他没来怒放;窦唯,除了他哼吟人声的《山河水》,一直都没的听过他别的作品,想来满遗憾的,他也没来怒放;何勇,他来怒放了,头一回认真听就是这沸腾的现场,姑娘漂亮,警察手枪,他老了,朋克还冲动着,让我知道他曾经那么纯粹的年轻过。 郑钧上场唱了《回到拉萨》,《灰姑娘》,《赤裸裸》。我喜欢他的人和歌,不做作,很好听。但无关回忆。存在个人的少年回忆里的是,范晓萱(她现在摇滚了,爱极了她最近的《赤子》),梁咏琪,周华健,张震岳,陈晓东,杜德伟,还有不朽的迈克尔杰克逊,那时候的初中生听的是卡带,看的是电视里是十大口水榜单,买的是充满香港乐坛八卦的流行音乐杂志。摇滚实在是一个遥远得近乎滚蛋的东西,充其量,伍佰算么?那时的少年,流行音乐之外的资源是贫瘠的,网络尚未出现,打口带完全只是一线城市极少数年轻人的“内参”。话说回来,那时候对流行歌手的喜欢,的确是理由很单纯的喜欢,好听好看,现在能回忆起来,都是真的在心中占了一个位置的。 初中的电视的娱乐新闻看到唐朝,似乎是重组的消息,那时感觉他们已经老了。现在更老了。丁武唱《飞翔鸟》,《九拍》,我没听过,我的同龄中听唐朝的人也是极少的,只有一个会不少乐器的闷骚家伙在高考毕业之后的假期,推荐了唐朝,Metallic,Beatles给我。我把Beatles的CD收下,唐朝和Metalic退回,大概的确是对重金属一类无感吧,要知道那时候我听得音乐在正常人耳里绝对比重金属要古怪的很多,就这样命中注定的错过。不过,《国际歌》,咱就算记不全词,记的全词也不再认同歌词中的理想,不妨碍每个人跟着所有人高声唱。全场在丁武的号召下,第一次所有人一同起立,一起唱同一首歌,英特纳雄奈尔一定要实现。在一座一千七百万人的巨大城市里,一次四万人的合唱是一个大还是小的存在呢?从我所坐的高处看台座位,看到体育场外边高架上川流不息的车子,与这四万人的聚集丝毫无关的,那个时间我有点出神,在这个新自由主义的世界上,还会有四万人合一首世界工人运动的战歌,多么的不可思议啊。要知道,这是一个有无数dream以及无数dream的破灭,少到几乎没有ideal的世界啊。 着红衣的许巍的上场,受到了全场最热烈的呼喊。他一直甜美的坏笑着,坦诚自然的接受了全场最高的集体致意。他唱《蓝莲花》,唱《漫步》,唱《曾经的你》,真好,真抒情。就和高中买过他的唯一一张专辑《在别处》与张浅潜的《灵魂出窍》,麦子的《微》,左小诅咒的《我在地安门》,盘古的《怒火中烧》相比一样的抒情。我怀念大连的中山广场,怀念中山广场的新华书店,怀念书店二楼的音响专区,如果你可以想象,我正是在这里买到了以上摇滚专辑的正版卡带,也在这里见过了何勇的《垃圾场》,张楚的《造飞机场的人》,窦唯的《黑梦》,《中国火1,2》,《鲍家街43号》的专辑海报,或许你可以理解这怀念的意味,仿佛庸常生活中的一块飞地。更重要的是,我在这里买到了一本或名为《自由音乐》或名为《朋克时代》或名为《盛世摇滚》的黑色小册子,名义上的《音乐天堂》副刊,附一盘卡带,由一个名叫杨波的人,几乎仅凭一人之力编辑乐评写稿选曲,出版八册,之后夭折。就像一个盗火人,播撒在无数少年心中,烧了起来。因为《自由音乐》,我至今仍可炫耀自己最初的摇滚聆听经验。一个少年躲到寄宿高中晚自习的蹲便池上,偷偷摸摸掏出walkman,带好耳机,按下播放键,在一分钟的空白磁道的沙沙声之后,黑暗突然发出骇人的嘶叫,吓的少年惊心缩肛。