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逰園今夢】夹山随记

                
                
        倏忽之间，七夕已过，于今人人竞说情人节，西人有的，吾人亦要有，至奥运世博，有多少“强国梦”可以重来？因了鹊桥相会，抑或长生殿誓约，乞巧变身情爱，岂不知牛郎织女亦好，明皇杨妃也罢，居然都是眷属做了离人。一年一度有之，阴阳相隔有之，如此情爱，岂是痴男怨女要辛苦以求的？不在朝暮，听来只是无可奈何花落去，一往而深难道由水月中寻？七夕还是复它本来面目罢，乞巧多少好，拣一只青花碗舀满水曝日，各投小针，浮之水面，看碗底针影若何，如今女子少的只是这样的巧。
    过了初七是初八，午后狂风劈雨，且得了一时清凉。出了城，已是近黄昏，高楼不再以密集之队形向我冲锋，心慢慢放低，放低，再低一些，低到垂髫时简静的乡间岁月。此时的天空，可以任意徜徉，心有所念，情更足系，云卷云舒间有说不出的惬意。夕光绚美，衬着几尾燕子的轻盈，不知不觉中，一路车行已然到了夹山。
                
                
        所谓夹山，小土丘而已，来此小聚只为朋友唤作夹山居的处所。乍逢之下，颇觉讶异，此间土地亦可称平旷，屋舍俨然，河有菱角园有茶，一派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乡村况味，忽起方堂曲廊，飞檐歇山，竟是士夫气息。虽或有突兀穿凿之嫌，亦不免感慨主人之经营。此一点心念，正见得传统之于日常生活的触底反弹。想及举国上下除旧布新改天换地的热情，亦不过是这几十年间运动频仍的结果，而放之历史，不过是刹那刹那，不合于经久的缓慢，不合于心安之处，终究会幡然而悟，有我们看的到的，亦有我们不及见的，也没什么打紧，我们也只是刹那刹那而已。
                
                
        夹山居其实名斗星茶室，主人姓陆，主营茶场，茶室止为副业。正值而立，营构此处实属不易，三言两语间已感其人敦厚。与人结交，贵在旨趣相投，有一点交集，便有一点近身说话的余地。说的多了，彼此濡染，总有一样想起便觉亲切，古人讲如沐春风，的是知言。而亦有愈近则愈见其人面目之憎，以至匪夷所思的地步，斤斤所计止眼前数寸，有旁人评一个蠢字还是惋惜的意思，终了无非自道寂寞，亦只有寂寞。
                
                
        许是性本爱丘山，一干人等跟主人打过招呼，汲汲探查周围景致。三两结伴，聊的都是儿时记忆，应的也都是眼前园田。黄昏时的乡间，让人心定，虽然此际已不见炊烟袅袅，然而那种波澜不惊的气氛依然能感受到。迩来与朋友说起乡村生活，清晨、午后及黄昏是最得生活三昧的。清晨，鸡鸣脆亮，间有犬吠，下田的，出工的，不着急，亦不懈怠，城里惯了心急火燎随便扒拉两口早餐的上班族，只有欣羡的份，打卡机不等人，老板的眼神不等人。而午后，日头正炙，半掩了门，竹榻春凳上打个盹，外头有知了的聒噪给此时的静谧铺着底色。等到黄昏，一切都安顿下来，不躁亦不闷，有的是新鲜事在饭桌上交流，哪家来了客，隔壁邻居也都会来打个招呼，坐坐是无妨的，不见外才好。言至于此，又不免厌弃城里的新村生活，连门前雪亦由物业管了，住个几年还不知道邻居姓甚名谁，防盗门一关，天下大吉。
                
                
        老马的“许多年后”句式影响巨大，写着写着不免又离了当时，镜头赶紧拉回来，好在看官于蒙太奇总不陌生的。眼看日色将晚，众人进屋，主人上茶，各自准备停当，弦音遂起，既已立秋，《洞庭秋思》倒也应景，梅庵味道是素喜的，由女子抚来更惹相思。继之有《阳春》、《平沙》等曲，朋友们弹的适意，听者亦会心。偶有村里的老者进来，静坐一侧，主人奉上绿茶一杯，或许这是他们平生第一次面对面的看人弹琴。主人好茶，朋友也取出自带的红茶，相互品鉴，这又会成为次日村里茶余饭后的谈资。这样的朋友小聚气氛，自在足喜。噤口讷言，正襟危坐，将听琴规正为一种仪式，在我是敬而远之的，这大概是我不懂琴道的又一显证罢。
    弹指间江山易代，何况一宵琴话，逝者如斯，可惜未曾听得《流水》，以待来日，不圆满才有期盼，此亦是人生一路往前走的因由。
                                             2010-8-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