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中颂

酒正使人人自远，其信然哉！方其入喉，烈如刀割，继而入腹，火生绛宫。不知人事，中心摇摇。《广雅》：“酣，乐也。”乐必饮之，忧必饮之，颠沛必饮之，流离必饮之。对月也可，对影也可，对明湖长风也可，又何必拘于时日所处也！可以解忧，可以升仙，可以燕饮，可以盘桓。东方朔曰：“凡忧者得酒而解，以酒灌之当消。”徒羡先贤而呼奈何也！呜呼！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万岁更相送，贤圣莫能度，焉能不饮！但见长江送流水，焉能不饮！树犹如此，人何以堪，焉能不饮！老去风情应不到，凭君剩把芳尊倒，焉能不饮！你既无心我便休，焉能不饮！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焉能不饮！刘参军曰：“暮天席地，纵意所如。……无思无虑，其乐陶陶。”死便埋我，虽知非摄生之道，然何害于我哉！毕先生曰：“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杯，拍浮酒池中，便足了一生。”好先生！好潇洒！好逍遥！更遑论阮步兵，恨不能早生千五百年，为诸君门下走狗亦大幸事。与彘痛饮又何有于我焉，胸中块垒舍酒又有何物能浇，后人虽云甚“一片春愁待酒浇”，去先生远矣。所谓“物物而不物于物，则胡可得而累邪？”观化而化自及我之身，我又何厌！楼台高锁自是明日事，但愿长醉不复醒。脱形役，就藐姑射而鄙其神人，观孔丘而作凤歌，觇造化而归丘山，狂歌潇洒，神接古人。对月如对古人，笑骂其狷介违时，其必曰：“汝何尝非是！”于是相对大笑，举杯长吟，掩袖涕泣，复对酒中月、杯中花而狂歌。宽袍缓带，箕踞散发，明月清风不用一钱买，玉山自倒非人推。襄阳小儿齐拍手，拦街争唱《白铜鞮》。 傍人借问笑何事，笑杀山公醉似泥。月既没，羁孤递进，虽无丝桐，亦歌其辞：“临风叹兮将焉歇？川路长兮不可越。”人不堪其扰，公自衔杯而归矣，举觞白眼望青天，笑嘲臣成酒中仙。只知枕藉乎舟中，管他东方之既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