The Jon Spencer Blues Explosion的《Skunk》。 很多人说黄立行来唱《无神论》和《GO》是让摇滚们抽空上厕所的。写到这里,我要开渐阐明我的立场,我不摇滚,真的,你丫才摇滚呢。Stanly大叔,如果你唱《礼物》,我会哭,就像那次坐在三角地的台阶上,树影投在人们身上,校园广播里你唱这歌,热泪盈眶一样。 汪峰,长的实在太白岩松了。邀请两个民工朋友上场合唱也太CCAV了。《鲍家街43号》我没有听过,传说中的经典。经典之后,唯余花活?你说,信仰在空中飘扬,能告诉我,你的信仰是什么么?我听到平克弗洛伊德的信仰,信仰墙的倒坍;听到谁人的信仰,信仰在死在三十岁前的少年心气;听到吉姆莫里森的信仰,信仰一扇直觉的大门之后存在一个空花幻垢的自由境界;听到鲍勃迪伦的信仰,相信风中终有一个答案;听到约翰列侬的信仰,信仰一个充满爱与和平的世界大同。你顶着帅气的大背头深情说,你的相信,你说你相信,摇滚不死,这样的音乐还没有被这个时代忘记。是的,这个大国崛起的时代需要“我要飞的更高”“我想要怒放的生命”的民族内心膨胀,你写高亢的口水歌唱出了这个时代的心声,我可以跟着所有人一起吼你的歌,它们太好唱了,仅仅与大家一起口水同乐,无关丁点内心。对不起,白岩松,我又刻薄了。 罗大佑唱了终场,话痨而腔调十足,他说,《野百合也有春天》骨子里是摇滚的,他说,青春不止,摇滚不止,他说了一堆,我离的太远,听不清。人们却从集体的K歌狂热情绪中平复下来,渐渐退场。我一个人站立着听他唱完五首歌,竟然听到了《现象七十二变》,内心满足无比。已不记得要听罗大佑的理由,忽然有一天从电驴上下了他所有的专辑,它们陪我度过了毕业一年的那个夏天,在上班的路上因为《亚细亚的孤儿》,忽然伤感的举目四望寸步难行;反复听《停不住的爱人》眼前浮现同一个身影;站在张北的坝上耳中隐约有《稻草人》的调子,在一个人的同济宿舍里随着《飞车》恣意的舞动肢体。一直在错过,一直在补。错过了台湾的FOLK年代,错过了大陆的ROCK年代。记得一个叫张钊维的人这样说:FOLK是一种呼唤的音乐,声音和情绪会呼出去,唤回来,有出有回;ROCK是呼的音乐,有大声说不的精神,不爽,不高兴,不满意,不认同,有出无所谓回;ELECTRIC是一种无呼无唤的音乐,是人的个体在声音中内心浸淫,获得个人狂喜,不出不回。以此为标准判断这个年代,我觉得这真的不是一个FOLK的年代,也不是一个ROCK的年代,某种意义上,这是一个ELECTRIC的年代,强烈推荐听一支挪威的电子实验噪音乐队的现场,至今我听过最好的现场演奏,SUPERSILENT。其实,我想说的很简单,这是一个NOISE的年代。 我,八四年出生于一座中国二线城市,我不摇滚,我还要厚颜无耻的代表我这一辈人说,我们都不摇滚。我们来怒放是凑热闹的,我们都喜欢朴树许巍郑钧,我们都会唱汪峰的歌,可惜他们一个都不摇滚。我们学了很多无用的知识,我们在现实中唯唯诺诺,我们关心粮食和房子,我们从来不给乞讨的人钱,我们口袋里揣着280块人民币,足够买一盘只能播放一遍的中国摇滚拼盘合集卡带。我真诚的希望下次上海的怒放摇滚英雄合集也录几首顶马进去,成么?还有,如果怒放强大到可以借尸还魂,我想听涅槃的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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