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发条,就到听不到音乐 (片段二)
我跪在圣轩的身旁,用他的衣服擦干泪水,抚平,望着他平静而又苍白的脸,伸手轻轻地把黄色的雏菊放在他的胸前,起身,天旋地转,微微的余热在指尖流失…… 雪像天使抖落的羽毛,从无尽的灰色中飘落,轻盈地凌空旋转,地面突然被放大,节奏性地被覆盖上冷落的白。踩上去,就可以留下回忆,证明我们的存在。 “小薏,下雪了。”一大早,姐姐就在喊,“快点起来噢,今天不是有课吗?” 走读就是这么不好,每次都会被剥夺在床上多窝一会儿的权利。但是听到下雪了,我顾不得冷,咚咚咚地赤脚跑到靠着窗台的沙发上,拉开窗帘,透过结着冰花的窗户玻璃向外望去,白茫茫的一片,对面的屋檐上挂着长长的晶莹剔透的冰棱,还维持着昨夜幸福的状态。 不下雪的冬天就会像一碗饭泡粥,乏而无味。 推开门,雪轻落,不受控制地飞舞,抬头,有落入眼中的惶恐。我裹紧围巾,压低了冒沿,缩短了挎包的背带,一路走向寂寞的苍白。 路过花哭的时候,屋里没有温暖的光线,只有那个音乐盒静静地守在橱窗前,里面和外面一样的冷,冷得令人若有所失。花哭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开门了,圣轩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在花哭的门口等我一起上学。那天圣轩对我说他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云南昆明,那是他的老家,说家里有事,只字没提那个深埋在花哭的故事,直到后来…… 我拿掉手套,触摸橱窗前面的积雪,松软的冰冷带有不可触碰的坚强。 上午是两节美学概论课和两节西方经典与电影,到教室时,美学老师早已恭候在教室,他是位戴着厚镜片的三十几岁的男人,说着一口没有翘舌音的普通话,永远讲着一些无关痛痒的例子。瑶瑶在教室后排向我招手,动作幅度之大简直夸张,生怕我看不见似的,我走到身边坐下,然后那听了快二十年一成不变的上课铃声就在那时响起。上美学老师的课是因为他总是很认真地很真诚地想要靠近我们这群生活在和平年代的学生,尽管显得生硬,但他承认我们的表达方式。我记不得那节课上了什么内容,但我知道接下来的西方经典与电影课上,迷倒中文系一片女生的比较文学教授解读了杜拉斯的《情人》,那是一部怎样烂的电影,记不清了…… 生活就在那么多繁琐的言语和解读中被压榨成空虚,向窗外望去,还是寂白一片。 “圣轩还没回来吗?”瑶瑶嚼着薯片低头轻声问我。 “嗯……” “现在的男生怎么都喜欢玩人间蒸发呢……”瑶瑶像个过来人一样下了一个重大的结论,其实瑶瑶了解食物比了解男生更具权威性。 “他家里有急事嘛!”我显然不愿意她把圣轩也归类到“现在的男生”当中去,“我们家圣轩才不会呢。他说过一个月后就会来的。” 这种情况,可爱的瑶瑶都会识趣地打住。 我担心圣轩,因为他执著得连我都自叹不如,一件可以令他决定远行的事让我也陷入担忧。 一个月不算长,只是等待需要时间,一场雪褪去的时间远远不够。我从来没有想过,圣轩有一天会离开我,这样的问题就如人要吃饭睡觉上厕所一样,被我列入了常识。 傍晚,夕阳被阴冷的灰色调和成感伤的淡红,十二月的风吹在脸上像针扎一样,麻木了所有的神经。我在花哭门前的台阶上坐下,我只想坐一下,怀着尝试的心情,数着路上来来往往的鞋子,带着城市疲惫的步调,踩着纷乱的霓虹,重复,交错,看着看着,我的眼前模糊一片,自从圣轩走了一个月以后就毫无音讯,我心里明白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可圣轩为什么不告诉我。 人生就像一道屏障,在特定的一点时间上,你永远只能看见一边的风景,另一边的风景我们只能从失去的痛苦中慢慢体会…… 原以为看不到发条,就没有了音乐的来源。可是,我错了,没有发条,仍然可以听到音乐,只是音乐不是来自你的世界。 我坚信从那天开始,我真正拥有了回忆,圣轩,我知道我在哪里,我就在你的身边,对吗? 我喜欢这条路,喜欢有花哭的这条路,喜欢有圣轩在的每一个地方。 