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

方舟是个老实的孩子，安分守己。
踏入社会已经4年了，换过无数的工作，经历无数的女人，可他还是单纯，仿佛一切都是表面文章，平淡的在每一个地点坐着最微不足道的事情，和每一个平凡的女友，跳着缓慢的伦巴，旋转中，看着对方渐行渐远的走掉。一切都像白开水一样，怎么进入体内，怎么出来，竟然连一丝化学反应都没有。
他每天都会穿相同的衣服，土灰色的衬衣和同样灰蒙蒙的外套，深灰的西服裤，有些缩水。脚下那只鞋，是唯一一件礼物，第一位女友的馈赠，作为分手的赔偿。
他梳了梳头，照照镜子里的自己，脸有些微肿，肥肉悄悄拢在身上，有点轻浮。他耸耸肩，弓着背，拿着公文包走去了上班的路上。
这个城市那么大，大的让方舟找不到一个安全的港湾蜷缩。他并不太熟悉这座城市，繁华的景象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只是坐公车，上下班，有时候会不情愿的和同事应酬，或者陪老板出席小小的社交活动，也只不过是为了给别人开车门，关车门，雨天打伞，晴天遮阳而已。
今天，又要出席这样的场合，他有些微微的沮丧。
酒席在下午6点，正式开始。老板带着美丽的大蜜，潇洒的走在路中央。那是这座城市最豪华的夜总会。
门口的门童十分谄媚的领着这帮领导们进入那个看似有点像游乐场的地方。方舟回忆起自己小时候，妈妈带他去游乐场的情景。他最喜欢坐旋转木马，炫目的灯光，在木马的周身闪烁着，晃动着，愉悦的曲调，把方舟逗得无比开心，那一曲曲音符，化作妈妈和蔼的笑容，一直融化在心里，记忆中，再也挥之不去。
此刻，方舟随着老总们走进了这魔幻一样的地方，里面金碧辉煌，大厅有座奢华的镀金喷水池，二龙戏珠的雕塑，扭曲的狰狞。转过喷泉，下到了地下二层，那一层是一间间KTV包厢，暗红色的灯光，把身边一个个人照的暧昧不清，只剩下晶亮的眼珠以及空洞的嘴唇。
领班小姐身材高挑，曲线玲珑，把方舟领到了一间小屋，叫他为领导们挑选陪唱小姐。方舟屏着气，按着排队的顺序，胡乱指点好了，就跑回了包厢。他一如既往的为众人倒酒，看着他们点歌，之后觥筹交错，左拥右抱。方舟清楚，这个时候，一切都没有他的事了，点歌倒酒已经都不用他管了，他可以，去前台结账，之后等候领导发话，让他回家。
但是今天有些不同，老板的心情异常的不错，今天的小姐很会来事，把老板伺候的心花怒放，除了在场的大蜜心情有些不太对劲，其他的人都已经迷醉在众小姐的酥胸白腿中不能自拔了。老板看看方舟，又看看这里多余的那位大蜜，笑眯眯的说，小舟啊，送姗姗回家吧，她太晚回去不好，你去做护花使者。之后老板转过头不再理睬他们了。
那个叫姗姗的大蜜站起身，从老板身边蹭过去，一身的扭动，要把那些醋意彻头彻尾的甩向老板以及他身边的风骚姑娘。但是没有用，老板已经看不见她了，看不见了，暗红的灯光忽然开始变幻，由粉入蓝，再至昏黄，明明暗暗的把一张张脸撕碎，那么彻底，只剩下纯粹的欲望之心，丝毫不掩饰。
方舟打了一辆出租，打算先把姗姗送回去。
可是一上车姗姗就说了，方舟，去你那儿坐坐吧。话语没有平日娇滴滴的酸气，平静的像是一个同性的哥们儿说出的随便话。
方舟一愣，不知道如何说。这时候司机开口，先生请问您去哪儿？
方舟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家的地址。一路上没有声音，喘气都需要小心，车里像有炸弹，有了空气波动，就会爆炸。
到站了，外面的空气很新鲜，快到圣诞节， 小区的松树无一幸免，都被挂上了星星点点的装饰灯，闪闪烁烁的，丝毫没有确定性的冷光，燃烧着周围的空气。
姗姗很自然的挽起方舟。他们坐在了小区的街心花园的长椅上。月朗星稀的，仿佛刚才嘈杂的场面从来不曾发生。
方舟是个粗心的人，他没有注意到，姗姗的脸，早就被泪水泡过百变了。泛着冷光的泪水，把脸划开一道道的伤。
姗姗幽幽的开口，一开口，就是一团团的哈气。白色的雾气，透出一股腥味。
