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的星星和象耳人

凌晨六点记录下来的梦境。
我们去到乡下扫墓挂亲，舅爷爷说我们也应该去一趟南京祭拜——原来我的外婆这一族竟是从南京迁徙来的。
舅爷爷说，好多人在南京大屠杀时殒命，情状极惨。
舅爷爷说：冤魂不散啊，至今好多当年死者的尸骨犹不腐朽。
他说，在南京，往山里走时，路过一片乱葬岗，不小心踢到一口小棺材，棺木已朽，里面男童却面目如生。
我很惭愧，我竟然忘了自己的国家、家族还有这样一段历史。于是L、我、舅爷爷、外婆，似乎还有几个亲人，一齐去到南京祭拜。
夜幕初上时，我们来到南京城外的一片小山坡。山顶树木葱茏，青翠可爱，山坡缓缓延伸，被修成巨大的阶梯状，以石为边，青草如盖。我知道无数死者沉睡在这片山坡下，心生无限敬畏追思，跪地不起。
这时，那些被杀者的鬼魂显现，约有三四十“人”从山顶树林里跑出来，身泛绿光，哭喊求救。
我又是害怕，又是对那一段历史愤然无力，又对我之前遗忘这一段倍感羞愧。
一对年轻夫妻带着一个可爱的男童（或许就是舅爷爷无意中踢到的棺木里沉睡的孩子？）从我面前跑过。日本兵追下来，放枪扫射。
我所在的石阶凹陷如战壕，我缩在里面，泪流不止。
这一切都是幻象。片刻后，难民与日本兵都不见了。山林呜咽中，一位轮廓似人的神从山顶飘然而至。我伏地不起，不敢看她的模样。
她在我面前停驻片刻，又悄然离去。我便知我已获宽恕。
顷刻，壕沟平复，重为山阶。而鬼神俱消，周遭宁静。我仍在拜祭的亲友之中，他们似乎没有看到我所看到的一切，舅爷爷还在摇头感慨当年之惨状。
离开乱葬岗时，我和L遇见了一个男孩——就是那个棺木中沉睡不肯腐朽的男孩，是那个跟着父母仓皇逃下哀声求救的男孩——但他此刻似乎忘却了所有不幸悲伤，只是个快活的小鬼。
小鬼跟着我们，说要带我们去看星星。
我们一直走到海边一处悬崖上，夜幕下，大海卷起黑浪白花，海上的渔船、对岸的城市灯火明灭，有如星辰。
男孩给我看他的小星星。他说：“姐姐，我也有星星哦！”说着得意地伸出手来。他的手心一片璀璨的星光。我定睛一看，却是一枚水晶般晶莹剔透的六角石头，确确然然散发着毋庸置疑的星光。
我说，你拿稳了，可别弄丢。
他说：姐姐，星星是我的，怎么也不会丢。
男孩手一翻，星光从他手中滑落，直从崖上坠向大海。
我惊呼。却见飞碟从天而降，一把抄住那疾坠的光芒，然后向我们飞来。
男孩笑了：你看，我说了，我的星星丢不了吧？
飞碟悬浮在面前，舷窗犹如一只巨大独眼目光闪烁。
我、L和男孩一起走进去，嘿，里面却一点也不像外星来客，倒如同八十年代的小旅社，有简单陈旧的家具，连开关都不甚灵敏，我按了好几下，灯才亮。
飞碟嗡嗡低鸣升空，颠簸得很厉害，像在海上行船——我走出房门，惊诧地看见黑沉沉的浪花涌上甲板，这飞碟此刻贴着海面前行哪。
很快，我们抵达了泊在海中央的母船。于是我遇见了象耳人——其状如巨象之耳，粗糙、黝黑的蒲扇状耳朵，并无明显的五官四肢，简直就是大象的耳朵从象头上独立出来，自行其是，思考说话。体型大约为人类的1.5倍。
我在象耳人的舱房向下看去，母船和城市的灯火交相辉映，是散落海面的无数星星。
男孩说，自己一家人以及其他遇难者，被途经地球的象耳人救了（我想，这小鬼魂说的应该是，象耳人出于怜悯，小心翼翼保留下了他们的灵魂）。
我不解的是，为何让我遇见这些遇难者的魂魄以及他们所遭遇的一切，又为何要接见我。
象耳人说：因为你在来路上做了一件善心的举动。
原来通往乱葬岗的道路千万年前曾是大象墓场，其下沉睡无数象的骸骨。其中有一扇象耳的化石被地壳运动拱出地面，往来行人践踏不止。“你路经那里，却绕道而行。”
我回想，似乎确有此事。那块翘出地面的扁石头，皴裂难看，像几块堆在一起的废柴。我不知是何物，就绕开了。但为了这么一件事接见我，理由似乎还是有点搞笑。
象耳人送我们回到城里，回到人间。
我醒了。
天正蒙蒙亮，我推醒L，告诉他我做了一个奇异的梦。
说着说着，电话响了，却是二姨打来的。
我想起了今天要去二姨家拜年。
但二姨的电话却是告诉我们她临时有事，让我们改日再去。
我挺高兴的，外面天寒地冻，我正贪恋被窝呢。
如此想着，又醒来了——方知我刚才仍是在做梦。而那个小鬼、小鬼的星星，还有象耳人，那都是梦中之梦。