就位于这条路的一个隐暗的角落,在幽深的巷子里,会偶尔听到清脆的风铃声,喜欢行走在无数散落的粉色花瓣中,喜欢这里充满暖色调的建筑,喜欢这里路过的每一个面带微笑的行人……幸福为什么不在一瞬间定格,如果圣轩还在,他一定会跑过那个街心花园,然后拿着我最喜欢吃的糖葫芦出现在我面前,糖葫芦一定是3块钱的大个头全山楂的那种,圣轩还会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各种口味的棒棒糖,在这条路上我只吃这两样东西,我就爱吃甜甜的东西,而这条街上这有这些,圣轩只也买这些。 我喜欢圣轩用脚踏车载我穿过四月的风,在飘落的樱花瓣中飞翔。我喜欢圣轩摸摸我的头,微笑着对我说:“丫头,你可以去剪头发了。” 我有一头长发,并不乌黑发亮,微微泛着黄,特别是在阳光下发色显得特别不均匀,可因为圣轩说喜欢,我就不在意。 我低头,从脚尖开始一路望过去,惨白而美丽,带着微微的粉,那是一种死亡的美丽,失魂落魄般的流浪在街旁。每一次徜徉在这里,只要微微抬头,就可以从透明的阳光背后看到他的微笑,模糊而又清晰,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从来没有。上帝用他无比强大权力把我抛至在悬崖边,然后让魔鬼与我作生死交易。如果可以再选择一次,我想与你互换生命,因为我要让你感受到我的孤独。 那天圣轩去了另一个世界,我贴着他冰冷的脸庞,所有的温度似乎都被吸入无底深渊,在他的耳边无声地啜泣,没有任何言语,安静地看着他仿佛只是短暂的离别,“圣轩,睁开眼睛看看我啊,我……我是小薏……”我的身体在颤抖,世界在摇晃,却闻得到惨淡的芬芳。 风,漫过荒芜的天际,凭空卷起一地的樱花,被黄昏浸染了消逝的凝重,带着我嘴中的腥涩,捣碎了所有的情感,只剩孤独的灰尘在飞扬。 我独自沿路返回,黑色的围巾裹住四月的黄昏,血色的花瓣亲吻着我,吮吸仅有的意志。 一颗心只可以用来爱一个人。对此,我从来没有怀疑过。 我想过无数次结果自己生命的方法,当我坐浴缸里,看着手腕上红色的液体沿刀片渗出的时候,有抑制不住的喜悦,我打开水龙头,任那冰冷的清水冲走我的血液,一点都不痛,周围突然变得明亮,什么声音都没有,身子很轻,我一遍一遍叫着圣轩的名字 ,泪水冲走了所有恐惧,只有无限的思念,那思念带着我歇斯底里的爱,在死亡的路上寻找着他的身影……圣轩一定是长有翅膀的天使。 第二天凌晨,突然醒过来,头发凌乱地贴着脸颊,湿漉漉地粘在一起,泪水与汗水一样的没有价值,没有意义。我意识到自己没有死去,还奄奄一息地活在这个不堪忍受地没有圣轩的世界。我拼命地想坐起来,可是身体就像是被钉在了十字架上,背负着沉重的罪恶没有自由,如果死亡是一种罪恶的话,如果爱上圣轩是一种罪恶的话,我存在的每一天都不会幸福。 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不再挣扎,就那么等待着圣轩,等他带我离开,我的绝望让家人、朋友都陷入绝望,整整一个月滴水未进,只有外界给我不断的输入营养液。死亡对我来说唯一的意义就是能再看到圣轩,能和圣轩在一起。我要圣轩看到我可怜的样子,那样他就会舍不得丢下我,他会回来,把我搂进怀里,哄我吃饭,握着我的手直到我安静地睡去。 圣轩,回来吧,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因为一颗心只可以爱一个人,你是对我那么说的。 那个晚上我不断梦见自己置身于枯草中,一遍又一遍重复的画面,空旷的平地上只有我一个人,野草不断地疯狂地蔓延开去,淹没了我,黑色的大鸟紧贴着我的头顶低飞而过,狂风抱地而起,从下而上直穿我的身体……我倒下,就像坠入无底的深渊,在停止的时间里不断地下落,下落,没有恐惧,只有等待,等待翅膀的生长,等待圣轩向我伸手,等待思念在遇见的那一刻消失不见。 后来,我放弃了,因为据说自杀的人去不了天堂,圣轩会在天堂等我,而我要去天堂见他。 希望像圣轩一样就此永远睡去…… 我回头,是圣轩,他像以前那样望着我,温柔中带着怜爱。我想说话,可是声音被激动得情绪抑制着出不来,我欣喜若狂,扑向他怀中,紧紧地抱着他,泪水泛滥,原来圣轩没有离开,圣轩一直都在。 路过花哭的时候,寂静如往常,就像平常不开门的样子,没有什么不同。音乐盒的孤独回忆安静地被存放在橱窗玻璃后的世界,仍然望不见银色的发条,仍然听不到悠扬的音乐,圣轩,如果你回来,请拨动它,让我知道你给予的回忆依旧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