“你是个好人。”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说的方舟不敢看姗姗。
“你真是个好人，可惜了，好人在这个世界，没法生存。”
方舟这才转头看见泪雨婆娑的姗姗，他吓了一跳，说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没事。”方舟看着开始束手无措的姗姗，看她勉强挤出的笑容，又回想起平日公司里光彩照人的她，方舟觉得这分明就是两个人，一个新鲜，一个腐败。
“我觉得冷，可以，上去坐坐吧？”姗姗擦了擦眼泪。
“你快回家吧，我送你回去。”方舟急吼吼的甩出这一句，把姗姗说愣了。
姗姗突然笑了，那种笑，方舟从来没见过，狰狞的眉宇紧紧攒在一起，永远不可能舒展开。在方舟心中，姗姗是个不洁净的女人，不洁净的女人方舟不会感兴趣，根本不能进入他的家门半步。方舟有心理洁癖，他永远不接受这样的风尘女子，走进自己半步。
姗姗是个聪明的女人，明白方舟的心思。
她笑过以后，又摇摇头。
“你是个废物啊。”姗姗站起身，默默的走了，也不打招呼。
方舟习惯性的耸耸肩，自己上了楼。
他习惯性的洗澡，梳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耸耸肩，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这个时候，门铃响了。方舟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这个门铃，几乎没有被用过。
打开门，姗姗站在门外，手里拎着一打的啤酒。
方舟愣住了。
“我跟踪了你，对不起。”姗姗丝毫没有歉意的笑了。
挤进来，坐在沙发上。
酒，是个叫人可以暂时忘记不开心事情的东西，醉生梦死，有时候是生活中必备的状态，没有它，会显得过于苍白无力。
他们开始说话，方舟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和这个脏女人说话呢？
“我来这个城市的时候，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村姑。我做过几乎所有这个城知名公司的行政秘书，总在不断的跳槽，转来转去，其实说白了，就是不断的被老板炒鱿鱼或者炒老板鱿鱼。我第一次和老板上床以后恨不得杀死他。但是他给了我一套房子，说方便他以后来看我。我就原谅了他。但是后来我被扫地出门的时候才知道，那房子根本就不属于他，是他朋友闲置的房子，只不过借给他暂时用一下骗子女孩儿的。
我当时哭了，但是没有做任何事情，我怪不得谁，只要一天我有饭吃，有地方住，我就得感谢。
想通了也没什么，大家不需要感情，也不需要温暖，娱乐是不讲究规则的，主人开心，一切都没有保障，诺言这东西说出来就意味着骗局的开始。”
姗姗已经喝掉了一半分量的啤酒。
方舟的一口未动。
方舟身上总有些肥皂的气味。
姗姗说，她从来没谈过恋爱，工作以后，更不敢了，这样的身份，谁会要呢？没有人会喜欢她的。
破碎的啤酒泡，就像破碎的人生，拼拼凑凑的也凑不出完整美丽的画面。方舟摇摇头，替姗姗惋惜，仅是同情。
一打啤酒，一喝就天亮了。
天亮之后还要上班。
工作的状态依旧如故，大家都在扮演自己需要的角色，牺牲在所难免，就看你舍不舍得。有些时候，即使舍不得，也必须要做，苍白腐朽的肉体，可以承受很多自己意想不到的屈辱。姗姗如此，那些灯红酒绿下，醉生梦死的姑娘们也如此。
大家仓皇的需要生存，不择手段只不过是伪君子想出的代名词，以此来把这些和自己撇清。而他们，同样是意识中出卖着自己，和那些肉体出卖者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这种平等，叫方舟突然变的轻松。他依旧卑微的在电脑前做着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可他越来越，心安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